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安排的人生，我不过

“你小子翅膀硬了能耐了？当初要不是我帮你四处打点寻到这家电力单位，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蜗居呢！现在工资涨了，房车给你买了，你不赶紧给我结婚生子，要辞职做保险销售？你脑子烧坏了吗？折腾什么？你要真敢辞职我们断绝母子关系……”

吴宏被电话那头嘶声力竭的声音振得两耳欲聋，脸上仿佛被唾沫横飞的母亲喷了一脸口水。

他没有听下去，挂了电话，继续收拾行李，准备辞职。

这次，吴宏是铁了心要走了，他受不了母亲的强势专断，也不想被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吓住。忍了近30年，他想活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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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吴宏的生活都是母亲一手安排。

母亲外表瘦弱谦和，骨子里强势有主见，退休前曾是制衣厂的采购经理，内退后把工作上对下属的支配都用到了儿子家庭教育上。表面上自诩“民主”，除非吴宏的选择正合她意，否则都是按照她说得办。小到每天上学穿什么衣服，同学生日派对送啥礼物，大到高二文理分科如何选，都是母亲拿主意。

11年前离婚后，父亲净身出乎，他被判给母亲之后。也是从那时起，吴宏母亲便将所有的生活重心转移到吴宏身上，全心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那一年，吴宏刚高考完。成绩高出本省理工类本科一批线40分，属于超常发挥。可志愿填报，却是吴宏生平第一次和母亲之间的“大矛盾”。

从小就梦想着以后出入CBD高档写字楼从事金融投资工作，吴宏一心想报考金融专业，但是母亲坚持要他填报电力专业，“我们没有金融系统的人脉关系，你一毕业说不定会失业。电力专业前景好，你舅舅那边有关系可以打点，到时候好帮你安排工作。”母亲如此“贴心”的安排，以及多年深谙母亲“说一不二”的性格，吴宏最终被某重点大学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专业录取。

往后的四年里，母亲开始了对儿子无休止的牵挂与思念。儿子的一切都令她无比担心，不仅是精神，更是行动：每天至少五六个电话，未及时接到就会一直打下去，直到儿子接听到为止；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有没有踢被子……她恨不得安装一个摄像头放在儿子身上。

除此以外，母亲开始做起民间借贷。她先后将家中60万积蓄分批放贷，每个月坐收18000元利息。加上在市中心一套房子的租金等，不出三年就赚了80多万元。她立刻在在市中心全款购置了一套新房，这是准备给儿子当婚房用的。

2

“吴宏我跟你讲，这个单位稳定体面，你舅说一进去工资就很高，平时还有送上门的红包，不出一年我们打点的钱就回本了！”转眼，临近吴宏毕业的4月，儿子的工作终于搞定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早在年初，她就请舅舅帮忙，四处奔走，安排吴宏的工作，前后花了近10万，终于帮儿子拿到了家乡电科院的职位。

“妈，我已经在上海找到工作了，准备和女朋友一起在上海奋斗……”

吴宏小声回答。

大学四年，吴宏并没有放弃自己所爱的专业，用业余时间攻读了金融专业并拿到学位。如今，他已如愿拿到上海一家金融企业的offe。这不仅是自己的专业梦想，更能和在上海的异地恋女友团聚，吴宏满心欢喜地规划着在“魔都”的美好生活。

“什么？你什么时候自作主张找的工作？我不是一直说你毕业就回来工作吗？你又是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哪里人？是不是她怂恿你抛弃妈妈？”母亲厉声质问，声音中带着颤抖。

“对不起，妈，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爱她，她是我们市下属乡镇的，在上海读的大学，我们决定在上海一起奋斗。”

“吴宏，你这是要气死妈啊？找个乡下穷女孩，还被她怂恿，放弃妈妈好不容易给你争取的铁饭碗，在上海租房挤地铁。上海是什么地方，房子什么价？你们一辈子都买不下一个厕所。我跟你说，你必须给我回来，否则我们断绝母子关系！”母亲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把手机狠狠地砸在沙发上。

母亲没想到，儿子从小就听话，几乎没有公然反抗过他，而谈女朋友、找工作这样重要的事情竟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己决定了，真是反了！

气愤过后她又伤心不已，回到卧室倒在床上，眼泪哗哗的滚落。

她实在想不通，7年前，丈夫申请调到异地工作，又离婚将她抛弃，现在儿子也因为一个女人要离她而去。她伤透了心。

痛苦中，她忍不住打开床头柜，摸出安眠药吞了下去……

3

吴宏心里更是堵得慌。

他原以为考上大学就能脱离母亲的掌控，过上想要的生活，谁知仍逃不过干涉。

而异地恋的女友，更让吴宏深深着迷。因为母亲的强势，吴宏一度对所有女性都怀有恐惧，直到遇到初恋女友。他们偶然相识于旅途中，熟悉的乡音和同样的学生身份，让他们顿生亲切与信任。两人互留联系方式，回校不久，便发展成恋人。三年来，女友温柔细腻的爱，一点点抚慰着吴宏的心，他感觉自己早已离不开她。

