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献给神的头发去了美国

2016-08-12 18:45:18
6.8.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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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人发交易——这是一条特殊的人体市场供应链。 在印度的提鲁玛拉庙,每年都有来自南亚各地的5万香客前来朝圣,向神明祈求。 除了捐香油钱外,每四人当中就会有一人捐出自己的头发,然后那些头发会被送往市场之神那里,据报每年可赚得1000万至1500万美元。利润最高的女香客头发——庙方人员称为“黑金”——会绑成一捆一捆的,送到剃发中心的顶楼。 在这里搜集到的头发会提供给产值高达5亿美元的美发业,这些真正的“特级”印度头发经编制后,将会卖给想要长直发的妇女,大多数为美籍非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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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从旧式的银行柜员窗口往外迅速瞥了一眼,把我们的鞋子放到一大撂共有1000双之多的鞋堆里。

在这里我将无处可去,再也不需要鞋子。一大群散发出强烈气味的人推挤着我穿越一道道锻铁门,我在碎裂的混凝土地面上跌跌撞撞前行,从入口处的破烂地板,进入了内殿清凉洁白的瓷砖地。

人群有如牛群般推来挤去,我一小步一小步向前走,花了15分钟才走到亭子处。亭子里穿制服的男人递给我一张卡,上面印了条形码和巴拉吉神(印度教三相神之一的毗湿奴神的化身)的图像。接着,我又走了数米远,碰到下一位职员,他穿着带有污渍的棕色衬衫,递给我两把剃刀片,一把剃头,另一把剃胡子。

成群的男女沿着宽广的阶梯走下去,阶梯平台上湿漉漉的,温水和一团团黑发结成的毛球混在一起。空气潮湿,充斥着讨人厌的椰子油味。阶梯尾端是铺了磁砖的宽广空间,样子像是遭人弃置的奥运会游泳设施。在那里,一排排的男人面对着沿墙设置的瓷砖长椅(妇女会被带到另一个房间)。中心摆置了4个巨大的钢桶。

那男人硬把我的脑袋往下压,然后从头顶开始剃起,手法熟练,有如牧羊人在剃羊毛。(网络图)

我的卡号是MH1293,等找到墙上相应的标志后,我跟约50个敞着胸膛、下半身裹着黑色沙笼的男人一起排队。

排在队伍最前头的香客保持鞠躬姿势,一个拿着折叠式剃刀的理发师快速剃去香客的卷发。理发师心满意足,抬头一看,便看见了我,叫我过去。他腰间系着一块破布,遮掩底下穿着的白色条纹四角短裤。显而易见,他并不是大师,只是替神圣蜂巢工作的工蜂。

我站定后,他把我的刀片装在剃刀把手上,然后说:“开始祈祷吧。”我试着回想神的脸孔,却连沉思的时间都没有,那男人硬把我的脑袋往下压,然后从头顶开始剃起,手法熟练,有如牧羊人在剃羊毛。

他心满意足,抓住我的下巴,把一根拇指插入我的嘴里,准备剃掉我的胡子。我望着自己的棕色头发一团团掉落,掉进了地面上一堆堆深色的湿发里。

排在我前面的那个卷发家伙,现在脑袋已经光秃秃,头皮上有一些小伤口,几条粉红色的血液流过他的背部。他望向我,露出大大的微笑。

“巴拉吉神会很高兴的。”他的妻子在另一个房间献发,夫妻俩会一起回到村子,而剃发这个谦恭和奉献的象征,将获得村民们的赞赏。

穿着一袭蓝色纱丽的女人一闪而过,她把我的头发从地上铲进桶里。桶一满,她就踮脚把里面的头发倒入其中一个高大的钢桶里。等到一天结束,4个大钢桶全都会装满头发,准备送往拍卖台。

——欢迎来到印度安得拉邦斯里提鲁玛拉庙(Sri Tirumala Temple)的卡里亚那卡塔(Kalyana Katta)剃发中心,这里是世界上最赚钱的人发交易的起源点。在这里,搜集到的头发会提供给产值高达5亿美元的美发业,这些真正的“特级”印度头发经编制后,将会卖给想要长直发的妇女,大多数为美籍非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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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全球人发市场的销售额逼近9亿美元,这还不包括美发沙龙收取的装戴费。

追求高档品位外表的女性向来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这种特级头发被称为“雷米(remy)发”,雷米发几乎已经与印度来的头发画上等号。

顶级美发沙龙对雷米发的评价很高,因为雷米发是一刀剪断而搜集来的,可保留头发如瓦片般排列的外层方向,也可一并保留头发的强韧度、光泽和触感,这就是雷米发的特色。因此雷米发的价格很高。

头发从虔诚信徒的脑袋上剪下,经缝制后,戴到美国追求时尚人士的头上,这一段旅程也可算是一条人体市场供应链,只是跟其他的人体市场并不一样。

起码在人发市场里,利他主义、透明度和商业化达到了完美的平衡,因此算不上黑市。

提鲁玛拉(Tirupati)的名字曾出现在古老的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里,因而被认为是圣地,每年都有来自南亚各地的5万香客前来朝圣,向神明祈求。

