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非洲女佣莫尼卡

2016-05-03 18:11:50
6.5.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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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要再跟我老婆乱搞,不然我杀了你。”早晨,我刚打开Facebook,就收到这条信息。

就在我来赞比亚的前两天,这里刚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一伙强盗闯入一个中资企业的员工住处持刀抢劫,三名中国人当场死亡,两人重伤。我是怀着极其忐忑的心情,从马拉维坐了十二个小时的跨国长途大巴,来到赞比亚。

没想到刚来赞比亚第二天,就收到这样一条的信息。发信人的头像是一个小男孩在裂着嘴笑,我认出了这个小男孩,他是奥利佛。发恐吓信息的,一定就是我们的女佣莫尼卡的前男友,奥利佛的爸爸。

“这个阴魂不散的蠢货!”我心里骂着,一年之前他就恐吓过我,不仅仅是我,我的同事安竹同样也收到过他的信息——他把一切跟莫尼卡接触的男人都看作情敌。

我问安竹怎么办,安竹说,先去报警吧。

警局就是一个路边的小铁皮房子,里面只有一张破旧掉漆的桌子,一个瘦瘦的警察斜坐在椅子上。我们说明来意,给警察看了这条信息。

警察懒懒地说:“哦,他又来骚扰了是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这种信息了,为啥这次我刚刚到赞比亚,他就知道我来了?”我愤怒地质问道。

“那也没有办法,只有等莫尼卡回来。”我们只好出了警局。

“干脆搬离这里。”我和安竹商量。

“完全没必要。”安竹分析道,“这个男人伤害我们的可能性很小。再说,要找一个能给我们把房间打扫的那么干净,还做早餐,洗衣服,还洗所有内衣内裤的女佣,太难了。”

在赞比亚,警察不一定能够保护我,我给这个男人回了条信息:“我从来没有跟莫尼卡搞过,以后也不会。你怎么会这样想?”

“莫尼卡告诉我的。她是个妓女。”男人回复我。

他既然这样讲,我就放心了。他不过只是想发发狠,大概不会真来杀我。

2

莫尼卡是我们的女佣。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们正在赞比亚看房子。她从厨房钻出来,下身穿一件长裙,上身是一件无袖背心,露出健硕宽阔的肩膀,蓬着爆炸头。我们在跟房东谈价钱,她插嘴说:“如果你们租这个房子,我会给你们打扫房间、洗衣服,还可以做饭。”

“所有的饭都可以做吗?早饭晚饭都做?”

“都可以,你们想吃啥我就做啥。”莫尼卡拼命点着头。

那太好了,当地物价很高,这样能省不少钱。我和安竹非常开心。

“衣服也洗了?”

“是的是的。”

“太好了,你还有啥服务?”我们戏谑说道。

“你要啥服务我都可以做。”莫尼卡说。

于是,我们定了这个房子。

我们在非洲的房子。

在非洲,通常一个富人一定会带一帮穷亲戚。越富,穷亲戚就越多。莫尼卡就是房东的“穷亲戚”,住在院子的后面的小房子里。除了她,还有一户是园丁,另一户是保安。

莫尼卡是一个未婚妈妈,带着两个儿子,大儿子七岁,小儿子两岁。莫尼卡说孩子的父亲成天不工作,人也不好,莫尼卡就把他赶了出去。

每天早晨七点,莫尼卡都来给我们做早餐,背着还在熟睡的小儿子奥利佛。她先煮咖啡,再把面包抹上黄油放在烤箱里烤,有时候煎几个鸡蛋,有时候用清水煮。做好后就把食物摆到桌子上,再摆好刀叉餐具,然后用碗倒扣着把食物盖好,好让我们一起床就能吃到还是热乎的食物,喝上温热的咖啡。

每天我们吃早餐时,奥利佛就睡醒了,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到任何一个男人,都会“Daddy,Daddy”地叫。有时,我会抱起奥利佛,他非常轻,四肢很细,两岁的孩子,也就十斤左右。

我也会买些蔬菜教莫尼卡做中国菜,我比划着让她炒一炒,不要煮。莫尼卡用力点点头,说她会做。但是做完后端上来,还是一锅煮。

到了下午,莫尼卡会把我们的衣服洗好放在床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晚餐,莫尼卡通常会煮牛肉或者鸡肉:把肉切好,放上洋葱,土豆,再放一些辣椒,所有原料放在锅里一直煮,非常下饭。

我也会买些蔬菜教莫尼卡做中国菜,我比划着让她炒一炒,不要煮。莫尼卡用力点点头,说她会做。但是做完后端上来,还是一锅煮。

总之,我们相处还是很融洽。

一天,安竹出去会朋友,我想早早冲个澡就泡在浴缸里,莫尼卡进来了,她叫着我,“文,你在哪里?”

我说我在洗澡。

她说,“那我进来帮你按摩吧?”

“不用不用。”

“没事的,我这就过来。”

我赶快爬出浴缸关上浴室的门,说:“你千万别!”

莫尼卡在外面敲门,我不敢应,我说,“你不能进来。”

过一会,外面没有声息,我洗完穿上短裤到了卧室。卧室灯关着,床上有个人,莫尼卡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我穿上外套,坐在餐桌旁,开始吃晚饭。

莫尼卡走过来,她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她。我说不是。她问那为什么?我说我有妻子和孩子,他们在上海。她说没有问题,在赞比亚,她可以是我的女朋友,我要回上海,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我说我做不到。

没想到第二天,我就接到一个电话,自称是莫尼卡的男朋友,对我吼道:不要跟莫尼卡搞在一起,他才是莫尼卡的男朋友。

我当即怀疑是他俩串通好来陷害我。“幸亏没有上当!”

