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获赔三套房,舅舅却住进了廉租房

2016-11-01 17:11:20
6.11.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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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老家原来在宁夏吴忠城南的一个叫“道道渠”的地方。如今,一家人住进了楼房,“道道渠”在城市化大建设中变成了一条横贯东西的环城河,环城河南岸建了一个乡村生活展览馆,把舅舅用过的犁铧、风箱、锄靶以及套车用的鞍具、整地使的柳磨、做饭用的火盆、压水用的机井,全放进去成了“文物”。环城河北岸,宽敞的八车道后,层层绿化带簇拥着林立的楼盘。舅舅一家就散居在这一带的安居楼中。

舅舅七十多岁了,性子不再那么刚烈了,话少了。他感觉自己老了,也不过是“上楼”这五六年的事。他念叨说一切都来的太突然,生活的节奏因为上了楼一下变得猝不及防。于是,他常骑上一辆旧自行车,到环城河南岸的民俗馆里解闷。

1

舅舅家的老院子在“道道渠”二道渠边上,自北向南的一排房子,高低、大小、格局一模一样,就连院门的样式也是统一的,门墙一律用土坷垃砌成,裸露着,没有鲜明的区别。

舅舅是包产到户后这一带最早在庭院中搞养殖业的农户,门前晒凉成堆的青草,一段时间成为舅舅家独特的风景。后来,家家户户学舅舅发展养殖业的时候,舅舅家的地标已经变成了东边的几个长长的蔬菜温棚。道道渠成为吴忠的蔬菜基地,与舅舅的引领有很大关系。再到后来,道道渠到处都是蔬菜温棚,舅舅家宅院的东头又堆起了一个高大的麦草堆,舅舅搭起了牛棚,开始养奶牛。

舅舅靠着这种“敢为先”的魄力和使不完的干劲,过上了好日子。他率先拆掉了土坯房,垫高了地基,气气派派地盖了一院砖房,齐齐整整的松木椽梁、松木门窗,水泥砸的散水台,瓷砖贴的房门墙。这院房子曾经风光了好几年。

舅舅家孩子多,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在舅舅翻盖完了庭院后,儿女一个个长大了,家渐渐离散了。

大女儿和二丫头,完全遗传了父母的优点,勤快、干练,人也长得精神,是温棚蔬菜种植的得力帮手。常在吴忠的蔬菜市场买菜,被西郊同样种温棚蔬菜的金家哥俩看中,相继从南郊嫁到西郊去了。舅舅对这两个女儿归宿颇为满意,姐妹俩变成了妯娌俩,有了照应,少了矛盾。姐妹俩成家后各自分到了两个大温棚,这在当时算是不少的家产,苦是苦了些,然而天天有钱进账,生活自然不会差。

两个女儿出嫁了,问题来了,家里的牛棚、温棚少了照理的人,喂牛、挤奶、交奶,拉蒲扇、收菜、买菜……全都要靠舅舅舅妈来安排指挥。三女儿还小,小儿子靠不住,剩下的四个人累死也忙不过来。舅舅极不情愿地减了奶牛数量和温棚规模,还是无济于事。他常感叹:一份好钱就是没办法挣了!

得赶紧给大儿子说个媳妇,给家里填个劳力。舅舅常这样想。

大儿媳娶回家了,住在东边两间房里。她没干过种植温棚蔬菜的活,再加上收入都归舅舅管,新鲜了几天就开始懈怠了。

不到一年,大儿媳就闹分家,“苦死苦活给别人干,什么时候是尽头啊,等到两个小叔子成了家,我们都老了!”她经常赌气跑回娘家抱怨。听说舅妈气得坐在门口不吱声,舅舅把端在手里的碗摔倒了桌子上。

舅舅把牛棚里的五头奶牛和两亩地划给了大儿子,把面北的两间库房分给他们另立炉灶。

过了一年多,二儿子也到了成家的年龄。舅舅很为难,院子里的六间正房老大住了两间,老二结婚住在哪里呢?

