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爱情有病

2018-04-24 16:3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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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8年,大学毕业之后,我曾在老家的市音乐调频电台短暂地做过一段编辑助理。

人气就是话语权,音乐台最鼎盛的时期,曾独占广电集团的两层楼,各路主播来来往往,大楼里的灯昼夜不息,新闻台和交通台只能去地下层。

不过音乐台的各大主播们大多高冷,除非工作有交集,轻易不会与人搭话,与节目里的亲和形象迥然不同——只有陈哥是例外。

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我在大楼里转来转去,来回几圈也没找到人事部,紧张得浑身冒汗,却又不好意思问人。崭新的西装不太合身,没有熨过的领带也是皱皱巴巴的,我不时拉一拉衣摆,努力装作穿惯了西装的样子。

“小伙子,裤子快掉了!”正在我绝望时,身后响起一个沉稳的男中音。

我有些懵,呆站在原地,觉得脸红得发烫——出门时太着急,随手抓了我爸的皮带捆裤子,这皮带起码有十年历史,老旧的铜扣几乎要散架,裤子虽不会真掉下来,却是摇摇欲坠,耷拉在腰上,极其难看。

“男中音”摇摇头,对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拍了拍我的肩,带我去了他的办公室。

这是我第一次见陈哥,他虽成熟稳重,不苟言笑,但肢体语言却让我莫名放松。他办公室很宽,足有三十平米,后边还带卧室。他给我找了条皮带,看我装束好,又上下打量我一番,很满意地点了下头。

然后他又带我跑各个部门办手续,最后把我扔在编辑室,临走时,还跟胖胖的主编打了个招呼: “小弟,关照一下。”我顿时受宠若惊,不住傻笑。

胖主编叫他“老陈”,寒暄时,陈哥却不时躲着胖主编的眼神,他似乎不太习惯跟人当面交流。

作为新入职的助理编辑,胖主编没给我太多任务,平时工作相当清闲。一得空儿,我便在大楼里东游西逛,看看播音通告,时不时还溜到传达室晃几圈,和门卫大爷混熟后,还能拆看听众来信。

我原来以为陈哥西装革履,满脸严肃,应该是主持新闻节目的,可事实上,三十出头的他,是一档谈话节目的主持人,似于吉米秀,当时还很红。他还有一位女主播搭档,叫陆姐,已婚。

陈哥和陆姐都是从新闻台“借调”来的,是正儿八经的新闻主播。这档娱乐节目在他们接手了一年以后,就成了本地最热门的节目。很多听众打来电话索要他们的近照和签名,他俩甚至还登上了本地的日报,可谓风光无限。

上班后几天,我把皮带还给陈哥,顺道请他在员工餐厅吃便饭。大家都知道,台里数新闻主播的薪酬处于最顶级,并且易转行政岗,我就随口问了句:“新闻台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转投音乐台呢?”

陈哥忽然停了筷子,夹着的红烧肉悬在空中,半晌没说话。沉默许久后,陈哥才悠悠问出一句:“你知道这个城市一天要死多少人吗?”

“嗯……十个?”

“还要乘以十。”陈哥把肉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每过一个小时,就有四个人死去,而我们吃一顿饭的功夫,已经有两个人进了殡仪馆。”

陈哥有些激动,抓起茶杯喝了一口,敲敲桌面,似乎在提醒我仔细听:“那些交通事故的逝者名单,那些自然灾害的募捐公告,还有,省台每天都会把那边的稿子发过来,不管我们台里发不发,这些稿子每一篇我都得过目。”

我放下了筷子,默默地听。

“这些数据到我这里的时候,不过是一些平平无奇的数字而已,但可能在几小时前、几天前,这些数字,还都是一些活生生的男人和女人。”

陈哥低下头,沉默着,脸上浮起一层隐淡的伤感:“做新闻的时候,我每天都在和死亡打交道。”

