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合“等死”二字

2015-09-04 14:32:35
5.9.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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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偶尔也会偷嘴,在特别心烦的时候。服用美沙酮,对吸毒者来说只能消除生理毒瘾,心瘾去不掉。但毒品的心瘾有时候也被一些媒体给误导了。我在劳教所参加征文比赛,讲毒品带给一家人的危害,当时就谈到一个观点:海洛因是可以戒掉的。

只要给我换个环境,给我一个昂扬的心态,给我用劳动用双手养活我妻子儿子的机会,我肯定可以不吸,一样可以好好活着。但现在,你(从戒毒所、劳教所)出来,马上又回到那个环境,马上又不得不吸。自己换环境,谈何容易哪?我现在交往的也是以前一起吸毒的朋友,偶尔喝喝茶。他们也都喝美沙酮,几乎都有偷吸的情况。公安对外公布的吸毒人数是一百多万,其实远远不止。

在有限的条件下,社会上要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多好,可还是歧视我们的多。吸毒染上艾滋病的,也不排除一些病态心理,去报复社会。但是我于心何忍?人家于我无怨无仇,这是做人最起码的道德。

“四免一关怀”政策我也知道,但在下边执行起来有一个过程。我现在的CD4是306,CD4要低于200,才把你的资料往省里送,才能领到免费药物。我想国家财力有限,执政者着重发展经济,目前还看不到这里。

最魁祸首应该是吸毒!如果不吸毒,我就不可能染上艾滋病。不染上艾滋病,后来的种种就不可能发生。我心理承受力挺弱的,我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怜悯或者厌恶,我怕自己会崩溃。

妻子现在带着儿子在另外一个城市住。春节我去了一天,不太愿意去。性生活,基本没有。我看到网上有大学生卖身救母什么的,如果现在有人让我儿子在我走了以后能受正常的教育,让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父亲早就出车祸死了,母亲,快八十岁了,一个老太太,想帮我也有心无力,我尽量不给她增加思想上和经济上的负担。有时候我回去,她给我下一碗汤面,卧三个鸡蛋,我就……唉,八十岁的人照顾四十岁的人哪!实在缺钱了,找自己最熟悉的人借,管姐姐哥哥要,自己再从其他地方找。违法的事么,我们这里叫街道经济,一般就是偷,掏包呗,还搞点诈骗。比如一些经济债务,我去扮演调和者的角色,要到有分红。我认为自己智商比较高,我挣的是脑力钱。

我今年都39了,再去找工作,什么工作适合我?等死两个字,用在我身上比较适当。

跟这个群体里的其他人相比,杜志军关心天下事,愿意吸收新知,而某种场合别人对他的刮目相看让他有满足感。20多年来,只要他有买书的自由,《读者》之类期期必买。朋友们常常见他卷着一堆报纸,什么《文摘周报》、《参考消息》、《A市晚报》在茶馆里一坐一下午,完了卷着上街作案去――报纸有时候也能作掩护。杜志军17岁因盗窃罪入狱,还有过四次强戒和一次劳改的记录,掐指一算,坐牢的日子加起来也有十几年了。

再见杜志军是4月23日,在乌木庄戒毒所。他穿着904号黄色马夹,胡子拉茬,脸色发青。在二楼的办公室里,他突然指指头顶徐徐转动的吊扇,说:“能不能关了?我冷。”

4月13日,他在高板门个体诊所购买针具时被抓,尿检阳性,就进来了。跟他一起的朋友当时吞下三张刀片自残,胃出血;而当时不在严打期,公安不收胃部有刀片的,那人算是逃过一回。

杜志军当时喝美沙酮已有10个月,那个月,他的量已从65毫升降到55毫升。进了戒毒所,头十天强硬生理戒断。这十天,他烦燥不安,出冷汗,不能入睡,不能正常进食,“前几天只能喝几口水,头好晕。”他接着又说,脸上开始长白斑了,还腰疼。

这回,他告诉我他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而妻子早在1999年就跟他协议离婚了;儿子归他,寄养在岳父母家。进来前几天,他刚给娘儿俩卡上打进了500元。我想,他大约忘记了上回跟我说过什么了。

我问他,儿子可曾碰到过他吸毒,他说,看到过几次他打针,他只好捂着脸不看儿子。于是儿子向母亲和外婆汇报:“爸爸又在打针了,打手!”或者“他又在搞那玩艺儿了!”

周一进来后,他给朋友打了电话,周三和周四,分别有朋友、老同学来看他,一是带些衣服和生活用品给他,二是“上”些钱。这是圈内的游戏规则,他们进来,杜志军会做同样的事情。这次进来,他碰到一楼的王老田,三楼的陈老五,都是干同样营生的兄弟。

早些年,杜志军和伙伴们是群体出动作案,坐火车北上哈尔滨,南下深圳,或者直入中原,一路上神龙见首不见尾,有点像电影《天下无贼》里那样。后来发现,这种方式太招摇,目标很大,很容易栽,成功率也越来越低,于是坐守A市,挣点零花钱。他的开销,一个月怎么着都得几千元,在这个2006年2.5元就能吃上两素盒饭的地方。

杜志军有一双毒眼:迎面走过来一个人,他能大致判断对方是什么来路,兜里有没有钱,有多少,基本八九不离十。中年人是他的主攻目标,时髦男女的防范意识一般都比较弱,年纪大的他一般不动手。一天下来,好则两三千元,手气差的话只有几十、一百元,A市的反扒队成立后,这碗饭是越来越难吃了。

此外,缉毒警也是他的克星。2003年3月19日,他第一次落在一位缉毒警手里,塞了7000元,警官放他一马。但后来再出事情就比较难办了,何况他也出不起那个钱。

参加美沙酮项目以来的这十个月间,他说,每个月只偷吸2-3次。他也常常想起劳教所副所长、那个很看得起他的警官给他的三点忠告:1,树立必戒的理念;2,改变生活圈子和交友方式;3,尽量靠劳动取得合法的收入。他想,除了第一点可以不断地树立、不断地倒掉,其余两点都是扯淡――那是他可以掌控的吗?

“我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敢得罪朋友,我太依赖他们了。”他说这次复吸是十几年老朋友的召唤,而他,碍于情面。他胡子拉茬的脸上现出懊悔,突然间,他用拳头重重敲打自己的脑袋,说:“聪明人犯低级错误!”

再过几天,他应该能7点按时起床,咽下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然后扳着手指过日子。他最担心的是:虽然进来时签了6个月的强戒,但“复吸必劳”,他可不想再上山熬2-3年。他希望能有人代他向警察求情,让他能早些回茶馆看报纸。

《在海洛因祭坛上》人物列表

原标题为《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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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关斌斌(网易插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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