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记耳光,打出一个少年毒贩

2018-11-07 16:44:43
8.11.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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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0年,我升入初二。学校按上一年的期末成绩重新分班,一下子到了新环境,我难免有些拘谨。

正在我独自沉默不语的时候,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你好,我叫刘亦东,很高兴认识你,你可以叫我东仔。”

我望着伸来的手,愣了一下,也有些诧异——这种自来熟式的介绍,确实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我回过神来,抬头顺着手臂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有些迟疑地地伸出了手:“你好,我叫谭星。”

这个高高瘦瘦、说着一口正宗普通话的黑龙江男生便成了我的同桌。

和东仔熟悉之后,更能感受到他的热情、开朗和耿直。我们都很喜欢看小说,我曾凭记忆给他复述完了一整本网络小说,可以说,我们深厚的感情就是由此开始的,但是这带来的后果就是——

“谭星、刘亦东数学课上讲话!”

“谭星、刘亦东英语课上讲话!”

“谭星、刘亦东......”

每天放了学,班主任念着班干部交给她的“纪律本”,上面除了她的语文课以外,几乎每节课都有我俩的“恶名”。

“谭星,刘亦东,你们上课在干什么?把你们家长给我叫过来,不然,今天就别回去了!”

台上的班主任横眉竖眼,让我俩跟她去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班主任往办公椅上一坐,深呼吸了一口:“你们俩上课为什么说话?”

我正打算编借口,东仔却脱口而出:“管不住嘴!”

班主任一听,直接气炸,骂道:“管不住嘴?你还理直气壮了?你俩谁先说话的?!”

东仔和我对视一眼,我嘴巴刚张开,东仔又抢先一步:“老师,我先说话的!”

班主任看着东仔,被气得哑口无言,拿出手机往桌子上一拍,吼道:“快点,叫你爸过来!”

东仔毫无犹豫地打电话给他爸,过了不久,他爸就跑学校里来了。东仔他爸是个大高个儿,手上戴个金表,脖子挂着根大金链子,一开口就是一股纯正的东北味儿:“咋的,曾老师,我家东子在学校又犯啥事了?”

班主任让我和东仔带上门,去办公室外面等。可没过多一会儿,门又被狠狠地拉开,就听见里面的争吵声:

“啥老师啊,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们做家长的,要好好管教孩子,学校不是给你管孩子的地方!”

“那你说我家东子没教养,是什么意思?诶,你一破老师,你还挺牛X是不是?”

东仔他爸此话一出,班主任脸顿时铁青,眼泪也快被气出来了,拎着包气冲冲地走了。

看见老师走了,东仔他爸也走过来领着东仔要走,还看了我一眼,说:“你就是上课和东仔说话那小子?以后少和东仔说话!听到没?”

我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他爸当时那样子实在吓人。

那次之后,班主任就再也没有管过东仔,只是没事就冷言嘲讽东仔两句。

而东仔根本不把这些当回事,他依旧是该学习学习,该玩就玩。

2

我们的初中,无论哪届,总会有一群“操社会”的学生——他们喜欢打架,抽烟耍痞,虽然顽劣的我在老师眼里也不是什么好鸟,但还是跟这些学生划清界限。但信奉“谁都不得罪”的东仔跟我不一样,刚开学个把月,就已经和他们打成一片,或许是为了“融入”得再快点,东仔还跟他们学会了抽烟、打架。

尽管如此,东仔还是没能被这群学生视为“自己人”。东仔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之后了——

班上几个操社会的家伙和外班学生发生了矛盾,约了架。到打群架那天,我也被东仔拉过去撑场子。之前,东仔私下跟我说,他是最矛盾的那个人,因为两边的人他都很熟,他不希望任何一方吃亏。

两边动手打起来的时候,东仔没有出手,而是上前去劝架,一个人拉两边,嘴里还喊着:“别打了,别打了,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

可没人理会他,而且东仔的劝架,多少影响了两边的“战斗状态”,导致我们班的带头“大哥”被对面的人踢了两脚,倒在了地上。

“大哥”起身后,恼羞成怒,对着东仔就是两耳光,嘴上骂道:“X你妈的,你他妈的到底是哪边的?!”