2

我也开始听陈哥的节目。

这档叫做《欢乐派》的广播喜剧,周播两次,周一和周五,陈哥既是导播也是主播,内容创作、整体节奏等都由他把控。导播其实是个累人的活,切广告、插播特殊音效、记录听众来电、反馈最新留言,这些事儿一人兼起来,要是节奏乱了出事故,很可能就要被广告部的领导请去喝茶。

在节目里,陈哥化名“阿西”,陆姐化名“阿满”,两人“饰演”一对情侣。节目主聊家长里短的琐事,或者幽默搞笑的段子:有时是阿西出去约会被阿满抓住,有时是阿满和同事走得太近又让阿西打翻醋坛子。周末时还会有“特别节目”,阿西、阿满会化身成生活在大森林里的小动物,讲起动物之间鸡毛蒜皮的故事。

陆姐平时高冷,上了节目“捧哏”时,却妙语连珠。陈哥和她这对曾经一本正经、满脸严肃的新闻主播,讲起段子来,也能让人笑得脸抽。

陈哥是中文系研究生,喜好钻研,学识通博,自学过多种地方口音。他知道我来自南方,就常来找我学方言,偶尔还会叫上陆姐,他们现学现用,还会在我面前排练一番,然后征询我的意见,排练得熟了,就搬上节目,播出的效果极好。

节目里的阿西顽痞放肆,现实中的陈哥却儒雅端凝,我总是很好奇,反差如此大的两种性格,究竟如何能集合在同一个人身上。

“人生如戏,这就叫演技。”这是阿西给我的答案,而阿西也会偶尔在现实里恍惚闪现——头一次听陈哥卷着舌头学河马说话时,我直接笑到肚子疼,连午饭都吃不下。那之后,哪怕心情烦闷,一见陈哥,也会瞬间开怀。

陈哥工作很勤奋,半夜来了灵感,也会马上翻身起床,加班更是家常便饭,我难得有轮休,也会被他抓去当排练听众。

作为编辑助理,我也开始尝试参与节目,有天,我写出一个自己挺得意的段子:一个叫郑罗锁的人出去找工作,别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就答“郑罗锁”,结果工作一直没找着。

我得意洋洋地拿着段子请陈哥“参考”,等着听他的赞许。陈哥却头也没抬,说了一句:“这个么,用来暖场是可以的。”

看我大失所望,还有些气馁,陈哥又不紧不慢地说:

“想要把段子做成播音节目,仅仅是好笑远远不够,你的段子虽然能博人一笑,可人家转头就忘了,兴许关了收音机就记不起来了……

“你得了解听众的心理需求,人家要听的是故事,有起有伏的剧情,最好后头再抖出一个包袱,这样人家听完了,哪怕这回不笑,下回想起来,心里还会高兴……

“……越是好笑的段子,越需要严肃的加工!”

接下来他又滔滔不绝地抛出一大通专业术语,我听得似懂非懂,接了一句:“你这不是相声嘛?”

“相声也好,叫别的什么也罢,我的节目不仅让大家开心,这种开心还要能回味,可不能转头就给我忘光了。”陈哥正色道。

我这才稍稍明白,说段子的人也许讲得眉飞色舞,逗得台下人仰马翻,但演员在台后认真编排时,大概是笑不出来的。

3

临近春节时,台里组织全体员工去黄山度假,两天一夜。

电台讲究按资排辈,我是新员工,只有硬座。火车上无聊,我从拥挤的车厢挤出来,来到车门处,一回头才发现,陈哥居然就在旁边。他靠在车厢的扶手上,一只手维持平衡,另一只手则紧紧捏着烟头,吞吞吐吐,看来已抽了不少。

见到我,陈哥点点头,也不说话,随手均给我一支,自己又点上,自顾自地吞云吐雾。我们就这么一起抽着烟,谁也没说话,安静地待了一个多小时,抽完了一整包利群。

“陆曼嫌火车不舒服,自己开车去了,她那铺空着,你等下过来吧。”陈哥甩甩手,掸了一地的烟灰,抬头说道。

我忙不迭称谢,从兜里摸出半包新安江,献宝似的递过去。

陈哥白了我一眼,伸手夺过去,立马去口袋里翻打火机。

靠这半包烟,我们又安静地挨过了一个多小时。

“出去几天,家里人给不给你打电话?”陈哥扔了最后一个烟蒂,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我。

