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三十年

2015-08-14 14:58:47
5.8.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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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亲的踪影里寻找自己

我家的生活越来越好,但似乎真主要给我家一条曲折的道路。我爸去俄罗斯做生意,被抢了200 万, 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我印象特别深,爸爸从俄罗斯回来时是半夜,他扛着一个破麻袋,笑着走进门。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爸爸回来都很高兴。我爸笑着说:“真主给的,真主又拿走了。”没过多久,爸爸就去了内地。

后来我才知道,他带走了家里几乎全部的玉石,没想到后来又全被偷了,这对他是沉重的打击。他责任感很强,觉得赚不到钱就不能回家,但越较劲就越没起色,最后承受不了打击,失踪了,四年音信全无。

那时我快要毕业了,我的同学中有的去了和田本地的小学当代课老师,有的在家待业。我依旧一腔热血想要投身教育事业,但在一所学校的实习经历让我的热情没了。事情的起因是我发现一个女老师经常辱骂学生,而且话非常难听,于是我跟她说,农村孩子没有汉语环境,汉语也不好学,辱骂不是教育的方式。然而她趾高气扬地说我是个实习生,没有资格教育她。这句话使得我和她的沟通升级为争吵,互相都说了些难听的话。她跑去跟校长告状,校长不由分说地臭骂我,难听程度更甚,我于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你这种校长,老师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句话使得办公室成了武场。我被抓到派出所蹲了一天,实习成绩也为零。

回到学校,我跟班主任说了事情的经过,他开导了我,让我不要因此对新疆的教育事业失望,希望我不要放弃当老师的理想。毕业的时候我还被评为了优秀实习生。但在那时,父亲失踪了。祸不单行,我打拳击时伤到了左眼,玻璃体出血,为了做手术,我妈借了一万多块钱。多重打击之下,我家的经济彻底崩溃了。妹妹在乌鲁木齐上大学,老三要高考,老四在上初中。作为家里的长子,我必须撑起这个家。于是,养好伤之后我就出去挣钱了。

我跑到一所学校门口,见着学生就问要不要拍照,两块钱一张。最初两天根本不好意思开口,曾经的学校霸王现在到门口求人,面子往哪儿放?第三天,我豁出去了。那一天因为下大雪,拍照片的学生出奇得多,排着长队等着我拍,一天内就拍掉了12卷胶卷。我在那儿拍了差不多40天,赚了2180块钱,自己留了50,剩下的全寄给了家里。

那段时间压力太大了,每一天都必须挣到钱。第一年我赚了两万八,给家里花掉了两万六。古尔邦节我自己节衣缩食,给弟弟妹妹添置新衣物,因为我不想让他们感觉到父亲不在生活水准就降低了。

涌向和田的采玉人 (图/库尔班江)

为了挣钱,我也尝试到乌鲁木齐做生意。可由于经验不足,最终“挣”到兜里一分钱都没有了。其实我妈家的亲戚都在乌鲁木齐,我完全可以投奔过去,但我就是个拧脾气,不愿意低头去找任何人帮忙。于是,我每天去天池路附近转悠,那边和田人多,我也想做点和田玉生意,但无从下手,不会!晚上没地方住,又不想让别人看到赛买提的儿子在睡大街,就漫无目的地走了三个小时,最后睡在公园。最后我找了家餐馆,问老板能不能在这儿帮忙,洗碗、卖烤肉都成,有饭吃有地儿住就行。老板叫马哥,什么都没问就收了我。我在那儿卖烤肉,11天后他突然非常诚恳地跟我说:“小伙子,你不适合做这个,回家吧。”他给我买了大巴车票,还塞给我1100块钱,我就回家了。