除了捐香油钱外,每四人当中就会有一人捐出自己的头发,然后那些头发会被送往市场之神那里,据报每年可赚得1000万至1500万美元。庙方夸口说,捐赠的头发包括在内的话,收到的钱比梵蒂冈还要多,我对这句话存疑。不管实情如何,庙方宣布计划在内殿的墙上贴金片。卖发获得的利润则用于资助庙宇计划及救济穷人。

基本上,印度的头发会卖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市场:大部分头发,也就是从像我这样的短发男人头上所剪下的头发,每年约有500吨被化学公司买去,化学公司利用这些头发制作肥料或胱胺酸(一种让头发强韧的氨基酸),也可以制成烘焙食品及其他产品用的添加物;利润较高的女香客头发——庙方人员称为“黑金”——会绑成一捆一捆的,送到剃发中心的顶楼,穿着廉价印花纱丽的女性俯身处理一小堆一小堆的头发,按照头发长度分类。

每个人出去的时候,都要让一名持枪警卫搜身检查,没有人能够把一束珍贵的头发挟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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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发含有各种分泌物,还有汗水、血液、食物碎屑、虱子,以及许多印度人用来当作润发乳使用的椰子油。21吨的头发全都放在一个充满霉菌的房间里,简直是臭气冲天。

一名长发紧紧梳成辫子的义工,似乎在对我微笑,不过,她的脸上系着一块布遮住口鼻,所以或许是在苦笑也说不定。

那些妇女工作时,我专注看着,一束束黑发好像自己在跳跃扭动似的,突然间,一只将近一尺长的老鼠从一堆头发里跑了出来。真是难以想象,这一大堆臭得要命的头发,将会成为美国明星头上的装饰。

“其他生意是买商品容易,卖商品给零售商很难。在这里,恰好相反,卖头发很简单,买头发很难。”(网络图)

庙宇信徒的头发之所以能化为美丽的配件,是从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的。

20世纪60年代以前,提鲁玛拉庙一律把信徒捐出的头发烧掉,但由于造成了污染,印度政府在1990年代便禁止寺庙烧发。

不过在那时,提鲁玛拉庙已经发现了利润更高的头发处理——假发制造商开始向提鲁玛拉庙取得头发原料。1962年,提鲁玛拉庙首度举办拍卖会,一公斤头发卖16卢比,相当于今天的24.5美元。如今,拍卖价已增至10倍,拍卖会有如割喉战。

为了亲眼目睹,我开了数英里的路,前往热闹的提鲁帕帝镇,提鲁帕帝庙的营销部门经营一系列装满待干头发的仓库。

在拍卖大厅里,代表44家公司的印度交易商聚集在几张桌子旁,准备在复杂的秘密协商过程中投入数百万美元。

“人发生意跟其他生意不一样。”夏巴内沙人发出口公司老板维杰如此表示。“其他生意是买商品容易,卖商品给零售商很难。在这里,恰好相反,卖头发很简单,买头发很难。”

印度人发贸易跟其他人体市场的相似点在于,原料难以取得,整体而言属于稀少资源。虽然提鲁帕帝庙为了容纳每天数千名的捐发信徒而兴建了数栋建筑物,但是那种为了从充沛的供应量中获取更多利润而向信众募发之事,庙方是不会做的。

捐发的男女是以神之名捐献的。

人发市场跟其他人体市场有一个很大的差异,就是人发终归是废物,而近来的人发交易造就了人发的价值(这种说法也可套用在其他人体部位上,以前还没有尖端医疗技术可以进行肾脏移植手术的时候,根本没有肾脏市场)。

因此,在大量贩卖时,头发是唯一能被视为一般商品看待的人体组织,以秤重的方式买卖,不会被看成是含有重要生物史的特定实体。

4

在人体原料市场中,唯有人发交易能让纯粹的利他主义运作无碍。然而,这并不代表人发卖家不会为了利润争论不休。

在拍卖会上,我很容易就能察觉到紧张的情势。庙方坚持价格要比去年高才行,交易商则担心全球经济危机会冲击到假发市场。

夜已过一半,此时印度最大的头发经销商——即古普塔经营的古普塔企业,2008年销售额高达4900万美元——指控庙方试图制定过高的价格,气得走了出去。古普塔花了一小时的时间,在停车场里打电话并威胁要告诉报社,经商定后,价格终于稍微变低了。然后,另一名经销商此时却大声指控古普塔试图垄断市场,最后只得仰赖一名强壮的投标者居中斡旋,才免得双方互殴。

3小时后,已近午夜,最长、最耐用的产品的价格落到了每公斤193美元左右(有人跟我说,比去年价格低70美元)。接下来几天,卡车就会运送头发至分销商处,那里会施展炼金术,把人体废物变成奢华商品。

