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家,我们义无返顾

2018-02-13 15: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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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8年春节前夕,虽然我已在深圳连续呆了两个年头,但我从未想过要回家过年。

母亲每天打电话都会嘱咐我“回家过年”,我便推说厂里赶货,请不了假。那其实是不满二十岁的我的自尊心在作祟,我想干出一番事业,然后衣锦还乡。我无法忍受村里的妇女们的评头论足——谁在城里买了房,谁买了车,谁又开了服装店,而我那时不过是富士康流水线上的一个作业员。

一天下班,宿舍内几位工友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才能买到火车票。几天前他们就开始去售票点,天天空手而归,倒是碰到不少黄牛党,票价翻三倍,一张火车票相当于半个月的工资了。都是打工挣钱的人,谁也不愿吃这个哑巴亏。

有位工友说,他村里有几个人拉帮结派,每到冬月就出来,在火车站倒卖火车票,“一个月挣两三万,比打工划算多了”。

有位工友为了买票向线长请假,但线长不批,他觉得广州火车站肯定有票,只好连夜坐大巴车从深圳赶往广州火车站——当时深圳火车站只有极少的车次,大多数人只能从深圳坐和谐号到达广州,然后中转。

但他在广州站等了一夜,到了早上还是没买到,只好又坐大巴往回赶,直到下午一点才进厂上班。线长按照旷工五小时打考勤,他气不过,索然“自离”。

还有一位工友软磨硬泡,终于在线长那里请了一天假,晚上去深圳火车站购票。凌晨刚过,他第一个站在购票窗前。

第二天早上,来了几个中年人,站在了他的前面。他诘问他们为什么插队,人家指着购票窗前的空编织袋说:“这是我的包,我放在这里的,所以我比你先来。”

“就算这个空包是你的,可也只能算你一个人呀。”

“你不懂这里的规矩吗?一个编织袋代表十个人。”

工友向售票员投诉,但售票员充耳不闻。工友只好忍气吞声,排在他们后面。他们每人都买了数十张火车票,等工友排到窗口的时候,票已售罄。

他决定在车站死等,直到买到票为上。

晚上,他买了一份报纸,铺在没有编织袋的购票窗前睡觉。可到了第二天早上,又有几个人插到他前面,连理由都没说。他气不过骂了两句,那几个人就围着他拳打脚踢,直到警察来后才作罢。这一次,有警察站在周围,他终于买到了票。

回到宿舍的时候,他左眉上的血口子已经肿了起来,左眼只能睁开一条缝儿。一进门,他没有对我们说被打的经历,而是笑着举起车票:“兄弟们,你们看,我终于买到火车票了。”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家”对于在外游子的意义。我不再是一个旁观者,对家的思念越来越浓,我决定回家过年。

值得庆幸的是,我在售票点排了一天的队,终于买到了腊月二十五从广州开往宜昌的火车票,虽然是站票,但我依然十分开心。

2

腊月十九那天,员工餐厅的电视里播放新闻:湖南、湖北大雪,导致京广线不能正常运行。第二天,广州火车站因为火车停运,数万人聚集在广场。

深圳市政府为了缓解广州火车站的滞留压力,决定给每位不回家过年的外来人员一百元补助,道路边也挂上了“深圳也是家”的横幅。

生产课长开始找员工谈话,劝说我们留下。购买的火车票按原价退还,并承诺过年七天加班,会按照《劳动法》发放加班费。

然而厂里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都要回家过年。

课长骂道:“你们有票怎么啦?下雪把铁轨都淹了,有的地方都塌方了,火车也开不走,你们就算到了广州火车站也坐不上车!”

课长看见我们不表态,又说:“今年是特殊情况,大家要理解。只要过完年,天气情况好转,我马上安排你们回家。但今年你们都不能回去,谁要是回家,我按‘自离’处理,到时不仅没有一分工资,明年你们还得重新找工作。”

有位工友知道课长也要回家过年,反问他怎么不留下,课长马上就软了:“我回家是因为我父亲刚动了手术,这是特殊情况。”

工友们不依不饶,声称只要课长退票,我们就退票。课长听完拂袖而去。

两天后,课长没来上班,办公室文员说是生病请假一天,但大家都知道课长肯定是想办法回家去了。

那次过年,除了极少数工友听从劝说留了下来,大多数还是按照原来的请假时间,回家过年。

3

腊月二十五,我来到观澜汽车站,准备坐汽车前往广州火车站附近的流花汽车站。

站内的喇叭一直在循环播放“不要前往广州流花汽车站”的消息,并说那里现在人流聚集,就算去了也不能进站,更别说上火车了。但大多人并没有停下脚步,依旧照常购票上车。

上车的时候,车站工作人员对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再次进行劝说,除了个别人员听从劝阻,其他人还是上了车。

长途客车最终没有停进流花车站。广州火车站周围的道路被全部封锁,汽车、公交、地铁都不得在附近停靠。我们只能在很远的地方下车,或提或背着沉重的行李,步行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火车站外围。火车站广场被警察层层包围,里面人山人海,不让再进人。

我们听说高广线早已恢复运输,便相互帮忙爬上一米多高花坛,想进入广场。不远处的警察看见后大喊:“你们干什么!”

