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捡垃圾的傻女人被强暴了

2017-10-24 18:26:15
7.10.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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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像往常一样,梅娟在晌午时分,背着她的大麻袋,左手拿着一把火钳,经过这条老女人们时常聚集的街道。

阳光强烈,梅娟的脸被晒得通红,鼻尖渗出密密的汗珠。她穿着紫色的花短袖,下面是条宽大的黑裤子,脚踝露出来一小截,军绿色的球鞋沾着泥土,湿漉漉的,一副拾荒者的破陋打扮,一头乱蓬蓬的短发上,爬满灰尘和碎屑。

等待梅娟的出现是女人们每天打发时间的事情之一,这是一群大都已经退休的中老年女人,整天的生活就是,洗衣,做饭,带儿女的小孩,织毛衣,串门聊天,做媒。

“梅娟,今天捡到啥宝贝了?”问话的妇女坐在杂货店门口,嘴里一边吃着瓜子,一边吐出半片瓜子壳。

梅娟咧开嘴,笑,摇头,“嗯”了几声,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

“梅娟,来一曲儿呀,来你拿手的‘林妹妹’嘛!”人群中有人笑起来,都是花白头发的大妈婶子,她们喜欢拿梅娟开玩笑。

梅娟望着她们,笑嘻嘻地自言自语,“林妹妹到了,这个妹妹我见过呀……”

“梅娟给我们唱一曲吧!”女人们怂恿,“都在等着。”

“唱嘛,唱嘛,我们为你拍手了。”女人们起哄的掌声响起来了。

梅娟突然兴奋了,把麻袋和火钳往地上一丢,假装甩起水袖。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 ,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娴静犹如花照水…”

她的眼光随着比划的手臂流动,表情到位,有板有眼,唱到起劲时,还转身,摆弄一下粗壮的腰身,黑色裤子下的大脚,磨蹭着移动。

梅娟嗓音婉转动听,能记下大段的越剧唱词,完整地唱上一曲。如果只听声音不看人,谁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个痴傻的女人。

2

梅娟年近四十,心智却只有几岁,时常咿咿呀呀唱越剧,自言自语,喋喋不休。

她基本靠捡垃圾为生,无论何时,看到垃圾桶,就趴上前去,翻找易拉罐、饮料瓶,有时还会问扫地的工人讨要瓶子,每天背上的麻袋总是鼓鼓囊囊。她把这些东西换钱,买馒头和饮料。她吃得很差,却又高又胖,皮肤黝黑。

梅娟家住苏州,她的大姐还没出国的时候,逢人说起她的身世,就红了眼眶。

梅娟的祖父母重男轻女,排行在二的梅娟出生时,两个老人将桌子拍得山响,说要将梅娟遗弃。

一天夜里,小梅娟高烧不降,家里人没人想把她送去治疗。还在月子里的母亲熬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把梅娟抱去镇上的医院。高烧还是没有及时退下来,梅娟的脑子烧坏了,成了一名痴傻儿。

从此以后,除了吃喝,这个孩子好像什么都不懂了,但神奇的是,家里老人听越剧,她就站在旁边,一动也不动,像听得入迷了。

两年后,母亲又生了一个弟弟后,才敢跟公婆提出,别再送走小梅娟。老人们抱着小孙子,松了口,“算了吧,也不差她一口。”

姐弟三人长大成人后,大姐嫁得不错,子女也有出息,小弟整天游手好闲,娶了个媳妇,尖酸刻薄。

从二十多岁起,十几年里梅娟一直捡垃圾,唱越剧。

父母离世后,痴傻的梅娟一直由大姐照顾。几年前,大姐跟着子女去了国外,走时,含着泪把傻妹妹托付给了弟弟和弟媳,并承诺每年贴补钱财,能回来看望时,尽量多给她买些吃穿用的。尽管如此,她的弟弟还是曾在醉酒后放话说,梅娟谁想领走谁领走。

