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万元环游世界44个国家是怎样的体验?

2016-08-28 15:17:25
6.8.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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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江海的环球旅行第31站——南极 (来源:网易视频)

赤裸地站在零下30度的南极冰川上,寒冷像刀子般瞬间刺入全身。他绷直身体,咬紧牙,纵身一跃,跳进海中。

“全身瞬间凝固,彻底失去知觉,最后像死鱼般被绳拖上岸。”带着黑框眼镜,看上去斯文秀气的何江海坐在我对面。讲起环球旅行中的南极之旅,他嘴角向上咧出弧度,眼睛弯成一道缝,淘气地笑起来。

三年前,已晋升为银行信贷经理的何江海,感觉生活不过是按惯性向前滑行,结婚、生子、退休,毫无悬念。

“就好像人还活着,心已死了。”百般挣扎后,他递交辞呈,揣着7万积蓄,打算背包去环游,重新寻找生活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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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何江海行至南美洲小城乌斯怀亚——离南极最近的“世界尽头”。当时正值夏季,恰逢当地正组织轮船赴南极探险。何江海欣喜若狂。

旅行中的何江海从来都是自由随性地行走,从无计划,也没有安排,对于下一站总是临时决定。在此之前,“南极之旅”他并未考虑过。

一问船票,他傻眼了,一张票6-8千美金(折合人民币约4-5万元),这对于一路穷游的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离探险船起航还有两三天,何江海四处筹集的资金,仍是杯水车薪。无奈,他苦笑着地自我安慰,“下次还有机会”,同行旅友得知后为他支招——在网上众筹。

谁愿为一个陌生人去南极玩来买单?何江海觉得这完全不可能。

不料,博文一发,“去南极旅行”这星星点点的念想,却在大洋彼岸燎了原。很多亲朋好友甚至陌生人纷纷出资,并接力转发文章。甚至有陌生网友留言:“一定要去,钱不是问题,为我们实现南极梦!”

就像《泰坦尼克号》中幸运赢得船票的杰克一样,何江海在轮船启程的最后一分钟,怀着万分侥幸的心情,揣着4400美元筹金,买到了“Last Minute”特价票,跳上了那艘开往南极的轮船。

何江海环球旅行路线图

劈开浮冰,轮船在浩瀚的海面上,徐徐前行。很快,他们就驶入了“魔鬼西风带”。

一个个巨大气旋不断席卷而来,掀起高达30余米的滔天巨浪,厚重的浮冰在海面横冲直闯,不时重重撞击船身,轮船就像地震中颤抖的房屋,似乎随时都会被碾碎。

每一位乘客都“提着脑袋掖在裤腰”,惊恐万分。何江海更是吐了3天3夜,一路上,他两眼无神,四肢无力,“像被丢进搅拌机,五脏六腑都被揉碎了”。

可当船抵达南极大陆时,面对纯白的冰川、可爱的企鹅、纯净的海水……何江海又觉得之前所受的煎熬都值得,他被震撼了,半天说不出话,“时间似乎突然静止,一切尘世的欲望消散。看着极寒地带的生命都努力地活着,我感动得热泪盈眶,生出一种纯粹对生的渴望”,想起辞职时的迷茫无奈,这一刻,何江海似乎重新领会生命的意义。

“活着本身就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不需要赋予那么多额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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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见何江海,是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上的他身在古巴,肌肤古铜,长发盘起,带着黑色墨镜,夹着雪茄,嘴吐烟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远方。完全是个桀骜不驯的文青形象。

环游世界的“壮举”,给他带来了名人的光环,媒体炒作他靠7万元就能环游世界,也从不忘大肆渲染他还带回个洋妞。

和他约见时,他正和美国女友ciara在上海录制节目。他的形象完全颠覆了我之前的想象。梳着传统的七分头,头发一丝不苟,穿着整洁的深蓝衬衣和牛仔裤。看见我时,腼腆地笑着,像学校里中规中矩的模范学生。

24岁前,何江海的确是个从未让家人操过心的孩子,他一路成绩优异,考上武汉大学,选择热门的金融专业。2008年毕业时脱颖而出,拿到一份银行的offer,成为编制内的员工。3年后,因工作勤奋,又顺利晋升为信贷经理。

