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纳起来就是男盗女娼

2015-09-03 18:29:07
5.9.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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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文安最近闲得慌,想看书。刚看完《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是他以前草草翻过的,这回细细读了觉得世风日下,男主角太放荡。在茶馆,他翻了翻王国华手里那本封面都卷起的《鬼神传奇》,立刻还了给他,转而问我,“你知道《达•芬奇密码》吗?”我说知道,早两年的畅销书,他于是笑嘻嘻说起白天的经历——

去逛新华书店,看上一本《达•芬奇密码》,还有两本别的书,他把它们藏到衣服里,别在腰腹部,反正他瘦,看不出来。出门时正要迈过防盗装置,报警器响了,吓了他一跳,服务员已经在看他了,赶紧退回去,书归原位。

“衣服上有个圆牌牌的,会叫,书上什么也没有,怎么会叫呢?”他很想不通。

我告诉他,书上有条形码。“噢,那我把条形码那页撕了,明天就去搞定。”他容光焕发。

我赶紧说,条形码是撕不掉的,它“长”在书里的。我说你明晚还来茶馆吧,我把书带过来。他立刻说:“谢谢。我把书店地址告诉你,那家店的书便宜些。”然后在我本子一笔一划写字,包括坐几路公交,还注明书是三合一(大约是礼盒装)

第二天,他没有去茶馆,我于是托陈医生转交。我在当地的新华书店买到了《达•芬奇密码》,另选了一本高尔泰的《寻找家园》,想想还是在其中一本的扉页上写了几句赠言,有一句大约是:“买来的书,看着踏实。”书一送出,后悔不迭。

陈医生的同事那几天被偷走了电脑硬盘,80G的,资料文件一大堆,失主愿意出一千元赎回。陈医生托邵文安帮忙找找,这城里干这营生的就这么几十号人,大多是瘾君子,这个圈子邵文安都熟,若是还没出手,有可能追回。

我觉得有意思,问他,“如果我在这座城里丢了钱包,你能帮我找回来吗?”

小安说,得告诉他丢东西的位置,譬如在哪路公交上,还有周围可疑人的样子,有线索,多半要得回来。“他们要的就是现金,身份证、钱包什么的最后也是扔了。”

一旁万家昌笑道:“你最好别丢。”

后来才知,硬盘这单活儿,很可能就是邵文安做下的。陈医生是特意托他,希望不要出手。她这样说,他也是懂的。

常在茶馆跟大家碰头的还有个“师傅”。“师傅”大名叫谢长风,四十五岁,开过眼界,随和练达,白道黑道都有朋友,是这个吸毒圈子里最能讲透道理的人。“他讲道理,一点不严重,但都讲在点子上,让人听得进,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小安最佩服的人就是“师傅”。

正说着,“师傅”开一辆摩托车到了茶馆门口。他不紧不慢走进来,一面卸下头盔,一面跟认识的人一一打招呼。因为开车的缘故,他的领带掖在衬衣里,直到这晚聊天散场,他都没有取它出来。我猜这是有意为之,他是这里惟一常打领带的人。

“犯了毒瘾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顺着刚才的话题,“师傅”说,归纳起来就四个字,男盗女娼。女娼比较简单,暂且不表;男盗则手法多样:没事就去撞人汽车,躺倒来索要医药费的,偷盗金银铜铁换钱的――夜里,有小饭馆门前支口铁锅熬鸡汤,他们把人一锅好汤生生倒了,扛着大铁锅去卖。

“他们好忙啊,坐三轮过去又过来,坐公交上车又下车,菜场里,广场上,公园里,你看好了,眼睛东睃西睃的,都是干这个的。”师傅说,吸毒的人最后都会变得极端自私,只顾自己,顾不得旁人。

不知谁提起马江两口子,“师傅”嚷道:“啊,那可是一对大偷儿,见什么偷什么,他们走过的地方,树都不长。到手一看没用,随手就甩了,这就是他们的逻辑,这样他们快乐。”陈均想起疾控中心那些无辜的笔,只要马江夫妇来门诊,总有什么一转眼就进了他们兜里,她亲眼瞧见马江站在走廊里拆开一支水笔看了一看,扔了。

