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少女:小偷给了我一个家

2019-08-06 12: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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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去年6月的一个周末,我陪母亲去村北的树林里挖野菜,路上遇到了改姐。

改姐40岁,算是我堂姐。我们家族大,远远近近父亲有二十多个堂兄弟,我们和改姐的亲缘关系稍远,但也用一个家谱。我多年没见过她了,差点没认出来。彼此寒暄几句,得知我在开加油站后,她问我站上需不需要暑假工。我问她谁做,她说是她的女儿小雪。我说当然可以,等孩子放假了让她联系我。

分别以后,我问母亲,改姐的女儿多大了。母亲掐指算了算,说小雪应该有17岁了,她弟弟都读初二了。

母亲告诉我,改姐两口子多年来一直在外地打工,直到儿子上了初一,改姐才回来陪读。改姐自己的家在邻村,她儿子在我们村的私立初中读书(我们村是3个大队合起来的大村,建了一所私立学校,幼儿园到初中),她就索性住回了在我们村的娘家,平日也不上班,就在村里的麻将馆打牌。她的丈夫——我们同辈人叫他清哥——有一辆冷藏货车,专门往东北跑冻货,收入还可以。

傍晚,我们拔完野菜回家,远远看到家门口站着两个姑娘。母亲认出其中一个身材瘦小的短发女孩就是改姐的女儿小雪。小雪认识我母亲,主动问好。路上不断过车,尘土飞扬,母亲开了门请两人进屋坐,问她们怎么没去上学,小雪说在等她妈妈拿生活费。

麻将馆就在我家楼下斜对面,隔着一条马路,改姐从里面走出来,打瞭一下,往我家走来。她手上拿着几张百元钞票,交给小雪,小雪把钱放进了背包。改姐又怕不安全,问我微信上可有钱。我加上小雪的微信,给她转了账,她就把现金交给了我。

改姐对小雪叮嘱道:“这是你舅舅,以后见了可要记得。”

小雪叫我一声“舅”,又和我母亲道别,拉着同伴匆匆而去。

改姐说,小雪在县城读高一,两孩子是去赶最后一趟公交车。

母亲夸赞小雪懂礼貌。改姐叹口气,说道:“一点儿也不省心,成绩垫底,回家也不看书,就抱着手机傻玩,除了要钱,平常连句话也不跟你说。我看趁早去上班,省得混日子。”

“还是考个学校,这么小出去做什么啊。”

“虚岁都18了,我家邻居姑娘比她小1岁,都上两年班了,去年回家带回来3万块!”

说话间,改姐转向我:“今年暑假我让丫头去你那儿上班,让她历练历练,有自家人盯着,我也放心。”

我告诉她,加油站在河南,工资也不高,还不如在老家县城找个地方。

她拍了把大腿,说:“你是不知道,去年暑假,让她去县城火锅店上班,干了不到10天就跟同学跑了。鬼混了1个月,回来问她去哪儿了,打死也不说!”

母亲接过话说:“闺女大了,别动手,你这脾气也得改改。”

改姐哀怨道:“婶子哎,我也不知道做错啥了,她就是什么话也不跟我讲,我的天,就像养了别人家的女儿!也是,早晚都是别人家的……”

说到这儿,改姐的眼眶红了,泪光闪闪。母亲安慰她说,养儿育女就是一道道过关,没有容易的。

母亲和改姐又聊了几句,从麻将馆出来个妇女,冲我家窗户招手,改姐就道别了。

她走以后,母亲叹了口气,说了几句同情改姐的话。我没有附和她,心想:如果改姐抽出一点打牌的热情放在女儿身上,也许就不用再闪烁晶莹的泪花了。

2

7月中旬,小雪放了暑假,被改姐送上了来河南商丘的火车。我提前收到了她到站的时间,凑巧那天有事,接到她的时候,姑娘已经在路边等候了两个钟头。

她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显得更瘦小。当时已经过了饭点儿,我问她有没有吃饭,她说不饿。

她的声音很虚弱,嘴唇苍白,一只手放在肚子上。问她怎么了,她说来月经了。我让她把车票给我,发现是一列慢车的站票,问她怎么没乘高铁,她说高铁太贵。

“给你报销的,起码买个卧铺啊。”

“我妈买的票,着急催我来。”

我问她是不是不想来上班,她埋下脸没回答。

加油站是服务行业,看她这个态度,我有些犹豫,决定先让她休息两天再说工作的事。

回去的路上,我给她买了一套被褥和一张单人折叠床。加油站后院有一排铁皮房,其中一间空着,里面堆着许多加油的赠品,简单收拾一下,给她做了卧室。看她闷闷不乐,我又提议让她住我的房间,她摇摇头。

“能睡就好,比这更破的地方我都住过。”她把行李放下去,又说,“给你添麻烦了,舅。”

