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校园霸凌的幸存者

2019-02-19 12:11:59
9.2.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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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一位亲戚到我家做客,聊天时,忧心忡忡,说是怀疑自家孩子在学校被欺负,因为最近孩子的校服上总有鞋印,有时鞋印的形状还不一样。

亲戚很担心,但她没有办法。

"问他,他什么都不说,说急了还发脾气。"

"这种事,还是要看他自己怎么处理。"

亲戚以为我在讲一些安慰她的场面话,继续长吁短叹,结果奶奶却开口问她:"你已经知道你儿子被人欺负了,你怎么不帮帮孩子?教他打回去也好,教他骂回去也好,帮帮他呀,光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是孩子之间的事,我怎么好插手?"亲戚尴尬地说。

奶奶不以为然地皱起了眉,但她很快就说起自己的老寒腿,转移了话题。亲戚连忙附和,这件事就轻轻地翻页了。

等亲戚走了以后,奶奶才说:"第一次当妈的人,就是没有经验。要是我,就不会这样教孩子。"

说完,奶奶就看着我,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这是我们的秘密。

在我跟她孩子一样大的时候,在学校也被人欺负了。不过,我不仅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奶奶,还把欺负我的人解决了。

1

第一次被同学欺负的时候,我读小学五年级。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年纪,有的人长高,有的人发胖,各有烦恼。我比较不幸,长了痘痘,而且还没有及时处理——家里人以为我过敏了,给我找来过敏药,安慰我说很快就好。结果,等到红点点冒出白头,家里人才恍然大悟:你这是长痘痘了呀!

我闹着要去看医生,但家人都觉得我是在大惊小怪。

"谁小时候不长点痘痘啊?等青春期过了,你想长还不能呢!"吵的次数多了,爸爸还这么说。没办法,为了遮住越长越多的痘痘,我只能把刘海留长。

但痘痘像野火,遮得住额角,遮不住脸颊。为了让白点尽快消失,我常常忍着疼去挤痘痘,可这疼痛也是无用功。终于,大家都发现了。女孩们把我围起来,给我支招,教我用洗面奶,这让我难免有些尴尬。但更让人苦恼的,还是那些精力过剩的男孩们。他们指着我,肆无忌惮地叫着:"痘皮妹!"

第一个喊出这种外号的人,还因为他的"创意"在男孩们中引出一阵狂欢,于是,更多的男孩跟着他一起喊:"痘皮妹!"

我不知所措,只好尴尬地跟着大家笑了。有人还想发散思维,从"痘皮妹"这个点上想出更难听的。还好,就在这时候,上课铃响了,我才所幸逃过一劫。

但我根本没心思上课,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痛苦能转化成他们的快乐。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有被取笑的一天,因为我没有被取笑的理由——我成绩好,对同学也很和善,老师们都喜欢我,我也有很要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选择忍让。我依然和以前一样,把作业借给他们抄,甚至和平常一样,和他们聊上几句。就在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篇的时候,一个男孩笑嘻嘻地喊:"痘皮妹,拿作业来!"

这简单的三个字,一下成了全班男孩的笑点按钮,笑声像传染病一样在班上蔓延,我看着他们因为张嘴大笑而露出的黑洞,又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我并不是没有拒绝。在他们一次次起哄,想看我情绪失控的时候,我明确地告诉他们,我不喜欢这种外号。

"如果你们还这样,我就告诉老师。"我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威胁”他们。

"说咯!说咯!"他们不理,我实在委屈,忍不住哭了。

"说不过人就哭,没鬼用!"

