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夜里,无人清白

2018-04-19 16:38:31
8.4.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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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之后,我就很少回家了,结婚之后回家的次数更是数得出来。

这次家中临时有事,我请了几天的假,回了趟老家的县城。火车开到我们市的时候,四周都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好多年没有见到雪的我,一时间竟然有些激动,心里也豁达了起来。作为一个北方人,我很喜欢这种被雪包围的感觉。寒冷的空气让我清醒,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色让我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从市里到我们县还要坐3个小时的高客,我专门拣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全程眼睛都盯着窗外看。 由于地面积雪比较多,车子走了5个小时才进入我们县界,又蹭了半个小时,车上饥肠辘辘的乘客跟司机提议先吃点东西,车子便停在了一个乡镇的小饭馆附近。

我不太饿,下车抽了支烟,刺骨的北风和吐出的哈气让我有一种久违的满足感。我看到不远处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正骑着一个电动三轮经过,三轮车上都是煤。

我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等他从我身边过去了几分钟,才猛然想起来:他是我的化学老师刘宾。

再回到车上,我已经没有了赏雪的心情,刘宾的突然出现,让我回想起十几年前发生在这个县城的一桩案件,涉及到的人都是我身边的人。

当我的思绪还沉浸在案子里的时候,司机说:到站了。

我拿上自己的行李下了车,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县城大街上人烟稀少,沉默无声,偶尔传来的声音让街道显得更加冷清。仅存的几片枯叶悬挂在枝头,北风一吹便飘落到空中,孤寂地掉落在脚下那盖着积雪的铁灰色水泥路面上,有一种让人窒息的苍凉。

这座北方小县城的样子在我的印象中不曾变过,好像外面的一切跟它没有关系。

1

高三那年冬天,刘宾突然调离我们学校,去了一个偏远的乡镇教学。

高考通知书下来之后,作为班里的化学课代表,我专门去找了刘宾,向他报喜。我的到来让刘宾意外又有些感动,晚上便留我吃饭,还开了一瓶白酒。我说不会喝酒,他还是给我倒了一杯。

那天是我第一次喝酒,刚喝了半杯就有点头晕,借着酒劲儿胆子就大了,问他:“你在咱们县一中好好的,干啥来到这个破地儿?还有你跟陈雪到底咋回事儿?”——陈雪是我们班的一个女同学,长得很漂亮。

刘宾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仰脖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地墩在桌子上,说根本没人知道自己心里有多苦。

他是村里第一个本科生,虽然上的是一般的师范院校,但是大学本科生的身份还是让他父亲自豪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镇里的一所中学,但是大学同班同学很多都被分到县里,还有分到市里的。跟同学之间的差距,让他郁闷了很长时间,他一直在找各种机会往上爬,安慰自己说,“别人有的,自己也会有”。

初入社会时他四处碰壁,找不到门路,直到遇到高晓艳。高晓艳是镇卫生院的护士,父亲则是镇里中学的校长。这个女人长得很一般,脸上有雀斑,有点胖,岁数还比刘宾大4岁,所以刘宾第一次给高晓艳送花的时候,高晓艳还有些惊讶。在最初交往的那段时间,刘宾每天接高晓艳下夜班,每天送一朵玫瑰花,每天琢磨着各种各样的赞美词和甜言蜜语。

半年之后,刘宾就和高晓艳结婚了,两年之后,他们的女儿出生了,女儿出生没多久,他就利用岳父的关系调进了县一中。

刘宾絮叨了半天,这些事情却都不是我想听的,我又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陈雪呢?真像他们说的,你跟陈雪好上了?”

刘宾那天也是喝得差不多了,眼神有些迷离,他说:有些事情没发生之前,感觉压根儿就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可它偏偏就发生了。

刘宾跟陈雪第一次接触缘起于一次考试。陈雪没考好,刘宾便把她叫到办公室讲解了一下错题,没想到,办公室几个男老师都带着一脸坏笑说,“这个女生你以后不用这么用心”。这话整得刘宾一头雾水,之后才听说,陈雪的“生活作风比较随便”,初三那年就喜欢上并且疯狂地追求一个30多岁的男人,最后那个男人当着自己老婆的面打了她一巴掌,歇斯底里喊着让她滚——这件事在当地已经不是新闻了,而据说陈雪后来还有了一个社会上的男朋友。

