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和爱情,我必须二选一

2020-04-03 10:09:49
0.4.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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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年中,我听说晓飞和他爸海江伯吵了一架,吵得很凶,把家里电视机都砸了。

晓飞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研究生又都是在北京读的,我们彼此很熟悉。他性格内向,类似“都行,你定吧”的话一直挂在嘴边。印象中,我从来没见晓飞和谁着过急,对海江伯更是十分尊敬,他们父子之间的这次争吵特别出乎我的意料。

1

小学三年级前,晓飞因为太过瘦小,一直坐在教室的第一排。那时候海江伯在市里上班,晓飞的身上经常会带着各种糖块、饼干之类的小零食,从不吝啬分给大家,全班同学都爱和他玩。

跟着奶奶在村里上完小学,海江伯便把晓飞接到了市里。他学习踏实、人又老实,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2010年,我和晓飞在他读书的城市见了一面,此前,我们已经有几年没见过了。

晓飞个头窜到了1米8多,还是有点瘦,但身材看上去很魁梧。他身旁跟着一个女孩,个子不高,单眼皮。晓飞介绍说,女孩叫倩倩,是他们学校法律专业的。我赶忙打招呼。席间,倩倩一直给晓飞夹菜,吃完饭走的时候,还随手把晓飞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给他披上。一切都很自然,让单身的我多少有些羡慕。

大四那年,晓飞第一次考研失利,决定再考一年。大学毕业后,他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复习。倩倩也没考上研究生,但没有选择再战,而是找了一份工作。

第二次考研,晓飞考得很不错,总分超出了分数线很多。倩倩辞掉了工作,陪着晓飞来到了北京。2012年国庆,我们相约颐和园,一见到晓飞我就开玩笑:“看来你这几个月伙食不错啊,都胖了多少了。”

晓飞也笑,“原来一直胃不好,还经常饮食不规律,第一次考就是考数学的时候突然胃疼,有十几分钟动不了笔。后来还是倩倩早晚都给我熬粥,养了半年多,要不肯定撑不到最后。”

晓飞身旁的倩倩一直笑着不说话,我接话问:“对了,什么时候把倩倩带回去见你爸妈?”

“不着急,初步打算是等研究生快毕业的时候吧。”

当天在颐和园,晓飞去厕所的时候,倩倩忽然问我,“晓飞爸妈脾气怎么样,喜欢什么呀?我个子不高,他们对女孩子身高有要求吗?”

倩倩这一连串的问题把我问懵了,我赶忙说:“别紧张,晓飞爸妈好相处,没那么多礼数,肯定喜欢你,放心吧。”

倩倩便不再说什么了。

我研究生毕业,选择回家乡工作。晓飞当时正在忙着找工作、写论文,我也没和他见面。直到2015年4月我结婚,才在婚礼上见到了晓飞,“倩倩呢,怎么没跟你一块来呀?”

晓飞有些支吾,当天人多事多,我也没多想,就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去了。又过了几个月,晓飞告诉我,自己签了一家工程单位,“给解决户口,待遇还行”。

“不错,业立了,家什么时候成?”

“准备年底订婚,明年秋天结婚。”

“真的?太好了,恭喜恭喜呀!熬了这么多年了,终于要修成正果了。等放假回来,我请你和倩倩吃饭。”

“不是倩倩。”

晓飞这么一说,我又懵了,想了想也没多问。

2

2015年底,我和奶奶在村里的超市碰到了晓飞的父亲,海江伯。简单寒暄了几句,奶奶问了声:“那天晓飞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多喝了点。”

和海江伯分开后,我问奶奶,“晓飞怎么了?”

“前几天订婚,海江虽不是咱们本家,但也请我和你爷爷过去。那天晓飞喝多了,吐了一桌子。”

“这咋订个婚还能喝多?”

