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的回忆碎片

2019-01-01 19:41:12
9.1.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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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稿许多的大事的开始,都可以从一件小事找到暗示。许多的变化的源头,都可能在不动声色中被忽略。草蛇灰线,时间似乎总是最好的导演。这40年来,每个带着“8”的年份,都仿佛冥冥注定一般——有些事从鼎盛之处崩塌,也有些事又正在破土萌发;有的人从云端缓慢降落,也有的人在山谷蓄势待发。我们就这样,或主动或被动,被时代裹挟。在命运的沉浮中向前。于是,在2018年即将结束之际,人间希望能邀请大家,一起分享我们的1978、1988、1998、2008、2018年:选一年,讲一讲这一年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人或事。重新回望,或许他们都或多或少的、为你往后的生活与命运埋下伏笔。再见“8”。投稿请发送邮箱:thelivings@vip.163.com ,并在标题注明【2018年终征稿:再见8】

“你确定要写吗?”妻子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我大抵是个粗鄙的人,生于七十年代初,工薪阶层,挣扎着和妻子生活在一个三线城市的小学校里。妻子疑惑的是,她很清楚我并不擅长按照年份或日期搜寻记忆并重现往事——这么多年,我一直认为,搞清楚哪一年发生过哪些事,对于当下生活毫无意义。我宁愿自己随波逐流地活着,既不总结经验,也不吸取教训。

我总觉得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真正成熟的不多。第一批独生子女,童年结束迎来改革开放,青春期遇到网络信息时代,刚参加工作正好是改制下岗潮,一直到现在的全民电商时代,总有一种干什么都来不及、抓不住的感觉。时光如惊马,我们就在后面磕磕碰碰地追。

可是这一次,我费力地找到堆放在记忆仓库中的碎片,勉强拼凑成相对完整的故事,和周围的亲人、朋友和熟人频繁地交谈;并竭力洗干净碎片上面因为想象沾染的污秽,力图清理出事件的原貌。我想,我要记录下来的这一年,不管是对于我,还是对于其他人,都太过重要。

或许这一生,都难以忘记。

1

“我啊,我始终记得雪地里的那颗心。”

那天,妻子轻轻合上影集,不忘又补上一句,“还有老家那方碧蓝的天空。”

2008年1月10日开始,全国大范围低温,处处雨雪,冰冻千里。

我家在四川盆地东部,城市植被丰富,四季分明,非常宜居。冬天即使偶尔有雪落下,也总是细小而轻盈,还不如暮春飘飞的柳絮更像雪花。若有若无的小雪粒在风中飞舞,刚一落下,就了无痕迹。

可这一年春节前,小城却罕见地迎来了一场鹅毛大雪。整个城市都被厚厚的雪温柔地包裹起来,静谧而安然。

妻子说的“雪地里的那颗心”,其实是一尊雕塑。2008年初,我和妻子两人好得蜜里调油,达到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不仅能烹煮食物,还能兼具调制浪漫的程度。那天是周末的午后,没待雪停,我和妻子就决定出门步行,准备花半个多小时走回父母家,省掉1元公交车费的同时,还能享受雪中相偎相依的别致情趣。

一路赏雪玩闹,走到父母居住的小区门口,两人的鼻头都变得通红。正一边彼此打趣,抬头就看见那颗美轮美奂的心——那是一个小小的雕塑,一颗孤独的心矗立在黑白世界中,正上方有一双扑向天空的手,纤细而柔弱,平时在繁杂的草木掩映中毫不起眼,这次雪落下来,却仿佛瞬间被施了魔法,一下显出了美的意境。

我俩在“心”的前面徘徊,四处望望,又相互对视,很长时间都舍不得离去。

那年五一,我与妻子赶回妻子的老家抢收油菜籽。

妻子的老家在龙门山断裂带上,距离 “天下第一雄关”剑门关开车不过十余分钟。小山村坐落在剑门七十二峰之间,“山如眉黛,山村是眉尖痣一点”。

峰峦里露出的一方碧蓝的天空,常挂着几缕白云,桂花树、油菜地、土胚房、碎石路,小山村依山傍水,一户户人家星落在百万年前的冰川遗址间。溪流潺潺流过山谷,水流中巨石密布,处处残留着冰臼、冰斗和冰漏。

