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功、飞碟和灵魂附体

2017-12-27 17:37:12
7.12.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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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单论“巫”的主要缺陷,主要在效果,论精神,倒不见得就比谁差。尤其是态度好,对世间的服务,明确而全心全意,巫师们不要求信仰,不讨论主义,也大多没打算自居导师或哲人王,只是要笔钱而已,理应受欢迎。

人对巫术的向往,不过两条:一是长生不死,二是当上皇帝,都是“世间法”。只说续命这一条,我姑妄言,仅算个江湖传闻:

有位南方企业家,家乡最流行的是开医院。子弟们学会生意经,带着资金,前往千里之外,拜山头,拉关系,跑许可,上电台电视台,除了常见的小诊所业务外,营销策划和管理水平都很前沿,肯积极等着一些患者的病自愈,又发明了一些新的病,很快就能开起像模像样的皮肤病男性专科医院来。

在某寒冷之地,地广人稀,性病不怎么流行,生意略清淡。自打他来了,街里出现了很多年轻貌美的南方姑娘,要价不高,引得四乡八镇的男人们都去,只是去过不久,尿尿开始不大顺畅。于是,新开的那家医院专治这个,治得也真好,要不是男人们带来的、抬(借高利贷)来的钱都花没了,简直都该送面锦旗。然后,那位企业家在家乡的宅邸由别墅而变成带电梯的大厦。

这手段,比守株待兔又近了一层,说是创新,也是巫门或江湖“座金”行的看家手艺,《聊斋》里就有。远到虫草,近到美洲土豆玛咖,甚至近于邪法的胎盘饺子,讲的人总是眉飞色舞,说效验如神、老祖宗了不起。他们在庙里和“大仙”身上花的钱,也让我心惊胆寒。我猜,这些人或许并非是对过去有什么亏心和悔过,恐怕还是面向未来的迷惑与投资。

许多高端人士,盼着基因技术跃进,研究出裸鼢鼠长寿的原因,全家续航到两三百岁的钱,大概早就准备好了。与如此简单的生命冲动最匹配的,除了科学,其实还有巫术,财大气粗者,干脆双管齐下。科学最讲实践检验,要“有用”,神道一路,更讲“有用”,庙的香火程度基于是否灵验。对于普罗众生来说,实用主义科学与“有效”的巫术,说不同,究竟不同在哪里呢?

1

到我念小学那年,街面获得大治,夜间游荡的刺青少年、享有恶名的混混儿,换鸡蛋大米的盲流子(当时东北城市人对进城农村人的蔑称),均杳无踪迹,水至清到不再有什么奇人异闻。

个体户崛起前,父母辈的知识分子曾享有短暂的傲慢:自居良相良医,兼善天下,人人都是《河殇》的语气,说的话被写成诗、谱成曲,成为时代的声音、美学哲学书籍,卖得比法治故事还多。在那些晚上,我盼着他们中有谁停下来,给我说说炮队街的鬼楼、猫脸老太太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嘴一个“寻根”啊、“双重性”啊,吃光了盘子里的最后一颗炸花生米。

几年的时代变迁,他们又仿佛集体颓唐,什么都不再谈论。也许是真正的世界之大,使他们觉得自己不堪一击,所有的人,没错,我记忆里,是所有的人,一夜之间,都练上了气功。那时有位研究康德的学者就自嘲说:研究了这么多年的西方哲学,叫我信任何一个宗教都不可能;但叫我信气功,倒很可能,因为它有效啊。

我的表哥正在他们大学里教气功,在气功班上结识了表嫂。他从山东邮寄来十盘磁带,里面是位气功师(起初,还不兴像发小儿麻痹糖丸一样发“大师”名号)的讲座。表哥在信上说,想翻录的话,要用正版索尼(磁带),否则翻录的内容就不带功的“信息”了。

那盘“带功磁带”被塞进我家的国产单卡录音机,“嗡嗡”声里,听见气功师说:“现在想象,你在山上种了一棵树苗,你每天给它浇水,它跟着你一起成长。”我的父母就分别站在煤炉子两边,气沉丹田,闭上眼睛,各自变成了一棵树。我听了会儿,里头什么故事也没有,就出门去玩。

