上水有热闹,上水有惊慌

2015-08-05 15:3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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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水是否有牛?”这个问题,上水居民几年前仍然经常会被问到。

几年前的上水,在大部分香港人的想象里,和世外桃源并无差别。从上水到任何一个香港中心市区,最少也要一个小时。这个距离隔绝了香港的繁嚣和躁动,不少人因为这里的宁静与简单,而山长水远地定居于此。

这里是香港的最北面,与深圳只有一河之隔,从上水的山丘向北望去,深圳一栋栋比山还高、越起越多的商业大楼就近在眼前。回归十七年,中港融合不断加速,上水由香港的边缘地区,变成了深圳、香港的中心,这个平静的小区,首当其冲迎接了中港融合带来的冲击。

俨然药房一条街

“上水最近真的好像‘沦陷’了,现在周围都是人,到处都是一车又一车的行李、货物,好吵好吵,我有时真的好怕离开这间咖啡厅。”一提起现在的上水,Sharon就眉头紧皱。

当宁静的上水仍然深深印在上水居民的脑海中,一切已经改变,每天都生活在这个一下子变得嘈杂躁动的地方,上水人都显得手足无措,水土不服。

Sharon在上水已经住了二十多年,小时候的记忆中,上水仍是一片农地和渔塘,一直到了八十年代末才被开拓为新市镇。这里是她成长、读书、拍拖的地方。这里的变化,她一直亲历其中。

访问就在她口中所说的咖啡厅进行,这是她与老公George的心血结晶。选址在上水地铁站旁历史悠久的旧墟——石湖墟之中。

要走到这间咖啡厅,你要经过几乎九成都是药房、万宁、屈臣氏、金铺的一条旧墟主要街道,避开路上无数盛载着大量日用品水货的手拉车,然后来到石湖墟的深处,一条远离火车站的横街。直到这时,一间雅致的小咖啡店才在一片药房海之外冒了出来。

上水火车站到处是准备卸货的水货客(陈静/图)

白色框的玻璃门,蓝色的檐蓬,几张小圆桌,柔软的沙发,走近店子就有一阵淡淡的咖啡香,客人点一杯老板亲自泡制的玫瑰咖啡,在沙发上看看书架上的旅游书或与朋友闲聊,这样的景致,对于上水来说,是个难得的奇景。

在上水开一间咖啡店,一直是夫妻俩的梦想。但是近几年,上水的药房和连锁个人护理用品店雨后春笋般越开越多。在靠近火车站的街道旁,新开的店铺八成都是这些。上水的租金不断被推高,每年平均上升两成,不少街坊老店相继结业,店铺越来越单一,要容纳一间这样的小咖啡店,几乎不可能。

“想在这个单一乏味的地方,凝造出一个不同的风景。” Sharon坚持。

结果,找铺位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困难得多,Geroge用了大半年时间,整整找了十四个铺位,几经波折,才在距离地铁站步行10分钟的地方找到现在的店面。“租金是最大问题,自从自由行政策推出,上水的租金贵了很多,而且每一次问价,都在升价,有些半年内加了百分之五。”

在一片药房的海洋中冒出了一间这样雅致用心的咖啡店,上水人都欢喜得奔走相告,“上水终于有个地方可以静一静、坐一坐。”

中港这条边境界线,分隔了人,也分隔了食品、日用品的质量与价格。内地的黑心食品,让深圳居民人心惶惶,加上人民币不断升值,来港消费变相八折,内地的庞大消费力压向香港市场。

港澳自由行已经推行了接近十年,但问题于最近两三年才开始尖锐化。追本溯源,一切源于2009年“一签多行”的政策。由那时开始,260万深圳户籍居民只需办一次签证,一年内就可以无限次进出香港,与自由进出无太大分别。

从那以后,很多深圳户籍居民每一、两个月就会由罗湖坐五分钟火车到上水购买大量的日用品。而最严重的问题是,不少本港和深圳的居民都成为水货客,把上水的奶粉、尿布、洗发精,甚至益力多(酸奶饮品)人手一车又一车地运回内地,每人每日来回几趟。