碧空如洗,骄阳似火。一家人扑在一块块沿山开垦的狭小坡地里,割的割,抱的抱。我打小在城里长大,从没干过农活,想出力气却帮不上忙,只有尴尬地捡一捡散落在地里的菜籽杆,或者给大家端茶递水。

妻子的老家(作者供图)

时隔十年,为什么妻子还会记得那片天空呢?是因为没等到把收菜籽的活儿干完,我们就偷偷溜走了?还是因为我拉着她两个人爬山玩水、疯了大半天?我想,也许是,也许又不是。

这些小小的瞬间,其实不过只是时间河流中的两朵小小的浪花。那场巨大的灾难就横亘在不远的未来,隔着深渊回望,曾经的一切都无比美好。

2

“那天晚上到处都找不到你们。手机又莫得信号,座机也打不出去。都不晓得你们跑哪儿去了!”

母亲和父亲相对坐着打“干瞪眼”,她一边逆时针把牌一张张捋开,一边慢慢悠悠地对我说:“晓不晓得你爸和我两个有好担心咹?”

地震发生的那一刻,我刚好在教学楼的楼梯上。

正走到二、三楼拐角处,忽然就有些恍惚,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那种感觉其实不是那么特别令人难受,只是觉得有些陌生,脑中闪过一阵空白——可能如果这世上真有“穿越”这回事,就是那一瞬间的感受了吧。

紧接着,我就听见从旁边二楼教室里传来学生炸锅似的喧闹,很快,整个教学楼开始剧烈抖动和摇摆。那一刻,建筑物的五脏六腑仿佛都活了过来,楼梯、墙壁、天花板……呼呼喘息着,同时发出轰隆隆的啸叫声,四周墙壁猛然出现一条条左右游走的黑蛇,带着石灰味儿的、呛人的水泥灰四处弥漫开来。

地震了!我折身就扑进二楼教室门口,一把推开教室门,对着一屋子人喊道:“地震了,莫慌张!大家挨到挨到走,靠到墙,往楼底下的操场撤!”

师生鱼贯跑出教室,我返身又往三楼爬。

一边避开涌向楼下的人流,一边扶着抖动的墙壁往上爬。这“爬”是真的“爬”,我把全身力气都用在哆嗦的双脚上,还是摇摇晃晃,既走不快,又走不稳。好不容易爬到三楼,空气中开始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四处冲撞,想要把人抛起来又扔下楼去。我竭力控制住想要奔下楼逃生的本能,背顶着走廊里侧的墙壁,终于挪到了位于教学楼中间的教师办公区。

左手第一间是英语办公室,门大敞开着,屋内乌烟瘴气全是腾起来的灰尘,桌子、椅子、柜子乱七八糟挤在一起,对我虎视眈眈,似乎下一秒就要朝我猛扑过来。我喊了一声妻子的名字,迅速冲进去,四周打量了一圈,连桌子下也看了看。

“没有人,她们几个应该撤离了,太好了!”我一边暗暗安慰自己,一边两步跨出房门,一口气从楼道另一头跑了下去。

等我下楼,最剧烈的震动刚刚结束,地面还有些轻微的颤栗。全校师生都集合到教学楼前的小操场,老师和学生分班级挤作一团,一个个惊魂未定。我远远望见了人群中的妻子,看上去她安然无恙,等她转过头用目光找到了我,我就赶紧扬手给她打了个招呼,她也向我挥了挥手。

我拿出手机,发现没有信号,就赶紧跑到一楼总务办公室,拿起座机听筒听了听,没有出现忙音。“还好,还好,应该能用……”我马上拨着熟悉的号码,却心慌手抖,才两个号码就拨错了。定一定神,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再拨了一次。终于听见电话听筒里传来了“嘟—嘟—”的铃声,一声,两声,三声,四声……遥远得似乎来自另一个宇宙。

“喂?”

“喂!爸、妈你们……你们没问题吧?”

“没问题……在睡午觉,衣柜倒到了床上……墙开裂了。”

“没事,没事!地震了!摇得好凶……没砸到人嘛?家里的门还能打开吗?”