“估计是找的这个媳妇不处心吧,哎……这个海江啊,自己已经那样了,干嘛要逼孩子呀。”

奶奶跟我说,海江伯从小就跟村里的孩子不一样——其他的孩子连北京在哪儿都不知道的时候,海江就说,自己以后一定要去北京上大学。

初中毕业,他的成绩很好,很多人都劝海江爹让他上个中专,毕业了能分配工作,但海江还是要上高中,就是为了能考大学。可他连考了两年都没考上,非说是自己的卷子被误判了,还找到县教育局去要求复核。教育局的人说会向上反映的,让海江回去等消息。海江等了好久,其间又问了好几回。

当时,村里有个叫李伟民的人在市里当领导,海江非要让他爹去找人,折腾了好一段时间,最后给出的答复是——分数没错,招生的时段过了,学校也没有联系上——海江只好在村里务农。

那时候,海江伯在村里有个女朋友,叫春英。春英爹在镇上财政所上班,春英妈在供销社,家里的条件是不错的。奶奶说她知道,其实春英早就看上海江了。海江上高中的时候,每次从学校回来,春英都会在村口转悠,两个人好上应该是在海江第二次高考之后、从县教育局回来的时候。春英去镇上接他,俩人一块走回村里,就算是把关系定下了。

海江在家待了多半年,去了镇上的一所中学当代课老师,教初中,没编制,这份工作是春英爹帮忙给联系的——一开始,春英爹对他俩的事儿是反对的。海江家里兄弟多,最小的弟弟才6岁,但是架不住春英坚持。

海江去镇上上班之前,春英专门给他买了辆自行车,在80年代,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都是春英这么多年一点点攒下的钱。

毕竟是高中毕业,平时也爱看书,海江到学校没多久就成了“笔杆子”,还经常在报上或杂志上发表一些文章,慢慢也小有名气。等到1985年初,学校接到县里的电话,让海江去趟县里,说市里成立了一个“群众文艺工作办公室”,一个领导在报纸上看到了海江的文章,点名要海江。

之后,春英娘就经常找我奶奶闲聊,“海江一下子去市里上班,我心里反倒不踏实了。”

奶奶还安慰她,“这是好事,等他混好了以后再把春英接到市里。”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呀,总也不得劲儿,最近我家春英也是,跟丢了魂似的,闲着没事总爱去村口转悠,我都劝她,不到放假的时候呢,你等也回不来。”

“那就让春英去市里看看海江。”

“我也跟她说了,春英这孩子呀,一阵儿一阵儿的,昨天晚上还在对着镜子挑选衣服,说要去市里看看海江,今天早上又说不去了。你劝她吧,她还跟你着急,还把自己屋锁了。就是怕自己收拾得不好看,到了市里让海江脸上无光。”

“可不能这么想啊,海江能有今天,靠的是谁呀?要不是春英爹给他安排的镇上的工作,他能有今天吗?春英可不能把自己放得太低了,咱是对海江有恩的。”奶奶赶忙劝,可春英娘叹口气,就不说话了。

海江刚去市里的时候,几乎每周都回来,每次都给春英买些市里的面包、糕点之类的东西。后来,春英不让他回得这么勤——海江还没有转正,工资不高,每次来回的路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海江听了,就改为半个月回来一次。

等到那年年末,我奶奶和春英娘都劝春英,“差不多就跟海江把事儿定下来,等开春了就结婚,放心。”

春英却说:“不着急,海江才21,我刚20,海江说人家市里的都不结这么早。再说了,结婚之后也没地方住,海江说他快转正了,转正之后,单位可能给分个房,到时候再说吧。”

不过半年的时间,1986年中秋节前后的一天,春英娘忽然找到我奶奶,说春英一直在家里哭,门锁上了,敲也不开,“已经两天了,不吃不喝的”。

奶奶赶紧跟着春英娘来到她家,见春英的屋门锁着,奶奶敲门,任凭咋说,屋里也只有抽泣的声音。等到晚饭过后,春英终于把门打开了,她眼睛红肿,头发很乱,见到奶奶还没说话又哭了。

