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告好色男士洁身自爱

2015-09-28 15:58:57
5.9.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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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号一早,周晖沿着江边往派出所走,今天他值班。所长值“十.一”的班,他是副职,顺理成章轮到2号。

江边早市已经快散了,卖菜的,卖禽蛋的,抡着大刀剁猪牛羊骨的,喊着贱卖的调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寻找最后的主顾。卖菜人的周边,是一些瓜果糕饼、花鸟虫鱼的小贩,摆出仿佛正餐过后的甜品,让每家的菜篮里多少带些意外回去,骗骗小孩子。卖盆花的汉子蹲着抽烟,仰着脖子跟一个单手握两枚钢球的老头说话。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提个竹蓝,湿毛巾裹了一排水灵灵的白兰花,只露半截花朵。周晖走过,深深地换了一口肺里的气。

周晖1997年从部队转业回乡,在B区上河街派出所当片警,后来升任副所长,分管刑侦。十年下来,这座小城的气息他已熟透,这个老城区派出所下辖7个社区里的90多个吸毒者、10多个艾滋病感染者,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准哪一面就是最后一面,每年猝死于海洛因过量的总有一两个。户籍警将他们的名字用墨水笔划掉,这个人就彻底从小城消失了。街市热闹依旧,白兰花每季盛开在老太婆的竹篮里,周晖有时候疑心,他们是否真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走过,讪笑过,偶尔还递支烟过来?

从部队回来,他穿上警服,处理各种刑事案件,街面上偷盗抢劫、敲诈勒索、女性卖淫,都归他管。他渐渐弄明白,十件案子里有八件跟海洛因有关,而那些人,都离死不远。

1998年-2000年,那是真叫忙,一会儿群众举报,一会儿上级下达任务,一抓总是一屋子,七、八个男女,都是“海派”。还能怎么样?罚款呗,2000元一个,家人送了钱来,领走人。那些年,当地财政并没有给基层派出所拨钱,办公经费要自己解决,“黄、赌、毒”都有一定指标,收了罚款上缴财政,然后再返还一部分给派出所。周晖记得,2000年左右,派出所就“毒”这一项,每年的指标是2-3万元,完不成任务,警员的奖金发不出。

可是这些“海派”人家大部分都已山穷水尽,父母有的用下岗一次性买断工龄的钱,用东拼西凑的钱来交罚款,他瞧在眼里心里不好过,也只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们行方便。凡是需要派出所盖章才能办的事,比如办低保、喝美沙酮,在他这里,一律绿灯。

周晖喜欢在街上转,市井之气在他这里都是可喜的,也总有些老朋友在他眼皮底下变戏法,偏又逃不过他的眼睛。那天远远看见一堆人拥着买什么削价东西,都使了吃奶力气往里挤,也顾不得皮包钱夹是否还在。有个叫邓云中的,惯做街道生意,正用不锈钢钳子夹一个少妇的钱包。他不能不管,大步流星,一把擒住。邓云中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四目一对,倒也省了对白,拔脚就跟那联档同伙脚踩风火轮一般逃掉了。2小时后,两个人前脚后脚来派出所报到。

“他们晓得逃不掉的。两个都是吸毒的,邓云中还是个艾滋病感染者,我想想还是教育为主吧,两个人就坐在这间屋子里,我说了一个钟头,说得两个人都掉眼泪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约是周晖对他们的基本情绪。他知道这社会已容不下他们。有个老板,知道刚打了三天工的新伙计是个吸毒的,立刻请他走人;他们中间好多人每月拿120元低保,但其中100元一定是拿去换了两小包海洛因。总是这样,好了两个月,又回去了。他们出生在这片老城区,除了户籍还在,这地方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处,房子卖了,老婆离了,晚上打游击,胡乱睡。这些人改不好了,他想想街头老头老太望着他们摇头是有道理的,他们就像下水道里的污水,常年暗暗地流着,偶尔管道裂开,泛上来一股发酵过的臭气。这十年间,就他所见,只有一两个人真正戒断现在到外地打工去了。他相信,只要在A市呆着,是绝对戒不掉的。

他是和平年代的军人,没上过战场,没见过敌人的尸体,当上民警后不久就遇上了第一遭死亡事件。“真是恐惧。那天也是值班,我刚换上警服,有人打电话来,说河边公厕里有个人死了。我赶过去,厕所里湿湿的,地上躺着个人,我一看认得,小伙子才25岁,爹妈都是中学老师,身上还插着针管,一条腿上全是大便。他大概一针下去,打爆了,人没站稳,摔到粪池里,人又卡在蹲坑上,被人拖上来的。那张脸已经不能看了。我赶紧叫了个三轮车送到医院,到医院瞳孔都散了,其实在厕所里就咽了气。”这样的死者,周晖至少遇到过十个。

“吁……”他轻轻呼出口气,脚步略略加快,仿佛要从这类回忆里脱出身来。刚拐入派出所那条巷子,“周哥哥,国庆快乐!”一个女人坐在一辆人力三轮车上望着他笑吟吟地由远及近。这女人整张脸简直就是若干个三角形的集合:脑门很宽,却配一个尖下巴;眼睛是不等边三角形,眉毛是趴着的三角形,有一个高高挑起的眉弓,因为纹得过浓,这张脸总好像是没洗干净;她的嘴唇略往外翘,上唇断成斜斜向下的两段,抹了异常艳丽的大红,于是成为三角脸上最为突出的一个小三角。

巷子里静静的,这架飞奔而来的三轮车是此刻最大的动静。女人斜倚着破花布包就的坐椅,配以黑黄油布围成的车斗,有几分老电影里的女鬼的样子。三轮车打眼前刚过,周晖便闻到一阵异香,他皱皱鼻子,忍住了一个喷嚏。

女人叫冯红,今年34岁,是“五•一”时暴毙的冯涛的妹妹。她当时在劳教所里,没赶上见哥哥最后一面。7月22日刑满出来听说,也就是叹口气的功夫,回过神来,一切照旧。8年前,丈夫也是吸毒死的,“吸毒的人,死了就死了。”她总是这样交待自己,最近用来交待阿斌,毛三的好兄弟阿斌。

闲着的时候,阿斌跟冯红“钓鱼”去。当地派出所在江边立了一块告示牌,全字无标点:“此路段经常有卖淫女以低价引诱至某某出租房实施抢劫敬告好色男仕(士)洁身自爱以免受骗人财两空”,说的就是冯红做了五、六年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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