距离拍卖地点约莫85英里处,就在金奈这座沿海大城市郊区的一座工业厂房里,印度重量级头发出口商拉吉进出口公司董事长乔治?丘瑞安正等待货物抵达。

员工必须检查头发中有无虱子,大费周章松开纠结的头发,在放了清洁剂的大桶里清洗头发,然后梳顺,确保头发符合出口质量。

丘瑞安说:“我们这行真正的价值就在此时此地,替头发分级,让头发从废物变成漂亮的商品。”他拉出一把柔顺光滑的头发,尺寸有如短马鞭。他说,国际市场上的卖价是15美元。

丘瑞安又说,印度境内所卖的头发大多不是剃发得来的,而是来自垃圾桶、理发店的地板、长发妇女的梳子。游牧家庭和小商家会挨家挨户拜访,用发夹、橡皮筋、廉价饰品来换头发。丘瑞安表示:“印度各地从事分类与搜集产业的数万人,都是靠这种工作维生。规则很简单,雷米发卖到美国,其他的卖到非洲。”

丘瑞安在储藏室里向我展示400公斤的雷米发,全都包装成一箱一箱的,即将送往世界各地的城市。

他的仓库另有数吨的头发,准备出货。丘瑞安表示:“需求量很大,不过,我认为除了印度人以外,没人能够做这行。我们之所以能生存下来,就是因为劳力便宜。意大利和加州的人不可能用更低的成本来整理头发。”

我问丘瑞安,知不知道雷米发以外的头发产业。丘瑞安建议我去找一群住在金奈北方铁轨附近的吉普赛人。不过,他告诉我,想要赶上他们的话,一定要提早出发。

5

上午8点,我驾车穿越市区狭窄的街道,匆忙往北开。坐在我旁边的是丘瑞安的代理人达莫哈朗,他负责跟吉普赛人接洽,大量购买他们的产品。

在昔日铁路工人聚集地的附近,他要我往旁边的泥土路开去,于是我们转进了一片贫瘠的荒野。不过,当我仔细一看,发现阴影下有一群人蹲坐在小火堆旁边。

达莫哈朗跳出车外,拉我去见拉吉。拉吉是一位身材瘦弱的二十多岁男子,脑袋上是一头浓密的黑色短发。我跟他说,我想要知道卖头发的事情,他露出大大的微笑,走回自己的帐篷,在一个看似用来排水的大管子里翻找。接着,他以夸张的动作,拉出一个巨大的塑料袋,带过来给我。

我好奇地仔细检查,他展示了又黏又油的黑发毛球,大如枕头。他说:“几乎所有地方都能找到头发。”

早上的时候,他会背着大帆布袋,去巷弄里翻垃圾桶,或在路边找。他说:“大家都直接把头发丢掉,有的时候,如果有人特别把头发保留下来给我们,我们就会跟对方交易。”拉吉把被人丢弃的非雷米发搜集成一整袋,达莫哈朗会付给拉吉800卢比(20美元)买下来。

非雷米发送回拉吉进出口公司的工厂,工人会梳开数千团可怕的头发毛球。等头发分开后,工人就会把它们捆成一批一批,缝在布条上。

处理非雷米发需要大量的劳力,可是获利只有雷米发的三分之一。如果头发够长,就会变为成本价的假发,不够长的头发会变为床垫填充物,或煮成食品添加物。不过,头发经销商握有多达数十万吨的头发,自然可以找到方法从中获利。

质量最佳的头发会由金奈送往世界各地几乎每一家美容院和美发沙龙,不过,正如前述,要说送往哪个地方可以赚到最高的利润、受到最热烈的欢迎,当属主要为非裔美籍族群的小区了,那些顾客喜爱印度头发黑色的豪华色泽和笔直线条。

其中一处就是布鲁克林区诺斯特兰大道的剪艺室,诺斯特兰大道上有一堆美容店,几乎像是特别把这条路规划成美容区似的。

剪艺室由蒂芬妮?布朗(Tiffany Brown)经营,她是发型界的权威。周五,我第一次跟她会面,她的发型是齐刘海,以及长度到下巴的卷发。周六,她的样子完全不同了,头发紧贴着头颅向后梳成长度仅一英寸的马尾。到了周日,她或许会戴上有魅力的长发,长发在背部如瀑布般倾流而下。布朗之所以能如变色龙般改变发型,诀窍就是拉吉进出口公司这类工厂所制造的雷米发。

“雷米发是必备的配件,就像耳环或项链那样。它可以让我一整天都变成我想要成为的人。”她如此表示,她的客户也有同样的感觉,每个月花400美元左右维护假发,少数人则会花上数千美元。

在剪艺室等美容店,以及那些可能会支付10000美元以上买一顶假发或编发的名人之间,市场对印度头发的需求几乎一直不变。不过,也有供货商在博客上不以为然地表示:“买廉价的头发,就会有廉价的发型。”

“唯一值得买的头发就是雷米发。”布朗的一位客户如此表示,她的头发上了大发卷。“他们说,那是从处女的头上剪下的。”

当然,这种说法并不准确,编在她脑袋上的头发是以神之名,基于谦恭和利他的心态而剪下的,最后却进入美国,成为增加魅力的最明显的饰品。

本文选自中国致公出版社《人体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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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网络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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