“我们今天的火车,再不进站就坐不上了。”

警察吼道:“广场上好几万人都没坐上车,你们着什么急?”

大家不听劝,照样往上爬。警察虽不准我们进入广场,但也只是劝阻,并不强行阻止。

广场上十分拥挤,就算进入也只能原地呆着,根本无法往前移动。

只要广播里播放列车进站消息,不管是刚刚在睡觉的人,还是抱着孩子的女人,全部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开始使劲往前挤。

警察站在高处拿着喇叭喊着“不要挤,以免造成踩踏”,可并没有什么作用。大家还是不停地往前,时不时就会传来男人的诅骂声,还有女人的哭喊声。后来,广播不再播放列车进站的消息,由警察和武警组成的人墙悄悄护送人流进入火车站,广场渐渐变得有序起来。

夜晚十分难熬,在广东呆了几年,我头一次感觉到寒冷。

由于我坐火车头晕,吃任何食物都会呕吐,所以并没有买干粮。虽然很饿,但害怕出去了就挤不进来了,便放弃了买饭的想法。后来,有的人坚持不住去马路上睡觉,留出些空地,我终于可以坐在行李上了。

我睡不着,便和身旁的一位四川大姐聊了起来。她已经在火车站等了五天,她老公本来也准备回去,但为了厂里发放的高额补贴,想多点挣钱,就又留了下来。

一个湖北老乡在知道我是今天才来的后,说道:“你真幸运。前两天这里下雨,我衣服全淋湿了,冻得直发抖,又不敢走开。衣服只能慢慢穿干。”

到了第二天,我已经慢慢移动到了警察安装的铁栅栏旁。前方就能看到有人在上火车,谁都不想再等下去,人群开始拼命往上挤。

警察拿着喇叭劝说“不要挤”,身后有个中年男人朝他骂道:“我X你妈,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我要是在这冻死饿死了,你负责吗?”警察看了他一眼,默默去了别处。

父亲打来电话,询问我坐上火车没有。我说还在广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坐上。父亲叮嘱我小心,并说他到时会去宜昌火车站接我。我叫他不要去,他说到时候如果是晚上,他可以订旅馆,方便我休息。

我准备再解释几句,手机电量耗尽,关机了。

4

腊月二十六下午五点多,我终于“坐”上了火车。

由于都没有坐上预订的班次,所以座位是谁抢到的算谁的。有人为了抢座,从火车窗户爬进去。车厢混乱,争吵声音持续不休。

我本就是无座,老老实实在洗漱台边倚靠着,洗漱台上已经坐了两个人。虽说我是站着,但至少有可以倚靠的地方,已是十分走运。

列车启动,车厢内响起一片欢呼声。不远处有个坐席上的大叔从包里拿出一瓶白酒,自己喝上一口,又递给周围的人:“来,喝一口庆祝一下,终于坐上回家的火车了!”

夜晚降临,由于前几天没睡好觉,坐席的人都睡着了,站着的人只能靠在身边人的肩上打盹。我倚靠着墙壁,左脚和右脚交替支撑。汗臭味和脚臭味扑面而来,我有些恶心,但又无东西可吐,十分难受。

这时,有个二十多岁的女孩站在斜对面的厕所前哭了起来,原来厕所被三个男人占据,便池被行李压住。女孩叫男人们出来,她要上厕所。男人们指着门口的人群:“你现在叫我们怎么出来?”

女孩急得直跺脚:“你们再不出来,我就要拉到裤子里了!”男人们只好提着行李往外挤,人好不容易挤出来,但那几大包行李却怎么也拿不出来。男人们只好把行李叠起来,堆放在角落,留出便池。女孩进去后,由于行李挡着,门关不了,几个女乘客只好替她挡着。

我身边有个抱着小孩的女人,小孩仰着头,在女人怀里睡着了。小孩总是往下滑,她每两三分钟就得重新抱一下,见女人似乎有些坚持不住,我便叫她和我换换,至少这样可以有东西靠着。

喝白酒的大叔听见后,喊女人坐到他的位置。大叔起身,把女人让过去后站在我身边,喃喃地说:“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真不容易,不都是想回家过年嘛。”