那两记耳光当场就把东仔打懵了,也把他对于这些人的“兄弟情”打得稀碎。看到东仔挨了耳光,我冲上去和自己班上的同学差点也干了起来,被东仔一把拉住了。

那次群架之后,两边的坏学生对于东仔的评价都不怎么好,我们班里的人嫌弃他胳膊肘往外拐,外班的人说他不够兄弟。

东仔也渐渐和他们疏远了,但平时的言行变得嚣张起来,对那些“操社会”的家伙们,之前左一句“兄弟”右一句“老铁”,后来连招呼都不打了。

只有我知道,东仔心里想“报仇”,但是在学校里,他没机会接触社会上的人,自己又打不赢,他是希望用身上刻意表现出来的气焰,给自己涂上一层透明的保护壳。

转眼到了初三,中考的压力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那一段时间,班里学习之气倒也是颇为浓郁,连那群“操社会”的家伙们也都收敛了不少。东仔虽然依旧在老师眼里品行不端,但他读书的天赋极高,班上60多人,他随便就能考进前20,反倒是我,成绩一直在倒数的那几个里。

2012年,中考结束,我考上了全市最差的八中,而东仔以680多的高分被我们市最好的高中录取。

但成绩的差距并没有影响我俩的友谊,因为彼此家里都管得松,中考后,我和东仔还是泡在一块儿,不是去网吧,就是去迪吧。

3

7月3号,我和东仔又相约去网吧玩游戏。

没有挨着的座位,我俩就分开各自坐下,开了机子。东仔旁边的几个人在一起玩网游,一直都在大吼,声音吵得全网吧都有些不满。

东仔坐在那里,实在是被吵得不行,他看了看网吧里,也没有别的空位了,就拍了拍身边的那个人,说道:“兄弟,能不能小声一点,有点吵啊。”

那人看了一眼东仔,没怎么理会他,收敛了几分钟后,又开始吼了起来。东仔忍无可忍,也来了脾气,一把把那人耳机拽了下来:“说了别那么大声,吵死了!”

“你再叫一句试一下?!”那人脑袋一甩,站起来对着东仔大吼道。跟他一起玩游戏的五六个人也立马放下鼠标键盘,起身围了过来,对着东仔推推搡搡的,差不多就要动手了。

我赶紧跑过去,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态度,拿起东仔的烟给他们派烟,还不断地道歉,网吧的网管和老板也跑了过来,那几个人才停住了手。

我赶紧拉着东仔往外面走,但是没想到的是,那几个人竟然也跟了出来。我和东仔拼命跑,他们在后面使劲儿追。我比较胖,跑不快,他们追上来,一脚就把我踹在地上,接着两三个人围上来,开始一阵猛踹。跑在前面的东仔见状,又跑回来救我,不过没两下,也被撂倒在地上。

网吧的位置偏僻,附近人流也不多,在路人惊愕的目光中,我和东仔被这群人拽着衣领,拉到不远处一个废弃的水泥厂。刚进厂门,我和东仔就又被踹倒在地上,刚想站起来反抗,又被掀翻。

接下来就是一顿狂揍,我死死地抱着脑袋、蜷着身体保护好重要部位,任他们打,东仔比我更惨一些,脸上被踹了两脚,鼻子流血了。

打了一会儿之后,我和东仔又被人从地上拽了起来,给架在一旁的水泥墩子上。牵头的那个人叼着根烟,慢慢走到东仔面前,手拍着东仔的脸,说道:“刚才不是蛮嚣张吗?来,继续吼啊!”

东仔脸上满是血迹,眼眶红了一大块,还有些眼泪在上面。

“吼啊,老子叫你吼啊!”那人见东仔没说话,一巴掌扇在东仔的脸上,“还瞪老子,老子让你再瞪!”

说完,东仔又被踹倒,其余人上前来摁住东仔,那人用脚踩着东仔脸,还碾了几下:“继续瞪啊,X你妈的!”

