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开洗衣店的中国老板

2016-11-01 19:08:31
6.11.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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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瑞是个小老板,在纽约经营一家洗衣店,手下有八个工人。

来美国前,他和我同村,从小学到初中,我俩都在一个班。我们从小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他随家人移民到了美国。

初到美国时,阿瑞在制衣厂打工,和家人租住在纽约的布鲁克林,后来,他们在八大道买了一座大房子,一家九口住在一起。

家庭是传统的老式大家,房子也是老式的。砖木结构,红砖墙,白色格子窗,地下室算计在内,共三层。顶层两套两室一厅,带厨房及卫生间的套间分别出租,单独一个门口,一个楼梯进出。

一层是阿瑞父母及三个独身的姐姐居住。地下室是他和老婆及两个孩子的起居室。前院不宽敞,地面砌了水泥,围栏边及正门阶梯旁摆满花盆,种满花草,后院有两个车位及一个小菜圃。

买这样的房子,在纽约约要一百多万美金。一般的工薪阶层根本买不起。

我另一位小学同学,来纽约十几年了,依然租房子住。我们都觉得,住得起这样的房子,阿瑞的腰包不会单薄。

几年前初到美国时,阿瑞曾专程驱车到费城探望我,我往纽约回访他,却于今年六月才兑现。那次聚会是阿瑞组织的,纽约的几位同学以及在旧金山的一位同学一齐赴会。

那天,下午6点左右,阿瑞在曼哈顿中国城车站接我。我站在街边等了大约十五分钟后,他开着一辆白色的大型奔驰房车在我跟前停下来。阿瑞急匆匆下车向我走来,接过我的行李,为我打开副驾位的车门。

坐上车,我毫不掩饰我的惊诧,“你开这么大的车上下班吗?”要知道,他到费城探望我时,开的还是一辆商务宝马,那车我举得就足够大了。

“对啊!”阿瑞笑答,然后指指后面的车厢,车厢有两排座椅,两排座位下方堆放着好多包物品。“看到那些东西吗?这车就是运送这些物品的专车,刚才也是因为去接这些货物而耽误了时间。”

“运送货物用奔驰豪华房车,你是真正的土豪。”我玩笑间多少也有几分揶揄。

“你是取笑我,我也是打工仔啊!戴好安全带,我们先回店卸货。”阿瑞笑笑说。

走过两条街道,阿瑞说:“这是下东城,很快就要过桥,进入布鲁克林。”下东城是曼哈顿下城区的一部分,与著名的华尔街、百老汇大街、水街、新世贸中心等同一区域。

与国内不同的是,这里的马路、房屋老迈陈旧,没有那些有名街区的奢华与气派,就像国内一些欠发达地区的县城,有点脏,有点乱。像美人脸上的小雀斑。

汽车开上桥了,我极目远眺,望不到桥的另一头,桥上车水马龙,看不清头尾。隔着铁路对开方向的桥面,车速缓慢,如蚂蚁般爬行。

阿瑞告诉我,我们走过的是威廉斯堡大桥,公铁两用悬索桥,连接曼哈顿与布鲁克林的三大桥梁中长度最长的一座,桥龄也已超过一百一十年。桥架、桥面、轨道都锈迹斑驳,处处刻满岁月的痕迹,却没有衰落破败的迹象,除了几分沧桑感,只有坚实厚重。

“每天走到这桥上,心情也不错,开阔的视野,令人舒坦。不过,每天在桥上跑四次,我也心痛这桥,不知老桥何时可以退休?希望它可以等到我退休吧!”

阿瑞言退休,为时尚早,什么时候退休,他也不知道。“钱永远都赚不够,洗衣店也放不下。”

阿瑞的洗衣店临着街,门面不大,门上方挂着墨绿色的牌匾,白色的英文写着店名,两侧两块落地玻璃整洁明亮。

店内有三千多尺(三百多平米),近门口的右边有两台购物车,车旁两个大立柜挨着墙。左边一排洗衣机,右边一排干衣机,正中是几张大型方桌,几位女工正在桌边折叠衣服。店后面还有一个厨房和一个卫生间,餐桌、椅子、饮水机、微波炉样样俱全,不像是洗衣店,倒像是家。

将近傍晚7点,工人还在有条不紊地埋头干活。阿瑞告诉我,他们每天早上9点上班,晚上8点下班,每周工作6天,周日休息。一天上班时间11个小时,扣除午饭半小时,实际每天工作10.5个小时。

我笑问阿瑞,有没有付超时工资。

“我是按月计工资,每两周支付一次。”

“老美严格执行每天八小时工作制哦!”