“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

我让她给家里打个电话,她说已经打过了。我又叮嘱她不要乱走,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我去给她买。她翻我一眼,请我不要把她当小孩子看待:“我都18了,你们懂的事,我都懂。”

我笑了一笑,出去了。

稍晚,我和改姐通了电话,电话里响着搓麻将的声音。她责怪小雪到了也不给她报平安,就像没有她这个妈妈一样。我骗她说小雪的手机没电了,身体也不舒服,到了就睡觉了。改姐请我正常安排,不要惯着丫头。

傍晚,我回到加油站,小雪正在清洗房间的墙壁。在我外出的几个小时里,乱糟糟的房间居然被她整理得焕然一新。我问她平时在家也这么爱收拾吗?她说自己有轻微的洁癖,无论在家还是学校,她都要保持自己的空间干净整洁。

“我7岁就自己洗衣服,那时候他们不在家,我和我弟的衣服都是我洗。”

我知道她说的“他们”是指她的父母,于是问她为什么骗我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她把手机通话记录拿出来,最顶上是清哥的电话号码。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虽然我们是亲戚,但这不过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满满的陌生感。我带她去逛超市,买生活用品,中间给她买了些零食,她这才有了笑容。

后来去吃饭,席间小雪接到改姐的电话,母女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就挂了,不过十几秒。

我问小雪怎么不跟妈妈多说点话,她捏着手机道:“我们平时就这样,我都背过了——吃饭了吗?吃了。跟谁在一起?同学。男的女的?女的。多看点书。知道了。”她笑了一声,又道:“知道她关心我,可是真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们在家也这样?”

“在家也很少碰面。我和奶奶住在家里,她在姥姥家陪读我弟,每天打麻将,只有我爸回来的时候才回家。”

“你爸经常出差吗?”

“嗯,一个月回来一两次。”

说起父亲,她脸上多了层惆怅。虽然和父亲见面更少,但她很体谅父亲:“他开大货车很累,一身毛病。他最疼我,我做错事也不会骂我。不像我妈,总是拿我和别人比。她更在乎我弟,我读初中她都不回来,我弟一上初中她就回来了。”

说起这次暑假打工,她表示不是不想来,而是本来和同学约好了,先去青岛玩两天。“我们几个都没有看过海,就想放假一起去旅行,做了很久的计划。本来我爸都同意了,可是我妈知道了,就把我手机上的钱存进饭卡了,取不出来。”

“她是担心你的安全,毕竟小嘛,社会这么乱。”我宽慰道。

她又翻翻眼睛:“你也这么想吗?你小时候就没有出去过吗?我弟才14岁,他放了假可以和同学们随便浪,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口口声声为了我的安全,那把我一个人送上火车,就没想过我会遇到危险吗?说到底就是偏心!”

她嘴巴伶俐,我无言以对,只好告诉她,既然来了就好好上班,等她走的时候我会多给她开点工资。她却央求我,不要多开工资,只要提前放她几天假,别告诉她妈妈就好。

我问她想去哪儿,她说还是和同学去看海。我说可以考虑,但是有个条件,她必须好好表现。

得到这个回复,她开心地拍手掌:“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舅舅!”

她笑起来很甜,铁石心肠都会融化。

3

次日,做完安全培训就安排她上班了。她长得小巧玲珑,穿上不合身的加油服,看起来很滑稽。不过,看她动作麻利,服务态度积极,我也就放心了。

在那最炎热的月份,小姑娘白天工作,晚上看书写作业,中间没有出现过情绪波动。改姐每隔几天就向我询问女儿的情况,每次通话都以交代我“千万不要给她钱”做结尾——她是害怕女儿拿上钱偷偷溜走。丫头挺安分,我请她不要担心。

8月初,我有事外出几天,请一位加油员大姐负责盯站,托她多关注一下小雪。有一天大姐发来密报,说这两天有个男子总在加油站附近转悠,可能跟小雪有关。

我立马想起,之前有天晚上听到小雪打视频电话,听声音,对方是个成年男人。我知道加油站有几个情感寂寞的老男人熟客,平时来加油洗车总会和加油员勾搭几句,有几个老家伙油嘴滑舌,我早就叮嘱过小雪,不要对他们的示好有任何回应,更不要泄露联系方式。我怀疑她没有听我的话。

回到站上,大姐说那个男的消失了。我注意到小雪的神色比之前郁郁寡欢,便在带她出去吃饭时,旁敲侧击问她是否受到过客户的骚扰。她很聪明,看穿了我的心思,沉默片刻之后,告诉我一个秘密:她有一个男朋友。

本来就是少女怀春的年纪,有男朋友并不奇怪,但她随后补充的那句话,惊掉了我的下巴:“他和你差不多大。”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但是看她并不像开玩笑,便让她详细说说。她犹豫一阵,得到我会守口如瓶的保证之后才打开嘴巴。

“我们认识一年了,那时我初中毕业。”

“怎么认识的,他多大?”