我说:“大叔,你真是个好人。”

大叔对我笑笑:“没的事,是个男子汉都要帮忙。”

跟大叔聊了起来,得知他是重庆奉节人,准备先坐火车到宜昌,然后坐船回家。他在广州番禺的工地上当架子工,“累死累活干了一年,最后也就挣了个路费,还挨了打”。

年前,大叔去项目部领工资,但每人却只领到了一千元路费。经理说,明年再来工地上干,到时候结工资。有些人不愿意,站在周围的几个年轻混混,提着钢管不由分说地就上前打了起来。由于大叔和他们都是老乡,想上去劝阻两句,也被混混打倒在地。

最后,经理报警,反咬一口说他们扰乱秩序,一些砸坏的桌椅也怪在了他们头上。大叔一行人被全部带到派出所,平摊了五千元损失费才给放出来。

他们气不过,到劳动局反映情况。劳动局要求出示用工合同,但他们是建筑工人,哪有什么合同,只好又回到工地,坐在项目部门前索要工钱。项目经理见他们坐了一天,就出来解释说现在没有钱,“工程还没完工,等明年完工后结账”。

工友们没领到工资,都不愿回家过年,决定在项目部继续抗议。大叔也想继续索要工钱,但听说老婆在家做农活累出了病,他还是决定回家。

身旁的高个儿年青人感慨:“现在打工的人真难呀。我在东莞的一家制衣厂做平车,年初好好的,可是快到年末的时候,厂里没了订单,天天吃老本。快过年了,真是没存到钱。但父母年老了,我又不得不回家。”

另一个年青人附和:“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钱真不好挣。厂里只发底薪,我们怎么活呀?”

后来,我才明白,这是2008年金融危机的前兆。

5

聊到回家,身旁的女孩说:“我在玩具厂天天加班,每天上十三四个小时,一个月就两千块钱。有些同事因为没挣到钱,不想回家。可父母其实也不图你什么,哪怕两手空空回家,他们也不会责怪,只要回家就好。”

我听得耳根发烫。

身旁的一个大姐接道:“你们还年轻,没有结婚,等你们像我一样结婚生孩子后就知道了,恨不得天天往家跑,因为你想孩子呀!不知道他穿的暖吗?有没有饿着?我女儿前几天,天天打电话问我坐上火车没有,碰到这样的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有时候我都想着不要再打工了,在家就带着孩子,钱少挣点儿就少挣点儿,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可现在农村实在太穷了,孩子的书本费都挣不到……我苦点儿累点儿无所谓,只要她以后不当打工妹就成。”

我看见大姐有些累,就提出和她换了一下位置,让她倚靠着,我站在人群中间。十多分钟后,我发现站在过道是真的很难受,受力全部在双脚,小腿酸痛。若是想蜷起一只脚放松一下,等准备再放下脚的时候,发现地上全是脚,根本没有可放的地方。

有人继续聊天,有人实在困不过,不管周围是什么人,也不分男女,就靠在身边人的后背或肩上眯一会儿。

我也受不了,靠在高个儿青年的后背上,迷迷糊糊,但总是睡不着。有时候车厢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脚下车轮“哐当哐当”的声音,正要入梦,冷不丁有人大声咳嗽几声,人又一下子惊醒过来。等一切再次恢复安静后,正想好好睡一觉,高个儿青年不堪重负,挪了挪背,我又醒了过来。

抬起头看着坐席上的人,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幸福了。如果能在上面坐一分钟,就是让我坐龙椅我都不换。

我已经有两天没有吃饭了,但感觉不到饿,只想随便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想小便,但去上厕所实在太难,只得忍着。

听见高个儿青年和大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大叔感慨:“唉,现在坐火车是真累呀。”

高个儿青年说:“我宁愿天天上班十四个小时,也不想再坐火车了。”

我暗暗发誓,以后不管飞机票多贵,我都要坐飞机,坐火车实在太痛苦了。

6

终于熬到天亮,到了腊月二十七。

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喊:“火车到株洲了!”车厢一下子沸腾起来,人们兴奋地用手抹开玻璃上的霜花,向外眺望:“真是到了株洲!”

