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成都,我改变了口味

2018-04-08 16:45:21
8.4.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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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见陈广智之前我很紧张,在寝室里拿着夹板一遍又一遍地烫着刘海儿,涂了手指甲,还用拙劣的技术化了妆。衣服换了好几套,站在镜子前反复照,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我看上去更漂亮。

在这之前,我和陈广智刚在QQ上结束了50个小时没日没夜的聊天。而3天前,我们还是在大学校园里碰面都不认识的陌生校友。

陈广智在女生寝室楼下等我,我们没看过彼此的照片,但当我跨出寝室大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内心就有个声音告诉我:就是他了。几分钟后,我和他当场决定:在一起。

我们俩这个默契的共识达成于2009年的5月一个黢黑的夜晚,可好多年后想起来,还觉得是个艳阳天。后来,陈广智从他的视角,还原了第一次见到我时的场景——

“就记得那晚约你去烧烤摊吃宵夜,你一串接一串地吃,头都没抬一下,还一个劲儿地说‘好吃,好吃’,我心想,你是不是没吃晚饭哦,有那么饿吗?”

我抑住怒火,微笑着帮他回忆我当时精致的妆容,他认真思考一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随即补了一句:“想起来了!吃烧烤的时候,你嘴唇上的口红都花了。不过看你吃得那么香,我当时都不忍心提醒你了。”

接着,他顺口反问我,为何会轻易地接受一个认识不过3天的人,我抽丝剥茧,发现我对他动心的点,竟是见面前一天的深夜,我们聊天时他突然打了一句:“你稍等下,我有点饿了,出去买个烧烤。”

当时我的寝室早已锁门熄灯,一个“烧烤”,把我馋得百爪挠心。我躺在寝室的二层床上,猛咽了几下口水,脚蹬在天花板上,忽然有个念头在我脑袋里疯狂冒泡:他要是我男朋友就好了,至少能半夜帮我打包一份烧烤。

陈广智听完我的回答后哭笑不得:“那你怎么不去找后门卖烧烤的那个小哥?近水楼台先得月,包你吃个够。而且,每次看你和他聊天聊得也挺嗨,你咋不和他谈恋爱呢?”

我想了下,认真地回答他:“那小哥太爱吃了,边烤边吃,我怕抢不过他。”

陈广智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表示从来没见过这么好吃的人,“还是个女生!”他又补了一句。

对于我的这张“好吃嘴”,那时候的陈广智并不能和我产生共鸣。他来自江苏徐州,那是座历史底蕴深厚的城市,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在那里长大的他,并不能对成都的安逸感同身受。

2

陈广智与成都的渊源,要追溯到2007年。

那年夏天,他趴在中国地图上,手指在“哈尔滨”和“海南”之间来回游走,挑选未来四年生活学习的大学。但与其说是选大学,不如说是选城市:首先要离家远,不能一脚油门就被家长探望;其次,城市要宜居。

忽然,陈广智的脑海里蹦出了“少不入川”四个字,他认为这是对一个城市的褒奖,便顺手把四川也纳入选择范围。

那时,手机还不够智能,不能支持陈广智随意放大电子地图、把他用10分钟就决定好要去的城市看个透。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随意填写的第三志愿最终会将他录取。不仅如此,在那座陌生的城市,还会遇到一个我,彻底改变了他以后的生活轨迹。

2007年8月开学报道前一天,坐了30多个小时的火车,陈广智和他父亲辗转来到学校时,俩人已饥肠辘辘。

学校后门有条小吃街,白天仅有连排的商铺营业。街边的台阶上布满了成片的油渍,暗示着此地别样丰富的夜生活。

落日余晖中,路边摊纷纷开张,学生们蜂拥出巢,整条街瞬间换了风格。小摊一家挨着一家,灯火通明,亮度逼人,霸占了整条街巷。有老板操着四川话,中气十足的吆喝声;有三五成群的学生,把牛皮吹上天的声音;有食材在热油上煎炸的“嗞嗞”声;还有急躁的汽车喇叭声,司机们盼着能在密密麻麻的路边摊中挤出一条小道。