“我去看看……有点紧……可以开……已经打开了。”

“那你们莫在屋头了。赶紧下楼!过后我来找你们。”

几分钟后,我再联系他们,发现连座机也打不通了。

直到下午四点多,才有准确的消息传来,说是大半个北川县城被埋在了垮塌的山体下面,很多人都没了。

我一个同事家是北川县城的,几乎所有亲戚都折在了这次地震中。同事说,她嫂子在县财政局上班,平时两人关系最要好,地震后人一直没找到,最终被列入了失踪名单。“那栋六层高的办公大楼像火车一样往前冲了十几米,楼里的人不知道一下子被甩到哪里去了,啷个找得到哦!”时隔多年,同事都没再回去看看。

余震不断,我们大大小小几百人从小操场转移到了更宽敞的大操场。通讯设备全都不能用,全校几百名师生只有眼巴巴地等着消息。

下午五点多,学生们才被陆陆续续赶来的家长一个个接走了。有的家长在午休时被忽然摇醒,来不及穿衣服就急急忙忙逃出家门,之后也不敢再上楼进屋去拿衣服,又担心孩子,身上只穿着红色内衣就跑到学校来了。在见到孩子安全的那一刻,几乎所有家长都不约而同露出一丝释然的表情。

操场上逐渐空了下来,老师也开始离开学校。我和妻子这才赶到幼儿园,接回光着两条腿只穿一只袜子的女儿。地震发生时,她和其余小朋友正在午睡,都还来不及穿好裤子,就被老师们背着、抱着跑到了屋外。

“别怕啊,就是地球打了个喷嚏。”我蹲下身子,望着女儿的眼睛,挤出微笑安慰她。

“嗯,地球打喷嚏了,地球感冒了。”女儿看着我们,眼眉弯弯,用甜甜的声音细声细气回答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没害怕,或者因为她小,还不懂得什么是害怕。

把女儿交给妻子,我一个人走到外面的大街上,只见满街满地都随处停着各种车辆。不管是在人行道上,还是在机动车道上,都或坐或立聚着东一堆、西一堆低声议论的人,或者尖声嚷嚷着,或者一言不发。

一个染黄头发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挤在人群里,眼睛鼓得溜圆,见人就一叠连声叫喊:“惨了啊,惨了啊!我妹妹刚刚从街上转来,说是火车站那边,花园小区的房子挨到挨到一片一片地倒啊!”虽然事后证明她的话全是谣言,但当时在人群里产生的恐慌和不安的情绪比荒原的野火烧得更快,抢购矿泉水和方便食品,也成了大多数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事情。

父母说的“找不到我们”,是在地震发生后的第二天晚上。

头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聚拢在一起,在家外面的草坪上铺了塑料布和床单,盖着毛巾被胡乱对付了一晚。第二天,我冒着雨买了一顶帐篷让父母和孩子睡进去,和妻子商量了一下,想去医院献血。

因为怕父母担心,也没告诉他们,我们两个人就悄悄走了。当时天色已经很黑了,我们两人手拉着手,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医院的每个房间都亮着灯光,四周的城市却淤积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远远望去,泛着灯光的高大楼房倒就像一艘飘摇在风雨里的船。

一进大厅,我们俩就惊呆了——整个医院门厅的地面上,满满堆着像山一样高的脏床单,几乎顶到了天花板。“山”遮住了灯光,整个医院都昏黄而黯淡,我们隔得远,辨不清楚床单上染的一片片深色痕迹到底是什么颜色。在“山”脚下瘫坐着几个年轻男医生,他们裹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或是把口罩挂在一侧耳朵上,都低着头一声不吭,似乎浑身没了丝毫力气。

我们只得轻轻地、悄悄地从门厅退了出来,去到旁边一间亮着小灯、开着小窗的房间。里面一个值班小护士告诉我们,医院暂时还不需要血,不过可以先把我们的姓名、血型和联系方式登记下来,一旦有需要,就马上联系我们。

几分钟后,我和妻子相互扶着走出灯火通明的医院,那天夜晚又湿又黑,黑得像看不到希望,冷得叫人直打哆嗦。

3

“老妈抱着我跑下楼。我正在吃的枇杷一直被我紧攥在手里,流出的汁水把粉色小熊衣服染黄了一大片呢。”