晚上回家,我质问莫尼卡她的男朋友是怎么一回事。莫尼卡告诉我,今天她去问她前男友要奥利佛的抚养费,他不仅没有给钱,还把她的手机抢过去,翻看了所有跟她的通话记录,因为我经常打电话给她,他就以为我是她的新男友。

我将信将疑,对莫尼卡说:“以后不要给我带来麻烦,你在这里等于要做好这份工作,如果你不想,你就离开。”

第二天,我看到饭桌上多了一幅筷子。她知道中国人吃饭用筷子,就放一双筷子来讨好我。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跟莫尼卡的误会也算是消除了。

3

一次,我们办Party,买来很多啤酒,莫尼卡看到啤酒很兴奋,安竹说,“你也可以喝。”没过多久,安竹就发现少了很多瓶啤酒,他认定是莫尼卡偷走的。

对一个佣人来讲,“偷”是很忌讳的。安竹打电话质问莫尼卡,为什么拿走冰箱的啤酒。莫尼卡说,她以为安竹让她可以随便拿,所以她拿了几瓶回去给自己的姐妹邻居喝,她也想让她的亲戚开心。

安竹很生气,莫尼卡也哭了。后来,莫尼卡自己去买了啤酒,把所有她拿走的都还了回来。

这次事件之后,莫尼卡对所有些东西都很注意,冰箱里的食物存放到腐败了,她也不会拿走,只有确认我可以给她的东西,她才会拿回自己在后院的家。

我曾去过一次莫尼卡的家。两个房间,空间逼仄,家俱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沙发,一个电视柜。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披了一条毯子,坐在一个有大洞的沙发上,看着电视中的MTV节目。里间的卧室地上,睡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一张大床上睡着奥利佛和另外一个男孩。莫尼卡说她也睡在这张床上。两个房间被各种杂物塞得满满当当,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原来,莫尼卡除了她自己的两个孩子,还要照顾她姐姐的两个孩子,这么小的空间,足足挤了五个人。

我很难想象她怎么把我们的住处整理的那么好,可自己的家这么乱。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还有,她一个单亲妈妈,一个月那么少的钱,是怎么养活这个家的?

4

果然没多久,莫尼卡就开始创业了。

一天晚上,我正在客厅工作,莫尼卡敲门,她手里拿了半瓶啤酒,还拿着两块棒棒糖,戴着一个中国式的新假发,不再是以前的爆炸头。看上去很开心。

我说,“你的头发很漂亮。”

莫尼卡很高兴,跟我介绍说这是中国进口的,花了400多块,是她半个月的薪水。莫尼卡说,非洲人特别喜欢头发,大多数女人戴的都是假发。她问我能否从中国进口假发,跟她一起做假发生意。

我摇摇头,“我只懂手机和互联网,不懂头发。”

莫尼卡又抱怨说钱不够花,孩子的爸爸又不给她生活费。

我说,“你可以想想,做点什么小生意。”

就这样,莫尼卡的创业开始了。

一次,我看到我们的冰箱里多了几条鱼,可不是我买的。第二天我碰到莫尼卡,双手都拎着鱼。她举起手中的袋子,兴奋地对我说:“你看这袋大的,200元;这袋小的,150元。”

我离开赞比亚后,安竹告诉我,莫尼卡的鱼越来越多,把整个冰箱都充满了。可是赞比亚经常停电,鱼常常会坏掉,满家散发着臭气。

“她真的开始卖鱼了?”我问。

“是的,你看到的那次等于她的试验。现在越来越过分了。”安竹很生气,他告诉莫尼卡,这冰箱是他的,莫尼卡不能用,如果她想做生意,他可以帮她买一个冰柜,等她赚到钱后再把钱还给他。

没多久,安竹真的帮莫尼卡买了一个冰柜,莫尼卡也真的把钱还给了安竹。

我又回到赞比亚的时候,带了一个野营的帐篷,莫尼卡也想要一个。她说,她常常需要坐六个小时的汽车,去赞比亚与坦桑尼亚边境的赞比亚河买非洲鲫鱼和老虎鱼,再带到卢萨卡。因为没有钱住不起旅馆,一般都是睡在边境的长途汽车站,所以她想买个帐篷,这样雨季的时候也不用怕。

我想象着在夜里,黑黢黢的车站中,莫尼卡孤零零地睡在空旷的广场上,会不会有人欺负她?一顶帐篷,也许是她最后的庇护。也许,也会是是另一番景象:车站广场上,挤满了睡着的旅客,大多数人并没有帐篷,如果莫尼卡有一顶帐篷,那将是非常舒适的奢侈品。

我答应把自己的帐篷卖给莫尼卡。离开赞比亚的那一天,我教莫尼卡怎么用,如何折叠,如何扎起,如何用外面的一层布来防止雨水灌进去。莫尼卡收好帐篷要走,问我,“多少钱?”

我说:“如果在中国买,这个价钱是400块人民币,折成你们的赞比亚克瓦查,那等于800块。”

莫尼卡惊诧地张大嘴巴。

我赶忙说:“不过,这是二手的,可以便宜一些,等于400块。”

莫尼卡点点头。

“因为是卖给你,200块好了。你赚钱后,请把帐篷的钱给我。”

莫尼卡又点点头。

莫尼卡,上帝会保佑你的。我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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