“29岁。”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她目光落在手机上,打开相册,翻出一张照片来——一个留着八字小胡须的英俊男子映入眼帘。

她望着我,似乎想得到评价,我说了一句“挺帅”,她便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说到跟男朋友的相识,她讲起去年初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她和妈妈打架的事。

“她送我去火锅店上班,我不小心烫伤了腿,请假回去休息。她说我好吃懒做,不想上班才故意烫伤自己。我好难过,说她不是我亲妈,她突然像疯了一样,抓住我的头发暴打……”

说到这儿,她咬住嘴唇,眼圈泛红,停了一下,继续说:“我忍不住踢了她一脚,跑了。”

她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劝她回去和母亲道歉,她坚决不肯回,就去了闺蜜家。“我住了几天,我妈到处找我,闺蜜的妈妈把我出卖了。我就跟我爸要钱,说去找他,但是拿到钱我又改变了主意”。

她初中谈过一个男朋友,是她的同学,男孩放暑假去了杭州父母打工的地方,她就想去找那个男孩。结果去济南乘火车时,她在火车站弄丢了手机和身份证。“钱都在手机上,包里只有几十块,买不了票。我也不想回家,就决定在济南找个工作”。

因为没有身份证,她找了几家餐厅都没人敢用。当晚,她流落街头,深夜在一条马路边抹眼泪,有个身影溜达过来,在不远处停住了。“很黑,我看不清他,只知道他是男的,我有点害怕,就起身走。他也跟着走,我跑了一阵儿,他没有跑,还是溜达着走,我就想,他应该不是在跟踪我。”

在一个路口,她躲藏起来,待身影出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悄悄尾随了对方。

我问她为什么尾随,难道不害怕?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好奇,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尾随了几条街,身影在路边的一辆车前停住了脚步。在听到一声玻璃的破碎声之后,她明白了对方是什么人。“他进车厢待了一会儿,出来后看到了我。我想跑的,他从衣服里拿出来什么,向我招手,我觉得像钱,就过去了”。

“是钱吗?”

“一张50的钱。”

这时候她已站在对方面前,看清楚了对方的脸——额头和左眼睑处连着一片黑。她以为那是伪装,后来才知道,是胎记。

“照片上怎么没有?”

“我用软件P掉了。没有那片胎记,他其实很帅。”

接过钞票后,男子请她不要报警就离开了。她又累又饿,决定去吃点东西,结果在饭摊上又碰到了他。“那时很晚了,附近就一家麻辣烫还营业。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吃好了,坐在门口抽烟,他看到我就笑了。我点好东西,老板让我结账,他掏出了钱”。

“然后你们就成了朋友?”

她点点头。

“你知道他是贼,还和他在一起?”

“他又没伤害我。他是好人。”

我叹息着摇摇头,刚要说她太单纯,她生气地翻眼睛:“你能听我说完吗?”

我只好耐住性子,听她继续往下讲。接下来她和男子的经历,充满了荒诞和不可思议。

4

那个晚上,填饱肚子的小雪跟着男子溜达了几条街。得知她无家可归,男子带着她走进一个破旧的小区,留她在下面等了一会儿后,男子从3楼的一个窗口探出身子,向她招手。

她原以为那是男子的房子,但是进去以后发现,那是一套没人住的空房子。茶几上落满了灰尘,煤气阀和电闸都关着,冰箱里有几只腐烂发霉的苹果。

“他是怎么进去的?”

“他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锡条和钥匙片。他说那是万能钥匙。”

“看来他是职业的。你就不怕被警察抓?这还好,万一他对你不轨怎么办?”

“所以我说他是好人——他好像也很累,洗个澡就睡了。他睡在客厅沙发上,我睡在卧室,第二天我醒来,他已经买回来早点,还给我留了一份。”

我仔细打量小雪的脸,看不出一丝撒谎的成分。我要求再看一下她的“男友”,她把手机拿给了我。我翻到一张没有P过的照片——在一个豪华的房间里,男子穿着一件西装,正在镜子前打领带。镜子里的脸上果然有黑色胎记,像是粘着一片脱了水的茄子皮。

我问她这是在哪儿,她看了一眼,把手机夺过去,说:“徐州。”

我等她继续说下去,她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迟滞几秒钟,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影。

她说,那天醒来之后,男子询问了她的情况。她问男子要去哪儿,男子没回答。

“他有些结巴,喜欢沉默。”

小雪告诉男子,她要去杭州找同学,男子把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来,数一数,总共不到200块。男子把钱全部给了小雪,让她去买票,回家或是去杭州,她自己做决定。

小雪被男子送到火车站,办理了临时身份证,但是在排队买票的时候,小雪犹豫了——“他把钱都给了我,他怎么办?”

