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当官

2018-08-20 14:5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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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陈志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跟我同岁,人却长得老成。2007年去大学报到那天,他穿着件破旧的高中校服,扛着个大麻袋,汗流了一脸,乍一看,我还以为是个帮别人扛东西的小工。

他当时斜眼看着我,问:“‘一教’怎么走知道不?”

我愣了一下说:“我也去,一块吧。”

路上,陈志一直说个不停,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我没听懂多少,只听出他说自己是山西人,刚坐了一夜的火车过来,跟我一个专业。

当天晚上开班会的时候,班主任让大家轮流做自我介绍时,陈志带着浓厚的山西口音认真地说:“我来北京上大学,就是为了以后能当官!”

底下的同学们一片哄笑,大家笑过之后,只当他是说玩笑。

往后,陈志也不怎么爱说话,吃吃喝喝的聚会一概不去,大家跟他都不是很交心。

整四年,我和他的交流也是屈指可数。一次是在大一军训结束,各个社团开始招新,那段时间,同学们见面总爱互相问“加入了什么社团?”听我说想加入话剧社,陈志一脸不屑地说:“整那没用的干啥?就进一个学生会得了。”——陈志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只报了校学生会,只是连笔试都没有通过,更别说面试了。

之后,大家陆续配上了电脑,没课的时候就窝在宿舍看电影、打游戏。一天晚上,我去陈志宿舍借衣架,发现他竟然在看新闻联播。后来听他舍友说,陈志每天晚上都要看新闻联播,就算有事儿错过了几分钟,都要看重播。

从大一开始,陈志每年都会写入党申请书,只是他成绩一般,还挂过一科——在我们学院,想入党,成绩是个很重要的指标。等到了大四,也还是因为入党的事情,我俩的关系才慢慢近了起来。

大四那年,我是班里的班长,有天陈志找到我,开门见山:“这都大四了,再不入党我就没机会了。”

他的话让我很为难,这事儿也不归我管,我便让他去找团支书李静。可陈志说,李静是个女生,平时也没什么往来,这么冒昧地让人家帮忙,说不出口,万一再被拒绝了,更麻烦。

我想了想便说:“这么着吧,我跟咱们的分团委书记王浩还算熟悉,我跟他说一下。明天约个时间你们见一面,说说你的想法。”

当天晚上快熄灯的时候,陈志又来找我,还专门把我拉到楼梯口说:“这个……我跟王浩也没打过交道,你跟他熟,他这人啥脾气,好说话不?”

“人挺好的,就是咱们专业工作保研的师兄,比咱大两届。”

陈志搓搓手:“你说我明天就这么见人家行吗?用不用送点东西?”

“不用,真不用。你想入党是好事儿,再说咱们都是学生,不用整这些。”

我说完,陈志显得有些尴尬,苦笑一下后就离开了。

第二天我把陈志带到王浩办公室,之后就出去了。大概十几分钟后,陈志出来了,我问他聊得怎么样,他笑笑说挺好的。

一个月后,陈志被列入“考察对象”,接下来的程序也走得比较顺利。

2

大四那年,大家都忙了起来,准备出国、考研、找工作。我经常在图书馆看到陈志——我在准备考研,他在准备考公务员。

那一年国考之后,我接到陈志的电话,要约我出去“喝点”。我们约在学校南门外的自助火锅店,28元一位,啤酒免费喝。

北京的冬天很冷,火锅的热气把屋里的玻璃都弄花了,只能依稀看到外面模糊的灯光。陈志的酒量一般,喝酒上脸,平时没见过他沾酒,可那天他竟然跟我频繁举杯。不到半个小时,他就有些醉了,但还是一次次地往杯子里倒酒。

“快放寒假了,你真不准备找找工作?”我问。

陈志的眼睛有点迷离,低着头挥挥手说:“找啥呀?不找了!再过十几天就是北京‘市考’了,从明天开始还要准备这个呢。”

“这个公务员考试,不比别的,有些录取率都是几百比一。要不先找个工作,有了退路,你心里也能踏实些。”

“我已经没退路了!”陈志语调突然升高,“我就是要考公务员,别的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陈志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有些发红,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他接下来对我说的话:

“小学的时候,我爸妈在村里开了一家小饭店,生意还可以,我是班里第一个用上双层铅笔盒的。差不多到了六年级,村里换届,原来的老支书退了,新选上的经常带着一群人去我家饭馆吃喝,吃完就记账。原来村里也是记账,半年一结,但这次等半年之后我爸去找新支书,他没结,说年底结,到了过年又说明年结,就这样一直拖,3年之后欠了我家快10万块。”