“练功”的这些动作,缓解了这些终日伏案画图、批改作业的人的腰疼脖子疼,虽说按摩也同样能缓解,但毕竟不像著名科学家所说,是“人体科学和传统文化的结晶,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的未知领域”。

江湖复苏,开始有人自称“大师”。内力功夫,沉稳地表演如隔空取物、猜人心事,外家功夫则是银枪刺喉、手掰钢筋,抄了海灯法师的后路,春晚上还有少女踩鸡蛋——二十年后,有个赶庙会卖艺的江湖人跟我说:你帮我安个炒股软件,二十分钟,我就教会你踩鸡蛋,方才化解了我的一桩心愿。

恶性竞争和法术通胀下,开始有“气功大师”显露“上仙”或“大罗金仙”的修为,号称能在远方遥控雨云,凝聚于大兴安岭的大火之上,或通过意念缓解棘手的国际难题,虽然后来“信息”接受不畅,没见什么效果,但毕竟放屁添风,仍彰显了功德和社会责任感。

我们这离他们两千五百里外的地方,也纷纷传说,说他们的重要作用已经得到了充分认可,虽然不便公开宣传——主要是出于保密,防备外国人觊觎,但已经由某部门负责联系沟通,“一个机构,两块牌子”。

各种传说突飞猛进:国库券利息飙升至一分四厘三,早先在坟地长的君子兰炒到八百多块一盆,工业大学研制出了能让水燃烧的重大成果,达到了零号柴油标准,能够让军舰开出港湾。同时,气功大师们在全国巡回授课,走到哪里,租的都是最大的职工礼堂。“带功报告会”一般选在礼拜六晚上,小孩当然不许去,与会者按照头大头小,自备铝锅,戴在脑袋上有助于接收信息。听说现场大师一举手,会场里的几千人就陆续接到“信息”,有的大哭大笑,水平高的,则肢体抽搐,或满地打滚,锅子纷纷轱辘到地上。其他人左右看看,也开始怯生生地跟着舞动。大师再一跺脚,便立刻收功,会场逐渐安静下来,学员们的脸上既激动又幸福,还又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像刚刚经历了初吻。

然后,会场里响起雷鸣一样的掌声。

2

在大人们忙着练气功时,是傅教授拯救了我的儿童时代。

我一直有件自卑的事情:当时班上的半数男生已经说自己目睹过飞碟了。一个说看见了,立刻就有好几个补充的:

“是三盏绿色的灯。”

“对对,速度贼快。”

“我看出飞碟的形状来了,是个圆形的盘子。”

“对对,转着飞的。”

“不是!是直着飞的!”

听他们争论,我一句嘴都插不上——在八十年代,“你们有所不知”的UFO秘闻,是“世界性的时尚”,在美国也挺流行。如今的孩子,人人都携带高清摄像头,任何名词都能立即搜索,异闻无法生存,实在是太无趣了。

在我父母那些爱吃炸花生米的朋友里,有位姓傅的大学教师,专业方向是机械制造。在那些日益无聊的晚上,他得到了讲荒诞事情的机会。他说,除了我们生活的宇宙,还有许多个宇宙,处于同一时间的不同空间,具体有多少个,正在测算。这些宇宙像一堆气球,也会互相挤压和碰撞——许多外星人就是这么出现的,不只是从远处飞来那么简单,很多都来自其他宇宙。

他像推销似的把一张纸卷成一个桶,大概是讲解了下虫洞原理,又说,人类只不过是外星人试验和观察的对象,他们以各种方式主宰人类生活,很多神秘现象,其实是外星人在做试验,十年、也许得二十年,他的理论才有可能被验证,“下个世纪”,他的研究才会被广泛尊重,毕竟,一两个世纪,对于真理或外星人来说,都是极为短暂的。

他当然也会遇到我父母的几句挖苦,实在愤怒时,会压低自己的声音:“你这种人,就懂点儿过时技术,对科学一点儿信仰都没有!”傅师母就拽他的袖子,呵斥说,你净整这没有用的,你就不能也集集邮、养个鱼啥的么?