于是,她离开售票厅追上男子,又把钱还给了对方。男子没说什么,带着她晃荡了几条街。后来在公园休息,男子说去上厕所,好久才回来,手上多了一把车钥匙。

“偷的吗?”

“我问过,他不说话。带我上了一辆面包车,说送我去杭州。”

就这样,男子开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车,载着她出城,一路向南,到达了徐州。加油吃饭,花光了身上的钱,男子把面包车藏起来,带着她在徐州城里四处溜达。当晚,两人进入了一幢别墅。

“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他在房子里洗澡,换衣服。他也让我这么做,我打开柜子,里面有好多漂亮的衣服,但是没有一件合身的。冰箱里有好多好吃的,他煎了几块牛排,还找到一瓶红酒。我只喝了一口就全身红,他全喝完也没事。后来我们一起看电视,我问他这样生活多久了,他说从出狱就这样了。他没有家人,也没有家。”

尽管是已经发生的事,我还是为她和一个陌生盗贼的交往感到提心吊胆。我再次问她对方是否有不轨的行为,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说我像他的妹妹。他小时候有一个妹妹,他坐牢的前几年还收到过妹妹的信,后来就没有音信了。他出狱找过她,没有找到……”说到这儿,小雪泛起了泪光,“我觉得他很可怜,比我还惨。”

“你要知道,人是会表演的,尤其是社会人。他可能只是编造一个假象,让你同情他,然后爱上他。”

她眉毛皱了起来,生气了:“那是你们的想法,你又没跟他接触过。再说他又不图我什么。”

“你现在不是她女朋友吗?他图谋的是你的人生。”

“是我自愿的!再说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他知道我有男朋友,还帮我去找他。我们是后来才谈的。”

男子在别墅里找到一些首饰,在徐州下面的一个县城里变卖了一些钱,后来又搞了辆摩托车,继续带小雪往杭州走。经过一番周折,总算到了杭州城,男子送给她一部旧手机,还带她去商场买了一身漂亮衣服。

她联系到那个初中男友,很久才见到面。男友对她的出现并不热情,带她吃饭,看电影,心不在焉。后来俩人开了房间,亲热之后男友留下她离开。她耍了个心眼,尾随着男友,当晚就看到他和另一个女生抱在一起,她冲过去连续扇了他几巴掌,男友也打了她。

这一幕全被一直在暗中观察的男子看到了,男子跑出来阻止了小雪男友对她的暴力回应,拉着小雪走了。

当小雪讲述这个过程的时候,我脑袋里一直在回想我的中学时期——我很难相信,这些成人世界的狗血剧情会发生在几个中学生身上——是我老了,还是时代进步了?

我没有答案。总之,我明白了小雪当初和我说的那句话:“你们懂的事,我都懂。”

5

我注意到在小雪的手腕上平时总戴着一只手表,表带遮盖住的是一个文身——那个绿过她的前男友的名字。我问她后不后悔,她鼻孔一掀,说每次看到文身,她就感觉自己是个傻X。

和男友分手以后,她心碎了好久。男子没有安慰她,只是默默伴着她,带她去抓娃娃,打台球,逛游乐场。她手机上有一张男子蹲下身给她系鞋带的照片,她说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个公主。

她跟随男子流浪了1个月,去过好几座城市,在不同的房子里休息。男子还给她洗衣服,做饭。慢慢地,小雪不再感到心痛,并一点点喜欢上了男子,幻想就这样和他流浪下去,当这种想法越发强烈时,男子却提出送她回家。

“我中间给我爸打过几次电话,他可能听到了我跟我爸的通话,那时候离开学还有十多天,他执意给我买了回济南的火车票,并给我爸发信息去接我。他答应会来看我我才走。回去我就挨了揍,要不是我爸护着,我得让我妈打死。我更恨那个家,也更加想他,要不是他劝我,我都不想上学了。”

“那时候你知道他多大吗?”