“你们不做他生意不就得了,谢绝他入店。”

陈志用发红的眼睛盯着我,说:“唉,不是没想过,但村里的事情比较复杂。我们家在村东的河边占了几分地,平时种点菜啥的,其实大家都这么办,沿河的地,你不占别人也会占。村支书一直不结账,我们家就不对他营业了,有时候甚至一见他来就直接关门。差不多一个月之后吧,他让村里的会计给我们家递话,让把河沿的那几分地退回来。我爸急了,对会计喊道,大家都占,凭啥只让我还,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会计对我爸说,这啥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认个怂,给村长摆一桌,给他个台阶下得了。我爸倔劲儿上来了,不退地也不去找村长。结果当天晚上,地里的菜就被人给拔了。后来我爸狠狠心,地就不要了。”

“就当是买个安心吧,其实也好。”

“不,事儿在后面呢。我们家的地有一块挨着公路边,农林用地是不允许盖房子的,但村里还是有很多人会把自家的耕地当成宅基地用。比如家里男孩多的——你懂吧,先盖上,以后没人管就算了,有人管也顶多是交个罚款——我们家公路边的那块地,已经开始动工了,地基都弄好了,却被村里叫停了,说我家非法侵占农林用地。其实那房子是给我盖的,我爸说就算我以后在城市生活,回村了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一听不让盖了,我爸就慌了,开始托人请村长吃饭,又把饭店开了起来,我们家的房子才顺利盖完……”

陈志真的喝多了,胳膊肘支着头,眼睛斜看着我,还在不停地说:“后来我们家在村里就抬不起头了。我初三那年,我爸在乡道上被一辆车给撞了,挺严重的,我爸记住了车牌号,事后报警,县里交警记录完了就走了,后来再找,总说在办,再后来,他们又说这辆车是套牌车,不好查。去了很多次,总也没解决。这次车祸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饭店也因此关门了……”

再往后,陈志的话便断断续续,没有一点逻辑。我扶着他回了学校,路过操场时,他喃喃地说:“我爸够窝囊了,我不能再窝囊了……我必须要当官,要不然就抬不起头来。”

3

成绩出来了,陈志“国考”没考上,北京市的“市考”也没考上。他接着又参加了山西省考、广西选调生考试……临近大学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他奔波于各个地方参加考试,很少能在学校见到他。

虽然陈志的去处还是没有着落,但这个时候,却有件好事降临到了他身上——他和我们班的刘媛媛恋爱了。刘媛媛和陈志是老乡,性格开朗,能说能闹,曾经在我们班聚会上一口气吹过一瓶啤酒。他俩性格差别巨大,大家都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咋搞在一块的。

2011年的夏天,北京很闷热。大家各自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陆续都有了着落,只有陈志,考了一圈公务员,一个也没考上,毕业典礼都结束了也没去找工作。我替他着急,劝他,公务员毕了业可以接着考,但最好还是先找个工作,养活住自己再说。

陈志有些无奈地说,他完全没有找工作的状态,连简历都没写过,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面试。关键是,他自己压根没想过找工作的事儿,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我召集了几个班里关系不错的男生,帮他做了一份还算漂亮的简历,又把自己的正装借给他。陈志第一次去面试,也是我陪着他去的。虽然前一天晚上班里几个有经验的同学一起对他进行了一个简单的培训,但那天他还是有点紧张。

面试结束之后,我问他怎么样,他说还行吧,如果通过,晚上7点前会打电话通知的。当天回到宿舍后,陈志脱下正装就拉着我一块出去喝酒了,我们一直喝到晚上10点多,陈志的手机就放在桌子上,一直没响。

在离校的前两天,陈志兴奋地跑到我宿舍对我说:“我找到工作了。”

“真的?!什么公司?”

“你知道,也见过,就咱们学校西门外,那个链家。”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一个国家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去当一个房屋中介,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不过现在也只能先这样了。

陈志在离校第二天就入职了,后来他经常对我说,刚上班那几天很不适应:昨天还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今天就带着客户看房;昨天还在回忆大学的美好,今天就见识生活的沉重。

那段时间,陈志时不时给我打电话,抱怨自己的工作,抱怨眼前的一切。快到七夕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借钱,说入职一个月了还没发工资,连给刘媛媛买礼物的钱都没有。我给他打过去1000块,他说等发工资就还我,我说不急。

那之后,陈志很久没联系我,我倒联系过他两次,只不过他工作太忙了,每次说不了两句就挂断。

他再次联系我,是在2011年的最后一夜,电话那边很吵。

“新年快乐!”陈志兴奋地说。

“你在哪呢,咋这么吵,你今天不忙啊?”