那大概是大人们最后一次谈论信仰这个词。

并没有等上十年,傅老师就成了名人。听说,在市郊XX山下的苞米地里,降落了一架不明飞行物,一群外星人绑架了正在地里喷洒农药的一名男村民,与之发生了性行为(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傅老师和他的会员们——他说他是全国“CUFO”会员,本市“UFO研究者协会暨未来研究学会”理事——扛着借来的摄像器材,去当地进行了调查,制成了一盘长达四十分钟的录像带。

傅老师说,外国人开价五十万人民币要买这盘录像,“我不能卖,这是中国人自己的UFO研究!”但他大方地把带子借给我们家看了,这盘世界上最贵的录像没什么意思:只见一个黑瘦、表演欲很强烈的农民在不停地讲外星人绑架他和给他托梦的过程,以及一片不幸被毁的玉米地外景,还有几张手绘的草图和傅老师自制的UFO模型的特写——那模型是飞碟杂志封面的标准造型,但材料粗糙,显得有点儿可怜巴巴,跟儿童公园那个小孩儿爬上爬下的差不多。

我虽然没有耐着性子看完,但已经有了向同学们炫耀的资本。在我的描述里,那盘带子的内容极为神奇,非常令人激动。

“你拿来给我们看看。”

“不行。这带子是保密的,外国人花一百万想买,都不让他们看的。”

“那你咋能看呢?”

“就是,一听就是吹。”

“不信拉倒。”我说。

在同学们的不屑中,我感受到了傅老师的那种孤往的寂寥和骄傲,至于这冷僻的狂热,对于傅老师曾经的激昂来说,是批判还是延续,就谁都说不清楚了。

不久后,傅老师评上了副教授,他说:我吧,单论专业,不一定能评上职称,还不是因为我在XX山这事儿上的研究吗?国家考虑这是边缘科学,内容涉及绝密,不方便直接表彰我,就在职级上给照顾了。傅师母无意中说,傅教授已经被最新的《世界名人录》收录了。傅教授还透露:那些外星人并非一走一过,就是来本省驻扎的,他们的基地在高空悬浮,那个基地非常大,有隐形技术,肉眼和雷达都看不到,XX山的UFO只是来往地面和基地的摆渡飞行器。全世界各个国家、地区的上空,都有这样的基地。外星人们发现那个农民知道的太少了,已经开始委托他帮助提供地球的信息。

傅教授和那个因为第一次面对镜头而癫狂的农民不同,说每句话前,都先侧过头想一下,并且随时观察对方的表情。我理解他:世界上有许多不值得争论的人,不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不明现象、特异功能、飞碟气功、君子兰什么的,是一损俱损的关系。过了几年,XX山外星人这件旧事开始被本地两家小报轮番嘲弄,记者们指名道姓,在他身上任意宣泄着职业的恶毒。

后来玩《帝国时代》,发现各种文化起源时,局面都近似,一声锣响后,三五个原住民,一团黑暗,恐惧而又希望着。虽然环境决定脾性不同,但一个民族想不做过客,还是要在具备文化之后。“绝地天通”即国家对巫术实施统一管理,好处不言而喻,但或许不是越早使用越好,该有个恰当时机。

中国传统文化里,权力对巫术的干预不仅来得快,结束得也太早:起初,是礼以事神、乐以礼神,一旦政治上准备好,就立刻过河拆桥,将天命理性化为德,由天人向人际迁移,由外在而内化革新,将初民们的快乐与惊恐,统统用于侍奉德与礼。鬼神被伦理覆盖,总有不严密之处,儒家只说“敬而远之”、“存而不论”,眨眼间,千年就过来了。巫被鄙视,技术也被搁置,“多能”只是鄙事,其他的,都是闻见之知、耳目之知,不值一哂,什么都能指导,什么都敢参与。

3

初三那年五一节,我在大姑家补英语,她家那个场区,衣服样子、街上放的歌,都和市里隔着好几年。

当时大姑家那边正时兴的过时东西,头一样是卡拉OK,在十字路口围着一圈子人,像看打架似的,中间是一台电视和两只音箱,五块钱就能当众唱一首。还可以花钱上场电视台上去唱,就在转播《新闻联播》之前,一百五,还管化妆。

另一样是气功,在我们市里,除了公园的角落,已经不大见有人练了。但表妹说,她学校的老师差不多都练,她班上有好几个同学已经“开了天目”,她觉得自己“也有点儿感觉了,开学前应该也能开”。