自此之后,我的处境更糟了。

一天下课以后,一个男孩忽然把我的头按在书桌上,摩擦、摩擦。我拼命地挣扎,但坐姿让我难以逃脱,他的恶行无人阻止,直到女班长上完厕所回来,喊了一声"住手"。

"你在干嘛?"女班长质问他。

他就满不在乎地说:"和她玩咯。"

我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这个男孩叫刘小辉,是我曾经的玩伴。刚上小学的时候,我不会绑蝴蝶结,鞋带松了只能往袜子里塞,是他蹲下来,一次又一次地帮我绑鞋带。

那时候,我们常常一起玩耍。奶奶也很喜欢他,还拿他开玩笑:"你这么好心,是不是因为喜欢我们囡囡?"

"才不是!"刘小辉的脸总会因此涨得通红,"我只是帮个忙而已!"

曾经如此友善的玩伴,竟成了第一个动手的人。我看着他理直气壮的脸,委屈得直掉眼泪。而且,自从刘小辉打我以后,班里其他男孩也有样学样,甚至莫名其妙地追我——就是字面意义的追,追到我以后,就扬起巴掌拍我的脑袋——像拍西瓜一样,把我的脑袋拍得啪啪响。看我疼得飙泪,男孩们就愈发快乐地大笑起来。

刘小辉常常无端凑过来,取笑我,比如:"跑得这么慢,屁股一摇一摆的,多难看。"

说完,他就像鸭子一样摆起屁股,男孩子们又快活地笑起来了。他们确实还是孩子,但却已经知道要怎样羞辱一个人了。

"我不是!"我想恶狠狠地反驳,但眼泪已经滴滴答答地冒出来。他们的哄笑声越大,我就越委屈:我从没欺负过他们,从没取笑过他们,在他们交不了作业的时候,甚至给他们打掩护。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

"你们有病吗?欺负她干嘛?"

一个和我玩得很好的女孩挺身而出,甚至推了刘小辉一把,刘小辉立刻捂住自己的胸口说:"你好色哦!"男孩子们又快乐地大笑起来,但女孩依然勇敢地瞪着他。

可我知道,我不可能永远躲在朋友身后,每当我落单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地面对更多的伤害。这是一个困境,可惜困住的只有受害者,作恶的人依然在嬉笑玩闹。有时候我看着他们的开心模样,会觉得自己的痛苦不合时宜。

有一次,刘小辉追着我打,正巧老师经过,把刘小辉和我都喊住了:"说过多少次了,不可以在走廊追逐打闹,你们为什么不听?"刘小辉向来调皮,被训是家常便饭,所以老师很快就把批评的重点放到我身上:"你是班干部,还和男生在走廊上玩得这么疯。"

老师,我都被打哭了,这还算玩?

我惊讶地看着老师,想辩解些什么,但乖巧似乎已经成为我的本能,我只能像机器人一样乖乖地点头。然后像游魂一样回到座位,心里除了生气,只有无助。

2

想来想去,我决定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奶奶。

奶奶每天都来接我放学,她知道全班同学的名字,甚至对他们的家庭也非常熟悉。我不用费劲地解释前因后果,她就能轻易明白来龙去脉。

"他们给我取外号,还打我。"在说之前,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但刚说了开头,就忍不住哭了。

我一直是奶奶的骄傲,奶奶总说,自己的孙女什么都行。而我不得不告诉奶奶,自己被人欺负了,还拿欺负我的人没办法。这种矛盾的感觉,比拳头更让人难受。

"我没教你欺负他们就算好了,他们还敢打你!"奶奶的怒气让我觉得安心,只要有奶奶在,她总能想出好办法。

"那群臭小子,当面叫我奶奶,背地里欺负我的孙女?看我怎么教训他们!"

"好啊好啊!"我马上点头。

传统意义上的"奶奶"该是什么形象,我不知道,但我的奶奶很不同寻常——50岁还敢捉小偷,60岁还敢爬树。她的个子很小,但胆子特别大,脑子也灵活。一些老邻居回忆起奶奶的少女时代,总会用"泼辣"来形容她。

"凶!凶得要命,什么架都敢打!"老邻居们都这么说。

奶奶是大姐,如果她不够强硬,就会有人欺负她的弟弟妹妹。生活所迫,奶奶一直都是这样,对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小流氓也毫不畏惧。后来,家庭环境慢慢好转,奶奶才终于得以脱下泼辣的铠甲,变成一个温和慈爱的老人。在我的整个童年,她都是我的英雄,也是我的军师。

我急切地问奶奶:"那你要怎么办?"

