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夜晚，不相信眼泪

前言 三个留学莫斯科的中国女生，在异国他乡求学、恋爱，遭遇过流氓抢劫、也曾为了生存在红灯区做舞女。 回国前，三个人大吃了一顿，喝得酩酊大醉，在红场又哭又跳，“这是我和她们最后的记忆。”玲玲是三人中最后一个离开莫斯科的，她在那里待了十五年，这些故事是她讲给我的。

1

1993年，18岁的我刚刚高中毕业，跟着妈妈去了莫斯科。

第一年先学语言，第二年才开始正式进入大学，学银行信贷专业。

大学就在莫斯科列宁格勒大街上，班里只有四个中国留学生，除了丽丽、红红和我，还有一个男孩。我们三个女孩尤为亲近。

丽丽是东北人，特别爱笑，身材又好，爱唱歌、爱跳舞、更爱交际。她对我们说，自己要找的男人一定是高学历、高智商，有钱、有才又帅气的灵魂伴侣。说这些的时候，丽丽一直是眉飞色舞的。

可是，丽丽后来的恋爱经历却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1994年5月9日，俄罗斯纪念卫国战争胜利的阅兵日，我和丽丽来到红场看阅兵。

莫斯科的冬天很长，四月还是大雪飘飞。五月树木才开始发芽，但天气依然很冷。

广场周边挤满了来看阅兵的人。我和丽丽边上站着一个中国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丽丽。看起来他和我们同龄，平头，个子很高。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男孩问。

聊天才知道，男孩在俄罗斯打工，也不是什么正经工作。也许是因为寂寞，丽丽神差鬼使地和他好上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对丽丽特别好，几乎天天都要去学校找她。记得有一次，我们刚放学，他就抱着一大捧鲜花等在学校门口，大声喊丽丽的名字。很多俄罗斯的学生在一旁围观起哄，用俄语说，“丽丽，嫁给他”。

但这人特别爱喝酒，喝醉了就打人，丽丽被他打过好多次，每次下手都特别狠。

而且两人好了半年多，丽丽就流产了两次。

1994年12月，一个寒冷的莫斯科晚上，大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寒风刮得树梢呜呜地响，将近半夜，丽丽哭着回到了学校。那个男孩又喝多了，打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这一次，丽丽终于和她的男朋友分手了。

后来，男孩还来学校纠缠丽丽，我们报了警。从那之后，他才没有再去。

2

丽丽刚和第一任男友分手不久，就碰到了另一男人。

他曾是我妈的公司的一位俄语翻译，四十多岁、个子不高，也是中国人。平日里总是西装革履，背头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说话气势十足。

他经常给当地警察局和几个大老板做翻译，在莫斯科很有人脉。当然他已有家室，老婆孩子都在中国。

1995年4月，他们在一次中国老乡会的聚餐上认识。当天晚上，翻译就请她去赌场玩。在莫斯科，赌场都是合法的，而且女士可以免费在赌场喝酒、吃小吃和甜点。那晚，翻译赢了几百美元，把钱全给了丽丽，说让她买衣服，交学费。

当晚丽丽就跟着他走了。

她和翻译交往了半年，两人也不谈什么责任。其实，这个中年男人不过就是丽丽的饭票。那段时间，丽丽再没有为学费和吃饭发愁过。

丽丽告诉我，平时相处的时候，感觉翻译就像她的长辈。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常常觉得恶心，毕竟他都能做她父亲了。

没多久，他们的事就被翻译的老婆发现了。翻译的老婆去学校找丽丽，我替丽丽拦住了她，对她保证丽丽不会再和翻译交往。

丽丽不是个坏女孩。她好学，但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出来上学全靠自己打工。那时候，学校的课没那么紧张，很多同学利用假期或者休息时出去打工挣钱。丽丽也一样。

最穷的时候，丽丽交了学费之后就身无分文，好多天都是靠我从我妈家拿吃的度日。

你无法想象，一个女孩在异国他乡，没有钱是多可怕。

和翻译分手后，丽丽开始给一个中国老板打工。大三的暑假，我回国了。丽丽为了多挣点钱，攒够下学期的学费，留在莫斯科打工。

6月的一个下午，我接到了丽丽的电话。当时是莫斯科晚上的11点左右。

“救救我！玲玲，快想法救救我。我让警察抓了……”丽丽在电话里面告诉我，她的公司遭人抢劫，老板被人杀死，警察把她们都抓进了警察局。

真是巧合，警察局请的翻译正是丽丽的“前男友”。翻译用他的人脉和钱疏通了关系，警察也没有过多地为难她。

事实上，丽丽也是受害者之一。事发当晚，抢劫团伙撬开了公司的大门。他们特别凶狠，先用刀子扎伤了小老板，从6楼把人扔了下去，小老板当场死亡。接着用棒球棍打伤了大老板的头部，大老板昏迷不醒。丽丽则被吓得一直蜷缩到床底下。

为了破案，警察把丽丽送到了莫斯科女子监狱。两个月之后，躺在医院的大老板醒过来，丽丽才被释放。

丽丽出来的那天，我和红红去监狱接她。她抱着我们哭了很久。

因为丽丽的案情，学校中止了她的学业。后来，还是通过翻译的关系，丽丽才得以重新回了学校。

翻译把丽丽送回学校的时候，还给了丽丽大四一整年的学费。

大学毕业后，丽丽回国去了深圳。在那里工作了两年，遇到了一个离了婚的男人。那个男人卖掉深圳的房子，和丽丽回到沈阳，两人开了一家店。她的生活才算终于安定了下来。

3

大三之前，红红都没有谈男朋友。红红身材娇小，个子不高，肤色很白，成绩也不错。

大三时，红红交了一个黑人男朋友。这位黑人是非洲一个部落酋长的儿子，比我们高一届。他曾在班里公开表达对红红的喜爱，并直接上前亲吻了她。红红说，她完全是被这样的热情和直接感动的。