“不知道。后来他给我看过身份证,我才知道。其实我不在乎,对我好就够了。以前恋爱是舔狗,我当妈。和他在一起,我变成了女儿。我有什么烦恼都会告诉他,他会认真听,还会给出意见。”

小雪说,在高一上学期,她受到几个女同学的排挤和欺负,还挨了打。她把这事告诉了男子,想要找人报复对方,但是男子劝住了她,并假扮她的亲戚,给校长发了信息。“他骗校长说他是做记者的,如果不严肃处理打人的女生,他就来学校采访。校长真被他唬住了,把我叫过去问清楚情况,就将几个女生家长喊来,全部记了过”。

这事让小雪骄傲了很久,每每想起就会暗暗发笑。她越来越依恋那个男子,每天下了晚自习都要和他视频,而男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望小雪,给她留下一些零用钱。

我隐晦地问小雪,两人有没有越过雷池,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她拿出一条金手链,说是前几天男子过来看她的时候送的,两人私定了终身。

我接到手上掂了掂,不像假货,便冷哼一声:“看吧,你还说他没有企图。先不说年纪,你有想过他的行为吗?你在和一个罪犯打交道,说不定这条链子就是赃物。”

“呸!这是他带我买的,而且他现在已经工作了。”

我问那男子在哪儿工作,做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我告诉她,如果我是她的父母,也会很生气。我必须阻止她的错误,如果她继续和那个男子交往,我只能把这事告诉她父母。

小雪的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央求我别说出去,看她梨花带雨的,我心里犯了难。最终让我保持沉默的,是看到她和男子的聊天记录——对方一直在督促她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我有些矛盾,也充满疑惑。我不知道为她保守这样一个秘密究竟是对是错。我从来不敢设想,假如有一天她受到这个男子的伤害,我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她和她的父母。

所以,后来我没有遵守给她提前放假的承诺,亲自送她回了家,并把她的工资一分不差地转给了改姐。

她发来一张截图,幽怨的眼神看着我——微信上她对我的备注是:不守信用的舅舅。

6

再次跟小雪见面,是在冬天。年初二,她随家人来村里走亲戚。楼下附近有片空地,刚下过雪,我看见她穿着一件呢绒大衣,带着几个娃娃堆雪人。看他们玩得热闹,我带着孩子也下去了。

见到我,她叫了一声舅,让我的小孩加入进去,继续堆雪人。我在旁边抽烟,打量着她,她脸上有肉了,鼻头红红的。她也不时瞄我。我可能是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在我们相撞的目光里,含着心照不宣的东西。

自从上次分别,我们没再聊过天,微信上也没有联络。但我不时关注她,从她的朋友圈里寻找一些信息。不过,有天在她的一条动态下点完赞,我就被她屏蔽了。

雪人堆好了,孩子们围着雪人打雪仗。她直起身子,低着头抠手指甲,上面有指甲油的痕迹。她忽然看我一眼,撩起袖子,把手腕转向我——她没戴手表,那个名字的文身清晰可见。我以为她是跟前男友复合了,结果她说,“过几天去洗文身”。

“被我弟发现,告诉了我妈。早该去洗掉,可是好贵,洗一次500,要洗3次。”

问她有没有挨揍,她摇摇头:“我妈不敢打我了。”

这话听着有意思,我问为什么,她抬头看了下附近,没有说。附近有几个庄乡往我们这边张望。

我想起县城有一个经营理发店的朋友,同时也给人文身,微信上问他洗文身的费用,他看了照片,说了一个很低的价格。我便告诉小雪地址,让她去那里清洗,报我名字。

寒假要结束的时候,我在县城会完朋友,乘公交车回村,车厢里又碰上了小雪。她手腕上的文身消失了,问她花了多少钱,她说那人只要了200。又聊了几句别的,问她成绩怎样,她摇摇头,说恐怕考不上大学。

“我想读完这学期,就出去工作。”

“你爸妈同意吗?”

“我还没有说。我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在家里待了。”

问她怎么回事,车厢里有很多人,她欲言又止。后来分别,她在微信上告诉我,她妈妈出轨了。

看到这句话,我马上想起母亲之前跟我说的事:改姐和隔壁村的一个电工走得很近,已经有了风言风语。我见过那个电工,50来岁,外形粗犷,开着一辆破旧的桑塔纳,那辆车经常停在麻将馆附近。

我问小雪有什么证据,她说有次她妈妈的手机落在家里,有个号码打来好多电话,她感觉不对劲,接起来听到对方是个男人,就骂了对方。她妈妈知道后,说那男人只是朋友,并让她向对方道歉。她没有道歉。后来放寒假,她妈妈跟那男人一起来接她,男人送给她一双新鞋子,她直接把鞋子扔出了车窗。男人很生气,忍着没发火,但是把车子开得呼呼响,吓得她和妈妈直发抖。

“奶奶说,那个男的经常来家,以修空调改电的名义蹭饭。奶奶也很讨厌他。”

“也许他和你妈真是普通朋友呢。”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有一次我妈回来很晚,从他车上下来,我看到了,她让我不要告诉我爸。从那以后她对我就好多了,知道我有文身也没凶我。”

“你爸知道吗?”