舅舅动员老大一家另外申请宅基地,搬出院子去独立门户,给老二让出房子结婚。绵软老实的老大与媳妇商量,被媳妇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媳妇丢下孩子,哭着跑回了娘家,几天不回来,说搬出院子可以,舅舅得在外面给他们盖几间新房子。舅妈又气得一连几天呆坐在门口不说话。

这几年,翻盖房子、女儿出嫁、儿子结婚,舅舅前些年靠养牛种菜攒的那点积蓄已经所剩无几,如今二儿子又要娶媳妇,哪有能力再给老大盖房子?再说,给老大盖了新房,老二又怎么愿意住旧房子呢?舅舅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烦恼。

经过亲戚们几番调和,最后舅舅找到了一个相对妥善的办法,老大一家搬出老院子,舅舅再给他们补三万块钱。舅妈很不高兴,“人家老大都在替父母分担负担,我们的老大却在惦记父母这点血汗钱呢!开了这个头以后咋办呢?”她又坐在门口不说话,赌了几天气。

2

舅舅家的庭院经济已经大不如以前了。奶牛大半分给了老大,剩下的几头不成规模,加上奶价不景气,奶款一拖再拖。老二经营的两个温棚,也只是依靠冬春的几个月过活,夏秋没有特别的收益。种菜的不如贩菜,还不如到菜市场上搞个商铺贩菜呢,老二常闹着不再搞温棚了。

老二在市场旁租了房,要带着媳妇搬出老宅院。舅妈反对,她认为这是闹着分家,想另立炉灶。舅舅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说要走可以,租房子、做生意的本钱自己想办法。

这没有难倒老二,他毅然搬出东边的那两间房子。

老三更是不愿意死守在老院子里养牛种菜了,他到建工队干活,学习泥瓦工。这些年城里的建设力度比较大,挣钱容易,还可以学个手艺。他觉得舅舅的思想跟不上时代了,守着老院子,靠从地里刨食、致富根本不靠谱。

老院子里的一切都留给舅舅舅妈。舅舅感觉折腾了这么多年,好像又重新回到当年,但当年的劲头却再也找不回来了。舅妈这几年记性大不如前,头发有些花白,收拾不出原来干练利落的样子了。温棚里依然种了菜,牛棚里依然有两三头牛,舅舅带着三女儿每天从早忙到晚,有时候饭也顾不上吃。

“还有个墙头高的儿子呢!”舅舅常这样喃喃自语。

三儿子刚出去打工的一半年,天天回家吃住,挣的钱也拿回来给舅舅保管。后来回家少了,说是跟着工队到处跑,再后来,常常一二十天见不着人影。舅舅说:“这碎怂不顾家了,心野了。得赶紧找个媳妇把他的心给拴住。”这些不守土地的年轻娃娃漂来漂去,让他心里不踏实。

舅舅召集了老大、老二商量老三的婚事,两家摆出这样那样的困难,又让舅妈在门口呆坐了几天。舅舅又背着手在牛棚里转了几圈,毅然决定把那几头奶牛卖了,好歹把三儿子的媳妇娶回来。

别人介绍的几家姑娘,都提出要舅舅再盖一院新房子。老二气得跳了起来,“我还没有新房子呢,要盖也得先给我盖。”

舅舅原想等三女儿出嫁了,院子里还有两间正房,可以做老三的婚房。现在老二一家租住在外面,东边两间房空着,能不能先收拾一下给老三结婚用。

老二媳妇坚决反对,“这不等于把我们光着沟子赶出了门吗?”老二瞪了媳妇一眼,“女人家掺和啥呢,闭住你的嘴。”他转脸想出了办法,“要不先让三妹住在我们屋里,把那两间腾出来给老三结婚。”房子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亲戚介绍了南部山区移民来的一户人家的女儿给老三。媒人说:“女娃虽然穿着土了点,但人长得俊溜,虽然家境不好,但对婆家也没有高要求,能嫁到城边上,她会很满足的,有砖房子住就可以,新不新没关系。”舅舅觉得这是瞌睡遇上了枕头,舅妈脸上也有了笑容。

婚事就这么说成了。新媳妇确实把老三拴在家里一两年,这期间,老三白天还是到建工队打工,晚上回家吃住。翻过了年,三媳妇就给舅舅、舅妈生了一个孙丫头。有儿媳妇、孙丫头陪着自己在老院子里,舅舅、舅妈挺满足,这是从老大、老二那里没有体会到的。

3

过了这么多年,舅舅的老院子在道道渠一带依然不算落后,这个老庭院让他觉得安稳踏实。庄稼人守住了庄稼院,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呢?但他心头也常掠过一些忧虑,一个老院子住了三家人,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啊。

