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时刻的妇产科

2020-05-12 10:14:36
0.5.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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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的春节,新型冠状病毒的侵袭,使我所在的妇产科面临着繁重的防疫任务。这段时间,忙累不说,还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可以说是我当上护士长以来最难熬的日子。

1

其实,早在年前我们就听说了武汉的事,但是只是听说,谁都没有当作一回事,到了腊月廿五,医院开全年总结大会,一切都像我参加工作的十几年来一样,平平静静——毕竟,武汉离这个平原小城还很遥远。

腊月廿八,医院突然又通知我们召开紧急会议,说“安排春节期间发热门诊的值班及防疫工作”。会上,院长大力强调防疫工作的重要性,还特别通报了一例在本地的疑似患者——在我们市辖区一个县里,已经出现了一位高度疑似的新冠肺炎的病人,这位82岁的老人12月份刚从武汉探亲回来,因为发烧、咳嗽,先后在县里两家医院就诊。老爷子和家人隐瞒了之前的行踪,是通过排查才发现他去过武汉的。目前,他的儿子儿媳均已发烧,并导致县里两家医院10多名医生和护士都被隔离了。

这个消息仿佛向会场扔了一枚重磅炸弹,场面立刻沸腾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起来,整个会议室都弥漫着一股紧张情绪。

“可能咱们医院感染科的同事们知道这个事,这个老人的化验结果已经被我们市级医院确认,现在正在报省里,希望大家不要传播,但是我们医院的防控级别要提到最高级,所有的科室都要佩戴一次性外科口罩,定期消毒、通风,并确定一名专门的防控人员。当前,疫情防控的形势很严峻,正值春节假期,肯定还会有自武汉探亲回来的人员,大家都要放弃休假,履行好自己的职责!”院长动员大家说。

在我们这个三线城市里有两家三甲医院,我们医院就是其中一家,也是本地规模最大的医院。只要是三甲医院,必须设有发热门诊,这项规定是从2003年“非典”时开始执行的。但是“非典”以后,发热门诊虽然也有值班,但通常只是两名医生“常规值守”,并无特殊防护。

接下来,院长宣布:所有护士长都要参加春节期间发热门诊的值守工作——会前,院办和护理部都没有通知我们妇产科要去值班发热门诊,我虽然有些意外,也意识到了疫情防控的重要性。

护理部把所有的护士长按照年龄、资历进行了一个大排序,我被排在初二晚上值守发热门诊。护理部张主任说:“这是硬性任务,没有条件可讲,必须执行。医院刚刚接到通知,还没有采购相关防护物资等。所有的口罩、防护服、护目镜等都由自己的科室解决。”

2003年“非典”期间,我还是个实习护士,当时这个小城市没有一个确诊病例,所以对如何防护传染病印象不深。说实话,以前在学校学过这些防护知识,但是长时间没有接触过这类工作,好多东西也就都忘记了,经过传染科护士长在会上的讲解,我才一点点想起来。

但是摆在我的眼前的难题是:去哪儿找一套完整的防护用品?

回到科里,我把这个难题交给了主任。主任连忙打电话院里院外四处联系,看有没有渠道可以买到一套,先让我过了发热门诊值守这一关。

好在主任的一个老同学在北京医院的急诊科工作,她说在半个月前自己就储备了几套防护用品,可以匀出一套给我们。主任让老同学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顺丰快递点。第二天,我从顺丰小哥手中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套防护服。

临近春节的几天里,妇产科内弥漫着一种急着回家团圆的氛围。刚刚生完孩子两三天的产妇和家属,三番五次地央求主治医师:“大人孩子都健康,就让我们回家过年去吧!家里老少十几口子都等着这个小王子回家呢!”迟迟还没有生产迹象的孕妇,也会独自挺着大肚子来到主任办公室:“我这个宝宝肯定是个懒丫头,过了预产期3天还没有动静,主任,你就让我先出院,等有动静再回来吧。”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只要病号没有其他的疾病,我们都会通融,放他们回家过个团圆年。就在我拿到防护服这天,科里20多个病号都匆匆忙忙地办理了出院手续,只剩下了有特殊原因不能回家的5个病号。我把她们分隔在5间比较远的病房,还安排了一个护士在病区门口进行测体温、登记,全部谢绝探视,固定陪床的人。为减少外出,我为他们联系了餐厅,定时送饭。