“那是老番的做法,唐人另有规则,大家心知肚明,你情我愿啊!”

“那你也是一个欺压工人的老板。”我继续补刀。

“我也工作这么长时间啊!再说,我也不敢坏了惯例。”阿瑞笑辨。

次日早上8点,阿瑞离家上班,又带上我。他特意到纽约东河岸边走了一段路程,好让我欣赏一下河岸风光。

9点过3分,他的大奔驰车在店门前停稳,店门还未开。阿瑞嘀咕:“开门的店员怎么还没到?”

他取出挂在裤腰的大串钥匙,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店门钥匙。我们进店后,就有四位女子跟着走进来,走在前面的一位,三十多岁,穿粉色连衣裙,抹了厚厚的粉底,涂着鲜红的唇彩,气喘喘地说:“老板,对不起,来迟了。”

阿瑞笑笑:“没事,今天好漂亮啊。晚上有约会吧?”

女店员笑着回应:“你请我吗?”

“我怕请不起呢!”阿瑞笑。女店员扔下一串笑声,就和其他三位走进了厨房。

阿瑞将打包好的干净衣服填满两辆购物车后,又有两位女工回到店里,我看看时间,已经9点13分了,最后一位进来时,是9点15分。

我对阿瑞说:“你不让我帮忙,也叫她们一起搬搬吧?”

“粗重活,不能让女士做。每包衣服都很重,最小的也有10磅,大的40多磅。我从不让她们插手。”

“你很体贴员工啊!今天她们没一个准时的,你也没说一句。”我小声对阿瑞说。

“开门的平时都提前回来,其他的偶尔迟一点,没所谓,互相体谅吧!”阿瑞依然满脸堆笑。

货物上车时,阿瑞仍然不用帮手,他将车侧门后门全打开,根据送货路程的远近将货物排列码放,远的放在最里面,近的放在车门边,每个包装袋上都写上地址,一清二楚。

我赞阿瑞有条理,阿瑞倒是很无奈:“逼出来的,纽约人多,车多,交通管制非常严厉,可以停车的地方,若超时,罚款是停车费的数倍。违规成本高,就得想办法。”

阿瑞站在车侧门旁,指着货物对我说:“你看,一开门,就可以搬起货物,最里面的,伸伸手也可以拿到。若是货车,里面的货物就要爬上车厢去搬,光线不够,空气不好,费时费力又费神,有时,货没找到呢,警察就到了。罚单、法院传票……别提多麻烦了。开这辆车,就没那些麻烦了。”

阿瑞关好车门后,打开副驾车门,让我上车。

“我觉得所有物品都有灵性,不管是自然生长,还是人为制造,既然有寿命,就一定有灵气。我们善待人,也要善待物,它们是有感应的。衣服是我的服务对象,也是收入来源,我用好车运送,也是善待,衣服的主人心里也会舒服。你认同吗?不会再讥讽我吧?”

“刚刚还说禅语,怎么又记仇啦?”

阿瑞哈哈笑了,说:“听听老歌吧!”一段音乐响起,阿瑞说:“许冠杰的《半斤八两》,打工仔之歌,我的最爱。”阿瑞跟着节拍哼唱,很轻松,很愉快。

我们的车又登上威廉士堡大桥,对岸曼哈顿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夏在蓝天衬托下,像一幅巨大的现代画,梦幻般印在天际。

我们进入中国城,阿瑞将车停在街心公园的一条街边,等候专职跟车送货的员工。

我下车和他道别。阿瑞从他座位下拿起一小包东西递给我,“给你,靓茶叶。”

阿瑞说着,却把手缩回去了,他笑笑:“搞错了,这是我的早餐,昨天打包的馒头。”他将另外一包东西递给我。

我们再次道别。走了几步,我回头望望,看到阿瑞端坐在驾驶位,低头啃着馒头。他的座驾车头,奔驰车的圆圈标志,就像一颗星,非常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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