“打什么电话呀,我妈特烦人,专程送我来的车站。”我也吸完了最后一口,学着陈哥扔烟蒂。

“哦。”陈哥答应了一声,看起来像是在闭目养神。

“陈哥,你不是本地人吧,安徽的?”我随口问道。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迟疑了很久才出声:“景德镇。”

“景德镇?就在黄山边上吧?那你这次连假都不用请咯,先去玩两天,然后顺道回趟家嘛。”我有些意外,陈哥居然是江西人,我在南昌读的大学,对江西也算是比较了解。可这趟旅行离他家这么近,他似乎并没有回去的意思,除了一个随身包,连一点伴手的东西都没有。

陈哥忽然沉默了。

我讨了个没趣,有些尴尬,只好没话找话:“陈哥,报到那天的事儿,还没谢你呢。”

他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嘁,跟个姑娘似的。”

我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他又看看我,音调忽然低沉下去,很认真地说:“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点点头。

陈哥立直了身子,对着窗外长呼一口气:“那天的你,可真像我。”

我有些不明所以。

“皮带,那条皮带。”他笑了笑,似乎在强调这个词,“我当年来报到的时候,在火车站置了套西装,剩下的钱却买不了一条最便宜的皮带,最后没办法呀,用鞋带系了裤子去报到。幸好那会儿单位里包吃包住。”

陈哥说着说着,笑了,可表情却扭曲起来,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心里似乎有什么痛苦的事情压着。

我嗫了嗫嘴,发现自己接不上话茬儿,只好沉默以对。

乘务员推着餐车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我向她招招手,买了瓶矿泉水递给陈哥。他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这才注意到水的牌子。

“这水是江西的牌子吧?”陈哥一边问乘务员,一边把空瓶子递给她。

乘务员大概是注意到了陈哥脸上怪异的表情,好奇地看了看他,才说:“对,南昌的。”

陈哥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多少年没喝过了。”

他又闷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话匣子,跟我说起了自己的身世:他母亲是第三者,父亲一直没有离婚。作为非婚生子,他和母亲关系很糟,从小到大生活潦倒,还因家庭变故,时常被人指指点点,因此倍感煎熬。所以成年后他就离开了家,独自在外打拼,已经有十多年了。

“我每个月都往那里寄钱,但再也没回去过了。” 陈哥摸了摸脸,面无表情,“我大概天生就是个敏感而多疑的人,那样的成长环境,真的不适合我。”

接下来便是长长的沉默。

“陈哥,你见过……他吗?”我也不知怎么,忽然就开了口。

陈哥看了看我,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八岁的时候,他偷偷带我去游乐园,买了雪糕,还有一瓶矿泉水。”

“他……长什么样?”我轻声问。

“记不太清了,高高的,风度翩翩吧,其实那天我什么都没玩,就在摩天轮旁边站了一下午,怎么拉都拉不动。”

陈哥扭过了头,看不见表情。

火车的笛声呜呜地响起来,将从这里离开浙江,进入安徽。陈哥拍了拍我的肩,转身回了卧铺,留我一个人站着发呆。

两天一夜很快过去,台里的同事们都玩得很尽兴,我也认识了不少新朋友。陈哥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他没有回家,没有回他口中的“那里”。

4

2010年玉树地震之后,台里停播了所有娱乐节目,新闻频道名气最大的主播直接去了灾区。

音乐台的工作闲了,时间多就开会,一般是每月例行的“听评工作会”,连着开了好几天,次次都是说陈哥的节目,总编、副总编一个个轮番轰炸,不是说节目尺度太大、荤段子满天飞,就是说陈哥老爱夹带方言、不利于节目的影响力泛化云云。

作为主角,陈哥却一直缺席。

工作日时,节目一结束,他就悄然走了,到了“听评会”,他不是说前一天加班太晚起不来,就是说下县城采风去了,总之就是不来,气得总编直咬牙。陆姐虽天天都来上班,可到了“听评会”时就像个木头人,一言不发,既不反对,也不检讨。主编也拿陆姐无可奈何,因为陆姐的父亲,是省里的某位老领导。