“在三里屯呢,我这忙也是瞎忙,准备明儿就辞职,这破工作一点意义都没有。”

“为啥要辞职,找到下家了?”

“没。我最近想明白一件事情,为啥我公务员老是考不上?因为咱们专业的原因啊!咱们专业属于理工科中比较偏的,公务员考试招的都是些经济、金融、法律类的,所以我准备去对外经贸大学读个经济学的二学位。”

“你这什么情况?从咱们专业到经济学,这跨度有点大呀。”

“我早就问过了,对于985院校的应届毕业生,不用考试直接申请就行,但我当时没想到这回事儿,现在只能等明年4月份考一下了,我问过一些师兄,不难考。”

几个月后,他还真考上了,2012年9月份入的学。

4

我们毕业那年工作还算好找,可等陈志的二学位快读完时,就业形势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陈志虽然首选还是考公务员,但也在尝试着找个好工作。那段时间陈志很是焦虑,公务员还是没考上,工作也没找着。他经常找我喝酒,我安慰他,找工作就是这样,不断有希望,又不断失望。

临近陈志第二次毕业的时候,我收到他发来的消息:“我明天就离开北京了。”

我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想约他出来喝点,他说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就不约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北京西站送他,还没开口,他就说:“没办法,刘媛媛那边一直催着回去。工作差不多定下来了,我们市的一家事业单位。”

“那不错,挺好的,终于进入体制内了,你这一回去,估计很快就结婚了。”

“唉……我这个没编制,编制还要等的。”

我跟陈志一直聊到发车前10分钟,他进站之前还回头冲我招招手:“回吧,过段时间回北京来看你。”

我笑着挥挥手,只是没想到,那天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

如我所料,陈志回家乡之后没多久就结婚了。可惜当时我在外地出差,没能去山西参加他们的婚礼。婚后没多久,陈志给我打电话,让我把银行卡号发给他,还一直道歉说这么长时间手头一直紧,结婚收了点份子钱,赶紧把刚毕业时借的那1000块还了我。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陈志都没有再给我打过电话,我估计他过得不错。差不多等他婚后3个月的时候,我才又接到他的电话。

那天他喝多了,一接通就听见他在骂街。我印象里他很少说脏话,几分钟后他平复下来,说:“你知道我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钱吗?400!400块能干啥?”

“咋才这么点啊?”

“还没转正,我现在是实习期。”

“那正常,慢慢来呗,你才刚入职,哪能这么快。”

“转正遥遥无期啊,我们单位还有好几年没转正的呢,编制更是渺茫……”

之后陈志跟我聊起他们单位复杂的人事关系,醉醺醺的,说得没什么逻辑,东一句西一句,我也听不太明白。

此后,陈志醉酒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喝多了就给我打电话,说什么不适应这份工作、不适应现在的人际关系、日子过得憋屈,但就是找不到突破口。那段时间,我一接陈志的电话就头疼,这种情况差不多持续了一年。

2015年中旬,陈志终于转正了,工资涨到了3000多。这时候,陈志再给我打电话,已经很少抱怨工作了,变成了抱怨他的家庭生活。

按照陈志的说法,刘媛媛的家庭条件稍好一点,谈恋爱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但结婚之后矛盾就来了,两人的生活习惯不一样,陈志总感觉刘媛媛看不起他们家。

两人之间争吵爆发的起因,缘于陈志想把父母接到市里来过冬。陈志父亲出车祸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村里没有暖气,冬天全靠一个煤球炉子。刚开始刘媛媛不同意,后来陈志终于做通她的工作,但陈志父母来住了半个月,就被刘媛媛赶回去了,为此两人冷战了好几个月。

5

2016年,陈志跟刘媛媛有了一个女儿,陈志也成了他们单位办公室副主任的候选人。有天他给我打电话说,他还想考公务员——这次他没有喝多。

“你现在不也挺好的吗?工资也高了,事业上也起步了,你考上公务员不得从头再来吗?”