他出身在一个普通中薪阶层家庭,父母是对组织有强烈归属感的单位员工。和千万个中国家长一样,他们培养孩子的目标清晰、明确,希望他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考上重点大学,寻份稳定的工作,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有个单位组织照顾晚年,然后像他们一样体面退休。

看着孩子的人生每一步都沿着既定路线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何江海父母的心里踏实很多,合计着退居单位二线,过清闲日子。

直到有一天,他们突然发现儿子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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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们像往常一样给何江海打电话,语言提示却一直是关机。第二天打过去还是关机,问遍所有亲朋好友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父母急得团团直转,母亲更是如坐针毡,平日里在新闻中看到的绑架、凶杀、车祸,让她越想越惶恐。发动所有亲朋好友四处打听,仍然没有丝毫线索,最终无计可施,父母直接去派出所报了警。

经系统查找,何江海竟然在尼泊尔境内。

“我妈特别不明白,我在广州工作好几年,连香港都没去过,怎么能消无声息地就去了尼泊尔?”言语中,他仍旧难掩自己的歉意。

其实,这“出逃”的计划,何江海酝酿已久。2012年新年第一天,他在微博上发了条信息,“新的一年,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可以从0开始,有太多东西可以去做、去实现、去期待、去思考、去梦想”,这一句简简单单的“鸡汤”,却凝聚着何江海近一年多对人生的反思。

何江海环球集纳:世界在脚下旋转 (来源:网易视频)

看上去像是领导眼中的骨干,家人心中放心的好孩子,但每天的生活仅仅是白天匆忙应付工作琐事,晚上和客户觥筹交错联络感情——常喝得烂醉,被人塞进车送回家。周末也再没能踢上一场钟爱的足球赛,逢年过节很少回去看望父母,更没空谈上一场海枯石烂的恋爱,“最可怕的是这一切没有尽头”,很长一段时间内,何江海迷茫而又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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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他看陈怀恩导演的《练习曲》,影片讲述了一个听力障碍者,骑着脚踏车、背着吉他环岛的故事。主人公说:“很多事不趁年轻去做,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这句话深深触动何江海。

他小时候经常骑着一辆蓝色自行车,朝着大路一直向前冲,那时的脑海中就常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我一直骑下去,会到哪里?看到什么?”

时隔多年,这种对未知世界的渴望,又开始躁动着他的心。

挣扎很久,他终于递交了辞职信。先去了云南、四川,后又搭顺风车到西藏,走走停停在国内呆了2、3个月。路途中遇到各种境遇的人,鼓励着他继续前行。

到了西藏,从未出国的何江海,停留了一个星期研究如何办签证。他预想到父母不会接受他裸辞去环游的荒唐想法,于是,就打算瞒着父母先去尼泊尔,参加ABC大环线徒步(注:安娜普尔纳大本营线Annapurna Base Camp,简称ABC,尼泊尔最热门的徒步路线)

就是这个决定,导致何江海从安纳普尔纳峰下来后,手机足足振动了十几分钟。他赶紧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可当他一五一十地告诉父母自己的环游计划后,喜极而泣的父母又难过起来,“这孩子,怎么变得如此不务正业?”

打电话、发短信,父母的苦口婆心无济于事。何江海已经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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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尼泊尔辗转到印度、泰国,何江海“突然感觉世界很小,野心变大,一直以为环球是件遥远的事,不经意间却在脚下了”。

“现在都不敢相信,一个人竟然一走就是三年多”。

刚出国的何江海,像从樊笼中放出的鸟,手机不离手,每到一地,必去当地热门景点留影,品尝特色美食,发微博。

何江海环球拼图。

在越南,看到当地百姓围坐在一起看中国的《包青天》,原声未消除,配音却略带娇嗔,两种语言混杂着,奏出奇妙的乐感,他忍不住笑,拍下来让网友吐槽。在柬埔寨马德望贫民村,“遇到长得像林志玲的性感妹子,在路摊卖法棍,顿感石化”,实在忍不住偷拍了一张……

每天何江海的感官都在被新鲜事物轰炸,他忙不迭地分享,微博下都挤满了国内朋友们“羡慕嫉妒恨”的留言。像突然被推向聚光灯前,何江海的粉丝暴涨。

最让他欣喜的是,父母通过微博可以追踪他的行程,也不再激烈反对了,有时还会好奇地问他吃了些什么,当地有什么风俗,等等。

然而几个月后,新鲜感逐渐淡去,他行走的脚步变慢,心中的感觉变重。

走到缅甸时,当地气候宜人、街道干净,人们的生活悠闲,“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产生幻觉,以为到了天堂”。他不再马不停蹄跑景点,发微博了。