我还为陪护制作了专门的证件,规定产妇和陪护都必须待在自己的病房里,谁都不许踏出病房随意溜达。只要走出病房,就需要重新进行体温检测和审核证件。

2

发热门诊值班要求晚上7点到岗,但是初二那天,我下午5点就到了单位。

按照本地习俗,这天是回娘家的日子。我爸妈家就在医院的后面不到50米的地方,站在科室病房后面的窗户前,我都能看到爸妈在7楼家里透出的灯光。

当年买这个房子时,我爸和我商量,“主要是为了你上班,反正医院不能搬走吧,你工作忙,到时候回家吃饭,用不了十分钟。”那时我还嘲笑老爸瞎操心,但这几年,特别是我当上护士长以后,真的没少去爸妈家吃饭——医院食堂的饭虽说质量有保证,但是菜式长年不变,吃一顿两顿还行,如果长期吃,免不了吃腻——所以,中午只要有半个小时的空,我就会去爸妈家蹭饭,有时实在脱不了身,老爸就把老妈亲手做的饭菜给我送到科里。

年前,科里工作太忙,加上年终考核等各项工作,我几乎天天早上7点到医院、晚上9点多才回家。离爸妈家这么近,却一直没有时间去,连年货也没有给他们准备,倒是老爸来科里给我送了3次饭。在接盒饭时,老爸向我絮叨:你妈用家里那台老洗衣机洗衣服,漏水了,她没有看到水,滑了一跤。

老爸带着老妈去拍了片子,“还好没有骨折,只是右手的软组织挫伤”。过年的馒头、枣糕不能蒸了,鱼和肉这些需要用手劲处理的年货,都交给了不善厨艺的老爸。这几天给他们打电话,都是老爸接的,问老妈的伤,他总说“没事,没事”。

想到这里,我看了眼时间,来得及,要不飞快地下楼,去看一眼老妈的手伤?

可刚跑到楼梯间,转念一想,这个时候,算了。

我打消了回娘家的念头,望着家里的灯光,给爸妈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要值晚上的发热门诊。老爸很开明:“工作重要,不要惦记我和你妈,家里有吃有喝的,你自己要注意防护。”

我挂上电话,眼泪顺着眼角自责地淌了下来:年年都说陪爸妈出去旅游,但是年年都因为工作忙不能成行;平时,自己对爸妈的关心也很少,去吃顿饭,也是紧紧盯着手机,安排会议、值班、科里的危重病人,很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想到这儿,心里难过极了,但还是劝自己:打起精神值守发热门诊。

消毒前,我专门穿上了一个成人的纸尿裤——主任怕我坚持不下来,把她的那套防护服也送给了我,让我万一有特殊情况可以替换,所以我打定主意,必须保证整晚不去厕所,要小心地穿着防护服,确保一套防护服穿一个晚上。

在清洁区套上隔离衣,穿好防护服,再戴好外科口罩、护目镜和手套,最后裹上鞋套,一套流程下来,忙活了近半个小时,大汗淋漓,护目镜下模糊一片,几乎是凭借着感觉走向了发热门诊。门诊设在感染科,我负责的,只是初步的排查工作,如果病人需要进一步排查,就要到感染科再做检查。

等我进了发热门诊,瞬间就懵了:大年初二,竟然有这么多发热的病人?!

满屋子的人,有去过武汉的,有和武汉人员有密切接触史的,还有没去过武汉但是发烧的。老年人居多,都是39度、38度,一晚上下来,好像有90多个病人——听白天和我交班的口腔科护士长说,白天发热病人更多,有120到130人左右。

我需要按序号,对病人们测体温、血压、登记详细信息,联系胸片、血液的外送化验室,询问一个月以来的活动轨迹,连闭上眼睛休息5分钟的时间都没有。

给一对老两口进行筛查,大爷60多岁,看穿着气质像一个退休老干部。他表情严肃,问一句,说一句,表达清晰,没有半点废话。他自诉患有高血压,我马上量了一下,高压180多,低压100。

其实我比他还紧张,戴着手套抽血,护目镜下一片模糊,手套一下子把针给带出来了——没有把血抽完。大爷一下子就急了,嗷的一嗓子,把我吓得一激灵。

“你这护士怎么当的?这技术还配当护士?!”他捂着针眼,啪啪地拍着操作台,“赔钱,你们一定要赔钱!”