去年女友毕业，在上海一家语言培训机构工作，而吴宏更是早就期盼着毕业后和女友相聚上海，并投身自己热爱的金融行业。

吴宏料到自己这一举动会遭到母亲反对，不敢告诉她。他计划着等6月底毕业入职后再说，“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大概母亲也没办法了吧！”他这么打算着。

谁曾想，母亲一声不响地在家乡给他找好体制内工作，如今又以断绝母子关系相逼，怎么办才好？

他心乱如麻，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合衣躺下，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直到傍晚才醒。一摸手机，赫然看到13个未接来电，心里咯噔了一下。

电话里，是小姨声嘶力竭地吼叫：“吴宏！你一下午死哪去了？你妈吃安眠药，差点死了，你知道吗？”小姨继续说，“不过你也别急，她现在人没事，我陪着，你放心。你也不用回来！不过我警告你，你妈一个人不容易，你可不能当白眼狼。”

原来母亲痛哭一场后身心疲惫，本打算吃点安眠药好好睡上一觉，精神恍惚间不觉多吃了一倍剂量。下午本来和小姨约好逛街，却迟迟不见人，小姨是用备份的钥匙开的门，进门就看到沙发上被摔出电池的手机。跑到主卧，又看到姐姐昏睡不醒，床头柜上放着一瓶安眠药，吓了一跳。还打了120求救……

吴宏妥协了。

他推了上海的工作，而女友因专业限制，无法跟随吴宏回四线城市发展。在无数争吵中，两人的感情消磨殆尽。

4

回到家乡后，吴宏在母亲的计划中，过起了“顺风顺水”的生活。重点大学毕业，有扎实的专业知识，他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了单位技术骨干，颇受领导器重，收入也大幅度提高。

但和母亲朝夕相处却并不融洽。

吴宏发现，母亲开始对金钱有着异常的渴望，虽然每个月有着高额的利息、房租入、退休金等收入，但是身上的流动现金从来不超过2000元，她教育吴宏：“人都是靠不住的，唯有钱能给人安全感，看你爸，说走就走，感情这种东西完全靠不住的。”

只要手里的钱攒够一万元，她马上就四处打电话询问哪里需要借贷，生怕晚一点放贷出去就少赚很多利息，最高位的时候她一共放贷出去300多万元。

相比之下，吴宏的金钱观“太随意了”：发了工资经常想着，给家里添置些漂亮的装饰品，母亲节的时候给妈妈买一束康乃馨，生日的时候给妈妈买一个品牌蛋糕，扛回一箱进口水果给同事吃，外地朋友来出差就主动请客吃饭……

每一回都会遭到母亲的强烈抨击，“不会过日子。”“简直是乱花钱。”

请外地来出差的学姐吃饭，母亲也是十分不满：“她又不是你女朋友，你请她吃饭干嘛？巴结她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吴宏不言语。

没多久，在母亲的阻扰，第二任女友也离他而去，吴宏彻底爆发了，不顾领导的挽留，毅然提交辞呈。母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疯了般大发雷霆地训斥他；舅舅、小姨等众人也轮番告诫他不要冲动，不要干后悔一辈子的事，珍惜现在安稳的日子，孝顺妈妈。

他拉上行李毅然走出了家门，恍若10年前父亲出走的重现。（网络图）

可这次吴宏是铁了心。

他从工资卡里取出10万元现金交给母亲，拉上行李毅然走出了家门。恍若10年前父亲出走的重现。

5

吴宏南下深圳，换掉了电话卡，决定开始全新的人生。还依旧想做金融。

可现实远不如理想的美好。不是应届毕业生，又没有金融从业经验，吴宏想从不要工资的实习生做起，仍频频遭拒。为了落脚吴宏只好重拾老本行，受邀进入朋友的一家工程设计公司就职。

半年后，小姨辗转找到了吴宏，告诉他，“你妈破产了！”由于经济整体下滑，有的债主破产了没钱还，有的大额债主直接跑路了。“这几年她放贷的300多万本金几乎全没了。”

许久没有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母亲的声音沙哑疲惫：“吴宏，妈妈一辈子的积蓄没了，养老金没了，给你娶媳妇的礼金也没了。我该怎么办？”

“妈，民间借贷风险本来就大，您一直不听劝。人没事就好，钱没了以后我养您。”

“你现在做什么？你辞了那么好的工作，你拿什么养我？”母亲对吴宏不辞而别还是一肚子怨气。

吴宏无言以对。

折腾了这么久，自己还是干回老本行，而工作成就、工资收入还不如当初，是否又要被母亲嘲笑自己鲁莽没出息呢？ 吴宏心里不停的琢磨，更想给自己一个解释。

如今，吴宏已经入职两月有余。重回金融行业，他只能从保险销售做起。

不擅长与客户沟通，业绩多次不达标，周围的同事陆续离开，但他依旧自信，“无论如何，我也要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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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CFP
【写作工作组】大国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