“跟海江吵架了?”奶奶赶忙问。

“没吵,俺俩散(分手)了。”

奶奶说,那天,她在春英屋里待到很晚,春英情绪极不稳定,说两句就哭。春英说,海江在市里跟一个女的好上了,就是当时把他调去市里的那个领导的闺女。刚开始,我奶奶不相信海江能办出这种事儿,但是看春英的样子,又不得不信,只能劝春英可不能因为这个想不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春英却一直发呆,一直到后半夜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奶奶刚吃完早饭,就看着好多人往海江家里走去,基本上都是春英的本家。春英爹和两个叔叔走在最前面,所有人的脸上都不好看。

海江家关着门,春英叔叔用力敲了几下,说再不开门就硬往里闯了。春英跑了过来,挡在了海江家门口。

“英,回家,没你的事儿。”春英爹说。

“回去吧爹,这是我跟海江的事儿,跟他爹没关系。”

“你听话,回家,他镇上的工作我给办的,逢年过节你又给他家置办了多少东西,咱家不亏他家,他咋能办出这事儿,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今天就是要个说法。”春英爹有些着急,扭头对春英两个堂弟说:“你们俩快把她带回去。”

春英提高了音量,对着他爹说:“是我,是我跟他分的,不是他跟我分的,真的……爹,是咱跟他分的,送他的东西,咱不要了,咱家也不差那。你这样去人家家里闹,不成咱理亏了……”

春英爹好半天没说话,紧紧盯着海江家门口,末了狠狠啐了一口,带着本家回去了。当年春英就结婚了,嫁到了临县的一个村子。第二年,海江也结婚了,婚礼在村里办的,但也没去多少人,有的是碍于春英爹的面子,有的是仍旧替春英委屈。我奶奶去上了个礼钱就回来了。

春英嫁的男人是个老实人,90年代的时候开了个小厂子,做电缆生意,后来在郑州和成都都建了分厂,发展得很不错。海江婚后没多久也转正了,加上他岳父的关系,30岁就当上了科长。过了几年,村里还有传闻说,海江马上要去一个县里当副县长,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也没当成,一直到现在也还是个科长。

3

晓飞和海江伯大吵一架后,我一直没联系上他。直到2016年底,他才主动找我,说想出来聚聚,我从家里拿了一瓶白酒,晓飞说自己还是胃不行,酒也喝不了了。

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问:“这都年底了,还回北京吗?”

“我已经不在北京了,去上海工作已经2个多月了。”

“怎么去上海了?你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晓飞没有回答我,只是说自己最近一直在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

“你知道我是怎么跟倩倩好上的吗?”他忽然问了一句,又不像是在问我,更像是自问自答。他说,大二上学期的时候他胃病犯了,一直在校医院输液,碰到了倩倩,倩倩见他中午饭点还在输液,就每天中午给他带饭,给她钱还不要。倩倩知道他胃不好,每天中午都给他带粥,当时他还纳闷学校的粥的种类怎么变多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倩倩在宿舍给他熬的。等病好了之后,就决心要和倩倩在一起。

倩倩家里条件不好,爸妈离婚早,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的,常常懂事得令人心疼。第一次考研失利之后,晓飞的身体不好,倩倩就负起照顾他的责任。晓飞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倩倩也跟着来了北京,由于司法考试没通过,她只得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很辛苦。

毕业找工作,晓飞首先考虑的就是户口——因为倩倩没有北京户口,想要安定下来,户口就太重要了。找工作还算顺利,2014年“十一”刚过,晓飞就定了一家研究院,答应解决户口。虽然工资不高,但日常的开销应该够用,晓飞满心计划着,等户口一下来,他就换一个收入高点的工作。

2014年12月,那家研究院说,单位来年的户口政策有变动,指标减了好几个,可能给晓飞落不了户了。晓飞急了,又开始奔波于各大招聘会,但那个时候几乎已经没有能解决户口的单位了。