“我爸很老实的人,身体还有毛病,我怕他知道了受不了。可是我一见到他就想哭,心里憋得难受。”

我说你也是大姑娘了,跟你妈妈谈谈,让他们两人断绝来往。小雪说尝试过,不过她妈妈好像很怕对方,应该是有什么把柄在那男人手上。并且,那男人对她也有想法,有几次单独开车去她学校,要请她吃饭,都被她拒绝了。

“他以为我不懂,但我知道他的花花肠子。看到他就恶心,好想找人教训他。”

“他有对你做过什么吗?”

“没有,我绝不和他单独在一起,不给他机会。可是一想起这些我就脑袋痛,我什么也做不了,离开就好了,我要赚钱,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我问她不上学能做什么,她说会去济南找工作,和“大叔”在一起——她这样称呼那个男友。

我劝她不要辍学,更不要再跟那个盗贼交往,她立刻发来愤怒的表情,说:“我要嫁给他!我们会很幸福!”

我惊呆了,发去一个感叹号,却发现被她拉黑了。

7

这次谈话之后,我和母亲聊过改姐婚外情的事,说预感这会是一个悲剧。母亲说我们跟改姐又不是很近的关系,叫我不要多管闲事。后来,我有意去麻将馆闲玩,和那个电工碰过面,他当时赢了钱,给大家分烟,也丢给我一支。看他谈笑风生,气势豪迈,不像作奸犯科之辈。然而,两个月后再次听到这个电工的消息,他已是一名性侵嫌疑犯。母亲电话里道:“真让你说中了,那人强暴小雪,被逮了。”

我忙问怎么回事,母亲说是听来的,具体也不清楚。她告诫我不要向改姐打听,说他们两口子因为这事正在闹离婚。

当时我也没有了小雪的联系方式,便暂时把好奇埋在了心里。几天后回家,这事已经人尽皆知,母亲也把听来的原委讲给我:

周末,小雪留在县城和同学们聚会,喝醉了,同学给她开了房间休息。中间醒来,小雪让改姐去接她,当时改姐打牌手气正好,就让电工单独开车去了县城。但是后来电工开着空车回来的,脸上还有抓痕。第二天一早,电工被警察从家里带走,罪名是强奸未遂。

改姐接到警察的电话才知道,受害人是自己的女儿。电工不承认罪行,警察也只有他进入酒店房间的录像,至于房间里发生过什么,小雪和电工各执一词。目前电工被拘押,不知道会不会被判刑。

这事一发生,清哥就风尘仆仆赶了回来,改姐和电工的婚外情也彻底暴露,两人打得死去活来,八成会离婚。

我说想去学校看看小雪,母亲制止了我。她说在这种事外人不要掺和,免得以后给人落下口舌。后来离开老家,又收到母亲的消息,说电工被审查起诉,罪名确定,而清哥为了两个孩子考虑,选择原谅改姐。

破镜难圆,被戴绿帽这事成为憨厚老实人清哥的心头刺,醉酒之后余愤难平。有次他醉醺醺闯进麻将馆,鸡飞狗跳,改姐一脸鼻血躲进我家,对着我母亲哭哭啼啼。街头,清哥挥舞着拳头踉踉跄跄,夜风一吹,摔进路边阴沟,嚎啕大哭。

远处,小雪和弟弟跑过来,将她父亲从沟里拉起,我把电动三轮车推过去,扶清哥上车。姐弟俩把父亲运回了家,后来小雪来还电动车,我开车送她回村子,她哽咽着说:“我们家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我好后悔。”

我问她后悔什么,她说不该报警,这样我爸就不会知道被绿的事,也就不会痛苦。

我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报警是对的,不然以后那电工得寸进尺,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

她不再说话,望着窗外发呆,到家的时候忽然说:“那是个圈套。”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抹掉脸上的泪,道:“要是没有亲戚关系,一个女孩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你会不会有邪念?”

我皱眉看着她。她无声冷笑,下了车。

那笑意令我彻夜难平。

8

转眼又进入了6月。我驾车回村,经过村庄边上的小路,看到母亲带着孩子在跟改姐说话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和去年偶遇不同的是,改姐脸上挂着愁苦,说话的语气也不再高亢。

我没有下车打招呼。后来母亲回来,放下野菜,一边洗手一边叹气:“现在的孩子啊,真是愁煞人!”

