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大亮,我就被右脚的疼痛扎醒了。我慢慢地起身,坐在床沿,用手轻轻地揉按缠满纱布的右脚。纱布像个硬硬的壳,顽强地抵挡着我的揉按,也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我的疼痛。
我环视了一圈还在熟睡的同事。不忍心打扰他们劳累后的酣眠。于是,我双手扶着椅子,左脚向前蹦跳着挪到了屋外。屋外是皮村北路边的两排行道树,树下是一片野菜、杂草。我坐下来,仔细打量野草的茎叶,赫然发现每个草叶上都凝结着晶莹的露珠,无数的露珠在晨曦的光中闪着亮。微风拂过,颤颤抖抖地,要落却未落,我不禁担忧起露珠的命运来。
露珠啊,我知道你的生命很短暂。我不能挽救你,惟愿在你最后的时间里有我的陪伴。受伤的我会像朋友一样,和你对视着交谈。
前天晚上,工厂里派我们三十多人去怀柔雁栖湖畔的凯宾斯基大酒店去撤展。凯宾斯基大酒店外形像个倒立的鸡蛋,外围饰以七彩灯光,那彩色的光你起我落、你跑我追、你停我闪。
大厅里,有致排列地垂着无数粉红色的玻璃柱,间杂闪烁的灯,地毯厚厚的丝绒。我们刚走上去,酒店保安就大声喝止:你们干活的先出去把鞋底弄干净。如果踩脏了地毯,你们加一块也赔不起。再有,你们不能走正门,正门进出的都是中外贵宾。他还提醒,我们这些工人从正门出入会影响客人的尊贵感,所以必须走侧门,而且要轻手轻脚。
大厅里的展品好不容易拆完的时候,已经到凌晨三点了。这时,带工的命令我们几个人去拆门头。门头是个高四米、宽二十余米的铁架子。我们要先放倒门头,然后再用扳手拆去连接的螺丝。
事故就发生在门头倒下时的那一刹那,我被一股气浪扑倒时,感觉右脚被铁架子狠狠地咬住了,想抽出来,哪里抽得动。一阵阵钻心的痛,催出我满身的汗。在这深秋凉爽夜里,我顿时衣裤俱湿,大声呼喊。
带工的号召大伙抬起门头,把我救出。他看了看我的伤势,警示大伙儿:“大家干活要小心啊!咱厂里没工伤,住院看病自己掏钱。不能上班,就没工资……”
“郭福来,我们上班去了,你看家吧,咱就不锁门了。”同事的招呼惊扰了我的回忆。听着他们陆续远去的脚步声,我心碎地抬起头,看到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我面前一片亮亮的热热的光。好多露珠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像我们这些小人物一样默默地来,悄悄地走。
北京的建筑工人们。(图/CFP)
露珠,你在清冷的威压下凝结,你在太阳的暖热里消去,你不能做自己的主宰。天注定你短暂的生命不能轰轰烈烈,不能绽放异彩。好在今天,有受伤的我来为你们送行。
“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而今死去侬收葬,他年葬侬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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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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