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唯一的留守80后

2018-07-14 18:0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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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去六指家闲逛。

六指是我们麦村里唯一一个没有外出打工而留守下来的80后。他孤身一人,父母早亡。他的左手小拇指一侧多长了一根细短的手指,像根小树叉,我们叫他六指,便是这个原因。三十五岁,光棍是打定了,当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也压根就没指望给自己娶个女人。

六指不在家,大门虚掩着,我进门,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又退了出来——六指是从来不锁门的,反正家里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最值钱的也就他这么个人了。再说,他家也是我们一村年轻人的窝点。逢年过节,我们要是回家,哪里都不去,就在他家,盘腿坐在土炕上,盖着他那床污垢厚得能用指甲抠下来的被子,围一圈,喝酒、打扑克、谝闲传、睡大觉、说梦话——他要把门一锁,我们倒不方便了。

过年时,六指站在地上,给我们倒水,水杯里一层茶垢。他把十几元一斤的茶叶往杯子里捏了一小撮,有人嘲笑:“六指,你舍不得吗?你数一下,放了几根。”

六指嘿嘿一笑,说:“没钱买,有几根就不错了,不像你们,在城里挣大钱,不是当官,就是当老板,我这个老农民能跟你们比吗?”

“你现在咱们村里是活神仙啊,当官、当老板,跟你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是一个档次。”

六指又捏了几根茶叶放进水杯子里,茶叶漂在上面,沉不下去,接着说:“神仙虽然比不上,但清闲,这是真的,不像你们城里人,一天忙得跟狗一样。我这人,就爱清闲,到城里去,人太挤,到处是人,我看着就麻烦,再说还要挣钱,力气活我不爱干,脑力活得看脸色,我是个看脸色的人吗?明显不是,我他妈是个有面子、有尊严的人。”

我们哗啦啦笑了,没有说啥。

六指接着说:“再说,城里除了空气和放屁不要钱,干啥都要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在麦村,出门青山绿水,进门热炕枕头,爱干啥干啥,不花一分钱,不看一点脸色。虽然不种地,但有吃有喝,虽然不出力,但穿衣不愁,他妈的,我就爱这生活。”

有人开玩笑说:“前几年,你留下,是守着村里的小芳,后来小芳走了。现在,你留下,怕是惦记村里的鸡吧?”

“放屁,村里现在冷清得跟鬼脊背一样,那样鸡?人都走光了,鸡毛都找不下几根。我现在不走,除了当神仙,过逍遥日子,还有一点,就是给你们把后路守住,万一村里被野猪占领了,你们回来,连个撒尿的地方都没有。”

我们又哗啦啦笑了,我们笑得很奇怪,笑得五味杂陈,笑得心里捏了一疙瘩。

我说:“别扯那么远了,喝酒,一起给六指敬两杯,一杯敬他的逍遥自在,一杯敬他给咱们看守门户。”

我们就这样喝开了,六指上炕,端起酒杯的时候,第六根指头,戳在空中,像一根刺。

2

我在梁背后的水泥路上,碰见了六指。他像个老干部一样,手搭在背后,站在路边,眺望远方。远方依然是茫茫山峦,层层叠叠,像洋葱一般,难以剥开。我不知道当六指眺望远方时,他在想什么。就像麦村人永远搞不懂他死守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他在喝酒之前说的那样吗?好像是,也好像不全是。

他是个古怪的人,难以捉摸。

村子所有的年轻人,都出门了。有的远在北京,开理发店;有的远在广东,在玩具厂;有的远在天津,当KTV服务生;有的在兰州,饭店里端盘子;有的在西安,摆夜市;但大多在天水市,开出租车、承包工程、干零时工、开饭馆、买衣服、搞装修、当保安、当老师等等。不论干什么,反正村里的年轻人,都在外面找了一个混饭吃的活,再也不会去作务祖先们留下的土地了,再也不想过鸡犬相闻的乡村生活了。

唯独六指还留着。

若说他是在坚守着最后的乡村,这绝对不可能,也显得矫情。他和我一样,才没那个情怀呢,再说也压根就没那么高尚。在村里人眼里,六指,就是个没出息的:你看人家世平的娃,今天不到二十,外面打了两年工,就哄着来了一个媳妇,现在娃都怀上八个月了;你看小灰,在外面摆地摊,没黑没明,挣了五六年,城里把房也买下了;你看大牛娃,在市上上班,没几年,人家就混成副科了,走在人面前,腰杆子伸得铁锨把一样直;你说你六指,腿又没瘸,手又没断,腰又没折,人又没傻,不出去外面挣两个钱、哄个媳妇生个娃,成天窝在麦村这个土坑坑里,有啥意思?