“这咋说呢,我们单位吧,是个行政单位的下属事业单位,我没有编制,现在就是个合同工,再往上没办法升,身份问题不解决,永远是个小兵子。”

陈志并不是简单说说,他还真买了一套“公考”的辅导书。那段时间他戒了酒,专心准备“省考”,也不给我打电话了,只偶尔发发消息。考试前一天凌晨2点多,他给我发了条消息:“我感觉这次应该差不多了。”

出分了,陈志还是没考上,我安慰他:“没事,反正你现在也有工作,慢慢来吧,说不定哪一天你的工作编制就下来了呢。”

陈志苦笑:“我还是来年再战吧。”

后来,“考公务员”就成了我俩之间调侃的话题,他“公考”之前都会发个消息:“我要上战场了。”

我回复他:“又去当分母了?”

今年3月份的一个夜里,我在睡梦中接到陈志的电话,刚接通就被他的大嗓门喊醒了:“这么多年,这下终于敲定了!”

这一嗓子一下子把我喊精神了,我感觉自己比陈志还要激动——从大学到现在,陈志这个公务员考试快赶上抗战了:“到哪一步了现在?”

“今天已经政审完了,我考的新单位的领导来我们单位,跟我们领导谈过了,我们领导挺给力,说了我不少好话,现在就等公示了。”

“那基本上算定了,都去你们单位走访了,那公示不过是走过场了。”

那天晚上陈志很兴奋,一直说个不停,回忆了很多大学时有意思的事。上一次听他这么畅快地聊天,还是在大学毕业前。

接下来的几天,陈志不再为工作苦恼,还买了下个礼拜六的火车票要来找我喝酒。

可没想到一个星期之后,公示网页上,陈志前后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当天下午我接到了陈志的电话:“我搞砸了。公示了,没我。打过电话问了,他们说我是以二学位报的名,当时他们以为我是这个专业的统招四年本科,后来查出来,说我不符合条件。”

“这咋整?”

“不知道。现在我们单位都知道我要走,昨天晚上送行酒都喝了,这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陈志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得让我有点害怕。我沉默了一会儿,劝他留在原单位得了,反正手续啥的都没走。

陈志叹口气:“丢人呀。”接着挂了电话。

我再给他打过去,他一直不接。等到下班,我找到刘媛媛的电话——毕业之后我就再也没跟她联系过——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对陈志的事情竟然毫不知情,说起陈志,她的情绪很激动:“我不知道他的死活,他死了才好呢!”

6

那次给我打完电话之后,陈志就一直处于失联状态。

今年5月中旬,当年我们班的团支书李静结婚,在北京办酒席。毕业之后,我们这些同学就没有聚过,那天来了很多人,陈志没来,刘媛媛来了。

几年不见,大家的情绪都比较高涨,刘媛媛还跟大学的时候一样,风风火火,挨桌窜,喝了不少酒,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我听见了刘媛媛的哭声,刚开始还是小声啜泣,后来就变成了嚎啕大哭。附近几张桌的同学一下子安静下来,有的在私下嘀咕,有的干脆过去安慰。

“没事,没事,我就是今天见到你们高兴。”刘媛媛开始还想掩饰。

这时候,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上了:

“咋啦媛媛?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呀?”

“都是同学,遇上难事儿了说话,搭把手啥的……”

“陈志呢?不像话,是不是陈志欺负你了?”

一说到陈志,刘媛媛哭得更恸了:“陈志他不是人,没有人心!”

5分钟后,刘媛媛的情绪才稍稍安定下来,别桌的客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我们班的两桌。

“大学的时候,陈志就一心想考公务员,当时我还挺支持他的,后来他一直考不上,说什么咱们专业太边缘化了,只能报考那些不限专业的,竞争压力大,他就非要再读一个经济的二学位。当时我有点反对,你读书可以,为了就业或者增长知识都可以,但是纯粹是为了考公务员,这不神经病吗?

“他读完二学位,还是一心要考公务员,那年的就业形势特别不好,最后公务员没考上,工作也没找到,最后还是我舅舅(刘媛媛舅舅是当地的一个领导)找人给他安排到我们市的一家事业单位工作的。”

我尝试安慰刘媛媛,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我并不了解陈志的生活,这么多年,我除了知道他在考公务员外,别的几乎一无所知。我憋了半天,说了句不痛不痒的:“都过去了,还是要往前看,再说现在陈志混得也不错。”

刘媛媛没看我,接着说道:“毕业之后,我等了他3年,可能是这3年陈志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只存在于电话的那头,结婚之后我才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他刚到单位的时候工资很低,但入职之后他还是买了好烟好酒,说去看看我舅舅,毕竟帮了这么大忙,我也感觉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但后来他经常提出去看我舅舅,而且每次都买些好烟好酒,那种开销根本不是我们这种家庭能支撑得起的。最后我舅舅看不下去了,对他说,没事儿多去看看双方父母,我这身体挺好,家里什么也不缺,不用老过来。”