我以为奶奶会大杀四方,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英勇无敌,但她的回答让我大失所望。

"你一定要自己去解决。"奶奶斩钉截铁地说,"我是大人,不能打别人的小孩。但你不同,小孩子之间打架,这有什么?"

在事态还可以控制的时候,引导孩子去处理孩子的事,的确是正确的做法。如果大人随便插手孩子的事,可能会生出不必要的波折。但在当时,我根本没法理解奶奶的用意。我已经怕得不敢上学,她还让我自己去解决?

"我不要!"我哭得更大声了,"我搞不定他们,你去搞定他们!"

不管我怎么说,奶奶就是不松口。她把我带到麦当劳,给我点了我最喜欢的儿童乐园餐,鼓励我:"奶奶不能动手,但奶奶可以教你怎么办啊!我跟你说,不管谁打你,你都别怕,打回去就好了。谁老是打你?"

"刘小辉。"

"那就先解决刘小辉。"

"奶奶,你忘了吗?刘小辉比我高一个头啊,怎么打?"

"高一个头怎么了?"奶奶摇摇头,但我已经哭出一把鼻涕了。"你是女孩子,他和你打,打赢打输他都不光彩,还没打你就赢了一半。而且,小个子的下盘都稳,打架是优势。"

有道理是有道理,但想要做到就好难,我哭得奶奶不耐烦了,一锤定音:"叫你打回去就打回去,你怕什么?只要你打赢了刘小辉,以后谁再做什么,你也不会害怕。"

奶奶的耳朵受过伤,耳背,嗓门特别大。她说的话,半个麦当劳都能听见。当然,奶奶说的也不一定正确,但在当时,就是我的定心丸——我知道,就算我再也不能维持一个乖小孩的表象,也有人信任我、保护我。

"不过,你要是很生气的时候,绝对不能打人,因为这样很容易出事。记住,不能打人家的头。"等我冷静下来,奶奶又教我,如果是在老师面前,不管谁先动手,我都要哭着告状,给老师拉偏架的信号。

可这种信号又要怎么给呢?奶奶没说,她叫我见机行事。

3

很快,机会就来了。

第二天早上,我刚回到教室,刘小辉就嬉皮笑脸地推了我一把。很快,我的脸就又被迫在书桌上摩擦了,我甚至能听见脖子发出的"咔嚓"声。

男孩子们又笑了,眼睛里藏着跃跃欲试。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搏命的勇气,接下来只会更糟糕。但是,我该怎么办呢?我真的可以打刘小辉吗?

"啪!"

我的手比大脑要快,抬起来就给了刘小辉一耳光。巴掌下去以后,我有点不安:奶奶叫我不要打头,结果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打脸,怎么办?

刘小辉懵了,捂着脸,好一会没说话,教室里一下变得好安静。

一时间,我也有点脚软了,刘小辉冲着我吼:"你搞什么鬼啊?!"

看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想他肯定忘了,是他先动的手。刘小辉的脸气得通红,在桌子上抽出我的作业本,一把就撕了。

都到这一步了,再怂就没意思了。我平静了很多,大不了就是破罐子破摔,赶紧去摸刘小辉的作业本。结果,我迟了一步,刘小辉得意洋洋地把本子举过头顶。我懊恼极了,还好,有女孩喊了我一声:"接住!"我赶紧伸手接了另一本。

没等刘小辉反应过来,本子已经成了碎片,这下我们俩都要罚站了。刘小辉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又冲我大吼:"你干嘛!"