六指也说不清有啥意思,反正他就不爱进城,他是麦村唯一一个不爱城里的年轻人。他家有五六亩地,离村子近,又平整,还在路边上,随便种点啥,肯长,收割也方便。可六指就是不种,一来怕出力气,二来没有务农的经验,三来对啥事他都抱着一种得过且过将就过的心态。自从他父亲过世后,这么些年,地就那么一直荒着,最后被流转了。流转了之后,这可美死他了,他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种地了。村里人再说闲话,他有理由了,甚至很不客气地回一句“反正也没地了,不能怪我”,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一个庄农里人,你不种地,又不打工,靠啥生活?这是个问题。

对六指来说,这真不是问题。在麦村,他早已摸索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虽然日子过得并非如鱼得水,但也至少不会皱皱巴巴。

3

一个村庄,百十来户,虽然走不了不少,但留下的一小部分,还要过油盐酱醋的日子,不可能锁门关窗。村子是一个小的社会圈子,只要是个小社会,多多少少,就会有一些集体性的事务。这些事务里,最常见的便是婚丧嫁娶。可在村里结婚的人很少了,都是城里摆一桌,最次也在镇子上,包个班车,一骨碌拉进城,席一坐,就结束了,这样简便、省事。但丧事还是不少。即便在外面过世的人,也得拉回来,落叶归根嘛。

有丧事,六指的生活也就有指望了。

过世了人的家里,都要请村里人帮忙料理事务。村里缺青壮年,就得打电话从城里往回请——没年轻人,其他事尚能凑活,但往坟园抬人,就是个大麻烦。在麦村,死了没人抬,是件很可怕的事,骂人时,最恶毒的话就是“你死了没人抬”。

但六指是不用请的,只要一听到哪家有鞭炮响,他就两手塞进裤兜,叼着烟,循声而去。去之后,主人家没安顿啥,他就自己忙活了起来:借凳子、借锅碗、去泉边担水,帮着劈柴、放鞭炮。当然,大多时候,六指只能干些力气活,下帖、供席、帮厨、陪客这样的脸色活、轻松活,是不会轮到他的——一来他不会说话,也说不到点子上,二来是大家嫌弃他,一个光棍汉干这些活不吉利。

不过,六指对这些“讲究”也完全不在乎,他喜欢干力气活,尤其喜欢和村里的女人们待在一起,听她们扯家务事、骂男人、说荤段子,偶尔一抬头,瞟见她们松垮的衣衫里漏出的干瘪胸部,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半天,然后便满足了。

六指去帮忙,一层原因是为凑热闹。平常,他一个人太孤寂,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溜达,一个人发呆,一个人为吃喝发愁,一个人守着空落落的院子,一个人和一群垂暮之人相依为邻。只有在乱哄哄的、人出人进的丧事上,他才是安心的、踏实的。

另一层原因,是有吃喝。平时,六指害怕动锅动碗,宁可饿着,宁可吃三天方便面,宁可跑十五里山路去镇子上吃一碗面皮,也不会进厨房自己捏弄一点。在丧事上,活干完,亲朋一走,就可以坐席,这是他解馋的好机会。帮忙时饿了,随时都能进厨房,端个碗,舀几勺粉汤菜,押两个蒸馍,稀溜溜进肚子;丧事完了,吃剩的蒸馍、肉、菜,堆了一库房,主人家会打包一些,让六指带走,反正放着吃不完也会坏掉。大家都知道六指就一个人,不爱做饭,还不如让他带走些。六指脚底下像安着弹簧,一颠一颠地提着塑料袋回了。接下来的几天,他的嘴边上,一直流着油水。

所以,这些年,六指习惯了去主动给人家帮忙,一听见鞭炮声,像有人勾他的魂,他的两条腿,就把持不住了。

我最近一次见六指在丧事上帮忙,是前年秋天。赵鹏程的祖父是留守老人,家里也不种地了。老人忙了一辈子,不种地了,反倒是闲得慌,浑身的毛病也就出来了。那天,老人坐门口晒太阳时,看见前天下了一天雨,把门口冲了一个窟窿出来,不顺眼,要修补修补,便背上背篓,提上铁锨,到后梁去背土。这一背,就再没醒过来。

六指抹黑从别人家地里背回几捆玉米杆——天冷了,他需要烧炕。当他走到后梁取土的地方,隐约看见土坑边黑乎乎的一堆。六指以为卧着一只野猪,轻轻放下玉米杆,从路边拾了一根干树枝,提在手里。当他慢慢凑近时,发现不对,试着用树枝捣了几下,也没反应。他把打火机打开,才发现地上躺着的是赵鹏程的祖父,已经奄奄一息。他赶紧叫了人,把老人抬了回去。