刘宾又喝了一小口酒,接着跟我讲:“我原来以为陈雪只是浪一点,没想过她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刘宾说,自己也没想到,陈雪在一天放学后竟然对自己表白了,搞得他很慌张,一连几天不敢正视陈雪,避免与她有眼神接触。可是在8月的一天晚上,陈雪突然敲开了刘宾宿舍的门,尴尬地坐了一会儿之后,又突然抱住他,“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的劲儿会这么大,把我吓了一跳”。

刘宾讲到这里停下了,可我还是一头雾水,问道:“你当时是一个人来到了县里,媳妇儿跟闺女都在镇里?”

“是啊,你现在还不明白,但是我也是男人啊,不要以为自己意志力坚定,到关键时候真的不行啊!”

刘宾对我坏笑了一下,这个笑让我很反感,他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负责的好老师,但是那点好印象都让这个笑折腾没了。

刘宾说当天晚上陈雪就留在了他的宿舍,他说那一晚之后心里有些懊悔,但不是因为做了错事而懊悔,而是怕影响自己的前途。他随后在县城的另一端租了间房子,每周二、周六都和陈雪在那里私会。

出事那天正是周六,刘宾说,那天从下午开始,他的心里就异常烦躁,因为那天下午高晓艳带着女儿,突然出现在了自己宿舍门口。见到她们母女那一刻,刘宾是有点心虚的,高晓艳没有提前说一声,只解释说孩子想爸爸,一直哭闹。那一刻,刘宾知道自己和陈雪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到高晓艳耳朵里了,妻子的突然袭击,就是为了监视自己。

从下午到傍晚,高晓艳跟刘宾寸步不离,还主动做好了晚饭。刘宾心想,哪怕有四十分钟的空闲也好,他好去跟陈雪说一声。他心里异常焦灼,因为晚上陈雪还不知道要等自己到几点。在焦灼里,他听见天气预报说:“今夜有暴雪,还望大家出行注意交通状况,注意保暖。”

刘宾在宿舍度过了漫长的一夜,第二天早上很早就起床,跟高晓艳说:“刚下完雪空气好,去溜溜弯儿。”

街上还没有什么人,只有几家店铺的老板在扫门前的雪,一边扫,一边往手上吐着哈气。

刘宾来到租房的小院,发现灯亮着,走进屋,大吃一惊:陈雪被绑着,下半身赤裸,眼睛红肿流着泪。刘宾脑子嗡的一下子,一片空白,马上给陈雪解开绳子,刚要问陈雪发生了什么,陈雪便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然后开始哭。

从陈雪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刘宾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刘宾没有再往下说,我也没有再问,这样安静了差不多两分多钟,刘宾接着说:“按说那天晚上的事儿跟我没什么关系,可我就是心里过不去,出事没多久,我就主动申请调到这个乡镇上来,也算是赎罪吧。”

2

要办的事情很快就办完了,我一个人在家里百无聊赖。我妈劝我出去走走,但真准备出去串个门的时候,竟发现,多年没回家,这个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现在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妈:“陈雪的父母还在外地吗?”

“谁?”

“陈雪,你原来不是跟她妈妈都在妇幼保健站上班?”

母亲长音“哦”了一声:“她爸爸不是个东西,老在外面找女人,她妈妈总去她爸爸单位闹,动不动就哭的。她妈妈后来跟一个司机好上了,就换成了她爸爸去我们单位闹!后来俩人就离了婚了,那个司机也没要她妈妈,她妈妈就嫁到外地去了。她爸爸后来总是喝酒,被单位辞掉了,后来听说去北京打工去了。”

“她父母现在还在外地吗?”

“她爸爸还在北京打工,自从她奶奶去世之后,人就没有回来过了。她妈妈现在就在咱们县,嫁到外地过得也不好,前几年又离了婚,现在一个人,就在隔壁那条街我们单位家属院里住着。”

我出了门,外面的北风吹得很紧,耳朵和手都冻木了,鞋踩在雪上吱吱作响。我想去陈雪妈妈家看看,她可能都不记得我了,小时候我总去妈妈的单位,很喜欢这个阿姨,因为她身上总带着糖。

敲响陈雪妈妈房门的那一刻,我有些紧张,想逃离,但是门很快就开了,她的样子没怎么变,只是有些轻微显老。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你找谁呀?”