我照着从磁带上听到的对表妹说:“天眼”可不能乱开,分有“天眼通”、“慧眼通”和“法眼通”。你们说的是天人的眼,就是看鬼魂的,跟小孩儿生下来卤门没闭的“眼净”一样。为啥人长大了要自然关闭?因为能看见那些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尤其是让它们(鬼魂)知道你能看见,那就危险了。我们同学跟我讲,他家有个亲戚去年开了“天眼”,见天上有两扇门,好多人飞进飞出,没几天,那亲戚就瞎了。

表妹不耐烦地说:对对对,你可厉害了,你啥都知道!你先把英语里的十二个月背下来行不?

我听的那几盘磁带是我同桌硬塞给我的。他是个温柔的大个子,当时说,“你好好听听,能改变你的人生”。

我果然一听就爱上了,里面那声音和蔼地说:……本来是打算要毁灭人类的,因为我出世,就先不毁灭了(主要看你们的表现)。上次人类毁灭,是我师父决定的,因为没办法,末法时代,人类的罪恶太多,没有存在价值。我的师尊们,之前先后毁灭过人类——用我的法力来看——大约是七十二次,再早的,痕迹就模糊了,也是因为没有办法,太罪恶。我的说法当然和进化论不一样,进化论是完全错误的。人类不是进化来的,人类是灵魂不断堕落、一直到堕落到地球上之后才出现的,这是最后的阶段,之后就要面临彻底毁灭了。以前的这个功那个功,都是小学水平,你们学来学去,都是学小学课本,学遍了小学课本,有什么用?我一出来,震动十方世界……

我迫不及待地想接着往下听,对同桌说:“真是太牛逼啦。”

他说:“这是宇宙真理,你不能这么形容。”

下几盘,那人接着一本正经地忽悠:那些妖魔邪祟,现在也很狡猾,都跑到佛像上去了。我们这种层次极高的,不愿意破坏你们常人的理,总不能让我用一个雷把佛像给击碎了吧?只好不管它们,所以说,拜佛的人应该小心,你们不清楚那上面究竟是什么。过去许多人在深山老林修炼。现在也不是没有,是不叫常人知道,他们把洞封闭起来了,现在世界上这样的修炼者还有几千人吧,我们国家比较多,有很多是从古代就开始修过来的。这些方法太笨啦,抓不住中心,而且又复杂,不是绝顶聪明的人根本学不会。所以叫“旁门左道”,左道就是笨道,越是边缘的这些法门,名目就越杂,都是低层次的。我们这个是直指人心的大道,很快就让你出“功能”。这些人里,也有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XX省就有伙人,去我的场子打扰我的学生,说他们师父如何如何厉害,我用法眼一看,他们的师父不过是蛇精,从明朝开始修炼的,得了个人形,也算有点儿道行,我同情他不容易,就使用个手法,把它的下身化掉了。但是这个东西,还是不本分,竟然来纠缠我,我就把它彻底销毁了。之后,它的那些师兄师弟还想乱动报仇,我就现出本身来,说了几句话,把他们全吓完了。

说到这里,磁带里的现场响起自豪的喝彩——原来下面有很多听众。

自幼听闻的许多鬼怪故事,被这声音次第唤醒,一一串将起来,收拢于奇诡天地之下,惚兮恍兮,浑浊而有生机,使我重拾儿时快乐。那人说,下士闻道大笑,与他无缘的人,都是罪业过多、彻底无望的,就算听完了,也会被他的法身取走记忆。我对那十几个小时的“如是我闻”很珍惜,至今还忘不掉,不因为什么缘分,只是舍不得这种土掉渣的幽默。

“练么?”同桌问我。

“不练。真有缘分,下辈子练吧。”

“下辈子,你就不一定还是人了。”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之后,就开始填报中考志愿了。少年人记不住分别场景,我又从不参加同学会,我俩的最后一面,应当是在考试前的某天。三四年后,我想问一问他的情况,但没有电话号码,也不知道该祝愿些什么。

4

到了动不动就要和人谈论东北时,我总喜欢说“没有经过教养”。这个判断是中性的,我没觉得教养绝对是好事,对无聊的教养善加逃避之后,生活也很有趣味。江湖和神灵原本遍地,但似乎中原和南方总是求技术,唯有东北才善跳大神,天真烂漫,更堪称巫术。萨满的礼乐要求很简陋,内核是生命力的自信和冲动,可惜,文明和文化都有一定之规,至少在巫术场面上,变得日益寡淡了。