何江海想融入当地人的生活,了解他们的日常。他或是将行囊从青旅搬进当地的人家,或是住进远离喧嚣的寺庙。

在印度时,他特意坐车到加尔各答,进入知名慈善机构“mother house”(特蕾莎修女之家),与来自世界各地的志愿者照顾孤寡老人。在那停留的1个月里,他每天都陪伴着一个膝下无子的失语老人,喂他吃饭、陪他散步,照顾其所有日常所需。

“要走时,他虽不能说话,却一直含泪看着我,枯瘦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拉着我,很久不愿放开。”

与在新闻中看到的,秩序混乱、环境脏差、人民愚昧的印度截然不同,亲身游历之后,印度成了何江海在环游中最难忘的国度,也是唯一重游的国家。

“在那感觉身心简单,灵魂得到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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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遍亚洲,何江海继续向西行走,达到伊朗、黎巴嫩、亚美尼亚等诸多中东各国。

进入伊朗前,何江海想象那里曾被战争蹂躏,定是四处残垣断壁,民不聊生。主流媒体关于IS的极端报道甚嚣尘上,而伊朗90%人又属于什叶派穆斯林,一切都令他忐忑不安。

刚到没几天,他和同伴坐出租车外出游玩,虽然语言不通,但手舞足蹈与司机“交谈”甚欢。2小时后,司机按事先约定到达景点,接他们回旅馆,上车前和他们咿咿呀呀说了一阵,何江海与同伴完全没懂,但并未在意,便上了车。

车行很久,他们才发现路线不对,似乎越走越偏。他们焦急地冲着司机叽叽哇哇地询问,“以为遭遇绑架打劫”,但是司机并未理睬他们,自顾自地开车。

后来他们才弄明白,司机是将他们带回了家。他将全家老小叫来,拿出烤羊肉、手抓饭、水烟等盛情款待这远方的来客。由于语言完全不通,大家只能通过手势比划,手脚不够用,还拿出纸画画补充。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伊朗人民热情似火的好客。

还有一次,何江海走在伊朗土城亚兹德大街,路过居民区,一群伊朗大叔主动和他交流,聊得甚欢时,乘兴从屋里拿出伊朗传统乐器塔尔(Tar),为他弹奏起歌曲。

究竟是怎么样的文化和背景,塑造了这些民族乐观开朗的性格?因为语言不通,不能深入交流,何江海感到很遗憾。

出国时,何江海英语的最高水平是大学考的英语4级,出国时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为了深入了解各地历史人文,他有意识地学习英语,下载英语初中教程,从最基本的单词发音学起,在路途中主动同人交流。3年过去,现在何江海的英语交流,完全无障碍。

行至中美洲危地马拉时,他还停留在当地参加培训课,系统学习2个月西班牙语,他想要更深层次的文化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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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令何江海“与众不同”的,还是因为“穷游”。

出发时,他身上仅带7万元,为了省钱,他从中东一路陆路或水路,到了非洲大陆。第一次坐飞机,是从非洲飞往巴西看世界杯球赛。

何江海一路精打细算,期间银行卡还被莫名冻结了多次,“以前以为至少存够100万才敢去环游,现在觉得环游和钱关系不大”。

在亚美尼亚,何江海因银行卡取不出钱,身无分文徘徊在路上,被当地警察带到旅馆,并为他支付了房费。

为了补充旅游费用,何江海进入土耳其后,改头换面成了摊贩。“不用担心城管,也没商家的排挤,在那做生意感觉真好”,周围商家免费给他提供摆摊坐的凳子,甚至送来茶水、水果,热情招待他,还有附近邻家小女孩,义务帮他叫卖。第一天蹲了半天,就挣得80里拉(240人民币)。虽土耳其物价很高,住一个32人间的房间都要8欧元(约72元人民币),这已够他四晚的住宿费。

在土耳其摆摊卖小饰品。

飞到南美时,何江海所有的钱都已花得所剩无几。在阿根廷,他通过手机搜索附近华人求助,有隔壁的陌生华人为他送去一千美金,他感动得泪流满面。为了让旅游继续下去,他必须考虑边谋生边旅游。