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警笛声,应该是刚才有路人报了警。那几个人听到动静,把我和东仔一推,撒腿就跑了。

我过去拉东仔起来,他的脸血迹斑斑,已经浮肿起来。他撑着手,坐在地上,眼睛望着那群人跑掉的方向,先是静静地淌着眼泪,渐渐地变成嚎啕大哭。我拍着他的后背,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一边抽噎,一边恶狠狠地重复着:“老子一定要弄死他们,一定!”

我俩被带到了派出所,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势,做完了笔录,然后警察就把我和东仔的父母都请了过来,把我俩认领了回去——警察说一定会找到打我们的人,可是从那天出了派出所之后,就再也没什么消息了。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我爸妈一直在问我是不是伤到了,让我相信警察一定会找到那帮人,将他们绳之以法。一旁的东仔他爸,则高声骂着东仔,全然不顾进进出出的警察:“不中用!被人打了,连人都找不到!”

东仔就默默地坐在那里,牙关紧咬,鼓着腮帮子,也不顶嘴,任由他爸骂着。

刚满15岁的他,眼神十分冷漠,冷漠得我都有些不认识了。

4

这次之后,我爸妈害怕我出门再闹事,给我禁足了。后半个暑假里,我和东仔几乎没什么联系,直到高中开学前半个月,东仔给我来了个电话:“星宝,出来,我找到那几个B了!”

他让我去的地方,依旧是在那个废弃的水泥厂。那天下着雨,本就破旧的水泥厂,路面显得更加坑坑洼洼。我到了之后,看到东仔身边跟着一群人,之前打我们的那几个人躺在地上。

东仔见我来了,笑着把我拉了过来,带到一个人的面前:“星宝,这是我老大,包哥!”

我看了眼面前的包哥,很矮,可能还不到1米6。此人双眼无神,眼睛旁边是浓黑的眼圈,脸上满是痘坑以及红色斑点,一副得了痨病的模样,像极了书中写的瘾君子。

我学着东仔,恭敬地叫了声:“包哥!”

包哥点了点头,稍微打量了我一下之后,招呼着东仔:“人我给你提过来了,你们两个想怎么搞都随便!”

我和东仔走了过去,因为包哥的马仔手里都拿着钢管,那几个人看起来已经被打了一顿了,都伤得不轻。我俩走到那个曾经踩东仔脸的人跟前,东仔告诉我,这家伙外号叫“老黑”,是我们市里7319工业区这块儿的小混子。

接过旁边人递来的钢管,我和东仔上前就往死里打老黑一伙人。我基本上还会“照顾”一下其他人,每个人都给上几棍子,而东仔就一直死命地打老黑,一边打嘴里还一边骂着:“X你妈的,你不是很厉害吗?踩老子脸?你踩啊!X你妈的!”

血渐渐从老黑的身上淌了出来,周围的水坑都着了红色。东仔似乎还没过瘾,把钢管一丢,拽着老黑的头发,把他摁进一个深水坑里。老黑用剩下的一点力气死命挣扎,但是被东仔死死地摁住,足足过了一分多钟,老黑的头才被东仔再次拉出水面,他的嘴和鼻子还不停地冒着血泡,连求饶的力气也没了。

东仔疯狂地骂着那几句话,甚至有些字眼都已经含糊不清了。骂着骂着,他猛然起身,从身旁一个人的兜里摸出把刀子,举起手,对着老黑脖子就要一刀下去。幸好,包哥的一个手下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东仔,把刀给夺了下来,大家虚惊一场。

东仔当时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新:充血的眼睛,狰狞的表情,那是极度的恨意经过长时间的酝酿形成的疯狂,最后被一口气释放出来了。

包哥走了过来,说道:“东仔,差不多就可以了啊,不要搞出人命来了。”

东仔这才清醒过来,一脸后怕,脸上不停地出着冷汗,喘着粗气,手脚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半晌之后,东仔终于平复了心情,站起来时,腿还有些颤抖。包哥的手下把我和东仔送到一家水疗会所,这期间,东仔没和我说一句话。

直到我们泡好澡,看他抽完四五根烟后,我才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是怎么认识包哥的?”