我打断晓飞,“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去了一家工程单位,户口也落实了。”

晓飞挠了挠头,“我当时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晓飞高中时,班里有一个女孩很喜欢他,叫林惠,大学的时候还跟晓飞表白过,晓飞没同意。林惠毕业之后去了北京一家工程公司做行政,她叔叔是那家单位的领导。那段时间,晓飞找工作,把自己能用的关系都用上了,但还是不太理想。他也联系了林惠,请她帮忙问问自己单位今年的招聘信息。

一开始林惠说,单位的招聘已经结束了,但过了两天她又给晓飞打电话,说她跟叔叔说过了,晓飞可以先来单位实习,实习结束要是表现不错的话,就可以留下。

晓飞问户口能解决吗,林惠说:“我也跟我叔说户口的事儿了,他话没说死,他就说到时候再说吧。”接着还补充了一句,“单位原来有过类似情况,就又多申请了一个户口名额。”

晓飞想了两天,决定去林惠的单位实习。

“这不挺好的吗,林惠叔也是咱们那里的人,让你爸找找关系,跟她叔攀不上,总能跟她爸攀上吧?”晓飞的事儿听到这儿,我没发现什么问题。

“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就跟我爸妈说了这件事,让他们想想办法。”晓飞呷了口酒,说他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很快就脱离了轨道。

2014年腊月二十四,晓飞第一次带倩倩回家见父母,提前已经跟家里说过倩倩的情况了。父母对倩倩还是比较认可的,但那次海江伯的一些做法,却让他大为恼火。

先是父母没有去车站接他们,让他们自己打车回家。回到家也只有母亲一个人在,等到晚饭的时候,海江伯也没有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没什么笑脸,就坐沙发上不怎么说话,偶尔说两句,就一直问倩倩家里的情况。

之前,晓飞嘱咐过父母,倩倩是个离异家庭的孩子,她父母的情况尽量少问。可海江伯似乎都忘了,而且他还说:“你们呀,还年轻,想处对象就处着。但是吧,结婚不是儿戏,还是要三思。我们就想着晓飞能找一个正经家庭的,条件好坏先不说,但起码也要门当户对吧,最好身高能高一点,毕竟也要为下一代着想,我们家也不能放到篮子里的都是菜。”

倩倩当下眼睛就红了,说有点不舒服先回屋了。晓飞立刻对着海江伯喊:“爸,你要干啥?”说完就去追倩倩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倩倩就买票走了。送走倩倩,晓飞回来就和海江伯吵了起来,“你原来不是说不插手我谈恋爱的事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以前。”

“现在就怎么了?”

海江伯拿手指着晓飞,半天憋出两个字:“糊涂!”

“你把话说清楚了。”晓飞不依不饶。

海江伯的语气软和下来,“晓飞呀,你已经不是小孩了,有些事儿上不能由着性子来了,你要动脑子,你要去琢磨,你以为爸对倩倩那样,爸心里好受?我能不知道她对你好?我已经跟林惠的父亲见过面了,人家嘴上答应好好的,说肯定给帮忙,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林惠喜欢你,还说林惠的北京户口已经下来了,也在北京买了房。这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

“那不可能!”晓飞大声吼道。

海江伯一下提高了音量,“你成熟一点,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帮你?请人家吃顿饭,送点土特产人家就给你个北京户口?你清醒一点!”