事情就是这么巧,在舅舅忧虑了一段时间后,疯传道道渠这一带要被征用,修一条自西向东的环城路、环城河,这一带的人将搬迁到政府建设的安居楼里,过上城市人的生活。舅舅舅妈这样的失地老人,可以买养老保险,像公家人一样月月领工资了。

舅舅长舒了一口气,莫名地兴奋和憧憬。

老大的奶牛养殖已经有了规模,大大小小十几头,而且奶量不错,两口子搬出了老院子,悄悄地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的,孙子转眼也上了初中了,半墙头高了。

舅舅有时候也会高兴那么一阵子,但舅妈对老大媳妇不感冒,牛奶头上挤兑钱的人,整天穿得花里胡哨的,哪有个稳重持家的样子?最让她别扭的是,老大媳妇太精明强势,这些年把老大搓捻得没了一点男人的脾气。这以后住了楼,进了城,养不了奶牛了,老大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老二是个燥兔子,有蛮力,动不动甩盆子甩碗,把媳妇吓得臣服。老二这几年话大了,市场上都叫他吴老板,运来的菜先赊给菜贩子卖,卖完再结账。舅舅寻思老二的生意越缠越大了,这里面有风险,那么大的市场把菜赊给别人,怎么都会老老实实把钱送回来呢?

老三渐渐又不回家了,说是贴砖、铺地、整下水的技工,每天至少三四百的工钱,但几个月也不给家里交钱了。有一天,几个小伙子带着一个黄毛丫头找到舅舅家的老院子来了,说老三欠了他们两万多块钱。舅妈惊得呆坐在门口,身体软得站不起来。舅舅叫来了老大、老二,三人拿了铁锹锄头把那伙地皮流氓赶出了家门。

老二说:“你们不要怕,我找马哥来摆平这件事!”

舅舅心里又咯噔了一下,马哥?莫非就是人们常说的市场上的那个马哥?

不管怎么说,先得把一个多月没见人影的老三找回来!舅舅又是气恼又是担心,“回来腿棒子给他打断!回来腿棒子给他打断!”他一遍一遍这样说。

后来老二打听到了确切消息,他带着舅舅和老姨爹到银川南门东边的劳务市场,像电影里的便衣一样分散在不同的角落。那天一大早,老三背着工具包,抽着烟从一个巷子里走出来。他惊诧地看到了舅舅的身影,迟疑片刻,撒腿就跑,正撞到合围上来的老二和姨爹。老二扭住了他的胳膊,没有说多少话,到出租房里结了房钱,拿了行李,回到了舅舅家的老院子里。

舅舅没有打断老三的腿,甚至打也没打。舅妈抱着老三的腿哭个不停,“回来就行,回来就行。”老二对舅舅说:“你们也不要再担心了,事情基本上办妥了,回头请他们吃个饭就没事了。”

舅舅的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这件事,三媳妇也闹腾了一阵子,怎么有个黄毛丫头找到门上要钱来呢?她说的方言舅舅听得很费劲。她跑回娘家哭了几天,家里人都劝她,你们马上要进城了,住到楼上去了,难道你还想离婚不成?

舅舅庆幸三媳妇没有翻出大的波浪。

4

又一两年过去了,拆迁确确实实成为了现实。村里在忙活着收户口本,核实承包地和宅基地,各家院墙上都被写上几个大大的“拆”字。拆迁政策已经明确,承包地每亩赔偿二万五,宅基地每分地折合楼房19平米,安居房两年内交工分配,两年内政府按人头提供租房费用。

写在各家门墙上的“拆”字,像是掉进了湖里的大石头,原先宁静安逸的道道渠,从此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掀起了一浪一浪的波折。

舅舅把自家的院子量了又量,不算东边做牛棚的那一片,总共一亩多一点,眉头又皱起来了。

大儿媳在外边说的闲话也传到了舅舅耳朵里,说在老院子里还有自己两间房,当年搬出院子在外面盖房花的是自己钱。舅舅的眉头更加皱了起来。

老二、老三提醒舅舅赶紧把各自的户口另立出来,将来每户人家不够分一套楼房的,政府会考虑给些补贴,不然按实际面积丈量会吃亏。

承包地的事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当年包产到户的时候一家八个人都占了地,一人一亩五,属于儿子的各自拿走。只是这一亩多的宅基地,无论如何也赔偿不了四套楼房啊。