打小陈广智便跟着做生意的父亲一同混迹在各大饭局上,父子俩一致认为路边摊是“脏、乱、差”的代名词,两个大老爷们儿窝在路边吃小摊儿,实在不体面。于是两人眉头紧锁,快速地通过小吃一条街,拐进一家稍显高档的川菜馆。

听说川菜以“辣”出名,两人商量着,怕初到成都肠胃不适应,便顺着菜单想找些清淡的。两人同时锁定了“水煮肉片”这道菜名——“水煮的,一定清淡又养生。”

当老板端上来那盆盖着厚厚一层花椒和辣椒、在滚烫的油中爆发出“呲啦呲啦”声音的肉片时,从江苏来的父子俩不由一愣,果不其然,尝了一口便被呛出眼泪。

陈广智猛灌了几口白开水,心里更是一通抱怨:自己选的城市一点都不“宜居”,连一个“白水煮菜”都那么辣。只是碍于面子,陈广智不愿向父亲承认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

只是后来,陈广智告诉我,吃完那顿饭,他就当场决定:毕业后一定不能留在成都,“这个城市实在是太不对胃口了”。

3

我和陈广智确立恋爱关系后的第一顿饭,就上演了一场关于吃的“博弈”。

星期六的早晨,他如约到寝室楼下接我。这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虽然在QQ上24小时不间断地废话连篇,可面对面还是不免有些尴尬。

陈广智是个1米86的大高个儿,他在我的前面三步并作两步地走,我跟在后面都快要跑断气了,也没好意思开口让他等等我。直到他无意间回过头,见我在喘着粗气,就用蹩脚的四川话问:“你咋子了?那么累呢?要不要坐下来吃口东西缓缓?”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声音非常陌生,不标准的四川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听上去很滑稽。“没关系,你可以和我说普通话。”刚说完就发现自己把话题带偏了,赶紧补了一句:“好,那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陈广智提出去学校附近的一家西餐厅,那是学生界的“高规格”餐厅,招待“贵宾”的首选,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对我的重视。我听了后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但由于两人还不熟,我并没有提出异议。我点了一份最便宜的牛排,放在口中如同嚼蜡,吃了一块便放下刀具。

那天傍晚,陈广智让我决定晚上吃什么。我抬起头,递上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不用不用,我吃什么都可以。”脚步子却一个劲儿地往学校后门的小吃街挪,一边走,一边用余光快速地扫过周围的路边摊,脑袋里疯狂盘算着要临幸哪一家才能安抚我的胃。

最后,我选了一家窝在墙角边上的路边摊吃冒菜。落座时,我明显看到陈广智环顾了下四周,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可是,此时冒菜的香辣味已然传到了我的鼻腔里,馋得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便假装没看到。

冒菜是四川特色小吃,把土豆片、藕片、红苕粉、鸭血、豆芽等素菜,装在用竹子编成的篓里,老板借助腕力,将竹篓放入用火锅底料和高汤熬制而成的汤底里“冒”。当菜品渗入汤汁后打捞出锅,放入碗中,再配上小米辣、辣椒油、花椒等佐料,舀上一勺汤底,把香辣提升到极致。

陈广智问我为什么喜欢吃冒菜:“这样的小摊儿很不卫生。”

“其实我爱吃火锅,可是一个人去吃火锅太尴尬了,最多吃一两个菜就饱了,冒菜多好,十多种菜全有,随时都可以感受私人火锅般的顶级待遇。”我说完,陈广智笑着看着我,没有接话,我又补了一句,“你听过这么一句话么,‘冒菜是一个人的火锅,火锅是一群人的冒菜。’所以啊,其实火锅冒菜都一样,就看是自己吃,还是和别人一起吃。”