这时,有个年轻人举着一桶方便面,在人流中慢腾腾地向前挪到开水房。泡面泡开后,芳香四溢。以前我在火车上闻到方便面味儿就难受。但是这次香味却让我的胃苏醒起来,感觉到了刻骨铭心的饥饿。

有的人饿得实在受不了,喊列车员。但列车员从乘务室出来,双手一摊,表示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让卖零食的车子推过来。只能让我们再等等,旅客下车后,售卖员再进来。

车停株洲,有人要下车,但是提着行李从过道上穿行到门前显然十分艰难,只好就地打开窗户,先把行李扔下去,然后人也跟着爬下去。

车厢下了一些人,但还是拥挤。车子缓缓向前,到达益阳境内时,火车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这一下,车厢中的人闹开了,纷纷猜测是不是前方铁路塌方或者铁轨上结冰了。有人问列车员,但他也不知道,列车上的广播也没有任何消息。

大叔说:“最好别是前方铁轨出问题,我以前有次因为这个,火车最后晚点差不多12个小时。有人叫我买完火车票后,顺便把船票也买了,幸亏我没有买。本来我以为坐上这趟火车,肯定能赶到大年三十回家,火车一停,可就没有希望喽。”

我宽慰大叔道:“今天才腊月二十七,离三十还有两天呢。”

大叔却说:“如果正常情况下,今天晚上到宜昌,我肯定要在宜昌休息一晚。如果船票不好买,又要花去时间。再说宜昌到奉节坐船还要十几个小时呢。”

这时,身旁一个大姐问我:“小伙子,听你口音是湖北人吧?我是襄樊的,我的手机没电了,想打个电话给家里,我怕女儿到镇上一直等等着急了。你放心,我给你五块钱话费。”

我只能摇摇头:“大姐,我的电话昨天就没电了。你找别人看看吧。”

身边的女孩借了手机给她。大姐要给她五块钱,女孩怎么也不肯要。

等了一个小时后,列车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有人叫列车员把售货员叫来,列车员对着对讲机讲了半天,才知道车上的食物都卖给了售货员附近的车厢,现在已经没有了。

有人建议把车门打开,大家下去透透气,但列车员不敢做主,叫大家稍安勿躁。有人忍不住,还是擅自打开车窗,爬了出去,于是大家纷纷效仿。

后来,列车员看已经出去了不少人,无奈掏出钥匙,打开车门。

走出车厢,有的男人忍不住,背过身就小便,女人则纷纷往偏僻处奔跑。我上完厕所,心情轻松了不少,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我突然发现,有很多人都在抓地上的雪往口中喂。我嘴唇干裂,已经两天滴水未沾,于是也学着捧了一把雪,用舌头尝尝,有点冰凉,有点甘甜。我又喂了几把给自己。

过了一会儿,铁道边的栅栏外来了一群中年妇女,有的拿着一箱方便面,提着暖水瓶;有的拿着火腿肠和鸡蛋,也有的卖起了盒饭。人群蜂拥而上,我走上前去询问价格。

一个中年妇女说:“泡面八十,鸡蛋和火腿肠都是三十。”

我踌躇了一下,还是狠下心要了一桶泡面。在泡开水的时候,我一直叫中年妇女把开水装满。我蹲在铁路边,不到两分钟,连面带汤就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面起身,发现刚才借手机的大姐就站在不远处,我走过去问:“你咋不吃点东西?”

“太贵了,盒饭要一百,连鸡蛋都要三十,这钱我都可以给女儿买件衣服了。”

7

火车在停了两个多小时后,广播要旅客上车。

大叔上车后,骂骂咧咧,抱怨村妇见钱眼开,一点儿也不体会这是一群打工挣钱的苦命人。大姐点头,“唉,反正我就算饿死也不买”。

大叔听完,穿过人流,去到他原来的座位下拿出了两瓶罐头过来,递给大姐一瓶:“尝尝,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荔枝罐头。”

大姐直摆手:“大哥,你吃吧,我这可受不起。”

大叔拧开一瓶,强行递到大姐的手上:“我做工的地方,附近有片荔枝林。有时候下雨没事干,我就去摘了吃。有天我老婆打电话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吃荔枝,我老婆问荔枝是啥、好不好吃?我就告诉她很甜,很好吃,她就说她也想吃。以前我在罐头厂干过,我就想着给我老婆做荔枝罐头,带回家给她尝尝。”

大姐不再推脱,捧着罐头吃起来。不到三分钟,瓶子就只留了一个空。

火车进入湖北境内,旅客越来越少,我终于可以坐在座席上了。

腊月二十八那天凌晨三点多,火车到达宜昌站。一下火车,有个女孩就拖着行李,蹲在月台上失声痛哭。有些人走过去安慰,她站起身,抹着眼泪说:“我可到家了……”

火车站内,一群黑车司机,逢人便用土话问:“的士,的士要不要?”以前那么讨厌的人,现在却倍感亲切。

我站在站台上,使劲地呼吸着家乡的味道,清新,又有些凉丝丝。抬头,远处突然看见了父亲,他正站在出站口,蓬头垢面,正微笑地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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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天注定》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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