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友小安

2015-09-16 12:02:53
5.9.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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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的四季并不分明,春秋长,冬夏短,江风吹过,人脸都会一润。2004年下半年的一天,“师傅”在茶馆告诉小安:“我跟我老婆都报名喝美沙酮了。”

“听说那个东西也要上瘾,没什么意思。”

“你算算经济账嘛。一边一天十块钱,一边一百,要上也上便宜的瘾。”

小安想想有道理。公安管得越来越紧,找钱的风险越来越大,反正报名办手续差不多需要一个月(拍张小照片,开具街道证明,再去医院体检提供肝功能报告),不如先报上,这边继续静脉注射海洛因。办好美沙酮社区医疗证的头三个月,小安一次没去过。直到有天实在弄不到买药的钱,他才去了设在通江的美沙酮门诊。

2005年2月29号,邵文安开始喝美沙酮,“味道是酸的”。

门诊周医生为他制定了一个逐步减量的方案:从每天90毫升开始,每隔几周减少5-10毫升,减到10-15毫升时放慢速度,以便巩固。医生告诉他,通常半年左右就可以降到每天只喝5毫升的水平。

美沙酮替代海洛因,是“以小毒代大毒”,吸毒者几乎可以毫无痛苦地度过戒海洛因通常最难熬的前三天,但撤药非常困难,也就是说,人体对美沙酮也有依赖性,得每天坚持去门诊喝上一小杯,风雨无阻。2006年春节小安回乡下过年,停了三天,浑身不舒服。

研究表明,服用美沙酮后期,会产生失眠、周身疼痛,焦虑等症状。小安的体会是犯困、严重的便秘,很多美沙酮服用者都提到这一点。

最初一段日子,服完美沙酮,他仍然注射海洛因,但很奇怪,毫无感觉。于是加大剂量,假如平时一次一包(50元),现在要加量到3到4包(150元-200元)才有同样的欣快感。开玩笑,这怎么吸得起?这才下决心丢了它。

到2006年4月,小安每天喝的美沙酮量降到25毫升,每天的基本开销是:美沙酮10元,来回车费2元,一包天下秀香烟3元,总计15元,一个月450元。母亲退休金每月1100元,扣除水电煤还剩900元,小安占去一半。

“我现在不出去找钱,那是要花代价的,比如失去自由,我不愿意了。”2006年五、六月间,小安对我说,他真戒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用,邵文安在母亲退休前所在学校的师生服务部找到一份打杂的差使,每月工资300元。此前,他曾在这所学校的电子实验室干过,随后就有人去教委反映,说学校怎么能雇用曾经吸过毒的人,于是他丢了那份工作。后来学校念及本校退休教师的情面,安排他去了师生服务部。

有段时间,也许一两个月,也许略长些,他的生活像钟摆一样有规律:

早晨8点半到12点,在服务部上班,主要是复印、打印、简单的电脑操作。中午回家吃饭。下午1点坐1路公交车去美沙酮门诊,来回顺利的话,45分钟。下午2点继续在服务部上班,5点半下班,忙的时候也许要到6点才能走,偶尔晚上也加班。如果不加班,他必定在茶馆,跟老朋友们聊天到10点,回家睡觉。双休日,在家看电视、看闲书,或者出门孵茶馆。

4月30日晚上9点40分,邵文安跟谢长风从茶馆出来,“师傅”用摩托车送他去服务部加班,打印一些资料。他进了门,启动打印机,刚抽完一支烟,进来七八个人,其中有穿警服的,也有便衣。

“找你们两个谈点事。”其中一个说。那声调语气,都是熟悉的。

“有事这里谈。”小安说。

七八个围拢来,将二人堵在中间。

“你们有传唤令吗?”小安提高了嗓门。“师傅”使眼色,他也不理。

穿警服的没有言语,抖出一副手铐,上前就要铐他。两个圆环撞在一起,发出特有的响声,这声音他也很熟悉。

“你们有拘捕令吗?”小安一挥胳膊,将那人的手格开。

手臂就这样缠绕起来,并不可避免地升级。小安激烈反抗,在某种意义上,他更像是在进攻,像是某种宣泄,某种借题发挥。与人类大多数格斗类似,进攻、防守、互相进攻,直到一方露出败相。而在拳脚之中,彼此身份被拉平。

当其余警察冲过来从身后抱住小安、甚至参与进攻时,谢长风只能拦在这个冲动的年轻人身前,替他抵挡一些拳脚。他的领带仍然掖在衬衣里面,只是那个松松的结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脖子后面。

跟小安一样,他也不喜欢警察(岂止是不喜欢),但他会配合他们每一次没有任何文件的检查或搜查,只要别太过分就行。胳膊拧不过大腿,这道理他懂。他已经45岁了,不惑了。

来人终于用手铐缚住了小安的双手,但穿警服那位手受了点伤。一干人押着小安和“师傅”往派出所去,他们没有铐“师傅”,因为他平静而服从。这不过是一次例行公事的突击抽查,不过是少带了一纸符合法律程序的指令,但这有多大差别呢?受伤的警察沉着脸,他得沉住气,等待下面的戏。

尿检。两个人都是阴性。

“你不知道他们的脸啊,有多失望!”邵文安对我说。我忽然意识到,在警察与他们之间,常常有比吸毒与执法、正当与非正当更重要的因素决定着事情的走向,比如一个人的威严、对他人的役使能否有效实现,这些也是丛林生存的主题。

“如果是阳性呢?”我问

“那有很多办法,一般交出两个人就放你。”交人,就是举报别的吸毒者。

“在派出所里呆了40多分钟,放他回来了。不过那两天,他是很低落的。”小安母亲这一阵心里并不安稳,因为这孩子吃饭胃口并不好,人也消瘦,对儿子是否真的戒了,她心里存疑。无论如何,这一次的结果是阴性,“还了他一个清白”。

当晚目击冲突的教师对公安轻易到学校铐人有意见,师生服务部经理第二天便去派出所反映民情。没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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