不用猜,一定是改姐又跟她诉过苦。我泡上茶,待母亲坐下,听她讲述改姐的苦水。不出所料,是关于小雪的事情——丫头和那个男子的恋情,被改姐知道了。

最近一段时间,小雪的成绩下滑得厉害,情绪也不佳,经常莫名其妙掉眼泪,这一切被班主任看在眼里,找她谈心,最终套出了那个存在了快两年的“大叔”男友。班主任意识到事态严重,通知了改姐。

小雪见到来势汹汹的母亲,赶在暴风骤雨之前,说出了酝酿已久的决定:辍学。

这原是改姐心里的计划——女儿不好好读书考大学,干脆就离开学校。但是这话被女儿主动说出来,令她有种扑空的感觉。更让她震撼的是,女儿竟然要收拾行李去济南“找男朋友”。

看着已经接近成年的女儿对自己投来冰冷决绝的目光,改姐的心一下子软弱下来。她卸下一贯的强硬和威严,流着泪央求女儿不要犯傻。

头一回看到母亲柔软的一面,小雪也哭了起来。当被母亲拥入怀里,她说出了自己最近魂不守舍的原因——那个一直以来疼爱她的“大叔”,突然没有了音信。

改姐查看女儿和那男子的联系方式,微信,QQ,手机号码,果然,对方已经和女儿失联数周。

这是好消息,内心里,改姐希望对方永远消失。她劝慰女儿,说“大叔”一定是有了新欢,甚至早在她之前就有别的女人,让小雪忘掉他,说以后会有更好的男人。

然而倔强的小雪不相信“大叔”会劈腿,一定是生病了,或是遭遇了意外,怕她担心,才销声匿迹。她央求母亲给她路费,让她去济南看一看。改姐坚决不给,并通知所有家人和亲戚,不要借钱给小雪。

母女俩就这样僵持着,小雪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以泪洗面。改姐既不敢让女儿外出,又害怕她自寻短见,头发都愁白了。

听完母亲的讲述,我觉得有必要介入一下了——我是最早知道“大叔”存在的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是有责任的。

稍晚,我联系改姐,得知她在老家,便开车过去了。小雪的房间在2楼,房门反锁,窗帘紧遮。我和改姐在楼下说话,改姐眼袋深重,神情萎靡,看着比我妈还要衰老。

听她讲完情况,我提议带小雪去一趟济南:找不到“大叔”,小雪就会死心,如果找到了,我就想办法让两人做个了断。

改姐思虑良久,接受了建议。她又恐怕我掌握不了局面,要叫小雪的叔叔跟着去。我请她放心,我在济南有朋友,万一见到“大叔”,来得及找帮手。

做好了决定,我上楼敲开了小雪的门,跑出来一条白色的小狗。小雪应该是听到了我和改姐的谈话,我还没有开口,她就拉着行李箱,问我什么时候走。

看她挺精神的,不像绝食的模样,随后发现,垃圾桶里全是鸡蛋皮和火腿肠的包装。

“小白吃的。”她指着正在摇尾巴的狗说。

9

我们是第二日早上启程的。小雪坐在车后座上,身上穿着一条黑裙子,手腕戴着那条定情金手链,一只手握着盛满了星星的许愿瓶,另一只手抓着小白。

小白是一条辨别不出品种的土狗,小雪说是“大叔”来看她的时候在路边捡到的,送给她抚养,也是她养的第一条狗。

看样子,她这是做好了一旦见到“大叔”就要留下跟他生活的准备。我脑袋里回荡着一句话:爱情和金钱,是人间最强大的力量。

3个小时就到了济南。小雪从手机背面取出一张名片,是一间开锁公司的电话和地址。电话早已停机,我们跟着导航来到一个城中村,找到那家店,很窄的门面,发现已经改成了手机维修点。我松了口气。小雪却冷下了表情。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小年轻,我把名片拿给他,向他打听开锁公司,他给老板打个电话,回头告诉我,这店新开不久,上一家的情况需要跟房东了解。

房东在附近开公寓,我们找过去,一个谢顶的老头把放大镜从名片上挪开,问我们是男子的什么人。我说是要账的,老头便说,几周前男子把店门钥匙交给他,说是和朋友出去几天,结果一直没回来。当时房租到期了,他联系不上男子,认为对方是在逃租,就把东西清理了,把店转租了。

“他那个店也没有证件,警察查过好几回,早要撵他了。留个电话,你要是找到他,告诉我一声,他还欠我仨月房租!”

这个回答我很满意,我留了个假号码。

回到车上,我想小雪应该死心了,便说吃个饭带她回家。不料她又翻出一张“大叔”的身份证照片,要去男子的户籍地看看。

身份证上的地址是济宁下面的一个县,我估摸身份证上的信息也是假的,联系了一个做协警的朋友,跟他说了情况,让他帮忙查询一下。路边摊上吃着饭,朋友发来消息,说身份证是真的。

我本想隐瞒,但是小雪看到了消息。她像是获得了巨大支撑,眼眸发出热烈的光芒:“我就说,他不会骗我!”