“你要是爱吃火锅,我以后就经常陪你去吃。当然啦,我吃白味汤底。我听说你们四川人觉得吃白味是对火锅的侮辱,你可别嫌弃我哈。至少我陪你,以后都就不用吃‘一个人的火锅’了。”陈广智挠着头,露出害羞的表情。

对我来说,这是陈广智对我说的第一句情话。

我夹起一片藕送进嘴里,在牙齿的咬合下,渗出一丝丝的甜味,配着香辣传到胃里,胸膛暖呼呼的。原来和喜欢的人一起吃饭,竟然可以这么开心。

“2009年5月19日,我和陈广智一起吃的冒菜,比生命中任何一次都好吃。”我在那天的日记里这么写道。

4

陈广智在和我一起吃了约400顿饭之后,成功被洗脑,俨然成为我攻克美食道路上的帮凶。

刚在一起的那一年,团购网站还是一个正在迅速崛起的新兴产业。那时候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一口气把收藏的20多家美食团购网全部开启,寝室网络不佳,我会归正了鼠标和键盘,坐直身板儿等待网页缓冲出来。然后挨家筛选,看图片和口碑。但凡有评论表示这家食物好吃,我一定会拉着陈广智去尝一尝。

父亲从小对陈广智的教育就是:凡事不要拖拉,时间要用在节点上。因此,陈广智总是对我赶公交车,穿梭在成都各大街小巷寻找美食的行为嗤之以鼻。

而我从小路痴,在生活了20多年的城市也时常会迷路。凭借着这个借口,陈广智只能妥协。他负责找路,我负责吃,这成了我们异于常人的默契。

我挖地三尺才找到的美食,经常需要排队。陈广智对此非常不理解:“吃饭不就是填饱肚子的事儿吗?在我家那边,没人会把时间浪费在排队吃饭这件事儿上。能吃就进,不能吃就走。这些人,真是闲的。”

“吃饭是一种享受,排队是对美食的尊重,这是最有仪式感的事!”我据理力争。

“那你咋不戴上红领巾去吃饭?那样更有仪式感。”我时常被陈广智怼得哑口无言,但往往是他一边嫌弃我,一边陪我尝试那些“有仪式感的”的美食。

那段时间我几乎尝遍了成都所有的“网红火锅”。我跟陈广智说我小时候经常问父母为啥不开火锅店,陈广智给了我一个答案:“要是开了火锅店,还不被你天天吃给吃垮了。”

有次,他陪我排队时,拉着同在排队的人,在火锅店门口玩起了斗地主。我嘲笑他:“你终究还是成了你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他狡黠一笑,回敬道:“别人是近朱者赤,和你一起,是近猪者猪。”

此话也不无道理,我从小就无辣不欢,火锅一定不能配油碟,那样会破坏火锅底料的厚重感,原汤加干辣椒面才是完美搭配。要是能再舀上一勺小米辣,鲜辣与麻辣双重刺激,更是会调动起全身的细胞。陈广智在我的带领下,可以驾驭任意一种四川特色的辣。曾经把他伤害得很深的“水煮肉片”,后来对于他来说只能算作辣味链上的最底端。

5

成都真正的美食,大多数是路边摊,隐藏在小巷中。

我时常逗陈广智:“这些藏在卡卡角角(四川话,角落,音kakaguoguo)的路边摊,你看美食攻略是完全找不到的,只有我这种本地人才能搜刮得出来。我忽然发现你真是居心叵测,你找我,就是为了让我带你去吃这些正宗的路边摊儿吧?”