我连忙道歉,大爷不依不饶:“不行,你要赔钱,我要找你们领导。”他大声地嚷嚷着,根本不像一个发烧的病人。

“大爷,这是夜班,今天晚上就我一个人值班,要找领导,您明天上班找去。”我看着他后面排着的长长的队伍,也没有了好气。

“吵什么啊?”

“这么多人排队呢……”

“护士也不容易,至于嘛?”

“看这老爷子穿得不错,人品可不咋样……”

后面排队筛查的人开始大声宣泄着不满,大爷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他向身后看了眼,不再言语,又把手伸到了操作台上。

我凭着17年的工作经验提醒自己:要稳住——屏住呼吸,一针下去,抽血,终于一气呵成完成了这次操作。

“对不起,大爷,刚才真不是我故意的,如果想投诉我,请明天早上到院护理部投诉。”抽完血,我再次向大爷道歉。

他给我撂下了个“哼”,就捂着针眼走开了。

后面一位是个烫着时髦卷发的阿姨,人保养得很好,看面相也就有50多岁,但登记的身份证号上,年龄已经62岁了。听她陈述活动轨迹,和前面的那位大爷一样,住址也一样——哦,原来是前面那位大爷的老伴。她说话轻声细语,倒是没有她丈夫那般火爆的脾气。

我把一次性操作布换好后,提醒她:“请把手伸到操作台上。”

“护士,你必须把护目镜摘下来,不摘下来,我不会抽血的。”

阿姨突然甩出这句话,听得我一愣。

“你说什么?”我以为自己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没有听清楚。

“你、必、须、摘、掉、护、目、镜。”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表情像我欠她十万块钱。

她可能看到老伴被扎了两次,有些害怕。我尽量和颜悦色地解释:“大姨,这是规定,不能摘下来。”

“你不摘下来,我就不抽。你刚才戴着护目镜没有抽准。”她执拗地不肯把手伸到操作台上。

“大姨,我刚才在门外听到您和不知是儿子还是闺女的在打电话,说‘千万别出门,小心被传染上’。我也是40岁的人了,医院安排我在哪儿工作,我就去哪儿工作。我父母也像您这么大年纪,您不让自己的孩子出来,我父母呢?他们要是知道我工作时摘下护目镜没有任何防护,他们会怎么想?如果我真因为摘下护目镜被传染上,您觉得您心里过得去吗?”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但我不能用手去擦。

听我说完这一番话,阿姨把手伸到了操作台上。

3

到了凌晨1点多,筛查完的病人陆续地去做CT,发热门诊还有30多人。

有个从武汉上大学回家过春节的男孩,20岁。他并没有发烧,是在回家后听说武汉的同学有确诊的消息,来医院进行筛查的。

男孩很紧张,我询问他的活动轨迹时,他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不停地在揉搓着双手。

“谁陪你来的?”

“我……妈、妈,在门诊外面。这儿、这儿危险。”他磕磕巴巴地说着。

“你做得不错,还是应该有这样的防范意识。一会儿你抽完血也要找个人少的角落,戴好口罩。”我叮嘱他。

男孩告诉我,他从武汉回来一个多星期了,一直很紧张,在家不吃不喝地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后来,他妈妈劝他,与其这么害怕,还不如主动去医院筛查一下,早筛查早放心。

我对他讲解了新冠肺炎的医学知识,并对他进行了登记。可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在给他抽血时,又出现了针没有扎进去的问题。