我自我介绍完,她就想起我来了,热情地拉着我的手问东问西:“时间过得真快啊,你原来跟我们陈雪一块儿上学的时候,总以为你还小,一转眼你都结婚有孩子了。”

她家里很干净,哪儿都收拾得很利索,虽然一个人住,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对了,陈雪有消息吗?”

我好像说到了她的痛处,她的脸上浮现一丝尴尬,头就有点低了下去:“哎,按说我也是应该当姥姥的岁数了,但是……你们那个老师真不是东西,为人师表怎么能勾引自己的女学生?还有那个李岩,更不是东西!还有王鹏强,简直是个畜生……”

陈雪妈妈用最恶毒的话咒骂着这几个名字,我不忍心打断他,但又不想附和。我提出,能不能去陈雪的房间看看?

陈雪妈妈说,女儿的房间还保留着她“消失”之前的样子,陈雪奶奶去世之后,她就搬过来了,不为别的,就怕万一有一天女儿突然回来。她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出去找女儿,但又怕陈雪回家时家里没人在。

她打开了陈雪房间的门,没有进去,可能是怕睹物思人吧。房间的桌子上放着几本金庸的书——我还记得当时我们班女生大多数喜欢琼瑶,只有陈雪喜欢金庸,还找我借过《神雕侠侣》。

在书架最边上有个蓝色的小笔记本,我随手拿了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打开才知道这是陈雪的日记本,厚厚的。

“1995年4月11日,晴。妈妈告诉我她要走了,我问她去哪。她说去很远的地方,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不回来了,问她为什么要走,她说爸爸在外面找别的女人。我搞不明白找女人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爸爸是个坏人。

“1996年2月3日,阴。今天爸爸告诉我,他要走了,问他为什么要走,他说要去外地上班,挣钱,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八月十五和春节都会回来。

“1996年10月1日,晴。今天我问奶奶,爸爸是在外面找女人了吗?奶奶勃然大怒,‘是不是你妈妈告诉你的?她背着你爸爸都干了些啥?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临走还要毁你爸爸!’我很讨厌奶奶,她总说妈妈的坏话。

……

“2000年2月6日,小雪。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是我感觉我爱上了这个男人,虽然他已经30岁,虽然他已经结了婚,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想他,忍不住爱他,现在的天气很冷,但他就像一个温暖的手套包围着我,那种感觉好像小时候爸爸妈妈在一个大雨天抱着我去看病的感觉,很柔软,很甜美。

“2000年5月14日,小雨。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那么对我,我每天等着他就是想看他一眼,给他写信就是想让他明白我对他的爱,为什么他要这么残酷,说的话句句都像刀子一样扎向我的心,那一巴掌把我对他的喜欢打没了。我恨他。

“2001年9月20日,晴。今天放学回家,遇见几个高三的坏学生在欺负我们班的王鹏强,我低着头想加快脚步通过,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家伙拦住,他还问我哪个班的,这些流氓学生,学校为什么不管管。

“2001年11月28日,晴。附近的几个小混混真的是太不像话了,为什么学校不管,警察也不管,今天几个家伙喝多了,竟然公然在校门口调戏女生,今天幸好有那个高三的男生,否则就麻烦了,我道谢的时候认出来,他竟然是前段时间在校门口欺负我们班王鹏强的那个人,他叫李岩,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2002年3月3日,晴。我决定接受李岩,我感觉他很真实,有担当,跟他在一起感觉心里很踏实。

“2002年4月1日,多云。我总感觉王鹏强看我的眼神有点怪,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可能是因为李岩揍过他,现在我又跟李岩处朋友的关系吧,总想跟他道个歉,但想了想,我有什么歉可道?不管了,问心无愧就行。

“2002年7月29日,晴。我越来越受不了李岩了,每天像看一个犯人似的看着我,有时候走在路上有男同学跟我打个招呼,他都要盘问人家半天,简直太野蛮了,我下定决心跟他分手了,一刻也等不了。

“2002年9月1日,晴。班里新来一个化学老师,叫刘宾,人很阳光,很幽默,今天考试没考好,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本以为我会挨到批评,没想到没有,他很耐心给我讲解了错题,好喜欢这个老师。

“2002年11月6日,阴。放学后刘老师把我叫到他宿舍,我以为有什么事儿,没想到只是聊些上大学、选专业之类的,我看时间不早了,起身要走的时候他突然抱住我,我当时脑子蒙了,他竟然把我抱到床上,我很敬重的老师竟然会对我做这种事情,可我当时为什么不反抗?我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懦弱?”