“是啊,当年怎么没想到呢,老二、老三结婚的时候,应该硬着头皮给盖院新房子。”舅舅常这样懊悔。

然而,房子的事没解决,承包地的划分,三个儿子也有不同的看法,“丫头出嫁了,儿媳妇可娶进来了,当年三个丫头的地应该分给三个儿媳妇”。三个丫头、女婿对这种意见心里也不是滋味,很长时间不再回娘家了。

舅舅感觉忙活了一辈子的家被掏空了。

近些年,舅妈的话越来越少,记性大不如以前,前脚做的事后脚就忘记了,熬稀饭烧坏了两三个锅。前两年给老三带孩子,带着带着自己跑到菜地里拔草去了,孙丫头掉到门口的二道渠里,幸亏渠里没有多少水,路过的人给抱了上来。繁重的劳动加上一件又一件的破烦事,让舅妈盘念得过了头,精神恍惚了。到卫生院看了几次,一时好一时坏的,没有多大改变。

大儿媳出的那档子事,又给了舅妈一次沉重的打击。

一天,大儿媳妇吃过了晚饭,像往常一样到到邻居家串门,她觉得这分田拆房的事让她憋屈得没个说处。但那天不巧,她刚一进门正赶上邻家婆姨汉子打架,一把火钳扔过来,正好就打在了眼睛上,把左眼的苦水就给放了。

老大媳妇就这么突然住了院。问邻家要医药费,邻家说又没请她去串门。老大又气又羞,只好卖了两头奶牛给媳妇看病。

这事之后,舅妈又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舅舅气得没踏进医院半步。

5

翻过年的三月,道道渠正式启动了拆迁工程,工作组到各家院子里丈量宅基地。一亩一分,比舅舅自己反复丈量的还要好一点,但舅舅不签字。210平米,也就赔个两套房,这怎么能解决问题呢?

村书记多次来做舅舅的工作,舅舅依然不答应。他盘算着老大另有一院房,这个老院子无论如何也得换来三套楼房,才能让老二、老三和自己有个住处。

队上的人家已经陆陆续续拆掉了,舅舅家成了钉子户。听说西郊那片拆迁时,警察和防暴都来了,救护车随时停在路边,舅舅有些扛不住了,但精神时好时坏的舅妈很坚决。

村书记又来了几次,无论怎么说,舅妈就是挡在门口,呆坐在那里不说话。村书记问舅舅:“你老伴精神是不是有问题?”舅舅不吱声。

舅舅家的拆迁问题,据说作为特殊案例采取了特殊处理办法。过去申请不上宅基地,只好几个儿子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现在老伴又有病,困难确实有点大,可以考虑适当补偿,把东边的那半拉牛棚算到院子里,给凑够三套房子。舅舅舅妈立刻办理失地证,买养老保险,一个月后就可以按月领取养老金。舅舅这才搀扶起舅妈,签了字。

院子里的那些松木椽梁、松木门窗卖了一万块钱,让别人拆走了。舅舅与老三家一起,租住在了一个刚交工的安居楼里。

在这个简易的安居楼里将就了近两年,这期间,舅舅感觉老了许多,胡子长了,白得很快。舅妈身体也越来越不济了。老两口的养老保险拖了几个月也没能办好,两个人要交四万多,谁出这个钱呢?

老大媳妇刚住了院,牛圈也拆了,剩下几头牛寄养在人家专业牛场里,一下失去了经济来源。老三还是原来的那副二杆子样儿,建工队拖欠工资,发的时候又克扣。

最能依靠的老二,没想到也出了麻烦。一天晚上,新拉来的几车菜堆放在搭起的大帐篷里,准备第二天早晨批发,没想到夜里帐篷着了火,还殃及了旁边一家。老二怎么也想不通,尽管报了警,也没有找到确切的线索,连损失带赔偿小二十万!