她请求我带她去济宁,我问如果去了济宁还是找不到人,她能不能死心?她咬着嘴唇看着我,眼里噙着泪水。我让她做出保证,我才带她去,她忽然拿起车钥匙摁一下,起身往车那边去。她把狗和行李箱拖下来,大步往前走。我追上去,拉住了她。

去济宁的路上,我心里压着一股愤怒——那个丑陋的家伙到底施加了什么魔法蒙蔽了这个女孩的眼睛?他配得上这份纯真的爱吗?我真希望见到他,问问他的心。

在我咬牙切齿的同时,后座的小雪却在絮叨两人流浪的日子,以及每次见面时的山盟海誓。从小缺失父母陪伴和关爱的小雪,脑袋里存在着一座简陋却又温暖的城堡——一个被她称之为“家”的地方,里面住着一个疼她入骨的男人。或许“大叔”也同样孤独,或许他也是付出了真心。

可是从现实出发,我没办法支持她与一个法外之徒交往。如果真能见到他,我肯定会做一个终结爱情的恶人。

10

晚阳斜落,我们到了那座小县城。我们找到了坐落于旧城区铁道附近的一排破旧的居民楼,举目望去,好几个窗口带着窟窿,墙上挂着几台颜色发黄的空调外机,铺满杂草的健身场地几近荒废。

有个老太太拿着马扎,从一扇锈迹斑斑的楼门里走出来,向我们瞭望一眼,弓着身子朝树荫下几个打牌下棋的老头走去。老头们也在打量我们,就像在观察从天而降的异形生物。一列火车呼啸而过,小狗躲到了车底。听着远去的声音,我把狗绳从小雪手上取下来,让她上楼。我猜楼里没有她要找的人。

小雪走到楼门口,望而却步,回头看着我。我只好把狗放进车厢,和她一起上去。楼里潮气很重,弥漫着一股医院才有的气味儿。在3楼的一扇铁门前停下,我拍了拍门板,半天没有动静。她把身份证照片看了又看,也敲了一阵门,依旧寂然无声。

她望着铁门,脸上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要拉她下楼,被她甩开了手。我独自下去了。

我抽了根烟,她还没有下来。我走到树荫下,向那些发出审视目光的老人们打听男子的消息。

经过一番回忆,其中一位老人说,去年某个时候见过房子亮过灯,他猜测应该是男子出狱回来了——自从男子的爷爷去世、妹妹失踪,房子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出现,里面除了几件破家具,什么都没有,连小偷都不会光顾。

另一个老人回忆起男子的爷爷,是个鞋匠和锁匠,在街头劳碌了大半生,养大了儿孙,最后却落了个无人送终。我问男子的父亲在哪儿,老人说,也是个长期吃牢饭的家伙。

“还以为是姑娘回来了呢!那丫头,也是那么大……”

老人们叹息着,继续手里的动作。

说不清为什么,一股悲凉涌上来,很难受。

夜幕落下,老人们陆续散去,我拦下最后一位老人,请他存下我的手机号码,说要看到男子就联系我。他存下了号码,我拿出100块。他摆了摆手,说用不着。

灯光点点,列车一趟趟驶过,小雪还没有下来。我上去看了一眼,她站在楼道的窗口前向远方张望着。

我饿了,在外卖到不了的地方,只能出去找吃的。我不放心留下她,让她一起去吃饭。到了楼下,她让我把行李箱和狗留下,她要继续等候。我突然很恼火,凶了她,她哇地一声哭了,那种憋了很久,终于爆发的哭泣。

我感到很无力。这时看到改姐发来的信息,问我们怎么样了,我拨通了她的电话。听到小雪的哭声,她一下子也带上了哭腔,急问怎么了。我打开免提,举给小雪听,母亲的呼喊让丫头哭得更加厉害。

“回来吧女儿,妈妈想你……”

午夜,小雪写下一张纸条,留在了门缝里。返行的车厢,沉默了数百里地之后,响起了她的声音:“他会给我写信吗?”

我说可能会。问她留的哪里的地址,她说是学校的。

“那你就不能辍学了。不然他给你写信,你也收不到。”

她重重嗯一声,躺了下去,喃喃说:“一定会的……”

我也好想睡一觉,在一个服务区停下了车。闭上眼睛,晃动在脑海里的,是那个从未谋面的男子。他究竟去了哪儿,遭遇了什么,是否有一天,他会打开那扇门,捡起一个姑娘的思念?

尾声

两周后,我在武汉旅行,得到一张空白明信片。我以囚犯的口吻对一个姑娘写下“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再相见”的话。

我犹豫要不要塞进邮筒。和改姐通话,她从班主任那里得到反映,重回课堂的小雪比之前用功了,母女俩的关系也缓和了,她鼓励女儿考大学,并给她报了暑期补课班。

“她还是会叠星星,我说不反对她谈恋爱,但是那男的再过来,要带回家吃个饭,认识一下。她挺开心的。”她笑了一声,又道,“我想,他不会来了吧。你说呢?”

我告诉她,我也是这么想的。

挂掉电话,我把明信片放进了书里。

我希望永远不会用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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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杨梅洲》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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