当然,这些都是我从父亲那里听到的。

单位事忙,像鼻涕抹在玛瑙棍上,弄不干净。但我跟赵鹏程关系好,他祖父去世,自然应该去烧纸祭奠。我搭顺风车回去的时候,六指和三明父亲蹲在赵鹏程家门口的拐角处,负责放鞭炮。在麦村,人去世,一般要停放三天,供亲友来吊唁(我们叫“烧纸”)。来烧纸的人,到门口,总管要安排人放鞭炮迎接。

放鞭炮,是所有丧事里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事。夹一根烟,蹲在墙根下,看有提着花圈或者捏香蜡冥票的人来,一个人先点一串鞭炮,霹雳吧啦响一阵,另一人朝院子大喊“亲戚来了”,算是通报。鞭炮声落,锁呐骤起,孝子嚎啕。

六指和三明父亲一个负责放炮,一个负责通报。三明父亲是跛子,干不了其他活,六指跟他搭班子。人们都笑话他俩,“一个跛子,一个傻子”。

六指看我回来,起身,调侃我说:“王局长回来了,辛苦,辛苦。”顺便给我发烟,当然,烟是丧事上的,他可以尽饱抽。我不抽烟,说:“你个货,也会调侃人了。”

下午,是很少有亲戚的。这时候,六指闲着没事干,就在院子里胡打逛,麻西装背上,蹭了一层土,也没人给他提醒。他在灵堂前晃悠一下,又到库房里转一圈,又到劈柴的地方跟人抬几句杠。实在无聊,就到后厨,顺手抓一个馒头,捏一根葱,吃了起来。有人嘲笑:“六指,你饿鬼掏肠吗?一天光知道吃。”

馒头撑得六指的腮帮子鼓鼓的,他呜呜着说:“你们坐席,我吃的席把把,都是残汤剩饭,没一点油水,能不饿吗?”大厨端起一碗粉汤菜,塞进六指手里,说:“赶紧吃,吃了担水去。”六指接过碗,说:“乏得很,担不动,你让其他人去。”大厨把半碗肉片倒进六指的粉汤菜里。六指笑着说:“这还差不多。”

六指摸着一嘴油从后厨出来,主持丧事的总管看到了,喊道:“六指,你满院子跟掐了头的苍蝇一样,乱逛的啥?”六指说:“我担水去呢!”总管才降下声音,说:“赶紧去。”六指提着桶子,把最后一疙瘩蒸馍塞进嘴,走了。

三天丧事,六指有吃有喝。到了晚上,亲戚走了,留下帮忙的人,就可以消停地吃一顿了。六指早早坐下,把碗筷分好,等着吃。总管过来,又把六指收拾了一顿:“你个年轻人,不知道端碗,光等着吃神仙饭。”

在红事白事上,总管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平时就算六指再说自己“有尊严、有面子”,但总管收拾他,他还是不敢说啥——他不听话,人家总管不叫他帮忙,他混饭吃的机会都没有了。

于是六指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偷偷喝了,然后钻进后厨端碗去了。饭后,有些人忙了一天,乏了,就早早去睡了。六指留下,一边守夜,一边和赵鹏程打电话叫回来的几个年轻人喝酒。大家在酒桌上胡谝,说城里的事,说乡里慢慢没人了,说再过几十年老人去世年轻人不回来,村子怕就从地球上消失了。

“咋能没人,胡……胡说,还有我呢,我……我不死,这村子……就在。”六指喝多了,满脸通红,摇头晃脑,舌头都捋不直了,结结巴巴。

“那你死了呢?”

六指愣了半天,眼珠子迟钝地转了半圈,说:“也是,我死了呢?”

“你先好好活着,先不要死,明天我把你带到城里,耍几天。” 有人说。

六指趴在桌上,摇着手,说:“不去,你们城里……城里……不是人去的地方,不自由,看脸色,还是我们……我们村子……好。”

丧事结束后,村里在城里混日子的人,一个个走了。六指在村口送我们,他一手插在裤兜里,把麻西装的衣襟撩到后面。一手提着塑料袋,袋子里装的都是这几天席面上剩下的东西:蒸馍、几条半截的鱼、胡萝卜丝、两块肘子、一包大枣、几包烟、三瓶半斤的酒。赵鹏程把剩下的东西给六指装了一堆,他们家“服三”结束后,就全家进城了,吃不上,只能放坏、倒掉。

我说:“六指,闲了市上来,请你喝酒。”同车的人说:“六指,闲了市上来,请你洗头。”

六指说:“你们这些城里人,洗个头,都不自己动手,还让别人洗,城里人都是些好吃懒做的货。”那人补充:“洗头,是洗你下面的头。”六指一挥手,红着脸,佯装要打,说:“你个死狗二流子,太黄了。”

我们都呼啦啦笑了。

车要开走了。有人说:“再见,六指,给我们把村子守好。”