“这户口我不要了。”晓飞立刻说。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海江伯又劝:“你先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你如果选择倩倩,你俩以后在北京就是两个打工的。你选择林惠,你就是北京人。这不是在选择倩倩还是林惠,是在选择你自己的人生。”

晓飞不说话,海江伯拍拍他肩膀,“道理你也都明白,路该怎么走,你看着办吧。”

4

大年初四,晓飞就回北京了,心中对倩倩十分想念,但见了面又不知道说啥,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张口。还是倩倩先捅破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是不是想跟我分手?”晓飞低着头,憋着半天没说话,反倒是倩倩安慰了他半天。

晓飞说那天等公交车的时候,他不敢看倩倩一眼,怕看一眼俩人都会哭。两人这就散了。

晓飞实习期间对工作上手比较快,跟林惠的关系进展也很快,单位答应了给晓飞户口。2015年7月中旬,双方家长见了面,2015年底订了婚,准备在2016年秋天就结婚。

听到这里,我心里很不舒服,但嘴上还是说:“这样也不错,在北京户口有了,林惠家也有房子,你俩工作也不错,慢慢来吧,日子肯定不错。”

晓飞没理我,不喝酒也不吃菜,盯着桌子上的啤酒,眼神有些散,“可我越想越觉得,放弃倩倩是我长这么大最大的错误。”

2016年6月,晓飞在婚礼前3个月跟林惠分手了,然后辞去了工作。

“你到底想干啥啊……”

“我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为啥呀?跟林惠闹矛盾了?还是她对你不好?”

“没有,林惠是个好女孩。”

“那你这……何必呢?”

晓飞转向我,“我也想过就这样在北京安定下来,但是心里就是过不去。但凡能过,我就跟林惠结婚过日子了。我已经对不起倩倩了,我不能再骗林惠。”

“关键你已经订婚了啊,你这事儿办得让双方家里怎么办?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啊?”

晓飞说自己一心想去找倩倩,为此跟海江伯大吵了一架。

“那你现在什么情况?跟倩倩复合了?”

“我没找到倩倩,原以为我很了解她,可等我真正想去找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对她并不了解。倩倩已经不在原来的公司了,手机号已经是空号了,微信也把我拉黑了。我想找她朋友问问,竟不知道她最好的朋友是谁,只知道她宿舍两个女生的电话,她们也不知道倩倩的近况。我想去她家找她,但我只知道她是河南安阳市的,家里具体在哪里也不知道。后来各方打听,知道倩倩去了上海,我就也来了上海,就这样了。”

“之后打算怎么办?”

“还得找。”

我跟晓飞都沉默了,就这么吃着菜,喝着酒。这么多年,晓飞确实非常听大人话,这件事应该是碰到他的底线了。

之后的饭桌上,他一直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自己当初找工作时的心态。比如“很焦虑、很磨心,就容易把自己困住”,以及“真正工作之后,才发现工作还有户口没有自己原来想的那么重要”。我想,以他的性格,肯定是想了很久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的。

快结束的时候我问他,“现在跟你爸还好不?”

“不好,现在我俩已经不说话了,吵了一段时间,他一直让我改变主意,说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但我不是他,有些事儿做不了。”

吃完饭,在十字路口我俩分开了,没走多远,我回头对晓飞喊:“找到倩倩了跟我说一声。”

晓飞回头“嗯”了一声,走了。

2018年农历八月十六,我竟然见到了林惠。那天我们单位老周的闺女回门,我挺早就过去帮忙了。我本不认识林惠,也不知道老周家里那个穿方格子衣服的女孩就是她,还是碰巧听到了老周跟她的对话。

“惠儿,老大不小了,该找就得找呀,事儿都过去一年多了,是他不着四六,咱不能拿他的错误惩罚自己。”林惠苦笑一下,没说话就去忙别的了。

回门宴结束,我问老周那女孩子是谁。老周说那是他外甥女,叫林惠,在北京上班。

我一下就想起晓飞,就问:“她还没对象吗?”

老周的情绪有些激动,他说本来林惠的婚期是前年,结婚之前男方突然变卦,整得她现在都缓不过来,至今单身。

他说当时林惠跟男方好的时候,家里很多人都还劝林惠,这男的原来有对象,突然追求她,让她多个心眼,看这个男的是真喜欢她还是图点啥。林惠没往心里去,说跟这男的是高中同学,很了解,说就算现在图她点啥也没事,不要总盯着眼前,日子过的是以后。

“傻!”老周说。

我想了想,没再搭话。

5

2019年10月的一个周末,我爸说晚上海江伯要来家里吃饭,我妈问他,“他来干啥?你叫他来的?”