这是女儿对于2008年的记忆。

其实,女儿记住的那个瞬间,不过只是大地震之后发生的一次余震。

大地震之后连着下了几天小雨。其间余震不断,我们一家五口在帐篷里住了一段时间,度过了最初几天的惶恐。因为缺东少西,煮饭、休息和上厕所都麻烦,大家吃不好睡不好,加上余震似乎也渐渐不太厉害了,一家人就商量了一下,决定晚上在外面睡帐篷躲地震,白天就都回房间,我专门负责煮饭,其他人能休息就休息一下。

父母家房子位于电梯公寓九层,比较宽敞,虽然电梯不能使用,但这个高度也勉强可以接受。电视信号已经恢复,白天,一家人就挤在一起,看电视里滚动播报的抗震救灾新闻,晚上就回帐篷里睡觉,一天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那天下午,大家正在客厅吃水果看电视,我在厨房准备做饭。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人也站不稳了,但听见门窗和挂墙上的铲勺“咔啦啦”不停作响,继而整个地面就像汹涌波浪上的木板一样,起伏摇摆不定。

“糟了,糟了!”我暗暗叫苦,一家人全在高楼,来了地震怎么办?心中一阵剧痛袭来,仿佛被一记重拳猛然击打到胃。我强作镇定,摇摇晃晃一口气从厨房冲到客厅,正准备招呼大家一起躲到卫生间去,赫然发现房门已然打开,在如船舱般摇摆的客厅里,只剩了父母亲两人一边扶着沙发扶手,一边关切地看着我。

“别担心,她们已经跑出去了。”母亲先给我吃了一个定心丸,“我和你爸跑不动,我们仨就在楼上等等吧!”

地震发生时,楼层越高,摇摆幅度越大,人的感觉也越明显。有时候明知道钢筋水泥浇筑的楼房不会那么容易倒,可是内心的恐惧却不可抑制地一阵阵涌上来,扼住咽喉,叫人发不出声音。

我叉开腿站在门口,一手抱着门框,一手撑开防盗门,母亲两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父亲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扶着墙壁,我们三个人保持站立姿势等待着,虽然只有短短十几秒钟,却仿佛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地面剧烈颠簸了十几下,总算停息了下来。感觉终于可以正常走路时,我带着爸爸妈妈,顺着楼梯慢慢撤离到了安全地带。

一到楼下,我就看见妻子抱着女儿孤零零站在楼前空旷处。她和孩子两个人脸蛋都红红的,眼巴巴地望着我们走出单元门。一见到她们,我的鼻子不由一酸,赶紧几步跑过去,一把将她们揽到了怀里。我抱她们的力气很大,女儿被我挤得哇哇大哭,手里枇杷早就破了,深黄的汁水混着咸咸的眼泪,染得我们三个人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

“那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事后妻子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用一句话下了结论。刚一感觉到剧烈摇晃,她就一把抓起女儿冲到门口,撞开门顺着楼梯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最多不超过20秒。妻子在山区长大,身手矫健敏捷,每次我们徒步登山,她都轻轻松松走在前面,如同一只轻捷的小鹿。时常还要帮我负重,或者干脆停下脚步,让快爬不动的我杵着拐杖能勉强跟上她。

我大概算了算,步行下楼要走接近200个台阶,其间还要180度转身16次。我后来试着测了几次自己快速从9楼跑到底层用的时间,就算空着两手,最快一次也花了26秒。

我想象不出妻子是如何仅仅用了十多秒,就抱着孩子冲下了高楼。但我知道母爱常常能使柔弱的女性在关键时刻爆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与速度。

那一天,妻子创造了奇迹。

4

他一口抿干了半杯酒。

“整个小区空无一人,连猫狗都看不见一只。从楼间穿过的风吹响那些没固定严实的门窗,整得楼道里的声控灯都忽明忽暗。我的心一直紧紧揪着,一边走,一边随时准备撒丫子开跑。”