从前开过火锅店的阿发就说,偷盗这行也讲究一个“品”字,古时候劫富济贫那才是江洋大盗的作为;现如今人家日本也有小偷,但从不拣老人和孩子下手。小安立刻申明,他喜欢去菜场,看年轻人掏钱时的情形,如果钱包很鼓,才找机会下手。在场的人都摇着头不齿了“下品”一回,纷纷表白“我们从来都不碰老人小孩的钱”。接着说起,前几日某医院门口坐了个孃孃在哭,住院费被偷了,那单活计就是某某人做下的,真正下流……

万家昌不会偷,他瞧不起小偷小摸。他干别的,譬如他那只银色的小灵通,由他朋友出面卖了,几天后他寻到买家,一声哎呀,这不是我的小灵通吗?验明正身后很强硬地跟人说,要么还我,要么报警。如是操作,这只小灵通已往返五回。

90年代,他的钱来得更快。阿昌打了个比方,“譬如我这个破小灵通,被你一碰摔在地上,也没摔坏,我就说它值5000块,你非赔不可。你不赔,我就打你。现在不行了,110一打,警察2分钟就到了。所以我们现在出去办事,一定要在2分钟内搞定,没搞定也得撤,否则就要被抓了。”

小锐酷爱买彩票。茶友们笑:“他要是有十块钱,八块都买了彩票。”

“手气好吗?”我问。

小锐嘿嘿一笑:“从来没中过奖,小奖也没有。”

4年前,中英项目刚启动时,陈医生上过不少当,算是为接近这群人缴了学费。有天,一个吸毒者进了疾控中心性病艾滋病门诊跟她讲,母亲病了,已住进某某医院某某病房,交待得一清二楚,而他手头正紧,想问陈医生借50元救急。陈医生电话打到医院核实,没有撒谎,便给了。

“说实话,我从来没指望他们还,如果真能帮他们解决一点困难,这钱花得也值。”但没多久陈医生就在街上碰见了已出院的母亲,两厢一对,儿子哪里来缴过钱,向她讨钱还来不及呢。

2005年,B区疾控中心中英项目点曾经试行过给吸毒的艾滋病感染者每月报销一定数额的医疗费。于是就有人手脚飞快,一转身把刚领到的百元钞票举到出纳面前,报告发现假钞。一验,果然。“可这钱中午刚从银行取出来,现场拆的封条,怎么会假呢?唉,说不清说不清,只好再给100元。”出纳事后对陈医生直摇头:“这样的人,帮他们做什么呢?”

“组织吸毒人员进行同伴教育,中秋节举办联欢会。为了鼓励大家上台表演,我们买了一些小奖品,像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日用品。开始没人上台,好,听说有奖品可拿,就有人上来唱了。唱的什么呢?好比《十五的月亮》,就唱一句‘十五底月亮’,完了,就算唱过了,然后伸手要奖品……”陈医生说,“当年有钱时他们都在卡拉OK厅唱,可能觉得这样一起搞活动、唱歌傻乎乎的,好些人是冲着洗发水才来的。而有些人在活动中结识了新的上家下家,引得一些家长纷纷跟我讲:下次再搞活动,不要来叫我儿子(女儿)参加了吧,活动搞完了,他(她)抽得更凶呢。”

“这些国际上通行的同伴教育拿到中国来,一落地就明显水土不服,好事反而成坏事,这里头的尴尬,真是说也说不出。”疾控中心副主任黄义对我说,要细细分析,能分析出教育、人生观、社会环境与风气等一大堆原因,而这些,又岂是一个项目和几个医生能够改变的?

以前,陈均也在公交车上丢过钱包,也知道她居住的这座小城里有扒手,但不知这些扒手背后的生活是如此惊心动魄。有一回,也是在茶馆,陈均的小灵通险些被“飞掉”(即几人联手,一些人负责分散物主的注意力,另一些人将东西抢走并且逃跑),幸亏上司黄义反应快,才赶在小灵通卖掉之前追回。不过4年过去,这些人基本上不会动她的东西。“人心都是肉长的,陈医生对我们太好了。”小安说。

《在海洛因祭坛上》人物列表

原标题为《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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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关斌斌(网易插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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