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和她9个战死的国军弟弟(五)

2015-09-05 15: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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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已经来了七个。那晚在晃县夜雨中拉小提琴的年轻同乡,他的一生也封存在其中一个小小包裹里。一九四零年九月十三日,黄栋权死于陪都重庆上空。那是日本零式驱逐机第一次在中国战场亮相,黄栋权和他的同事们,驾驶着十年前的破旧机器,被眼前完全不认识的陌生飞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依然是混乱。前敌指挥部命令原地待命,成都地区司令部要求起飞寻敌。临场之后,各架飞机之间又缺乏联络,因为很多飞行员都没有无线电。亡十伤八。飞机被打下十三架,毁伤十一架。原本有一架掉落地面后,经修补还可使用,遗憾的是,看守人员吸烟,不幸引火将飞机焚毁——在这个国家,训练有素和专业精神从来都是稀缺的。

无人脱逃,也无人能收殓黄栋权的遗体,他早是粉身碎骨——在一封信中,黄栋权曾告诉林徽因,他准备结婚了。

第二天早晨,蒋介石召开紧急会议,厉声训斥空军太不中用。在抗战到底的命令下,九架旧飞机几乎是被迫寻死般升空觅敌。有的飞行员连行李袋都搁在地面。所幸不久,他们收到返航指令。

林耀是那八位飞行员中,唯一还活着的人。他祖籍广东鹤山,眼眶深陷,颧骨高凸,性格沉稳,常常给梁思成与林徽因写来长信。林徽因会反复的读,称赞他有思想。

电视剧《北平无战事》中杭州笕桥中央航校学员

在一九四一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林耀都躺在医院里。他的左肘在空战中被射穿,神经断裂开来。医生帮他接上了神经,又带来了折磨人的神经痛——那是一战击落两架敌机的代价。

医生劝他买一台留声机,这样可以听一些他喜欢的古典音乐,好让神经可以松弛下来。漫长的康复治疗结束后,林耀出院被安排到航空学校出任教官。但零式驱逐机横行重庆上空的故事,深深刺激了他,复又要求归队,被批准出任第五大队二十六中队副队长。

一九四二年的秋末,他将留声机带到了李庄,说不再需要这个。林耀成功客串了一位古典音乐老师的角色,他给梁从诫播放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向他解释那一段旋律是“命运又一次来敲门”。又放上一段韦伯的《邀舞》,告诉梁从诫哪里是请求,哪里是拒绝,“再请求,再拒绝,答应了,跳起来了。”神情宛如正在金色大厅指挥乐队。

李庄的天气让林耀患上了感冒。他说游泳是治疗感冒的好办法,于是带着梁再冰与梁从诫来到扬子江边,纵身跳了进去。那是十一月,姐弟俩在岸上,看到他划水的左臂上,露出一道粉红色伤痕。

之后他又来过一次。给梁从诫带来一张附有手抄中文歌词的《喀秋莎》唱片,一把蓝色皮鞘的小刀,还有一包哈密瓜干——他刚从新疆乌鲁木齐回来,在那里接收了一批苏联援助的飞机。闲谈中,林耀也说起了一些有关苏联共产党,以及苏联红军的见闻。梁从诫还太小,只记得林叔叔教了他一首《航空队员进行曲》。直到一九四九年之后,梁从诫才知道那是一首苏联歌曲。

林耀再没有出现过。最后一次接近李庄,还是在天上。他驾驶飞机从昆明飞到成都,应该是特意绕了一个小圈来到这个小村落。林耀的飞机在村头低空绕了两圈,投下了一个通信袋。袋子系着长长的杏黄色尾巴,里面是几封西南联大教授托付林耀送来的信件,一包糖果。

一九四四年春天,他被调往湖南。在正在复甦的长沙城上空,林耀结果了一名日本零式驱逐机飞行员的性命,遂又升职任第二十九中队中队长。六月二十六日,他率领编队飞临湖南益阳,沿江轰炸日军船队。多艘船只沉没,林耀的飞机尾部也被击伤。返航途中暴雨如刀,飞机失去控制,但他并不打算跳伞,只是希望能爬过山峰寻找到一块开阔地迫降,以保全飞机——林耀很珍惜自己所驾驶的P-40飞机。那是美国人在一九四一年珍珠港遇袭后,终于向中国提供的。

破损的飞机没能翻过山峰。林耀撞山而亡,遗骸散落在仙女乡,时年三十二岁。人人都说他是一位受人爱戴的好军官。阵亡前一天,他还在教堂中为死去的战友们祷告。

林耀殉国之事,给卧床中的林徽因,带来了最后的心灵撞击。八位生命中的贵人,还有令他愧疚终身的弟弟相继惨烈离世,林徽因心中忧愤难平。她写下了一首诗,不只是给林恒。也不只是为了拷问这个她看不懂的时代。

《哭三弟恒》
弟弟,我没有适合时代的语言
来哀悼你的死;
它是时代向你的要求,
简单的,你给了。
这冷酷简单的壮烈是时代的诗
这沉默的光荣是你。
假使在这不可免的真实上
多给了悲哀,我想呼喊,
那是——你自己也明了——
因为你走得太早,
太早了,弟弟,难为你的勇敢,
机械的落伍,你的机会太惨!
三年了,你阵亡在成都上空,
这三年的时间所做成的不同,
如果我向你说来,你别悲伤,
因为多半不是我们老国,
而是他人在时代中碾动,
我们灵魂流血,炸成了窟窿。
我们已有了盟友、物资同军火,
正是你所曾经希望过。
我记得,记得当时我怎样同你
讨论又讨论,点算又点算,
每一天你是那样耐性的等着,
每天却空的过去,慢得像骆驼!
现在驱逐机已非当日你最理想
驾驶的“老鹰式七五”那样——
那样笨,那样慢,啊,弟弟不要伤心,
你已做到你们所能做的,
别说是谁误了你,是时代无法衡量,
中国还要上前,黑夜在等天亮。
弟弟,我已用这许多不美丽言语
算是诗来追悼你,
要相信我的心多苦,喉咙多哑,
你永不会回来了,我知道,
青年的热血做了科学的代替;
中国的悲怆永沉在我的心底。
啊,你别难过,难过了我给不出安慰。
我曾每日那样想过了几回:
你已给了你所有的,同你去的弟兄
也是一样,献出你们的生命;
已有的年轻一切;将来还有的机会,
可能的壮年工作,老年的智慧;
可能的情爱,家庭,儿女,及那所有
生的权利,喜悦;及生的纠纷!
你们给的真多,都为了谁?你相信
今后中国多少人的幸福要在
你的前头,比自己要紧;那不朽
中国的历史,还需要在世上永久。
你相信,你也做了,最后一切你交出。
我既完全明白,为何我还为着你哭?
只因你是个孩子却没有留什么给自己,
小时我盼着你的幸福,战时你的安全,
今天你没有儿女牵挂需要抚恤同安慰,
而万千国人像已忘掉,你死是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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