按理说,一个正值壮年的大男孩,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血管很粗,也很好找,我不应该出现这种低级失误。但可能是他的紧张影响到了我,我的手根本摸不到他的血管。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你还要挨一针。”我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男孩也笑了:“姐姐,你扎我三针都没事,只是千万别让我得了这个肺炎。”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并不是说你同学确诊了你就一定会得上。咱把CT、抽血化验检查全做了,一个也不落下。然后等结果出来后,我再安排你去看医生。”

听了我的话,他把手臂伸过来时,我明显感觉我俩都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我一针就扎进了他的血管里,顺利地完成了抽血。

等男孩起身要离开操作台时,我又叮嘱他要戴好口罩,去人少的地方耐心地等着去做CT:“一会儿等你所有的结果、包括医生的诊断都出来时,也一定要告诉我一下。”

男孩坚定地点点头:“谢谢你,姐姐,我不那么害怕了。”

我看到他的眼光里闪闪的,鼻子也一抽一抽的,好像哭了。

凌晨3点,我们已经完成了70个病人的筛查任务。我正在整理相关病人记录,那个男孩又来到我的面前,兴奋地一口气对我说:“姐姐,姐姐!我没事了,刚胸片结果没事,我也找医生看了,说我没有感染,我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注意在家隔离好啊,至少一个月!”我向他交待。

“谢谢姐姐!”他突然向我鞠了一躬,“我妈妈还在外面等着呢,姐姐再见!”

4

正月初四,晚上12点45分,护理部张主任给我发来一条消息:“ICU病房需要从你们产科里抽调1名人员,你负责明天早上把人员上报护理部。”

“市里的隔离病房需要抽调1名护士”,“医学观察点需要抽调1名护士”,“自愿报名支援武汉人员统计”,“护理部抽调1名护士负责培训一线人员”——这是我连着5天在半夜接到护理部这样的通知了,都是“急需护士”。

现在整个医院都处在一个人员紧缺的状况。昨天听主任说,运动医学病房楼在凌晨一两点还灯火通明——全楼5层,里面有疼痛、风湿、内分泌和运动医学共12个科室,近150名医护人员,他们加班加点,用一天一夜的时间把全楼80名病号全部转送到了综合门诊楼,病区全部腾空后,进行消杀,改建成了留观病房。

护理部也不轻松,市里执行“全市护士按需调配”,ICU病房、感染科、急诊科都抽调了多名护士支援武汉,这些科室的护士不够用了,只能抽调我们这些二线科室的人手。现在除了市里确诊病例的隔离病房,还有本院的发热门诊和医学观察点(用于疑似病人的留观),护理部需要不分昼夜地培训——去隔离病房的,去发热门诊的,去武汉支援的,每个梯队30几个人,一上午在感染病房只能培训四五个人,从穿隔离衣开始,一待就是4个小时,中间要监测血压、心率,对进入隔离病房的人员进行身体评估。

医院的其他科室都开启了“非急诊全面预约”的就诊模式,只有少数的几个科室没有停掉正常门诊——我们科室就是其中一个——因为孕妇必须定时来医院产检,特别是急产,大出血、难产的孕妇,虽然害怕,也还是得到医院就医。孕妇和陪床家属们需要先去发热门诊进行排查,如果没有问题,拿着证明,再到我们产科门诊进行就诊、办理入院手续。

我们科有70多张病床,目前收治了30多名孕妇。调走了7名护士后,科里的排班已是高负荷,但大家都没有一丝怨言。晓娜自己联系购买了100个一次性口罩,王芳和小林两人利用休班空隙,做了86顶一次性防护帽,够全科人员用一个月了。

正月初九,护理部又在晚上11点下发通知,让护士们自愿报名参加支援武汉医疗队。

我在工作群里刚通知大家不到5分钟,小雪就报名了。

她只有25岁,孩子才1周岁多。我看到她的报名信息,第一反应是她不太合适——孩子太小了。

“小雪,这次报名没有要求,完全看个人意愿。”我私信她说。

“护士长,我知道。我自愿去武汉。”

“你家孩子太小了,还没有离开过你呢。”

“没事,我父母说了,他们都是党员,鼓励我去。我去的话孩子交给他们来带。”

“那你和你对象商量了吗?”