"那你又干嘛!"我也冲着刘小辉大吼,这还是第一次。

刘小辉气极了,但他没法回答我的问题。他扬起拳头就要打我,男班长就从身后把他抱住了,"好啦,好啦!"男班长劝他,"你撕了人家的本子在先,人家才撕你的,这就当扯平了,你还想搞什么?老师就要来了。"

第一轮交锋,就这样草草开始、草草结束了。但我知道,刘小辉不会就这样算了。

果然,没过多久,刘小辉又开始追着我打。我原本不想逃,想堂堂正正地和他打,结果一抬头看见女厕所近在眼前,赶紧溜了。

刘小辉是浑,但他不敢进女厕所。他踩在女厕所的边上,一边在门口捞我,一边喊:"有本事,你就出来和我打!"

"我没本事。"我老老实实地认怂。

我们在女厕所门口,僵持、试探,但又无可奈何——他进不来,我出不去。直到上课铃响起,刘小辉才愤愤不平地走开,一步三回头。

我看了一眼刘小辉,又看了看厕所门口的脏拖把。就在不久之前,我经过厕所门口,刘小辉抓起拖把就往我身上摔,弄得我顶着一身臭味回家。妈妈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还骗妈妈说是自己不小心,在厕所摔了一跤。现在,该让刘小辉尝尝拖把的滋味了。

我扛起拖把,几步就追上了慢悠悠的刘小辉,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将拖把往他身上糊。还没糊几下,就有老师匆匆走过来,把我和刘小辉分开了。看着老师凝重的表情,我一下哭嚎了起来——"老师,他欺负我!"我扒开领口,露出脖子上刚才被打的红痕,"大家都看见了,是他欺负我,我差点被他打死了。"

证据确凿,老师不好说我什么,但她对刺头刘小辉也无可奈何,所以她只能和稀泥:"那你也不能拿拖把打人啊!有事,该和老师说。"

第二轮交锋的结果,是我和刘小辉一人交一份检讨。刘小辉的衣服弄脏了,老师说要打电话叫刘小辉的家长送衣服来。但刘小辉拒绝了,他说:"不用了,没人会来给我送衣服,他们没空。"

我看了一眼刘小辉,刘小辉也看了我一眼。我忽然想起以前的刘小辉,那个会在教室门口等我放学的刘小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欺负我,但如果他不再欺负我,我也愿意算了。

4

可惜,停战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刘小辉不再打我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和你玩"了,但他常常把我的书“无意中”丢到地上。班里几个男孩跟着学他,丢完书甚至还不忘踩上一脚。我气得要命,但总不能和每个人都打上一架,只好又去找奶奶。

"这次是哪个臭小子搞你?"

"最主要还是刘小辉。"

"那还是先搞定刘小辉。"

为了尽快结束战斗,让我安心准备"小升初"考试,奶奶帮我做了战术部署。奶奶一直都很会调解孩子之间的事,当初她工友的女儿因为胖,被同学骂到不肯上学,还是奶奶教她怎么反击,才最终喜笑颜开地背起书包。

所以奶奶说的制胜法门,我当然要竖起耳朵来听。

"找一天下课,你把刘小辉的书包扔到垃圾桶。一定要老师在的时候,你才扔。"奶奶强调。

"让老师看见了,不好吧?"

哪怕和刘小辉已经打了两场,我还是一个怂货。奶奶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就差指着我的鼻子骂:"杀鸡给猴看,还得挑时候。老师在,刘小辉怎么好还手打你?你当着老师的面还敢动刘小辉,其他人就不敢欺负你。"

为了给我撑腰,奶奶把爷爷也拉下水,她宣布:"要是老师罚你,我就叫你爷爷帮你写检讨。"奶奶话音刚落,我就听到爷爷长叹了一声。但他敢怒不敢言,比起和老婆吵架、被老婆没收零花钱,还是写检讨省事一些。

"如果老师要找家长,你就叫我去。"