阿峰是我的朋友,老家在北方,一米八三的大个子,膀大腰圆,当过几年兵,退伍后分到了燃气公司。地震以后政府组建应急小分队,第一时间就把他招了进去。

平时有事没事他总喜欢找我一起喝两口,酒量大,话也挺多。这十年来,他最喜欢向我不停叨咕的,就是当年在应急分队的经历。

地震以后,由于唐家山大量山体崩塌,两处相邻滑坡体夹杂巨石和泥土堵住了河道,形成了巨大的堰塞湖。据媒体报道,2008年6月6日,唐家山堰塞湖的储水量估算超过了2.2亿立方米,而到了6月10日1时30分,最高水位已经达到了743.1米,地震形成的堰塞有极大可能承受不住巨大的水压而瞬间崩塌,使下游出现无法估量的洪灾。

而有着近百万人口的绵阳市,就在唐家山堰塞湖下游不远处。

穿城而过的涪江(作者供图)

绵阳市转移了25万多人,这是事实,绝无任何夸张。当时,市区内所有靠近江河岸边的房屋墙壁,有的在二楼位置,有的在三楼甚至四楼位置,全都画上了一条粗大的白色横线,表示那是洪水可能达到的最高位置。

而所有被画上了白线的房屋,政府都要求居民必须立即无条件搬离,迅速撤到高处安全地带去。在我家附近的208厂区外,整条公路都实行了交通管制,路面上全都是绿的、灰的、白的、花的帐篷,密密麻麻、一顶挨着一顶,里面住着一户户撤离出来的家庭。

6月,绵阳连续放晴,气温骤然升高,搭在户外的帐篷在太阳长时间暴晒下,里面非常闷热。可是洪水安全警报还没有解除,人们只能继续在帐篷里煎熬。疲劳、忧虑加上高温,一些老弱就没能挺过去。

转移完群众后,各社区和街道就由应急分队进行定时巡逻,阿峰也参与到其中。

“所有人撤走以后,那些地方简直没有一丝活气。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不是来自四周,而是从每个队员心底里透出来。兄弟你想啊,我们小队也就十个人左右,再把两三个人分到一组,撒到黑压压的水泥楼中间,可不就像水盆里放进去几粒盐一样?巡逻时候除了风声,就只听得见自己脚底下走路的沙沙声,越走越心虚,越走越胆寒。”

阿峰带着酒意靠近我说着,反而放大了他原本极力想压低的声音:“我最担心的,还是堰塞湖忽然溃决了怎么办。你想一想,六十多米高的浪头有多吓人?虽然说河岸沿线都有人在监控预警,可凡事都有个万一对不对?万一大水来了,我们这些人就是一个‘死’字。”

“没那么严重啊!后来所谓的洪峰过境,我还专门去江边看了的。除了水比较浑,水位线也没涨多高嘛,还不如上游下场大雨厉害。”我安慰他。

“你娃脑壳头一天想些啥子哦!那是因为堰塞湖没有溃决!你说的那次,是上游险情被排除了以后专门针对堰塞湖水位下降的一次疏通。水不一下子涌过来,当然不厉害了!你不记得我们去看过的大直升飞机了?连十多吨的大型挖掘机都能拉到空中飞来飞去。也只有俄罗斯造的那厉害玩意儿,才能把一个个抢险设备投放到堰塞湖的土坝上啊。”

阿峰说的大直升飞机,是当时针对唐家山堰塞湖险情调用的国内唯一一架米-26直升机。一架不够用,当时又向俄罗斯紧急租借了一架。得知米-26直升机停放在绵阳南山机场,我们还专门去看过。

那飞机真的很大,远远目测大约有三层楼高,螺旋桨展开面积比两个篮球场还要宽。

尾声

余震、次生灾害、堰塞湖险情……

时间并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步伐:奥运会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乳业大王三鹿奶粉被查出含有“三聚氰胺”;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成功发射“神舟七号”载人航天飞船。

很多时候,我感觉我们所有人被时光背负在背上,离那横亘的深渊越来越远。

2009年春节,我和妻子回趟剑门关老家,在废墟上过了一个特别的年。那时候我总在想,10年以后我们还能记得些什么呢?是噼噼啪啪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还是眼角一滴被悄悄擦掉的湿润?或者是在彼此祝福声中碰出响声的酒杯?

生活总要继续的。

再见8,再见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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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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