早先的大神几乎都是婆子,最耐听的,就是被大烟袋熏出来的田震似的嗓音,一唱起来,带有温热的邪气,向往而不恐惧。据说,那种大烟袋锅子也是道具,可以用于障眼法或掩饰忘词儿;里面的烟叶有秘方,有的能致幻,类似其他萨满文化里的蘑菇或大麻,有的则是催促人返回清醒,也就是说,有的“大仙”屁股沉,一上来,就不肯下去。如今,“三大怪”都已绝迹,老娘们抽的都是过滤嘴纸烟了。

不仅跳神的江河日下,妖魔鬼怪也愈发没精打采。

所以,那天去看“鬼附身”的热闹之前,我没指望见到多么好玩的事情,没想到却遇到了傅教授。他和两位会员正围在“患者”床前,拿着录音机和照相机在采集资料。他一边和寄宿在那女孩儿身上的东西交谈,一边儿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傅教授是我“不谓之退,不敢退”的父执,我只好等他忙完了再见礼。

他已经是圈中名人,哪里有附体还魂什么的,都有人通知他到场旁观。家属们不知道他只是高级看热闹的,只听说他是大学研究所的教授,以为他能用计算机跳大神,所以都很欢迎。

“这个情况比较普通,就是一个经过的……怎么说呢,相当于干扰了人的生物电磁场。原因很复杂,你要说是鬼,只是比较形象的经验而已,其实就是一种暗能量。就像风水,其实也就是一个电场影响问题,太多的暗能量散不出去,形成干扰和辐射,肯定会对正常人类的精神和身体有影响。”

“对,就像收音机一样。受天气影响,会接收到一些平常遇不到的波段,窜到外国电台去。前几天不就是么,我们在XX县,一个种地的老头儿突然昏倒,醒过来以后就会说俄语了,绝对是母语状态,我是用英语和他聊的,他的英语也是俄语味儿的。原来是个俄罗斯的灵魂飘过来附体了,就称之为‘附体’吧。处理的方法,和咱们这边儿差不多。他主要是想要伏特加喝……”

家属们听得比我还要专注。

傅教授的研究,还是以外星人为主,狐鬼为辅,因“狐鬼现象也受外星人控制”。他说,这几年,已经和外星人建立了定期联系,知道了许多未来要发生的世界大事,当然,不能泄露,对外星人,对国家,对你们听到的人,都不好。重大的问题,比如自然灾害,外星人会和相关国家的政府直接沟通——当然,有时候也很让人遗憾,比如XX这次,他事先就看到了来自未来的图像,很惨很惨的,但沟通一直不顺畅,外星人甚至破例直接在天上打了四道光柱作为预警,可惜应对不及时。他们对地球不仅是观察,而且一直在暗中保护。这样一个渺小的、爬满了低级智慧生物的行星,能躲过宇宙灾害和其他高级文明的觊觎,绝对不是偶然的。

散场往外走时,家属送了出来,仍在追问究竟该怎么办。傅教授仰起头向天上(也许就是宇宙飞船停泊的方向)望了一望,说:“要不你们家请个‘大仙’来给破一破吧。”

傅教授的头发白得极纯极好看,又浓密,日光下像团冷火,眼神似少年人,充满了澄明的惊奇。我听说,他平日里规规矩矩,井井有条,要多正常有正常,而且“快评上教授了”,是那种“老傅快退了,虽然有点儿怪,但不讨厌,是不是也该提教授了”的教授,傅师母很知足。

傅教授的言行,并无明显功利,我所见到的,只有人生观和精神状态。我不懂科学,也没研究过精神病,将他列入巫,实在是冒犯,因为只是理解不了他的理论和实证。

然而,我的“清醒”,也并不值钱。也许,科学家们居于人类认知前沿,不该仅以匠人或军人的标准衡量。牛顿迷恋炼金术,黑格尔研究相面,不见得是丑闻,反倒是不满于基础理论的超越需求,他的后继者,没准儿就该是傅教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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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第九区》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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