陈广智不屑一顾:“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就那点出息啊?别人找对象是看车看房看户口,到你这儿,就为一口吃的了。”

张奶奶的摊儿就是我们的老窝之一。这里最开始卖的是狼牙土豆,业务壮大之后,又加了凉面、冰粉、烧烤、冒菜等。

我和陈广智时常熟练地搬来小桌,放在墙角,窝坐在跟前。周围是闹哄哄的中学生,匆匆买了就走,他们有时会多看我们几眼,陈广智窝在一群穿着统一校服的半大孩子堆里,的确很突兀。

前几年,张奶奶在摆摊的时候出过一场车祸。一个疲劳驾驶的出租车司机将车轮碾上了路边的台阶,撞翻了摊位。正在削土豆皮的张奶奶来不及躲避,头部受伤,以至于现在的记忆力很差。

虽然我们多次光顾过张奶奶的路边摊,但她每次见我还是会致歉,表示忘记了我的口味。陈广智则习惯性地在一旁提醒:“张奶奶,帮我女朋友多放点小米辣,不要客气,直接给她拌成‘超级变态辣’,土豆刚过心就捞,一定要脆。不要味精,谢谢。”

每次陈广智挺不好意思地说完这一长串的口味备注,张奶奶就笑盈盈地表示,下次一定记得。尽管如此,几年的时间里,这情景总是循环上演。

张奶奶拌的狼牙土豆(作者供图)

2011年,陈广智大四的那个寒假,我跟他回了次徐州。那里有成都少见的大雪,盖住马路。牙膏冻得需要用热水烫一下,才能挤出来。戴隐形眼镜也成为我每日的一项挑战。

陈广智的家乡饮食口味清淡,几乎没有辛辣。他们爱吃羊肉,几乎每顿都不落。而在成都,只有“冬至”那一天会喝羊肉汤,我因为吃不惯羊肉的膻味,每次都会避开。我用真空袋打包的卤兔头,也没人愿意和我分享——大家认为吃兔子是件很残忍的事。

陈广智怕我吃不惯,就提出带我去扫荡我最爱的路边摊。

陈广智高中门口也有一条小吃街,他熟络地和老板们打着招呼,并热情地向大家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老板们听说我是个“川妹子”,主动提出要在“蛙鱼”里加辣椒。

“蛙鱼”是徐州的一种形同小鱼的面食,口感爽滑,自带酸甜口味。我尝了一口,并没有吃出期待的辣味。我在心里拼命对自己暗示:这是陈广智喜欢的家乡菜,我要喜欢,以后要适应的还有很多。

晚上,我一个人溜到小区门口,光顾了一家我白天瞥见的名为“四川麻辣烫”的店铺。老板娘是成都人,嫁给了一个徐州人,从此在这生活。她曾在成都开过一家冒菜馆,我吃第一口时,就尝到了自己熟悉的味道,顿时胃口大开。

只是吃着吃着,我忽然对自己很失望,停下了筷子。或许自己和“四川麻辣烫”一样,于这座城市而言,都是多余的。

我吃到一半,陈广智找到了我。老板娘听说我也是成都人,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她来徐州后,什么都吃不惯,才想着把自己在成都的事业带到这边来,做个念想:“有这个铺子,我才没那么想家。”

那顿饭,我们都没有说话。

陈广智的父亲希望儿子能回家发展,子承父业,在这个理由背后,还藏着那句中年男人难以开口的:儿子,爸想你了。陈广智也褪去了四年前的那份浮躁,那颗四海为家的心,早已被认定为是一种不负责任。

他不愿把背井离乡的包袱丢给我,经过几个月的挣扎,在毕业之际,决定自己独自回家。

回家就回家吧,没事,就这样吧,能有什么事。我想。

6

虽然自认为没什么,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出现了状况。

自陈广智回家的那一刻,我仿佛失去了味觉,吃什么都觉得毫无滋味。在他回家后的第21天,我的两个闺蜜搞了场“寻味之旅”,想拖我离开这场失恋的暴风雨。

两个姑娘拉着我来到张奶奶的路边摊,张奶奶察觉到我的反常,把狼牙土豆端给我时,顺势坐在了我旁边的小凳子上,用身上的围兜擦了擦手:“丫头,你那个绝世好男朋友咋没来?”