于是,上水的药房、连锁个人护理用品店越开越多,连带扯高了租金,一些历史老店、街坊小店的生存空间被大大压缩。上水这个边境小市镇,突然承受起半个深圳的日用品消费需求,上水的商业生态、小区面貌为此大大扭曲。

就在几年前,上水还有两间戏院,有大型的书店、琴行、儿童乐园,是本地人消费娱乐的好地方,但近半年,已经算是中高档消费的Pizzahut,也受不了租金飞涨而撤出上水,却看到另一边已比便利店还多的屈臣氏、万宁继续越开越多,心中只有万般无奈。

为了填补高昂的租金,现在夫妻俩全都辞了工来打理咖啡店的事务,整蛋糕、买材料、冲咖啡、楼面、清洁等工作都是亲历亲为,只因为多请一位帮手的资金都很紧拙。

从满月就开始排队

如果上水的问题只限于买不到益力多、店铺的类型单一化、火车站挤迫一点,上水居民的怨气应该不至于累积到这个程度。近两三年,急剧的转变早已渗进了上水居民生活的各个层面。

28岁的麦志烈也在上水长大,小时候,他的爸爸做渔塘的工作,后来上水发展新市镇,一家人获分配上水的廉租房,一住就住了二十多年。

麦志烈现在有了两个儿子:三岁的清岚和一岁的浩岚。太太小英,是名社工。

时间是早上八时半,一家四口已在楼下等校巴,送哥哥上幼儿园。他们住在上水,幼儿园却在粉岭,坐公共交通工具最快都要半小时。

访问时正值暑假,如果是已经开学的繁忙日子,八点一刻就要上车,因校巴还要到其他地点接载其他小朋友,这么小的孩子,就得每天坐四十五分钟校巴才到学校。妈妈说:“这么小就这样天天坐校巴,有时都觉得他很辛苦,但没办法。”

深港海关在上学日挤满了跨境读书的孩子(陈静/图)

以前,上水的小朋友到楼下的幼儿园上学,是理所当然的事。起码到中学才会在一站之隔的粉岭上学,但现在上水的小朋友想在本区幼儿园读书,可绝不简单。

志烈原本想安排哥哥清岚两岁时入读在家附近的上水救世军幼儿园,他也提早一年、在哥哥一岁的时候就去报读两岁班,怎料已经有九十个人排他前面,但学额却只有二十个,所以只好放弃,转到粉岭上幼儿园。后来志烈汲取教训,在小儿子浩岚满月时就去报名上两岁班,才保证得到一个上水幼儿园的学位。

清岚三岁时,麦志烈想把他转回上水的幼儿园。他回想起幼儿园派表的前一晚,“那时本来计划第二天一早叫爷爷清晨五、六点去排队拿报名表,怎料前一晚七时多放工时经过幼儿园,已经有十几个人在排队,头十个也是内地人,于是立即上楼拿椅子来排队,真是夸张。”

上水有四间幼儿园都在同一天派申请表,结果那天全家总动员,爷爷、奶奶、麦志烈、小英兵分四路排队,为的就是一张幼儿园的报名表,“少一个亲戚都不行啊!”

小英说:“我其实不是要他入读什么国际学校、名幼儿园,我只想他做个普通人,在楼下那间幼儿园读书,为何都这样难?”

有其中一间上水幼儿园的宣传单张上写着:“本年度有782人投考,有7.6%成功,共收120人。”

根据香港教育局公布的跨境学童数字,在2013学年里,共有至少18367个孩子每天从深圳过关到香港上幼儿园或者小学。而这一数据仍在不断飞涨,有调查者预估到2017学年,跨境学童的数字将达到6.5万至8万人。

“其实竞争由医院争床位已经开始。”小英说。无论是产前、产后的服务都很多人。想去听产前的讲座,预约了几个月都没有位。粉岭的母婴健康院是全香港最多人的健康院,每次去等两个多小时,才能见护士几分钟。

“所有东西都要争一轮先得到,如果有得挑,我都不想投入这个竞争市场,但没办法。”

“这是个政策的缺口,香港是个透气的窗口,内地太压抑了,如果我是内地人,可能我都会选择来香港。”

首发于“大国小民
网易“人间”已获得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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