4

当然,如果光靠丧事,六指的生活自然是难以维持的。好在村里还有一些其他的杂事。

比如谁家的墙塌了,要修补半天,这是力气活,村里请不下人。那家男人就会隔着墙头喊:“六指,给我家帮着砌一下墙,晚上有肉吃。”六指翻下炕,吧唧着鞋,走了。

比如谁家不顺利,请了阴阳先生念经安土,六指在村里瞎溜达,听见铃铛声,便进院去,那家人也不好当着阴阳的面说啥,只好指拨着六指端茶倒水,到中午,六指混一口饭吃——招待阴阳,吃的肯定不差,层层油饼,鸡蛋糊糊。

再比如,谁家拉了一架子车洋芋,从地里回来,往后院的窖里装。六指在巷道闲打逛,看见了,过来,主动帮着卸洋芋。活干完了,人情礼仪还是有的,那家人说:“六指,进屋,洗手,吃饭。”六指也不推辞,进屋,洗手,吃饭。虽然是一碗酸汤,半片干馍,但至少算是把肚子填饱了。

麦村人都说,六指是干百家活、吃百家饭的。

去年一段时间,听在城里打工的村里人说,六指多了个身份:“办事员。”

村里去年前半年栽了好些杆子,黑不溜秋,还冒着油。一开始,大家不知道干啥用的,既不像电线杆,又不是栓驴桩。后来,才听人说,是拉网线的。电信、移动、联通,三大巨头要给麦村通网络。没过几天,真的来了一些人,背着一圈圈网线,在黑杆子上架着。

六指没事干,就溜达到电线杆下,背搭着手,伸着脖子,抬着头,吞着唾沫,看人家干活。这么看了几天,也不知咋搞的,这些公司的人和六指勾搭上了,还为六指安顿了一个办事员的职务,让他在麦村发展业务,到时候支付他报酬。

网线进了村,得有人使用啊,不然资源浪费。可麦村留下的,多是老人。老人吃个药的钱都舍不得花,谁还愿意安网线。再说,老人们拿的都是锤头大的老年机,没法上网。

这就需要六指出面了:一是动员村里的老人,花点钱,拉根网线,过年儿孙回来,让他们用,再说还能看电视,台多得很,随便挑,光唱秦腔的就好几个呢;二是通过村里的群和打电话,鼓动在外面的年轻人拉网线,虽然平时用不上,但有时回来,上网就方便多了,再说也便宜,一顿酒钱一年就够了。

六指有事没事,借着串门的由头,怂恿着老人们拉网线,嘴皮子挂了一层唾沫,也没能让老人们搞清楚啥是“无线网”。每到晚上,六指就在群里发消息了,动员大家拉网线,但似乎效果并不明显,人们在群里说:“六经理,发个红包,我们一定拉。”六指发了个大便和地雷的表情,说:“你们城里人还缺钱?赶紧拉网线,拉了到时候过年的时候大家一起耍。”群里悄无声息了。

不知道最后六指在村里发展了多少业务,但我感觉不是很多。也不知道最后六指挣了多少钱,估计也不多。

最近,听说六指办事员的业务又繁忙了起来。这次,不是拉网线,而是干起了村子里的村委会公事。村里没年轻人,有些事,需要去乡政府跑腿,也需要在村里跑腿,老人跑不动。加之现在好多事,都在电脑上操作,村里人对电脑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六指自然就成了唯一合适的人选,村干部找他说了这事后,他很高兴地答应了。

六指屁颠屁颠地干起了公事,成天乐此不疲。听说年底六指能领到一笔工资。也听说六指爱给乡政府打小报告,村里人愈发看不起他了。

5

当六指正眺望远处出神时,我喊了一声,“晚上喝酒走”。六指看见我,用两只手把灰旧的麻西装衣襟拨到后面,把手塞进裤兜,露出领口酱黑的白衬衣,迈着八字步,朝我走来。

“你咋回来了?”
“五月五过节啊。”
“过啥节啊,你看这庄里,死气沉沉的,哪有个过节的样子。”
“没事干么,回来转一转。”
“你给我提礼当了没?比如粽子啥的。”
“你家伙,才干了几天公事,就开始索贿了。”
“啥狗屁公事,不干了。”
“这不干得好好的吗。”

“好啥哩,看脸色得很,动不动挨乡政府那帮人的骂,嫌这不合适那不合适。光把我折腾死了,我一年能挣多少钱?受他那气,我不干他那事,也饿不死!再说,我也是有尊严、有面子的人。”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拍了拍,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突然问我:“到城里端盘子一月能挣多少钱?”

“两千过点,想打工了?”

“没有,随便问问。”他摇了摇头,那头油腻的三七分,全乱了。或许是起风了。

他说:“走,喝酒去,日月长在,何必忙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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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路边野餐》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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