看到这里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出了陈雪的房间。她妈妈要留我吃饭,我谢绝了她的好意就出了门。

临出门时她妈妈说:“万一哪一天陈雪突然联系你们这些同学了,你记得告诉她,妈妈在家里等着她呢。”

3

小城静得让我想发疯。

几个附近住的小孩在打雪仗,还有几个在堆雪人。大街上没什么人,沿街的小饭馆已经传出了菜香,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县城的大街上,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不想停下来。我想找一个人说话,拿出手机,翻了半天也不知道打给谁。

接下来的两天,我过得都很煎熬,没有事情可干,只是待在家里看电视、看看书。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我决定去见见李岩——李岩跟我家挂点亲戚,高中有一次我校服被别人偷了,最后就是他帮我找回来的,还把偷我校服的人揍了一顿,当时我是很感激他的。

李岩的爸爸是个屠夫,在县城北关那里杀猪,有时候也杀狗,因为脾气臭,没人跟他搭伙儿干,就收过一个徒弟,最后受不了打骂还走了。李岩从初中开始就要给他爸帮忙,他爸不让,说这一行里有规矩,杀生死了要下地狱的。但是李岩看他爸太累,不帮忙杀,只帮忙捆。到高中的时候,李岩捆猪捆狗的技术比一般的杀猪伙计要麻利很多。

我来到县城西关李岩开的那家小饭馆,可能是因为这几天天气的原因,店里没什么人。我跟李岩虚假地客套了几分钟,半瓶酒下肚之后,话匣子就慢慢打开了。李岩喝得不多,但是上脸。

借着酒劲儿,我问他跟陈雪怎么开始的。李岩想了想告诉我,应该是从学校拔河比赛开始的,本来他们班已经获得了高三组的冠军,可最后争夺学校冠军的时候,竟然输给了我们高一的班级。他之前已经在班里夸下海口说这次稳拿全校冠军,只要是跟绳子有关的比赛,没有他不在行的。但没想到被高一的学生给比下去了,那时我们班拔河队领队是王鹏强,他感觉没面子,放学后就在校门口附近就把王鹏强给揍了。

揍王鹏强那天,是李岩第一次见到陈雪,先是远远飘来一股白玉兰的香气,然后是那条大辫子吸引了他的注意。李岩说,自己的心头像开了花一样,那一刻忘记了自己还要打架,双腿不听使唤似的走向陈雪,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啥。

“你哪个班的?以前咋没见过你?长得挺好看呀……你……有对象不?”

说完这句话李岩就后悔了——这句话说出来就像个流氓,他不想让陈雪认为自己是个流氓。陈雪当时脸红了,低着头加速走开了。望着她的背影,李岩就决定一定要把陈雪追到手。

李岩说,自己是一个粗人,也处过几个所谓的“对象”,“但是那些压根儿心里就没喜欢过,遇到陈雪不一样,是真想跟她长久的。”

那天之后他在暗中观察了陈雪好几天,知道了她家住在哪儿,平时走哪条路回家,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打个招呼。

有一次放学,学校门口聚集了几个喝多了的小混混,对经过的女生挨个评头论足,见到陈雪眼前一亮,围了上去,一身酒气,出口下流。在陈雪身后的李岩看不过,一把抓住陈雪,一个人就打跑了那几个混混。

那天陈雪对他表示了感谢,他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就走了。没想到第二天,那几个混混纠结了十几个人在校门口堵他,他没跑得了,也没打过他们。混混们走后,李岩挣扎着快站不起来,一双手从后面搀住了他,扭头一看,竟是陈雪。陈雪搀着他,把他送回了家,一个礼拜之后,他们成了男女朋友。他说:“那顿揍挨得真值!”