五月底,年中最正式的全部门“听评会”在集团的大会议室召开。播音部、编辑室、录音组,凡是技术工种全都到齐了,唯独缺了个陈哥。胖主编坐我前排,回过头来悄悄对我说:“市领导听了节目,告状告到台长那儿去了。”

主编向我交底,是想着我跟陈哥走得近,让我转告过去,催他赶紧来参会。其实,之前我就给陈哥发过短信,可前前后后几十条,他一条都没回。

“在上半年的工作方式上,我们……”台里的总编刚念了开场白,忽然停住了,抬头盯着会议室门口,一言不发——陈哥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所有人都回头看,私底下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陈哥居然烫了头发,微卷的发梢看上去年轻多了,一身灰色短T恤,似乎是刚刚从健身房回来。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施施然踱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陆姐身边。陆姐却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这个情景,就像情侣耍小性子,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个陈哥让我觉得非常陌生,胖主编捅捅我,一副探听好事的戏谑表情。我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总编咳嗽了一声,带着隐隐的怒气开了口:“陈曦,你是不是该给大家道个歉?都在等你呢!”

陈哥闻言,起来给所有人鞠了个躬,又慢悠悠坐了下去,有些心不在焉。

总编欲言又止,对着话筒“呃”了好几声,终于还是断断续续把“听评会”开了下去,开到最后,既没放《欢乐派》,也没提陈哥前几次的缺席,单单把新闻主播从玉树发回的音频播了一遍,众人应付几句,年中的“听评会”就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事后,陈哥写了一份检讨信交给台长,说是他重感冒发作,那几天脑子不太清楚。台长当年就是陈哥的伯乐,倒也没难为他,只是停发三个月的奖金,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我却隐隐觉得,陈哥与陆姐之间的事,不会轻易过去——果然没过多久,陈哥就“串戏”了。

5

那天,我正在陈哥办公室听他吹牛:几天前,他公派北京,抽空去看了郭德纲演出,那时又恰逢《欢乐派》三周年庆,他信誓旦旦地说,能请到郭德纲来客串。

我听了觉得不现实,正想讥讽他一番,身后的门“咣当”一下开了,台长脸色铁青地踱了进来,瞪了陈哥一眼,往陈哥的桌上扔了封信,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摇摇头,又“咣当”一声带上门,退了出去。

陈哥不明所以,拿起信看。我好奇,也伸头一瞅,心想,坏了——居然是那封情书。

前段时间,陆姐忽然请了事假,半月没有出现,陈哥没了搭档,整天愁眉苦脸,连小动物都不高兴扮了,索性把《欢乐派》变成点歌台,净播些伤感情歌。下节目后,他一得空儿就找我喝酒,不喝趴下不回家。

某夜,我们正要从酒吧离开,陈哥却忽然来了兴头,借了酒保的圆珠笔,就那么靠在吧台上,一挥而就,写了封长长的情书。我探过头去看,情书的抬头是“阿满”,右下角的署名是“阿西”。

“打算重新开播啦?”我大喜过望,看来新素材到手,这下总不会整天拉着我喝酒了。

陈哥一脸神秘,催我买单走人,我虽觉异样,却没想到——原来他已经“串戏”了,那封情书是真的,是写给陆姐的。

可是情书为何会出现在台长手里?我转头看向对面的陈哥,他却摇摇头,眯起了眼睛,脸色像刷了灰一样惨白。

他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阿波,你家老爷子不是病了吗?回去看看吧。”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表情,从未有过的眼神,我隐隐有些担心。

我更没想到的是,在台长摔门之后,陆姐的丈夫带人打了陈哥,把陈哥的腿打断了。

那段日子我恰好忙于家事,心情烦躁,事毕去电台行政部销假,听到这消息,惊得慌了神。我急忙跑到传达室,门卫老头一脸茫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陈哥的手机也打不通。我又找到胖主编,听他大概讲了事情经过:

陈哥将署名阿西的情书寄给了陆姐,却被她丈夫截住了——论陆姐的家庭背景,不说陈哥,连台长都扛不住。第二天,台长就将《欢乐派》停播,挪了个天气节目顶上去。

接着就是开除、赶人,当天就清理了陈哥的办公室。后来,陈哥在家里被陆姐丈夫找来的人堵到,直接打断了陈哥的腿,然后一个混混顶了罪,说是“追债未果,伺机报复”——听说动手的是陆姐丈夫。

“就一封信,多大点事儿啊?”胖主编叙述时表情微妙,三缄其口后又吐了几个字。

陈哥的个人物品依旧留在杂物间,他再也没有踏进电台一步。

我也辞了职,在家待业了很久,用尽手头人脉,终于打听到陈哥的老家住址,当天就赶了过去。陈哥的家人并不愿意见我,吃了几个闭门羹,悻悻而回。

又过了几个月,我意外得知陈哥的近况:他出了国,在伦敦求学,读戏剧。后来,我还收到过他一条短信:“小弟,我最近很好,勿念。”

我心下稍安,终于不再记挂这件事。

6

几年以后,陈哥移居上海,我们才重新联系上。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已然成了个闲人,每天读读书,打打游戏,累了就开车出去兜兜风,似乎电台的经历在他身上已无痕迹。

业已成家的我接手了家里的工厂,整日在客户与供应商之间奔波,几无闲暇,生活单调而疲惫。

去年,好友的咖啡馆预备试营业,为了给他攒点人气,我推掉当天的工作去了咖啡馆。可没成想,竟在那里遇见了陆姐。

我偏偏头,欲言又止,但思虑一番,还是选择了沉默。陆姐也注意到了我,对我友好地点了点头,示意我一起坐下。

“这个咖啡馆是你朋友开的?很热闹嘛,朋友圈都刷屏了。”陆姐嗓音依然如当年般温柔。

陆姐也已辞去工作,做了全职主妇,日子过得很悠闲。旧同事见面,寒暄的话题很快聊完了,我摇摇头,斟酌一番,开口回忆共事的日子。

陆姐抿着咖啡,文静地坐着,默默地听我说。说到陈哥时,我再也忍不住了,提高了语调,义愤填膺地控诉起她丈夫的霸道行径。激动之下,甚至失手打翻了数个碗碟,惹得旁人纷纷注目。

待我发完脾气,陆姐一脸平静地收拾了碎片,请服务生过来打扫干净,才开了口:“其实,你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不仅是那封信,陈曦……他已经入魔了。”

我摇摇头,似懂非懂。

“你注意过陈曦……他写字的方式吗?”陆姐忽然问。

我努力在记忆里搜索着,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陈哥应该是左撇子。

“后来呢,你注意过没有?”

我这才醒悟过来,陈哥在酒吧写那封信时,似乎用的是右手。

“至于我的反应有没有过激——我只能问你,对一个既非情人亦非伴侣的女人,你做的最出格的行为会是什么?” 陆姐面容平静,语气里却透着一丝凄然。

我喉咙一窒,那些酝酿多年的酸话瞬间消散了。

“他总以为,阿满是阿西的妻子,阿满深爱着阿西,可我并不是阿满,我是陆曼,我仅仅是他的同事,他也不是真正的阿西,他的名字叫陈曦。”

我头皮一痛,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情景,小男孩捧着雪糕与矿泉水,在摩天轮旁边整整站了一个下午。

陆姐重新叫了一杯咖啡,沉思的表情有些伤感:“你知道吗,我丈夫报警之后,他进过看守所,医生给了诊断,癔症。”

我呆住了,所有信息汇聚到了一点,忽然明白了许多事。

我的语气已经不再强势,甚至有些嗫嚅:“可是,你可以和他好好谈谈,不必弄成这样吧。”

“相信我,我努力过了。” 陆姐抬起头,大胆地与我对视,依然是一脸平静,眼角却有隐隐的泪光闪现。

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焉了。

(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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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男与女》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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