我在乌鲁木齐发现了“话吧”,感觉挺挣钱的。2002年我便在和田开了第一家话吧,900块投资,四个月营业额达到一万多,两万二转让。不仅保证了一家人的生活所需,也还清了家里欠的债。有了钱,我就开始做和田玉生意,从和田做到乌鲁木齐,那也是我作为一个生意人走向辉煌的时候。我给人做代销,最“疯狂”的时候,曾经一天代销了70多万,纯利润就30多万。香港电影里有不少黑帮老大,背后跟着很多小弟,边走边散钱——我当时在乌鲁木齐就混到了那个地步。不过,钱也让我接触到了鱼龙混杂的社会,聚众打架是家常便饭,我甚至开始赌博。当时我和合伙人合资买了个房子,几百万的货就放在那儿,有一天我回到那里,看到两个姑娘就在我眼前注射毒品……我吓傻了,浑身都是冷汗。等她们走了,我跟合伙人说:“咱们是做干净生意的,真主让我们赚了不少,也会让我们赚得更多家里几百万的货,丢了怎么办?不要再接触这样的人了。”可他来了句:“你管得着我吗?我就是为了躲父母才跑到乌鲁木齐的,你是我父母吗?”愤怒之下,我揍了他,跟他说:“乌鲁木齐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他鼻青脸肿地表示死也不回和田。于是我当场分资产,留下房子、他的钱和石头给他,筷子都分得一清二楚,第二天我就打包回到了和田。直到 2011 年,我都没在乌鲁木齐停留过三天以上,就因为这次不好的回忆。

那时候我和初恋女友恋爱七八年了,经常去石河子看她。当然,摄影也没放下,我还在石河子大学办了摄影展。此外,我也在不断打听父亲的下落。

2003年,我去了内地继续做生意,更是为了打听父亲的下落。父亲曾告诉我,他在河南的古玩市场做过生意,我便把他的照片留给了河南几个大古玩市场的商贩,让他们看到这个人就给我打电话,定有重谢。最欣慰的是那两年我没有接到过假电话,接到的唯一一通电话就使我有了父亲的下落。2004年5月,我在河南郑州的一个小宾馆里找到了已经接近崩溃的父亲。

父亲那几年的故事我是听宾馆的老板说的,这里面有个让我很感慨的细节。十几年前,一个在河南郑州骑三轮拉活儿的当地人,在火车站拉了个新疆人,那个人就是我父亲。那是个冬天,父亲看他骑得特别辛苦,就给了50元说不用找了。2001年末,受了打击的父亲来到郑州,来到了一个旅馆,而在前台登记的老板就是那个骑三轮的师傅。他认出了我父亲,看到父亲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就给他开了房间,还送来清真饭菜,跟他说放心住,别说钱,就这样一直到了2004年。父亲再次来到河南,也是希望能重新开始做生意,便去了几次当地的古玩市场,就这样被一个我留下照片的商贩认出来了。他问了我父亲的住处,还特地跟着父亲去了那个旅馆,确认之后才给我打了电话。我当时简直兴奋得无法形容,买了当天的票就赶过去了。

我至今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旅馆的老板和给我打电话的商贩,他们救了我父亲一命,救了我们家,但他们都死活不要我的钱。从那天起,我明白了,任何对地域的偏见和歧视都是错误的。

父亲不在的那几年里,我妈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别说邻居了,连亲戚都说闲话,说看到赛买提在内地找别的老婆生孩子了。她平时是挺坚强的一个女人,但听到流言蜚语也会在家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好听的话我也不会说,只说:“我爸不管娶老婆还是有孩子,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强,如果你想改嫁,我明天就给你安排,我养你。”我妈骂我神经病。最欣慰的还是弟弟妹妹,那四年他们把我当爸爸一样,直到现在都非常尊重和理解我,从来不埋怨我离家在外。他们陪我走过人生低谷,更是我迷茫时的前进方向。

我把父亲带回家,把这几年我做生意的资金全部转交给了他,帮他重新回归正轨。之后半年,父亲在家休息,我继续做生意,却也继续沉迷于赌博,短短半年,我搭进去50 多万。我妈好像有所察觉了,跟我说:“孩子,赌博这东西有输有赢,真正的赌博没有赢家。”她没指责我,也没硬要拦住我,但我知道,我必须走出来,必须找到一根救命稻草。这时候,孟晓程,也就是我干爹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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