黑人很有钱，红红暂时也不用再打工赚钱，而是跟着这位黑人在学校外面租房住。那是一个老式俄罗斯建筑的三楼，楼道里面很暗，房间不大，墙壁发黑，家具很旧。

红红说，男朋友常在外面找女人。没多久，红红就和他分手了。失去了经济来源，红红却也不愿意再去打工。

她直接去了莫斯科的红灯区。在红灯区里，红红接待的大部分客人都是中国男人，一晚上能挣100美金，不过要伺候好对方，不然小费就会打折。

大三有一段时间，我和红红住在一起。那时，我给一个中国老板打工，红红在红灯区赚钱。

一个早晨，红红捂着肚子回到了我们的出租屋。她被一个俄罗斯男人折磨了一晚上，在床上躺了两天才下床。

感觉青春被浪费，可莫斯科不相信我们的眼泪。

不过，红红的老公也是在红灯区遇到的。

大三快结束的时候，一个离婚不久的中国男人去了红灯区，遇到了红红。两个身在异乡的男女走到了一起。

红红告诉我，他虽然知道她是红灯区的舞女，但是他能走进她的灵魂里面，是她的灵魂伴侣。

大四开学前，红红和这个男人回国领了结婚证。毕业后就一起回国了，定居大连。红红用她的积蓄在大连买了房子，开了一个服装店。

丽丽和红红回国前，我们三人在一起吃了一顿大餐，喝得酩酊大醉，在红场又哭又跳，这也是我和她们一起生活的最后记忆。

4

她俩回国后，我还想在莫斯科闯一闯，万一能干出点事业来呢？

1998年，我在莫斯科一个叫“兵营”的地方卖鞋。过了几个月，6月份回国探亲前，我把几年打工赚的3000美金存进了莫斯科金融银行。

8月底再回到莫斯科，恰逢莫斯科金融风暴，很多小型银行都倒闭破产。

为了拿回我的存款，一下飞机，我就到银行门口排队。几万人在排队取款，人龙排了好几条街。莫斯科金融银行是国有大型银行，存款人数很多。那时银行也是24小时工作。

排队的人都不敢离开队伍，附近有小商贩在街上卖吃的。到了晚上，我就在街上坐着，困了就躺在马路上睡觉。

排到第三天，才终于轮到我。这个时候就不能再按照银行利息去结算，我只想拿回3000美金的存款。

银行的工作人员看到我披头散发，除了给我3000美金之外，又给了我100美金的利息。我知道她是真的同情我。

一个和我一起打工的华人在另外一家银行存了20000美金，因为那个银行破产，一分钱也没有拿回来。

他们说，他喝得大醉，在银行的门口歇斯底里地喊叫。

拿到了存款，我又回到了“兵营”开始打工。

到了10月，莫斯科已经很冷了。有一天，我在店里干活的时候接到了高中同学的电话，他说他也来莫斯科了，在“兵营”。

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我的爱情就是这样。

就在四个月前，也就是1998年6月，我回国探亲的时候碰到了这位高中同学。高中时，我俩前后桌，也算互有好感，虽然再次碰到时互留了联系方式，但我没想到，他会来莫斯科找我。

他来了没几天就找到了工作，也是卖鞋子，每月400多美金。虽然挣得不多，但他很节约，每月也能剩下不少。他不太爱说话，平时不太忙的时候，经常来帮我搬东西。

也没有谁追求谁，我们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他对我极好，我喜欢看什么书他都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他都会做，还有谁能比我幸福呢？

5

在一起两年后，2001年，我们俩带着攒的钱回国结婚。结完婚再匆匆赶回莫斯科。

“兵营”工资降了，我和老公开始给一个公司做推销员，推销罐头。两个人没日没夜地连续干了几个月，除了房租和吃饭，挣的钱所剩无几。

孩子出生了，生活压力更大了。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真是这样。他不善言辞，推销产品也不理想。有那么一个星期，他背着大背包在莫斯科街头，一瓶罐头也没有卖掉。

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年压抑在心里的苦一下子全爆发了。吵完架，他也不再做推销了，去了一个医疗诊所帮人做翻译。翻译的收入能够维持基本生活开销。我则应聘到一家香港在莫斯科的物流公司做财务，工资每月400美金。

后来，俄罗斯接连着几次金融风暴，我们也不敢把钱放到银行，挣的钱都自己放着，可放得多了又怕被偷。

2005年9月的一天下午，我们租了一个车，准备去银行把攒的工资存到银行。还没走到银行，就被一帮人拦住了，他们用枪指着我老公，抢走了公文包。

不到一分钟，我们俩两三年的收入，那一万多美金就这样被抢了。

我当时就崩溃了。生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警察很快就来了。最后得到的回复是，对方的车是假牌照，还没有得到有效的线索。后来直到我回国，这个案子也没有结果。

6

无论怎样，生活还要继续。

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争吵、中伤、冷嘲热讽构成了我们的生活的主要部分。孩子大了，我和他的关系却越来越疏远。

2008年6月，没和他商量，我辞掉了工作，带着所剩无几的积蓄回国了。

回国之后，他几乎没和我们联系。直到2010年他才回来，到现在我们还是一直分居。

不管是回国前还是回国后，总会听人说出国有多好，可我自己出去这么多年，却总觉着自己的根在这儿，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

这些酸甜苦辣就是我们在莫斯科的经历。感觉青春被浪费，可莫斯科不相信我们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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