相处时间长了,李岩发现陈雪其实是一个很有野性的人,很大胆,他跟陈雪的第一次还是陈雪主动的。李岩高考没考好,本来想去北京打工,但是心里放不下陈雪,就去化肥厂找了一份工作,想先等陈雪高考完再看——陈雪要是考上大学,自己就去她的城市,要是考不上大学,陈雪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陈雪说跟他分手时,他开始不相信这是真的,以为陈雪在高三压力大,情绪有波动很正常,等她高考完再从长计议也不迟。但是不久之后,风言风语就说陈雪跟一个老师好上了。李岩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但是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有人说还看见陈雪早晨从那男的宿舍出来。李岩就有点着急了,想去质问陈雪,但又怕万一这事是假的,影响陈雪高考前的状态。结果李岩暗中跟着刘宾,发现了他们的秘密约会地点。

“那天我拿把刀,想闯进去杀死这对狗男女,但提脚踹门那一刻,退缩了。”

李岩记得那天是周六,他们私会的日子,他从下午开始就守在了刘宾宿舍附近的一个偏僻的角落,带了一根绳子。刘宾养了只狗,想等刘宾出去的时候,拿绳子把那条大黄狗给先绑走。

没想到刘宾的老婆孩子来了。“那天看样子晚上刘宾不会去了。那天的雪真大,我军大衣上落了厚厚一层,整个县城只见雪不见人,一步步离开了学校,雪落在眼毛上让人睁不开眼睛,白挨冻了这么长时间,心里很不痛快,可我转念一想,陈雪不一定知道刘宾老婆来了,说不定还在那个小院等着他。”李岩平时不敢跟陈雪吵架,但是那天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发,就踏着雪往那个小院走去。

到小院的时候,李岩看见屋里的灯已经亮了,他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气。陈雪见到李岩先是一惊,随后就有些脸红。俩人没几句就吵吵起来了,李岩说从来没见过陈雪这个样子,像个疯子一样,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朝自己砸来。陈雪敢跟他动手,这是李岩没想到的,他的气更大了,于是就把陈雪给绑了——至于当时为什么绑陈雪,他说自己也不清楚,可能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吧。

那天菜没吃多少,酒倒没少喝,吃完饭我去结账,李岩说啥不要钱,还送了我几斤刚出锅的羊排。

4

我回到了我工作的城市,这里常年20度。我脱去厚厚的羽绒服,换上单衣。

跟王鹏强联系上是在半个月之后,他来到我的城市开会,主动联系,约我吃个饭。

王鹏强高中跟我一个宿舍,高一刚入学的时候我俩不对付,互相看不上——他嫌我说话总带脏字儿,我瞧不上他办事爱心里走事儿,啥话不明说。我们动过一次手,可能那次动手把该骂的都骂彻底了,之后反而成了好朋友。他学习成绩好,本是进重点大学的苗子,但是那件事出了之后,他没能参加高考。

在饭桌上,我拿出自己珍藏的好酒,他说戒了。好久没见的朋友,不喝点酒,好多话就说不出口,时不时的安静,让我们显得很尴尬。

我还是下定决心,问了他陈雪那件事的详情。王鹏强叹了口气说,自己最难堪的时刻,就是那次被李岩打,“其实被打不算什么,被陈雪看到才是最难堪的”。

王鹏强跟从高中一入学就暗恋陈雪,陈雪在他心里就像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王鹏强长相一般,扔人堆里都找不出来,就拔河比赛才让自己在班里出了点风头,事后还被李岩揍了。

他说自己当时想不明白,陈雪这样一个好女孩,为什么会喜欢上李岩这种混混。看到他们在学校成双成对,王鹏强就有一种莫名的火气,但又不敢发泄。有时候一抬头看到陈雪在看自己,眼睛相交的那一刹,他又迅速躲避。王鹏强认定是那次挨揍,导致他在陈雪面前抬不起头来,对李岩的恨越深,对陈雪的暗恋就愈发安静浓烈。

王鹏强说是他最先发现陈雪跟刘宾好上的——高中三年,陈雪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眼神都牵动着他的心。陈雪喜欢上刘宾的时候,他就感觉出来陈雪看刘宾的眼神不对,只要是刘宾赶上最后一节课,陈雪收拾书包会比平时慢很多。

通过陈雪和刘宾说话的语气,看对方的眼神,王鹏强就能猜到他们昨天上没上床。后来王鹏强也发现了他们私会的小院,每周二、周六,他都会在8点半准时到那个小院,趴在墙根,听他们在里面缠绵,说情话,说下流的话。