东仔将手里的烟灭掉,沉默了一会儿后,就开始和我讲了他这一个多月的经历。

自那次我俩被打之后,东仔就天天去外面混。很快就凭借自己的仗义和出手阔绰,结识了不少市里有名的混混头子。其中,包哥和东仔的关系最“铁”——这种“铁”不单靠吃吃喝喝,还因为东仔的一次“义举”:8月初,东仔跟着包哥一伙人参与聚众打架,被当地公安抓进去了,不管警察如何审问,东仔也没供出其他人的名字,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东仔说:他知道想在社会上混,“点水”的后果极其严重;再说,自己是未成年人,这次打架斗殴也不严重,顶多拘留几日、罚点钱就没事了——而包哥本来就是有案底,只要他一“点水”,人立马就会被抓进去,后果就严重多了。

自那之后,东仔的名声就传开了,混混的圈子也算是正式承认他算一号人物了。东仔跟着包哥混得越来越好,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渐渐地被人称为“东哥”了。

东仔不再像初中那样整天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平时对人变成了笑眯眯的模样,但是打起架来就跟玩命一样。

他对我说:“不叫的狗才是最凶的!”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东仔身上与年龄不符的狠辣与胆气,而这也为他往后掉进深渊埋下了伏笔。

5

半个月后,高中开学,四中在市区,八中在县里,我和东仔分开了。

虽然他读的是最好的高中,但是学校里“操社会”的学生还是不少。高中刚开学那段时间,东仔打来打去,“东哥”的名头越来越响。每一次打架,都是东仔“开头炮”,出手最凶,从来不亏待自己的兄弟。

自此,东仔每天的生活除了上课睡觉之外,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有一次,东仔看上了学校里的一个女生,上前问QQ号。女生说:“我见过你,你是昨天在学校外面打架的那个人。”

这一次,东仔像被人揭开了伤疤,落荒而逃。

高二时,我爸妈看我在八中天天混吃等死,花了些心思,托了不少关系把我也给弄进了四中。东仔再见到我时,非常高兴,当晚就请我到学校外面吃了一顿,还喝了点酒,就把之前一年的事儿都给我说了个遍。中间,我们还聊到了当年我们初中班上那个扇了东仔两记耳光的 “带头大哥”,有一次他被东仔一伙人碰到,“一天挨了七顿打”。

看着东仔侃侃而谈的样子,我觉得他变了不少——心眼多了,也可以说是成熟了。

不过这种变化并不影响东仔和我的友情,到四中不久,学业就被我放到一边去了,成天就和东仔他们混。

那时在学校里跟学生打架对“久经沙场”的东仔来说已经索然无味了。在学校那段人人和谐的日子里,东仔已经去社会上混去了。他天天跟着包哥一伙人“玩”,开始学会赌博,炸金花推牌九样样都会。

和包哥他们玩的时候,一般输赢不大,但是跟外人赌,可就没这么轻巧了,炸金花这玩意儿要真的输起来,倾家荡产都不过分。

一天我正在网吧上网,突然,东仔给我来了一个电话:“星宝,你身上有多少钱?”

“还有3000多呢,怎么了?”我有点惊愕。

“你现在能搞到5000不?我这里出了点事情。”电话那边,东仔语速很快。

“你要5000干什么?”我隐约猜到了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说:“今天手气有点背,打牌输了点钱。”

“你妈了个B,喊你别去搞啊,你就是不听!”我登时气得大骂道——果然不出所料。

“最后一次,保证最后一次了,以后再赌就死老子!”

……

我挂掉东仔的电话,立马又打电话给平时玩得好的同学,借了2000块钱,往东仔告诉我的地方赶。

我见到东仔时,他正蹲在赌场门口抽烟,旁边停了几台摩托车。有个穿背心的人坐在摩托上,在和旁人说着话——那是赌场的老板。

东仔看到我过来,立马把烟头一丢,跑过来问:“星宝,带够钱了不?”