梅娟捡垃圾,中午时常不回家,弟弟一家也不管,她就用卖废品的钱买些吃的算午饭。白天,她游荡在街上,晚上,回到自己房间睡觉。那是一间搭在弟弟家厨房边的小屋子,里有一张小床、一个简易的橱柜,捡来的垃圾都堆在床底下,蚊虫很多。屋子里还有个小收录机,旁边放了很多越剧磁带。磁带都是当初大姐给她买的,她喜欢反复地听。

3

梅娟长得丑,即便不傻,也绝不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她的嘴巴特别宽大,眼睛细小,鼻子塌在那里,脸盘子大得惊人。这样的姑娘放在外面,大家没人会觉得不放心。

直到四年以前,发生了那件悲惨的事情。

那一天清晨,全身赤裸的梅娟被发现时,正躺在一个垃圾堆里,身上沾满异味的果皮和馊饭。她蜷缩着,瑟瑟发抖,被扯烂的衣服,弃在旁边。一位大妈正好出门倒垃圾,看到这场景,惊得叫起来:“这不是梅娟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不穿衣服呢?”

梅娟抬头,突然一阵哭,又一阵大笑,胸前的伤痕清晰可见,腿上也有,下身有血。

大妈一下子就明白了。

渐渐多起来的路人围过来看着赤裸的梅娟,有男人不怀好意的笑脸,指指点点,贪婪地盯着看梅娟的胸部。

在人群面前,梅娟从垃圾堆里站起来,果皮都掉落下来了。

有人叫起来,起哄。几个附近喝早茶的老头,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道道沟坎,满是狡黠。

“该死的杀千刀啊!”

“谁给这傻妞遮丑呀!”

人群中道貌岸然的谴责一句接一句,却没人站出来。最后有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脱下了校服,她走过去,把校服盖在梅娟身上。没想到受惊吓的梅娟发出一阵尖叫声,甩了那件衣服,开始夺路而逃。

几个路人拦住了梅娟,年轻女孩帮她把衣服披上,但还是没有遮住她的胸,身后人群中的笑声此起彼伏。

有人通知了街道办,居委会的人带着梅娟的弟弟、弟媳妇一起赶了过来。梅娟的弟弟剃着板寸、叼着烟,弟媳妇则是一头飘逸的波浪长发,高跟鞋的“笃笃”声 ,老远就听得到。

“丢死人了,丢死人了!我的疯阿姐呀,原来昨晚你一夜没回来啊,怪不得叫你吃饭也不见你人影啊,谁叫你在这里的啊?”弟媳妇高喊。

发现梅娟的大妈说,“看来是被人家糟蹋了。”

弟媳妇手里拿了一块薄毯子,走过去给梅娟披上,皱着眉,眼角挤出几滴泪,“疯姐姐呀,你叫我多担心呀!”

女学生说,“报警吧!”

梅娟弟弟皱着眉头反对,“我那个疯姐,啥也说不清,报警也没有用的。让她赶紧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刚好有一辆三轮车路过,车夫停了下来。“三轮车,快过来!”夫妻俩立刻把梅娟塞进车里。

围观的人群很快散了,留下一堆扯烂的衣服,在垃圾堆里跟果皮一起,散发出臭味。

4

夏天里的树底下,扫地的女工人坐着歇息,梅娟好一阵子没来向她要瓶子。

那个强暴梅娟的人也没再出现过,有人说是流浪汉,有人说是附近夜班的醉酒民工,没人能拿得出确凿的证据。

这件事情的热度在小镇持续了大约半个月后,那些时常在街道里等梅娟唱越剧的女人们便换了话题,继续聊这家的媳妇、那家的儿子女婿。

有越剧团到镇上演出,这帮女人吃过午饭,又聚在一起前去观看。突然有人提了一句,“那个梅娟在的话,知道了要开心死了,一起唱了哇!”

人群中有人发出冷笑,“这个死梅娟到现在都不见人影,是不是和男人睡出瘾来了。”

“哈哈哈,有了一次可能有第二次啊,分析得有理呢!”