我有些诧异,张奶奶竟然用了“绝世好男朋友”这样新潮的词,而更让我诧异的是,记不得我口味的她,竟然记得陈广智。

“我们分手啦,张奶奶,他回他自己的城市啦。”我故作轻松地回答。

“咋个分开了?他对你那么好。为啥子喃?”张奶奶是个急性子,和我家院坝里的老奶奶们一样,热情、单纯、又八卦。她从围兜里抓出一大把零钱,递给她女儿,准备专心听我讲述。

被一个不算熟悉的长辈问到感情问题,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张奶奶握住我的手说道:

“他真是个绝世好男朋友,每次来给你打包狼牙土豆时,我小女儿都会这样念叨一遍。

“张奶奶我老了,手脚也不麻利,我都让小女儿帮我提前炸好三大锅的土豆,再拌好三种口味。这样来一人,舀一碗,够卖大半天勒。每次你男朋友来,都喊我单独给你炸一小碗,说那样才是脆土豆,才能拌出你喜欢的口味。

“有时候赶上学生放学的点儿,我们啊,根本莫得空单独弄,他有时还亲自切葱,个人捣蒜,等我们忙过这阵,再喊我单独给你拌。有时候,我看他那么大高个子,站在墙角切土豆,我都不忍心。他还傻笑,说女朋友好养活,吃个土豆就笑眯了。

“我家开了有10年了,啥子顾客都见得多咯。很多小年轻谈朋友,女娃娃喜欢吃我们这种摊摊儿,男娃娃却看不上。有的还躲多远,觉得掉价。也是,哪个小男娃娃不在乎点儿面子喃?”

我无法接话。

我低着头,用竹签插了好几坨狼牙土豆,一口气吞下。土豆炸软了,在嘴里混成一大团糊糊,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卡在喉咙里,眼泪噎了出来。

7

两年的接触,我怎么会不知道陈广智是个多么温暖的人呢。

大三的时候,陈广智吃了一个月的方便面,存钱给我买了一条裙子,699元,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我舍不得,大发雷霆,让他立马去退。他没料到我如此反应,只得依着我。

陈广智站在销售阿姨面前,表示要退货。店员瞬间提高音量,来回摆手,表示“衣服出售概不退货”,僵持不下,最后把陈广智晾在了那里。他提着袋子,站在女装店铺里,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最终,店员嫌弃他妨碍生意,同意退货。

陈广智捏着那699元,远远地向我招手,笑着跑到跟前。我的歉意还未表达,他先向我道歉:自己不该拿着父母给的生活费送我礼物,他要做的是毕业后努力工作,靠自己的双手,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不是说毕业后要努力工作,让我过得更好吗?他现在又跑到哪里去了……”

张奶奶没有回答我。或许她答了,我没有听见。我的眼泪刷刷地流,四周死一般寂静。

陈广智回家后,并没有忙着找工作,而是天天窝在家里打游戏、睡觉、和老同学去篮球场打球。打完篮球,老同学们常常会约着在一起去吃宵夜,“戒了。”他一次都没有去过。

他不仅戒了宵夜,连一日三餐也是能省则省。

一个月的时间,陈广智瘦了15斤。所以当他顶着一脸胡渣子,再次跨入“四川麻辣烫”时,老板娘竟没有认出他。

他打包了一份麻辣烫,还让老板娘用小口袋额外装了好几勺辣椒面,“怎么吃都不好吃,越看那个辣椒面,就越像红砖末儿,倒胃口”。

那段时间,陈广智学会了喝酒。仿佛自己的失眠可以借助酒精得以缓解。但喝了酒,还是睡不着。一次,陈广智半夜起床,切了一块固体火锅底料,丢在锅里,和方便面一起煮。火锅底料是前几天在网上买的,是成都一家随处可见的火锅连锁店生产的袋装底料。