我从书包里面拿出一把钱,足足50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东仔讪讪地接了钱,走到赌场老板面前,把钱递了过去。老板点了下钱,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还笑着说欢迎东仔下次再来。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骂东仔。东仔跟我解释,说他今天“豹子3”被人家“豹子J”给压了,不然可以赢一大笔。我开始还懒得理他,可当听到他说“已经和包哥借了好几次钱了,这次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就向你伸手了”时,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你再赌,我就告诉你老子!”

东仔被吓住了。

那次以后,东仔像真的戒赌了一样,过了不久,就还了我3000块钱。我问他钱是哪里来的,他含含糊糊地说是家里给的,我也就没深究了。

之后的半年里,只要一放学,东仔就没影子了,每天都神神秘秘的,和我之间的关系也淡了不少,和他好的那些人,也似乎在躲着我。每次我问东仔出什么事了,他就说,“家里最近出了点事情”。

那段时间,我因为准备艺考要外出培训,虽然一头雾水,但也没法分心。

等到我真正明白的时候,东仔已经被警察铐走了。

6

高二临近期末的一天,我们还在上课,教学楼里突然来了几个警察,冲到我们这一层楼,直接抓走了七八个人,上课的老师和学生都出来看热闹。我看到被铐的人里有东仔,另外那几个,也全是平日里跟他玩得比较好的人。

我急忙喊道:“东仔,东仔!”

东仔听到我的喊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面如死灰,脸色比当初被老黑一伙人打还要难看,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这天的课一上完,我立马赶去收押东仔的派出所。刚一进门,就看到东仔的爸妈。东仔的妈妈坐在椅上一边哭,一边埋怨他爸爸,他爸爸坐在一旁在抽烟,地上已经一地烟头了。

我连忙上去喊道:“叔叔,阿姨!”

东仔他爸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我着急地问道:“东仔怎么了?”

东仔他爸诧异地问:“你不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他看着我,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低下头,欲言又止:“东仔……哎……”

不久,警察把东仔爸妈叫了进去,我也想跟着进去,被拦了下来。

我回了学校,找到东仔的“徒弟”,一个外号叫“邪哥”的同学。听他一讲,我才知道,东仔这次是真的犯事了,而且犯的是大事,大得让当时还未成年的我都不敢相信——涉黑、涉赌、涉毒,基本上法律上的雷区,都被东仔踩了个遍!

邪哥说,自我送钱那次之后,东仔依旧在赌,依旧在输。没钱了,又要面子,不想再找朋友借,也不敢问家里要,又不屑于偷抢,怎么办?于是,包哥就“适时”给东仔指了一条财路——贩毒。

一开始,包哥只是让东仔去送K粉或是麻古,每一次给他点“红利”。等东仔更野,熟悉了路子之后,干脆就自己进货自己卖,然后分红利给包哥他们。

东仔头脑聪明,每一次贩卖的地点都非常隐秘,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被人发现。时间一长,大概是东仔觉得没什么风险,自己一个人卖得又太慢了,就开始把手伸向了学校,带着身边的一些朋友也走上了这条路。

像传销发展下线一样,东仔给学生们提供渠道,他们“回利”给东仔。毒品在学校里最“风靡”的时候,这一帮贩毒的学生,多多少少都沾过一点,就算没有加入“瘾君子”的行列,但“了解一下”的人大有人在——只有东仔自己从来不碰。

一二来去,跟着东仔贩毒的学生越来越多,那一段时间里,东仔银行卡里的数字到了一个让人想象不到的地步。见下线规模越来越庞大,东仔非但没有“低调”,竟然还将这些人组织在一块,成立了一个“东社”,想要做大做强,到处招揽人。

据邪哥说,这次东窗事发,正是因为“东社”人多了,构成复杂,有人在酒吧兜售毒品时被警察抓住了,进去后将东仔等人“点”了出来。

这时,距东仔第一次贩毒,才过去了7个月。

“无论是‘东社’还是之前的贩毒,我都没参与,不然今天也就跟着一起进去了。”邪哥心有余悸地说。他还说,警察来的时候,搜到东仔身上还带着K粉,还好数量不多。

听完这些,我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在我看来,这些事儿离我们太远了,远得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没想到,贩毒就这样切实地在我身边发生,而且,始作俑者还是我最好的兄弟——怪不得东仔那时没过多久就把3000元还给我了,他也知道我虽然成绩不好,但黄赌毒都不沾,所以也就不想让我知道太多,只好躲着我了。