“梅娟这傻妞,傻归傻,这男女之事开窍了,肯定找人睡觉去了。”路过的阿三也附和着女人们的话。他是个单身汉,平时小偷小摸,搓搓麻将,一有点小钱,就去光顾那些没有洗发用品的理发店。

听了阿三的话,几个女人大笑,有人朝他胸脯拍了下讥俏说:“阿三你这个瘪三,梅娟是不是你糟蹋的呀!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呀!”

阿三剔着牙,“怎么可能,这女人丑得可怕,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怎么睡得下去啊!”

“你就喜欢那些妖艳的女人帮你洗头是吧!”

5

梅娟再次出现在街道是两个月后的深秋了。她穿了厚外套,手里依旧拿着麻皮袋捡垃圾,看到人会傻笑,嘴巴里哼哼着小曲,“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闲聊的女人们当然不会放过可供消遣的事情,只是每次逗她,都会带上一句:“梅娟,有没有男人找你啊?”

梅娟眨巴着细小的眼睛,咧着嘴巴笑,眼眸子里透着清澈。

“死梅娟,装傻啊!”

冬去春来,天气又热了起来。梅娟胖了许多,走路都有点蹒跚,店门口的女人们像往常一样逗着梅娟。梅娟坐在街头石凳上,衣服纽扣没扣好,露出一个滚圆的肚子。

女人们看到这情景,惊呼起来了,“快来看呀,梅娟大肚子了!”

就像六七个月前受辱的梅娟被发现时一样,梅娟又被众人围观。

梅娟抬头望着越来越多的人,惊恐地往后退缩,她想走,可是,人那么多,她根本走不出。

很快,街道办的人又来了,寸板头弟弟和花裙子的弟媳也来了。

“你们家属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关心吗?都有这么大身孕了,也不知道?”街道办妇女主任说。

“主任同志,对不起,只知道这疯姐吃得多,以为她胃口好,变胖了,谁知道会有喜了啊!”梅娟弟弟摆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是呀,而且她天天早出晚归去捡垃圾,也没怎么注意她!”弟媳妇附和着说。

“好了,你们看吧,怎么处理?”

“听凭你们处理吧!”两人意见挺一致。

妇女主任眼神坚定,透着冷光,“这孩子必须拿掉,一个傻子自己都照顾不了,而且这孩子来路不明,违反政策,必须拿了。”

“嗯,真没想到这上次被人……竟然摊上这事了。”梅娟弟弟叹气。

“我来带她去吧。”妇女主任上前拉着梅娟的手臂,“听话,我们去医院,大家都为你好呢!”

梅娟挣脱着,奔跑起来,身怀六甲,很难跑得快,一下子就被她的弟弟抓住。

梅娟又被塞进了三轮车,她尖叫,一手摸着肚子,不肯配合。

6

一个月后,她再次出现在路边,蜷缩着,像一个泄气的球,大麻袋瘪瘪地丢在路边,火钳不见了。没有声音,梅娟就安静地坐在街边。无论谁逗她,都没有抬起头。

那些退休女人依然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得仿佛当初听梅娟唱曲。

“没想到,傻梅娟竟然被人弄大肚子了。”

“估计就是那次被强奸留下的种啊!”

“是啊是啊,我们老看到,怎么之前就没发现她的肚子呢!”

“谁叫她那么胖,不怀孕的时候也那么肥硕的。”

夏天又到了,太阳强烈地照在地面。梅娟又开始唱曲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只是声音低得像蚊子。

那群女人偶尔还是会议论梅娟的事,有人说看到过一件蹊跷的事,有一次,有个三轮车夫在梅娟身边停下,他下车,悄悄将一袋吃的放在她脚边。

她们猜那车夫可能就是强暴梅娟的人,但也没有什么证据。总之,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如今,我路过那些街道,还会时常遇到梅娟,她还是那个会唱曲的傻姑娘,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街道办妇女主任安排下,梅娟被上了节育环,他们说,这样她以后就不会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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