他开始做网上代购——在网上发布各地特产,如秘鲁的草泥马毛大披肩,古巴纯正的雪茄,玻利维亚的双色水晶……有订单便统一采购再寄回家。原来反对何江海的父母,现在变得了他环游积极的支持者,他们将何江海寄回的货物分类分发出去。而何江海每到一处,一旦攒够钱就马上收摊走人,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何江海说,他环游很多时候一个月的花费,比在工作时低很多,“很多人觉得挣够了钱,就可以出去旅游了,那只是我们没有勇气起航的借口。”

在秘鲁感受南美狂欢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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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回来的何江海,被各大媒体邀请参加节目,突如其来的名气,令他很不习惯。

在采访即将结束时,我问何江海,“环球带给你最大的变化是什么?”他侧过头看着女友,抓着她的手,灿烂地笑:“她和家人”。

环游世界背后充满孤独寂寞、酸楚无奈,何江海在路上一点点地体会。3个月1个小坎、半年1个中坎,1年1个大坎……中途无数次想回去,还偷偷哭过很多次。最孤独时,他曾在微博上写到:“这种孤独感让人觉得窒息。最终我还是没能规避这段寂寞期。我也仍是个害怕孤独的人。”

2014年春节时,他行至非洲埃塞俄比亚,孤身一人住在破旧低矮的小旅馆里,电视中喧嚣地直播着中国春晚,哄堂的欢笑声声的炮竹,更让他觉得屋内寂静,他打开窗户,注视漆黑的窗外。

突然电话响起,电话那头,奶奶颤颤弱弱的叮嘱,让他瞬间泪崩。“那时会特别想家,也会深深地怀疑环游的意义,不能照顾家人,没有挣钱养家等等。”

在外漂泊3年多,2013年的春节是在马来西亚的马六甲度过;2014年是在埃塞俄比亚的中国小工厂里过的年;2015年的春节是在秘鲁的唐人街度过。而在旅途即将结束时,上天还赐予何江海一份最珍贵的礼物——爱情。

2015年9月,他在危地马拉西班牙语言班上,认识了22岁的美国女孩ciara。两人相约一同游玩墨西哥。在赶赴车站的公交车上,两个人挤在一群鸡鸭中间,混着鸡屎的臭味和人们的汗臭味,颠簸地一身狼藉,好不容易熬到下车时,却惊讶地发现两人的包都被偷了。Ciara现金证件全无,何江海还留有一张银行卡藏在另一个大包中,两位“难兄难妹”顿时成了绑在一起的蚱蜢,依靠着这仅剩的银行卡相依为命地生活。

说到这段故事时,坐在何江海旁边一直因语言沟通不畅的ciara,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吃力地向我表达:“那时没有他,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到达墨西哥后,何江海因气候等各种不适,抱病卧床,ciara不离不弃地照护着他;待何江海渐渐痊愈后,ciara又突然病倒,就这样彼此依赖照顾……

“我俩私定终身很简单”,何江海边说边望着女友幸福地笑。表白当天,何江海带着ciara在当地吃了一顿大餐,然后玩了一天电动,两人就算正式确定关系。2015年11月份,何江海与ciara到美国密西西比州,见过女方父母后,将其带回西安老家,结束了长达3年半的环球之旅。

他们计划今年夏季过后结婚。

“以前一个人,经常感觉特别孤独,现在有了她,我们可以去更多地方”,何江海说。

回来后,这段爱情故事也成为他环游故事中最大的“卖点”,各大媒体争相渲染这个情节。当中国剩男们苦苦挣扎在“没有房子就没有爱情”的重荷之下,何江海却在物质上一无所有的穷游中,收获了纯美的爱情。

而这段爱情,对何江海而言,也让他感到生命的另一种价值存在。

后记

采访完成时,何江海正在医院进行大腿的康复训练。前段时间,他在打篮球中不小心摔伤,手术后,医生说他可能需要在家康复一年,不能外出。

何江海说在环球三年中,自己从来不曾受过这么重的伤,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庆幸。难过的是,他至今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痊愈;庆幸的是,这发生在环游世界之后。

“人生一些事确实要趁早做,不然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他又对我说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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