“前段时间有个事儿,海江给帮忙了,今晚请他来家里喝点。”

我妈没好气,“那你做饭吧,我可不管,吃完了你刷碗。”

我爸苦笑一下,对我说:“你从外面订俩菜吧。”

我还打趣问我妈,“你咋对海江伯意见这么大呢?”

“一提他我恨的牙根痒。”我妈说,还是因为春英。

春英比我妈大2岁,从小我妈总爱跟在春英后面。春英跟海江好上之后,把海江家的很多家务都揽下了,海江家的孩子多,光洗衣服就洗得春英腰疼。最让我妈最受不了的,海江说自己调去市里是领导欣赏他的才华,其实之前他就为了往上爬,逢年过节总要带上礼品往市里的李伟民家跑。那时他一个当代课老师的,挣不了什么钱,基本都是春英补贴给他的。最后落得这个结果,我妈打心眼里可怜春英,但又帮不上什么忙。

“都多少年的事儿了,还提这些干啥。”我爸说。我妈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晚上吃饭时候,我妈说不饿,没去餐桌,一直在客厅看电视。我爸跟海江伯喝了不少,越聊话越多,等到晚上10点多了,又开了一瓶。

我妈有些生气,过来对我爸爸说:“几点了?你闲着没事,你不忙,人家‘县长’明天不上班呀?”气氛一下子尴尬了,海江伯哈哈大笑,对我说:“听出来没,你妈讲话水平就是高,一句话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赶我走,二是把我骂了。”

海江伯自己喝了一杯,“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很多人骂我,我爹也骂我,他说我不能这么做,选这条路是错的……选?我当时有的选吗?听起来我在市里上班,但我没有编制啊,就是个临时工,转正遥遥无期,再说了,那么多人排队等着呢,凭什么让我转正?当时就算我跟春英结婚了又能这么样?我在市里上班,让她照顾我那一大家子,难道我这样选,就是对的?这样就是对春英好了?”

“那个年代,都不容易……”我爸借着酒劲儿,插了一嘴。

海江伯没理他,“那年本来我去当副县长的事儿,已经运作差不多了,春英几个本家兄弟到处投举报信,还去我们单位找我领导,把我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我知道,这背后都是春英爹指使的,不光我当副县长的事儿泡汤了,我在单位也‘臭’了。我知道我当年对不起春英,但就算是受惩罚,也够了吧?”

“我走了一辈子,也才走到市里,才算个城里人。晓飞本来能当个北京人的,他非不要!咱们都是当父母的,孩子的有些想法要尊重,但是你不能眼看着他犯糊涂。你让他选择爱情,然后生活、事业上都没保障,总为生活担惊受怕,这爱情还能长久得了?”

我爸的眼神也有些飘,“过去的事儿不提了,孩子的事儿,咱们不管了,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不喝了,吃饭……”

吃完饭,我开车把海江伯送回家,到他小区门口,他对我说:“啥时候跟晓飞联系了,让他没事多回家,他妈挺想他的。”

我这才知道,晓飞这些年,连家都不回了。

2019年底我给晓飞打了个电话。

“好久没你的消息了,找到倩倩了吗?”

“嗯……找到了。”

“复合了吗?”

“这个,一言难尽啊。”晓飞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2017年的时候晓飞终于找到了倩倩,她在一家律师事务所上班。晓飞给倩倩讲了自己这2年的事儿,想跟倩倩复合,但是被拒绝了。

晓飞换了家离倩倩近的公司,用尽了各种方法想挽回倩倩,但倩倩都说他俩之间不可能了,她想换个活法。

2019年11月,倩倩终于通过了法律执业资格证书考试,从原来的公司跳槽了,晓飞还是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还得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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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最普通的恋爱》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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