我又重新充满斗志了。

很快,一天下课后,讲台上的老师还没走,刘小辉就过来把我的头发弄乱了。这件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癫鸡!"他指着我哈哈大笑,"痘皮妹,你是癫鸡!"话音还未落,我就"腾"地站起身,冲到刘小辉的座位上,一脚踢翻了刘小辉的桌椅。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刘小辉也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往自己座位走。但我的反应比他快,就像奶奶说的,我一把拎起他的书包就扣进了垃圾桶里。因为我太用力了,书包把垃圾桶砸翻了,垃圾散了一地。

"下一次,你还搞我,我就推你下楼!"我冲刘小辉大喊,"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讲台上的老师愣住了,刘小辉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第一次,我从混不吝的刘小辉眼里看到"害怕"这种情绪。在这一战以前,奶奶还反复地给我鼓劲:"好佬怕烂佬,烂佬怕泼妇,女人才是最强的。"

"叫你不要教囡囡这些,你就是不听。"最后的结局,就是爷爷吭哧吭哧地写检讨,一边写一边抱怨,"现在被老师投诉了,以后老师怎么看她?"

"喜欢怎么看就怎么看。对付这种混小子,不用点厉害的,怎么行?"奶奶毫不客气地回敬,"我又不是教囡囡怎么欺负人,我只是不想她被人欺负。今天这件事不帮她解决,阴影能跟她一辈子。"

不用写检讨的人,嗓门就是大。爷爷不敢吱声了,同样不敢吱声的还有刘小辉。从那以后,他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但再也不找我麻烦了,平时见到奶奶来接我,还会打招呼,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有一次,他居然很认真地和奶奶说:"你们家男人婆那么凶,你也不管管,小心以后没人要啊!"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奶奶拍了拍刘小辉的肩膀,心平气和地说:"我家姑娘怎么样,关你鬼事?以后再这么多话,我就帮你妈教儿子。"

刘小辉吓了一跳,像落入陷阱的兔子,拼命挣扎,但奶奶还是平静地掐住他的肩膀,"就算我把你打到亲妈都不认得,你妈又能把我怎样?"话说完了,奶奶才松开刘小辉。

"哇!奶奶你更凶残!"

刘小辉揉着肩膀,龇牙咧嘴地跑了。

奶奶笑了,问身边的我:"现在还怕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在逞强,是真的不怕了。等到小学毕业以后,我再见到刘小辉,还能心平气和地与他闲聊两句,那些过去的事情的确就算过去了。

5

因为电脑派位,初中我去了一间相当一般的学校。一开始,一切还算顺利:我考进了重点班,老师安排我坐第一排。不过在我前面,还有一个男生,坐在讲台边的"飞机位",那是调皮孩子的"特等座"。

男孩叫赵小明,第一次见面出于礼貌,我和他打了一声招呼,但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知不知道,你妈最喜欢乱搞,连我都不放过。"说完,他摆腰做了几个动作。下流、荒唐,但周围的男生都笑了。

刘小辉已经教会了我,这种场合出现的笑声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不能解决刚冒头的火花,他们立刻就会吹响欺负我的冲锋号,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单纯。如果是以前,我会找借口原谅他们,因为这样,我只要说服自己就够了。但我要是这么做,之前的检讨爷爷就白写了。

一群同学慢慢地围了过来,好像就地建了一个简陋的斗兽场。赵小明非常得意地看着我,等着我的退缩来宣告他的胜利。但我偏不:"你是不是搞错了,喜欢这样做的人,明明是你妈。你爸都知道啊,难道你不知道吗?"

同学们又快乐地笑起来了。他们倒戈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让赵小明觉得自己下不了台。

"你居然敢顶嘴?"僵持了好一会,赵小明才冒出这样一句话,观众们笑得更开心了。我很清楚,比起看赵小明吃瘪,他们更希望看到赵小明反击,因为势均力敌意味着好戏不断。

之后整整一节自习课,赵小明都在用最脏的字眼来问候我的女性亲属,一会儿想做我的爷爷,一会儿又想做我的女婿,真是贪得无厌。

这是一场战争,我没有不战而逃的道理。既然他都吵得我做不了功课,我干脆把作业本丢到一边,非要和他数清楚辈分。直到快下课的时候,赵小明已经想不到别的词汇组合,气呼呼地说:"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孩子,讲这些东西,也不害羞!"