“商量了,他也同意。”

小雪的微信回复了我一个加油的表情,我脑海里浮现了她那张圆圆的娃娃脸,一个稚气未脱的年轻妈妈,却是个勇敢的妈妈。

截止到第二天早上6点,科里已有9人报名。正在我欣慰和感动的时候,一个病人的家属,闹事了。

5

这个闹事的家属名叫王剑,是陪同妻子小慧来做剖腹产手术的,他们家在本地某县一个远离城镇的村子里。

他们夫妻前几天上午来产科时,还是我给他们登记、测体温的。当时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王剑拎着一个大大的提包,自顾自满地大步走在前面,小慧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虽然他们在发热门诊已经排查完一次,但按照规定,进入病区前还是要再测体温、询问病史。

“您好,先在这里测量一下体温。”我拦住王剑说。

“不是刚测了吗?”王剑有些不满,嘟囔着,“这么多事儿?”

“测吧。”小慧向我伸出手腕。

王剑瞥了一眼妻子,也将胳膊伸了过来。

小慧只有29岁,皮肤白皙,瘦弱娇小,模样不张不扬,是扔到人群里也不显山露水的女人。这样的年纪在大城市可能还是个没有男朋友的单身女孩,可是她已是4个孩子的妈妈,即将迎接自己的第5个孩子。前4个都是女孩子,两个大一点的,一个10岁,一个8岁,两个小的,一个3岁,一个1岁多点。

因为小慧胃口不好,没有吃早饭,所有的检查都在上午做完了。主任为她安排了晚上的手术,这是她的第4次剖腹产。为了拼个儿子,所以又怀上了这第5胎。要不是我亲自看到,都不愿意相信现在还能有这样的女人。

小慧向主任提出,在做剖腹产手术时,要同时做结扎手术,但是王剑死活不同意:“不能做,再养两年,再生一个!”

主任说:“你家要再生一个就破了世界纪录了。你媳妇这次(生产),人家县医院怎么不收?她才29,剖腹手术都做了4次了,嫁给你10年,10年都在生孩子、养孩子,你就不知道心疼她一下吗?万一她再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

“大夫,你也甭吓唬我,她愿意死死去,死了是她的命,活着就得给我生孩子!”王剑蛮不讲理。

“小伙子,她是你媳妇,是她能陪伴你下半辈子,你儿子不能陪你!”我也气不过了。

看着主任和我气汹汹的样子,王剑没有再说什么,就是不肯在结扎手术通知单上签字。

小慧结扎的愿望终于没有达成,我和主任都替她难过,她太可怜了,估计她真的死了,这个王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因为那次手术前的争执,主任和我对这个愣头愣脑的王剑总是客客气气的。我特意在交接班时叮嘱护士们“不要惹他”,防止在疫情期间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小慧剖腹产4次,按理说身体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应该多多休息。无奈,她刚刚冒着生命危险生的第5个孩子,还是一个女孩。小丫头遗传了妈妈白皙的皮肤,黑而浓密的头发,圆圆的小脸,模样很是漂亮。

可是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并没有赢得爸爸的喜爱,王剑对妻子又生了一个女儿非常不满,对女儿的哭闹不闻不问,像个甩手掌柜一样,除了订饭,其余时间都躺在陪床的椅子上玩手机。

有一次我查房的时候,王剑不在房间里。孩子哭闹,小慧慢慢地起身,把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地哄着。

“你刚做完手术,尽量别抱孩子。”我劝她。

“没事,俺没那么娇气。”小慧对我笑笑。

我回想几次查房时都没有听她喊过一声疼,该起来就起来喂奶,该哄孩子就抱着哄孩子,不禁对这个瘦弱的女人刮目相看了。她像极了中国的传统妇女,柔弱又坚强,经历了大的手术,还有个这么不体贴的丈夫。

我告知她涨奶事项时,她说:“没事,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争嘴呢,最小的那个,在我住院前还在吃奶。”

说到王剑,小慧对我说:“护士长,别和俺家那位一般见识,他没上过学,脾气不好。”

6

整个科室里的医护人员都像躲瘟神似躲着王剑,没想到,在小慧入院的第3天,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把他这个炮仗脾气立刻点爆了。

那天下午5点左右,他找值班护士李娜要病历,说想回家办出生证。李娜说,病人的病历不能给他,只能复印。

“不行,就得给我病历,你今天不给我,我就不让你们好过!”他指着李娜骂骂咧咧。

我听到骂声,连忙跑了出来,拉住他:“王剑,你这是干嘛?”