刘媛媛用纸巾擤了擤鼻子。

“结婚之前只知道他想当官,结婚之后才知道陈志对权力的那种追求是病态的!为了单位芝麻大小个官儿,整天跟在领导后头,陪着领导喝酒,一宿一宿地打麻将。当时我怀着孕,他经常半夜两三点才回家,不管啥时候,只要领导一个电话,马上就去,当时我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我生完孩子第四天,刚从医院回到家,他就跑出去了,还骗我说是单位有事儿,后来才知道是领导儿子结婚,上领导家帮忙去了!那天晚上几个高中同学来看我,家里连点热水都没有……”

刘媛媛越说越激动:“结婚的时候,房子和车都是我家买的,他要把父母接过来,刚开始我不愿意,后来还是同意了。但是生活理念不一样,压根儿就没办法住在一块儿。我爱干净,他爸妈可好,每天弄得家里又脏又乱,他爸还把鼻涕抹在门上,我怀孕的时候还整天抽烟,孩子一周的时候我就回我妈家住着了。”

这时候,班里的几个女生问刘媛媛:“现在你跟陈志啥情况?”

“我跟孩子还在我妈家住着,准备过段时间就离婚!”

一时间饭店里很安静,可能这么长时间不见,想安慰的人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后我们就都散了,走的时候,刘媛媛抱着李静说:“宝贝儿,对不起,在你的好日子里添堵了。”

7

6月初,我收到陈志发来的消息:“我离职了,准备回北京。”

我打电话过去,这次他接了。

“你辞职干啥?你回北京了,媛媛和孩子咋办?”

“没脸在原单位待了,都知道我要走,就算留下来也是别人的笑话,升是肯定升不上去了,办公室副主任那个职位现在已经有人选了。与其在单位这么憋屈着,还不如换个地方。”

“现在孩子还小,等孩子稍微大点了再来北京也行。”

陈志苦笑道:“我跟刘媛媛分居都快两年了,最近她找我说离婚的事儿,估计我这差不多今年就离了。”

我劝了陈志很久,他离开北京已经好几年了,也有了家庭,北京这边又没什么人脉,回北京不一定是个好的选择。

陈志没有反驳我,也没有同意我:“我没办法,我也难。”

上周,大学时期的分团委书记王浩来到我现在工作的城市出差,他研究生毕业之后,考上了他们省会一家单位的公务员,几年过去,身材已然发福。

我想带他去吃海鲜,他说,咱俩就别整这没用的了,找个路边摊撸串吧。我们便找了附近的一家大排档。他现在是真能喝,不到一个小时,我们俩就已经快喝完一箱啤酒了。

突然他问我:“对了,你们班的那个陈志,你还有联系吗?”

“时不时会联系一下,怎么了?”

“哦,没啥,我就想起他入党的事儿。当时前一天你跟我打电话说了,后来我们聊了聊,聊得还不错,就是走的时候,陈志非要送我一个U盘,我不要,他硬塞给我就跑了。”

说完,王浩又马上解释:“我这可不是收礼啊,他的条件不错,还挺积极,当时他就算不来找我,也是可以通过的。”

我不想再聊陈志的话题:“你现在怎么样?听说你在单位也是如鱼得水的。”

王浩长叹了一口气:“这咋说呀,当时感觉考公务员,工作体面,上升途径好,但是看现在这形势,难呀。有了孩子之后开销一下子大了,可工资就那么点。当年我是一腔热血,但现在的状态就跟混吃等死差不多。有两次本来能提拔的,但都临时出了点状况。这都多少年了,我连个副科都不是。其实说实话,我挺羡慕那些体制外的人的,进个公司,干得不爽了可以跳槽,努力干点业绩还能多挣钱。我现在这工作,咋跳槽,咋多挣钱?”

“可你这毕竟是一份体面的工作啊。”

“那都是假象,不挣钱,咋体面?孩子等着交辅导费,父母等着看病的钱,拿不出来钱,体面得了吗?”

那天,我跟王浩一直聊到很晚,我把他送回酒店时,他拉着我的手说:“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本想打个车回去,后来还是决定走一走。7月份的夜晚有些闷热,街上已经少有遛弯的人。我喝了不少酒,头有些晕,偶尔一阵风吹来,感觉很凉爽。这时候,我手机响了一下,是陈志发来的消息:

“已到京。”

文章涉及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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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树大招风》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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