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做记者时,我接到任务,去写一起震惊全国的大案:西南小城的银行行长,夜里把自己关进奔驰车里,浇上汽油,点火,人、车,都烧得焦烂。本只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却赶上微博初兴,他被烧焦的图在网上疯传,情杀、凶杀,一时流言四起。
能套上“地方银行业乱象”、“小公务员之死”这种宏大新闻叙事主题,又有情色悬疑八卦的里子,各家媒体都扑了去。
我刚下飞机,不敢放行李,直接打车去郊区的事发现场。政府已雇人清扫,车被拖走,只见到汽车烧化了留下的铁渍,抠不掉,一地焦黑。
司机已经拉过好几拨记者,问,“要不您去那家银行打听打听?碰碰运气。”
一碰,果然没运气。
跟死者同事本已联系好,现在都不愿开口了。我悄悄上楼,他们躲着,直接叫保安把我架了出去。
门口站着个年轻女生,另一家大报的新记者,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看样子刚哭过。
这时却来了个女人,四五十岁,一脸浮肿,其他人都躲着她。她径直走过来,目光直愣愣的,问我们是不是记者,我们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含糊着不敢应。
她却说,我晓得你们是,跟我来吧。
我们就上了她的车,路上我们知道了,她是死者的妻子,不信死者是自杀,说有证据给我们看。
车渐渐远离市区,我觉得害怕了。终于到了,一个废弃的小工厂,特冷。她带我们到一排铁柜前,一把拉开,“你们看,他烧成这样了,怎么可能是自杀?哪个人受得住这种痛?”
我见到一具上身烧得焦透,下身却腐烂的的尸体。大概是因为坐着烧的,下身没烧透。
同来的女生凄厉尖叫,边叫边跑。听说她回去就辞了职。
那女人说完就大哭,我努力克制,“您别太难过了,我们一定会——”
话没说完,我转身就吐了。
2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看似废弃的工厂,是当地的殡仪馆。行长妻子看着正常,其实事发当天就疯了。
传言中的情妇、竞争对手,也一个都找不到。调查陷入僵局,晚上我蹲在小旅馆里理线索,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吓一大跳,原来是条微博私信,对方说粉我很久了,看我微博,猜我在这采访,他在银行工作,没准能帮忙,只要求如果写稿,务必替他匿名。
我求之不得,立刻回复,要到电话跟他聊。他说正在跟同事喝夜啤酒,一问地点,居然离我住处很近。
已经夜里11点了,我怕有诈,又不愿放弃送上门的信源,就故作轻松地说,那我来喝一个呗?
他迟疑了下,才说,也成。
我跑到那路口,果然坐了一桌男人在喝酒,都穿了银行人爱穿的白衬衫,很好认。
一个男人立刻起身迎我,矮,壮,有点秃顶,脸和肚子挤着几层肉,肉鼓鼓的。打扮却体面,西装外套都没脱,金边眼镜,客气得有些腼腆,“鲸书,你好你好,请坐请坐。”
又转身对起哄的同事吼,“喊鸡儿,一群虾子,这是我北京来的朋友。”
我就这样认识了何阳。
他不说我是记者,我也就顺势装起了女学生,说是去香格里拉玩,经过这,随便玩玩。
那群男人也客气了些,给我喊了一大盆烧烤,说这种烂地方,有啥子好耍的。自然聊到了行长的死,我警觉起来,想套点猛料。
“啥子锤子凶杀情杀嘛,张行那龟儿子我们还不晓得,肯定是自杀。”坐何阳对面的胖子又举起了酒瓶。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不甘心。
“小姐,你是大城市来的,人又小,当然不晓得在我们这种小地方活起,飞鸡儿没得意思。你问你的‘盆友’何眼镜嘛。”那个胖子喝得有些喘了。其他人听了,又笑闹着起哄。
何阳脸已喝红,却不大说话。
他们都喝醉了,很快就各自散了。
何阳约我次日再见,我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听同事的酒话,我猜到行长的死,跟他有关。根据我那点可怜的人生经验,胖子这样话多莽撞的人不可怕,何阳这种看似谨慎腼腆的人却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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