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小取胜

2016-07-04 13:19:52
6.7.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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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没有哥伦比亚大学的硕士学位,也从未在《华盛顿邮报》实习过,第一份工作是在纽约做文字编辑,但被解雇了:我是个极其普通的记者。极其普通的记者也能赢得普利策奖——如果他们学习怎么讲故事。

我的故事里用词可没这么漂亮。我爱采访,但真不喜欢写作。讲一个故事前,你得学习怎么看故事。故事讲得好没有单一的秘密,但有一个想法指引着我:感情比规则更重要。故事是活物,它不是从天上掉下来,不是词语和意象的正确组合,也不是完美的结构。故事打动了作者,作者编排文章的事件、词语、意象和结构,以使读者感觉到某种东西。

作者有不安全感。每次起草一个包含感情的故事,我们都战战兢兢。不安全感要我们缩回安全地带,但那样就拿掉了故事的心脏和灵魂——让故事成立的东西。感情活在每个人之中,虽然有时沉睡了。作者必须唤醒它。故事能够做到这一点——即便是派给你最平凡的故事。

2

有一次我换到周六的班,派给我的任务是报道路易斯克拉克大学的毕业季。简报关注的是一位获得特别奖的教授——恐怕只有他妈妈会对这事感兴趣。我打电话到学校,了解到有一个大龄毕业生:胡安•莫拉莱斯,她是大学的清洁工。

于是,我打电话给胡安。他马上聊起来了,但我说,“听着,我不想现在跟你谈。周六我去你家怎么样?那时我们再聊,我还跟你去参加毕业典礼。”

采访和写作这个故事用了三个小时。下面这个段落出现在故事的开场:

“这是我学习的地方,”胡安•莫拉莱斯说,一边带我去厨房。厨台开裂,地板凹陷。微波炉旁边是一堆60年代出版的《世界图书》。他在二手书店买的这套。吃饭时,莫拉莱斯随便拿一本读。他不在乎读什么。什么主题都行。

“我浪费了太多年,”他说。“太多年做梦、徘徊,什么也没做。”

他摇了摇头。

“给你看个东西,”他说。

他走进起居室,指着一面脏兮兮很需要粉刷的墙。今天早晨他在墙上钉了个钉子。

“文凭挂在那里,”他说。

感情引导这个故事的结构。我要找的不是某种复杂现象、洞见或解决方案,而是情感核心。采访这个故事时,我记下了在胡安家看见和听见的一切,还有感受到的一切。由此我终于明白,故事讲的是胡安•莫拉莱斯的旅程,而非毕业典礼。

胡安•莫拉莱斯,38岁,一个贫穷家庭最小的孩子,将获得历史学士学位。

“我希望妈妈也去,”他说。“3月份她到美国大使馆申请了护照。我和我家人帮她付了机票钱。今晚我打算带她去吃晚餐。

“钱?”他问。

他笑了,卷起右臂衬衫袖子,指着皮肤上的一个黑点。

“我很熟悉血浆诊所,昨天我挣了25美元。我们用这钱吃晚餐。”

研究生是一种可能。

他关上费尔维尤(Fairview)家的门,走向100美元买的车。启动车时,他得搭上仪表盘下的两根电线,让车空转了一会儿。

故事的结尾如下:

他驶入校区,一个拉美裔的保安认出了他,朝他伸出大拇指。他叫住莫拉莱斯,跟他握手,敲了下车顶。保安止不住地笑。莫拉莱斯把他的大产210停在一辆沃尔沃旁边,然后加入正走向学生中心的几百个年轻毕业生。

“我知道校园里的每一间办公室,”他说。“每一间我都打扫过。”

到了学生中心,他去休息室洗手。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带着帽子,穿着学士服。

“我打扫过这个洗手间,”他说,“我,胡安•莫拉莱斯。”

他整了整帽子,加入其他学生。他拿到了自己的资料,知道自己将是404个接受学位的学生中第247个。他攥紧号码,贴在胸前,走了过去,很快淹没在翻腾的黑色海洋里。

我开车跟着胡安•莫拉莱斯,从他家到路易斯克拉克大学。一边开车,我一边在脑子里写这个故事。中午我已经写完了。我知道毕业典礼本身会毁掉故事。我想要胡安消失在黑袍的海洋里。故事在毕业典礼开始前就已结束。故事的细节,如大产210停在沃尔沃旁边,传递了故事的主题。事实是中立的;事实没有意义。作者必须在发现意义后渲染意义。

3

如果你想写更有挑战性的叙事故事,不要等着被派任务。你不需要把每一个主意立刻告诉编辑。我曾在健身房跟一个女人聊天,她提到孩子正上舞蹈学校——我12岁时上过的同一家。我看见了一个故事,但没有马上告诉编辑。我需要时间弄明白,为什么自己对12岁孩子的舞蹈学校感兴趣。

我到学校待了一晚上,四处转,琢磨感动我的是什么。结果如下:

男孩12岁时,生活开始令他迷惑。也许不是全部生活,但涉及女孩的那部分肯定如此。更小时,女孩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他上了七年级,然后——啪——女孩变了,或者他变了。12岁的男孩光是想想女孩都会手心出汗。

虽然不属于任何传统的新闻故事,但它确有一个要旨:“真相是,舞蹈学校并非真的只是舞蹈,它让男孩和女孩探索神秘的差异。是孩子站在变化的门槛前,是12岁的含义。”我把我和指导老师及他妻子的谈话写进了文章:

沃克听着脑子里的音乐,从座位里跳了出来。

“这就是恰恰的节奏,”他说。“你听得出吗,1-2-3的节奏,顺畅。就是要顺畅。哦,孩子跳的时候觉得跺脚很好玩。”他妻子表情痛苦。“那不是舞蹈。”她说。

沃克笑着,继续跳。“不是,甜心,”他说。“是青春期。”

我没写指导老师教孩子跳舞,但写了他如何处理“他们12岁”这件事。其中一个学生上舞蹈课前,我跟他混了五小时,但我只写了他出发前的场面:

他们拼车去舞蹈学校,他,他最好的朋友汤米,还有阿比,他四年级就认识的女孩。“你知道,阿比,她穿礼服时不一样,”他说。“我从没见过她那样子。”他瞥了瞥周围,确定弟弟没在偷听。“你知道,她穿成那样时,汤米和我在她身边不怎么偷懒了。”

他又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走到厨房,等着车来。孩子的他唰唰地吃光了一把巧克力饼干、一杯牛奶、一包辣牛肉干。男人的他拍拍外衣口袋,确定带了舞蹈卡。

这种生活片段故事常常没有自然的结尾,于是叙事者停一停,给故事加了结尾:

几十年后你多半记不住舞步了,但你为妻子开门,教孩子说“请”和“谢谢”,在意礼貌的价值。你记住的是你的七年级。

4

许多记者嘲笑这种故事。谁想去报道舞蹈学校或大学毕业?读者可能忘记了读过的90%报纸内容,但他们记得这种故事。

新闻编辑室并不总是支持你。那里有许多嫉妒,增加了我们的不安全感。你尽力想写个好故事,但没人对你说,“做得好。”你只好信任自己——而且慢慢变得厚脸皮。

要写感人的故事,你不需要在《纽约客》工作;在最小的报纸也行。关键是相信自己。

本文选自博集天卷《哈佛非虚构写作课:怎样讲好一个故事》,网易人间已获得授权,转载请联系出版方。
关于“人间”(the Livings)非虚构写作平台的写作计划、题目设想、合作意向、费用协商等等,请致信:thelivings@163.com
题图: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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