王鹏强当时有些迷惑:陈雪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来以为她很“冷”,可当他后来才知道,陈雪当年追过一个有妇之夫后,陈雪在他心中的形象彻底崩塌了。

虽然那个周六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暴雪,但王鹏强还是跟以往一样去了小院。他出门的时候大雪已经覆盖了县城。他靠近墙根,听见屋子里传来吵闹声,仔细一听,竟是李岩和陈雪在吵。李岩用最恶毒的言语羞辱着陈雪,说她是破鞋、是婊子。陈雪哭了之后,李岩还没有停下,声音越来越高——后来他听到杯子打碎的声音,估计是陈雪拿杯子砸李岩,不一会儿,李岩走了出去,只剩下陈雪的呼喊。

陈雪一直在呼喊,半个小时之后,声音渐渐弱了,一个小时之后,没有了声音。王鹏强以为陈雪没有力气叫喊了,但是静得有点出奇了,怎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王鹏强透过窗子的一点缝隙,看到陈雪被绑在床腿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心里说了一句“不好!”,赶紧进了院子,推门进了屋,一进门,屋子里气味有点刺鼻,一股子劲儿直上头,王鹏强立刻就知道陈雪是煤气中毒了,赶快打开了屋里的窗子。然后又抱起了陈雪,要给她解开绳子。

说到这里他不说了,我正听得出奇,赶紧催他:“然后呢?你还没说到重点。”

“一念之间。”他深深叹口气,“一念之间,改变了我今后的命运。”

王鹏强喝口茶,接着说:“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自己怀里,那么近,那么柔软,第一次这么近看她的脸,还是那么美,她的手,她的胸,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当时想,丧失了这次机会,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他没有给陈雪解开绳子,而是脱下了她的裤子。朝思暮想的陈雪就在自己眼前,就算让他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更何况她现在昏迷了,不一定知道是自己干的。

可没想到做到一半的时候,陈雪恢复了知觉,睁开眼睛看到王鹏强趴在自己身上,大叫一声,吓坏了他,他赶紧胡乱穿起衣服就跑了。他跑出去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仓惶之中摔了一跤,不疼,很柔软,慌张中还撞到一棵树上,树上飘落下来好多雪,盖住了他。

王鹏强说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现在在深圳定居,前年跟一个贵州姑娘结婚了,现在过得不错。

那天吃完饭,我提议再去玩一会儿,洗个澡或者唱唱歌,他说算了,咱们没必要搞那些虚的。他打车回了酒店,我从吃饭的地方一直走回家。

这座城市很温暖,偶尔有风吹过也是暖暖的,这样的夜晚让人不能思考。

5

当年陈雪的事情在这个小县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家吃完饭没事爱在一块谈论这件事:

“要我说呀,就是怨这个女的不检点,安分一点儿,哪有这些事儿?”

“我感觉就是怨这个男老师,有老婆还跟别的女的好!”

“有人家李岩啥事儿?跟她约会的是刘宾,强奸她的是王鹏强,不关李岩的事儿。”

“有时候啊,我感觉也不能怪王鹏强,人家虽然强奸你了,但是人家还救了你呢,被人弄一回跟活命哪个重要?”

“就是怨绑女孩那人,你不绑人家,人家就不可能煤气中毒,人家不煤气中毒,就不可能被强奸,所以啊,绑女孩那小子,不是个东西!”

当年,李岩被判了2年,王鹏强被判了4年,刘宾主动申请调回了镇里,半年之后高晓艳和他离了婚,女儿归高晓艳抚养。陈雪没参加高考,出事没多久就消失了,后来有人说在北京见过她,也有人说在昆明见过她。

李岩出狱之后,主动负担起照料陈雪奶奶的责任,一直照顾到老人2014年去世,葬礼的时候,陈雪父母都回来了,但是陈雪未归。

王鹏强出狱之后,跟着舅舅去了深圳打工。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谈起十几年前那件事了,只记得那年有一场大暴雪,大地一片白,一片苍凉。暴雪掩盖了罪恶,也掩盖了几个人的欲望,没有人是无辜的。

注:文章所涉及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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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猎凶风河谷》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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