你看,这就是疯狗逻辑了,我立即回敬:"再不要脸,也不如你不要脸。"

后来,我们又吵了几轮,赵小明始终没能让我屈服。我为什么要屈服呢?不过是几句闲话,连刘小辉的拳头都不能让我屈服,几句话算得了什么?

很快,赵小明就开始四处嚷嚷,说要给我"好看"。有女孩子为我担心,劝我向赵小明认个错,就算了。

他骂我,还要我认错?我不肯,女孩子就说:"万一他打你,或者真的做点什么,那你怎么办啊?"

"他要拿我有办法,早动手了。"我摇了摇头。

我并不害怕,是因为之前我早就把这事告诉了奶奶,奶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像刘小辉那样的人,动手之前不会说什么,想打就打。如果只会虚张声势,只能说赵小明比刘小辉更好对付。"等他嚷过这几天就好了,别理他。"奶奶这么说。

果然,没人搭理,赵小明的声音很快就小了。过了几天,班主任把赵小明调走了,坐到教室最后垃圾桶的边上,还要负责每天倒垃圾。"你就坐附近,那自然是你的活嘛!"老师笑眯眯地说。

赵小明手脚并用比划了一阵,最后还是从了。

调走赵小明以后,班主任叫我去一趟办公室。

"这件事你做的很好,不理他就对了。"说完,老师就笑了,"不过,你也没你说的这么勇敢嘛,我见你奶奶不是天天来接你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没等我说什么,老师就继续说:"知道这样的人不好,你就离他们远点,不要跟他们学。我听说,还有人管你叫大姐头?"

"那是他们瞎叫的,我不想做大姐头。"

"当真?"

"当真。"

这当然是真话,做大姐头哪有读书简单?读书只要努力,多少都能得到回报。后来,就像老师说的那样,我在中考以后去了一间相当不错的高中,学业繁重,很少能在12点以前睡觉,但校园生活非常安静。

"你初中那学校怎么样?"高中的同桌问我。

仔细想了一会,我说:"还行。"

她有些怀疑地看着我,似乎不太相信我在那样的学校能混得"还行",而我却能坦然地回望她。虽然我没有成为屠龙少女,但我也没变成恶龙,因为我有奶奶的引导。以暴制暴难说对错,但对软弱的孩子来说,家里人不扶一把,有时候还真没勇气站起来。不分孩子情况一概论之,不是公平,而是懒惰。

那一场又一场的欺负,没有给我留下阴影,因为应得的正义,奶奶都领着我拿到了。

尾声

后来,也常有亲戚和我抱怨,说自己家的小孩在学校被人欺负,甚至吓得不敢上学。"我以前就没这事,都不知道他怎么搞的。"抱怨的时候,他们通常还会附上这么一句。

可每当我叫他们引导小孩合理反击的时候,他们又会皱起眉头说:"这不就是打架吗?打架不好啊!"甚至还会质问我:"人家打你,你就打人家,这不是在学人家的错误行为?"

"打架就一定是错误吗?"我反问他们。

"那不一定。但大家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动手动脚的,以后见面就尴尬了。"这时候,他们又会客气起来,想起自己的面子来。

我无话可说。

毕业多年以后,同学再聚会的时候,再也没人提及当年欺凌与被欺凌的事情了,仿佛大家全都集体失了忆。哪怕有能想起的人,也会用"当时就是开玩笑"来支吾过去,如果谁再提,就是气量太窄。

可是,如果当时我没有反击,现在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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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所罗门的伪证前篇:事件》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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