“护士长,我不是冲你——她这是什么态度?不给我病历!”

“王剑,病历都没有直接给病人的,都需要去我们病历室复印。”我向他解释。

“那我怎么听说,有病历才能办理出生证?”他索性坐到了护士办公室的桌子上。

“办理出生证是需要病历,那也是复印的病历啊——你有事下来说,上桌子就是好汉?”李娜生气地说。

“你先别生气,和我说说吧。”我想把王剑劝到医生办公室,小事化了。

偏巧这时屋里又进来了四五名医生和护士,王剑一看都是女的,骂骂咧咧耍疯耍得更厉害了:“就在这儿说,让大家评评理!想让我不好过,没门!今天谁也甭想好过!”

“你有事和我说。”我边说边示意李娜出去叫保安。

“我不是冲你护士长,咱们没事儿——她这是什么态度,狗眼看人低嘛!”王剑像个发疯的人,把办公室的病历全扔到了地上,还把上面的两个玻璃杯一股脑地划拉下来。

杯子破碎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楼道里,引得陪床的家属们都好奇地走出了病房。我怕大家围观引起聚集,违反疫情防控规定,连忙招呼围观的家属:“没事,没事,大家快回到病房,别在这儿扎堆!”

副主任高姐和一个护士,一起去拉王剑,但她俩根本不是王剑的对手。王剑死死地抓住护办室的桌子,嚷嚷道:“凭什么不给病历?住院就要把病历给我,再让我跑一趟,没门!”

这时,小慧捂着肚子来到了护办室:“王剑,你快下来,别犯混了。你还想让我活不活?生了5个女儿就是我的错吗?”

最后,院办派来了4个保安,连拉带拽地把王剑拉到了医生办公室。我和高姐一左一右把他拦在中间,说要和他“好好谈谈”。王剑看到4个保安人高马大,再也不敢和我们耍横,反而耍起赖来:“我走,我们要出院……”

“别,你媳妇刚做完手术,哪能出院?咱观察两天,不然等回家后再出现产后大出血等病就危险了。”高姐说。“你还得为你女儿想想,孩子出生后还要打三针疫苗,观察一下有没有黄疸症状,说什么也要等3天以后再走。”

我也劝他:“你等回去以后,媳妇大出血、孩子黄疸,再折腾回医院?你们县还有一例疑似新冠肺炎的,你现在回去,再想来市级医院治疗可很难了!”

就这样,高姐和我苦口婆心地劝了王剑一个多小时,那晚我回家时,已是9点半。

为了全科人员的安全,几个保安在我们科又守了3天,一直到王剑出院才撤。

一家人是王剑父亲开车接走的,因为市里层层防疫检查,老人一天测了6次体温,才辗转到了我们医院,中午饭都没有吃一口。但王剑这个当儿子的,还不依不饶地一个劲儿地埋怨老爷子来接晚了。

王剑的父亲很明事理,走之前专门找到我,代表儿子向我们护士赔理道歉,说这是个什么时候,王剑还在医院耍疯:“这个孩子牛脾气上来,谁也管不住,他也不针对你们,可能是连接生了5个闺女,没有生小子,他心理不平衡,没法冲媳妇撒气,那天就冲着你们护士撒气了。”

老人在跟我们说话时,王剑正好从病房里拎着行李出来。他见父亲对着我们道歉,李娜也在场,火气又腾地上来了,冲着李娜骂骂咧咧,不肯离开。最后,被父亲和妻子一起拽走了。

我们都长出了一口气——虽然经历各种波折,但是疫情期间,我们产科保证了无一例院内新冠肺炎感染,还迎接了20多名小天使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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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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