舅舅只能拿出自己那三亩承包地的赔偿金买养老保险了,他原想用这点钱给舅妈好好看看病。

舅妈好几次出门都走丢了。舅舅带她到医院,大夫说这是典型的老年痴呆症,早发现都只能干预治疗,延缓病情发展速度,没有逆转的可能,更何况已经这么严重了呢。

没有了治疗的意义,为了防止舅妈到处跑,她整天被锁在通着南阳台的那件卧室里。

6

拖拖拉拉两年多,新的拆迁安居楼终于交工了。另立门户的老二、老三名下各分到了一套房,舅舅也如愿以偿有了一套自己住的安居楼。尽管分房的时候,没有找到关系,楼层、位置不尽如人意,但舅舅还是心安了。

“老院子里能有老二、老三的房,怎么就不能有老大的房子呢?”老大媳妇瞪着那颗假眼不止一次逼问舅舅。

“你们在外面不是有院房子吗?”

“那是我们自己奋斗盖的,老二、老三为什么不自己盖呢?”

“当年我不是也给你们填了三万块钱吗?怎么说是你们自己盖的呢?”

“那好,我们现在退给你三万块钱,你也给我们一套楼房。”老大媳妇显然有备而来。

这种争吵持续了一段时间,没有平息的迹象。亲戚们想出了万全之策,房子舅舅、舅妈先住着,等二老过世,房子归老大所有。老大退回三万块钱供舅舅、舅妈养老。

舅舅、舅妈就这样“借住”在老大家的安居楼里。

三个儿子的房子都装了修,像城里人那样有了家的模样。舅舅的楼房怎么收拾,始终没有提到日程上来。老大说自己没有能力把两套房子都收拾出来。老二老三说那是老大的楼房,总不能去装修别人的房子吧。几个丫头合计,老爹住了楼,要不按照习俗给“洗个泥”,收点礼钱,把房子简单收拾收拾。

铺上了地砖,安上了灶台,装上了简单门,挂上了老家拿过来的窗帘,摆上了老家搬过来的几样旧家具,卫生间也收拾出来了。舅舅有了自己住的安居楼,舅妈搬进去不久就去世了。亲戚们都说这是好事。

舅妈的丧葬费用没给儿女们带来负担,舅舅买的养老保险起了作用,一下子领了三万八。

舅妈去世以后,老大让他的大儿子与舅舅一起住,晚上给舅舅作伴。舅舅也能做几样家常菜,中午就这么对付了,晚饭要么到老二、老三家去,要么就到门口的拉面馆里“下个馆子”。

城里生活闲得让舅舅心慌,这里没有他的牛棚、菜地,没有他解闷乘凉的二道渠。鸽笼子一样的楼房,渐渐让他有说不出的憋闷。他常常捋着胡子感慨,“转眼就成了一个没用的人”。

舅舅越来越觉得孤独,整天没有一个说话的地方。老二、老三白天都忙得不着家,晚上回来也没时间到舅舅的楼上来。

楼下几个老邻居说舅舅70来岁,身子骨还清瘦硬朗,应该再找个老伴,老来伴,老来伴,没个老伴哪行呢?舅舅渐渐动了这个心思。不几天,别人介绍了一个,比舅舅小七八岁,老伴去世了,随丫头女婿住在另一个安居小区里。舅舅也悄悄看了人,觉得很满意。

儿女们对舅舅的这个想法感觉到很惊异,一个老人就让他们压力够大的了,还要再找一个来,那点养老金哪能够两个人用?

这些理由不能打消舅舅的念头,他觉得自己苦了一辈子,晚年也应该有个完整的家。他想要回老大当初答应退还的三万块钱,为这个未来的新老伴也买一份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就不会给儿女们带来什么负担了。将来吃喝有人照应,生活有个陪伴,反而减轻了儿女们的麻烦。

亲戚们都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但老大一家坚决反对,找个小七八岁的老伴来,将来如果舅舅走到了前面,那这套房子算怎么回事呢?总不能把人家赶出家门吧!老大媳妇说,找个老伴可以,但不能把家安在现在的这套房子里,大孙子也已经不小了。

舅舅很怀念老院子的那段岁月,那时靠他一人娶回了三个儿媳妇,如今三个儿子给他找不了一个新老伴。奇怪的是,这一切顺理成章地让他看不出一丝破绽。他想不明白,房子分到了,家却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过了一个严冬,曾经的道道渠春暖花开,新建的环城河两岸锦绣一片,一派宜居景象。

这一年的夏天,舅舅的名字被公示在廉租房申请者的名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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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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