拌着浓厚的辣味,他连吃了几口。不知道是吃得太急,还是饿太久了,胃里一阵翻滚,冲进厕所吐了起来。

陈广智按下马桶上的按钮,“哗——”,他忽然觉得一身轻松,好像有一盆水,“哗”地一声把他从头淋到脚。

他突然想明白了,做了一个决定。

8

2011年8月底,陈广智又回到了我的城市,像是过了一个普通的暑假,回成都来报道了。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回家后竟然吃不惯家乡菜了,两个月没吃辣椒,憋得脸上冒起了痘痘。我每天都在想成都的美食。”没等我开口,又说了句,“更想你。”

“回家后,我什么都吃不下去。每天都在担心,担心你想吃东西了,没有人给你买,怕你饿着,怕没有人照顾你……现在看你也没饿瘦,我还挺失望的,我是不是想多了?”陈广智认真地问我。

我“噗呲”一下笑出声,笑着笑着,又撅着嘴开始流眼泪。我没有回答他,只想让他好好抱抱我。我个子不高,脸正好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心脏在我耳边怦怦跳动。

从那时起,我恢复了味觉。

陈广智兑现了他的承诺,在成都找了一份工作,工作之余我们继续尝试各路美食,成都遍地都有我们的脚印。毕业多年后,我们仍时常回到大学,只为回味那些年被我们宠幸的路边摊。

泡椒鱼米线的老板,还是会特意为我挑一个鱼泡;有家冒菜馆,明明有着自己的招牌,由于门口挂着一副对联——“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店不在小有辣则灵”,被我们俩“山不在高”地叫了好几年;还有最爱的一家火锅店,春去秋来,我们习惯性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翘首等待原汤在铁锅里冒出的一个泡儿。第一筷子永远是夹千层肚,倒计时15秒起锅,陈广智烫得那份会第一时间夹到我的碗里。

后来,我们还把路边摊文化延伸到了其他地方,我们一同去了泰国,窝在大排档前,老板比划着为我们推荐了一个泰式汤锅。当高耸的铜锅端上桌,正好挡住了我面前的陈广智,我和陈广智同时搬着小凳子挪向了同一个方位,肩并着肩,挤在一起开吃。

对面街上人来人往,被太阳烤得发烫的地面,腾起热浪,扑进眼睛里,暖暖的。

9

后来,我和陈广智再也无法尽情流连于路边摊了——我们的小小陈出生了。

小朋友是个十足的捣蛋大王,初为父母的我们,手忙脚乱,很难安份地吃完一顿饭。每次宝宝在饭桌前抗议,陈广智就会假装严肃地说:“你别闹妈妈,有种冲我来啊,小子!”

宝宝咿呀学语,最先清晰蹦出的两个字,除了“妈妈”、“爸爸”,还有一句“好吃”——他算是彻底继承了我的好吃嘴。

如今,陈广智时常需要出差,我举着手机和他视频,叫儿子过来看爸爸。小家伙傲娇得很,任陈广智怎么喊他,他都自顾自地玩着手边的玩具。只有一个办法能瞬间抓住他的注意力,我说:“小子,快来看爸爸正在吃什么呢。”

陈广智会配合着咂嘴:“嗯,好吃!真好吃!”

宝宝立马奔了过来,伸个脑袋在手机面前,“爸爸,你在吃啥好吃的呀。你快回来吧,我想你了,我好乖,爸爸给我买好吃的回来吧。”

等小小陈长大些后,陈广智会领着儿子,和我一起光顾张奶奶家的路边摊。张奶奶的曾孙子很喜欢和小小陈一同玩耍,有时候,张奶奶还会送一碗新鲜出炉的白味狼牙土豆给儿子解馋。

上个月,在吃狼牙土豆的时候,儿子搂着我的脖子,问陈广智:“爸爸,我和老妈都是好吃嘴,你爱我们吗?”

“当然,我好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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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go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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