这件事被学校强压了下来,知情的人三缄其口,大部分学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东仔入狱不久,他爸给我送来了2000块钱,说是东仔欠我的。我坚决不要,但是他爸执意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极力向他爸道歉:“叔叔,怪我,要是我发现东仔在搞这种事情,我一定会阻止的!”

东仔他爸估计也是操劳累了,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这事儿怨不得你,也怪我和东仔他妈,平常也没怎么管教他,才让他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安慰东仔他爸,想必什么话对于这个中年男人都显得苍白无力吧。看着他转身离去,前段日子还黝黑的短寸,已经沾染上了大片斑白,走路的样子也不复当初的大马金刀。

后来听说,为了东仔的事儿,他爸搭上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钱,甚至连家里的奥迪A6都卖了,可谓是伤本伤源了。

我只能在心中怒骂东仔:“傻B!傻B!傻B!”

我也想去看看东仔,奈何根本进不了少管所的门。等到高三我去艺考时,听说年龄不大的校长被撤换了,我猜,与这件事有关。

7

接着是艺考和高考,我上了长沙一所专科类艺术院校,再没打探到任何关于东仔的消息,他被关了多少年、何时刑满释放我都不得而知。

再次见到东仔时,是在他21岁生日会上,当时我已经快大学毕业了,他们家也已经搬到了长沙了。

东仔又变了许多,长高了不少,身材依旧消瘦,皮肤黝黑。但是言语举止之间的大方、热情又回来了。

谈起当年的事情,东仔一直在忏悔,一直在说着对不起,提到当初那个告密者,他说:“刚进去时,想着出来一定要弄死那个人,但是真出来时,就没有什么复仇的想法了。反而是感激,如果当初不是他告密,我一直干下去,最后迎接我的,估计就是枪毙。”

只是谈到在牢里面具体的生活时,东仔讳莫如深,没有再说下去。

当天晚上,宾主尽欢。吃完饭之后,东仔似乎还未尽兴,去酒吧订了个台,打算继续嗨。

我们一圈人在生日会上已经喝了不少酒,有些人的酒性和酒品也不太好,不一会儿就和邻桌人起了冲突,眼看着就要擦枪走火了。这时候,东仔站出来,拉着那个惹事的朋友,脸色十分严肃地骂道:“搞什么?喝了点儿酒把自己当神仙了?坐到,莫丢丑了!”

那位朋友悻悻地坐了下来,东仔则拿着一杯酒到邻桌去,赔着笑和人家道歉,末了,还请人家喝了一套酒。再回到我们桌时,像没事儿人一样。

一圈酒后,我和他出来抽烟,开玩笑:“怎么?现在我社会大东哥脾气这么好咯!”

东仔知道我说的是刚才那事儿,淡然一笑:“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不比原来了,我一个有案底的,打架后果很严重的!况且,交个朋友总比多个仇家要容易得多啊。”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下去,闲聊了几句别的。过了一会儿,东仔手机响了,来了个电话,是他爸打来的。

“喂,爸,我还在外面呢!和朋友在喝酒呢!”

“嗯,好,您放心咯,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嗯,我晚上晚点回去,你帮我留个门,别反锁了。”

看来,那两记耳光带来的暴戾与恨意,东仔已经彻底放下了。

后记

如今,东仔跟着他爸经营自家的安防公司,兢兢业业,以求能回报为自己愁白了双鬓的父母。他谨记着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时常以此来警示着他身边的朋友。

我相信,东仔所经历的一切,除却难堪与刺痛,也会如磨刀石般,磨掉了那些戾气和跋扈自恣,余下一些往后人生路上应有的稳重、警醒和忌惮。

我有时也想,如果可以换一套剧本,没有那两记耳光,东仔的人生,又会是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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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巨人》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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