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雇佣家人:为进精英幼儿园,她给儿子雇了个完美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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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击东亚家长在教育上的积极性,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为进精英幼儿园,她给儿子雇了个完美父亲


前言

好久不见,《雇佣家人》终于回归了。上个故事里,影视圈“老中青废柴”三人组成功开了第一单,展敏给人扮了假女儿。这次,轮到导演谢冬心去给人演丈夫。雇主是单身妈妈蒋映,她雇这个临时丈夫的目的竟是陪自己一起去考试——精英幼儿园的入学面试。这年头,进幼儿园不单看钱,还要看家庭氛围。父母离异的不要,有一方是大专以下学历的不要,连体重超重的也不要。

这样的“完美爸爸”,谢冬心能成功出演吗?

第一场

谢冬心天没亮就出门了,他被叫去救场。

他一个朋友的剧组里灯光导演突发冠心病送去住院了,现在缺一个人负责布光,就把谢冬心叫去顶两天。这其实是个棘手活,一来他是去当临时工,以后片尾有没有署名还另说。再一个灯光导演是个重要职位,上下都要配合着,他一边急着要上手,一边还要和剧组的人磨合。最后,电影已经拍了一部分,前后风格要统一,所以谢冬心的布光也要跟着之前的人来。这样子基本算是个枪手了,业内稍微有点名气的人,都不愿意帮这种忙。

谢冬心当过导演,所以知道导演的不容易,剧组一开工每天都在烧钱,耽搁不起一礼拜。而且他现在正缺钱,这次酬劳是日结的,他还是能帮就帮。他去的路上粗略扫了眼发来的样片,还有上一个灯光导演的手稿照片,算是大致了解了布光风格,心里有了些底。可真到了现场,他才发现真正的麻烦不在这里。

有个女演员是带资进组的,同时赶两个场子,说好了今天上午九点到剧组,等到十一点人都没来。好在谢冬心趁这个时间和摄影指导定了基调。为了效率,每个灯是在拍摄前就架好的,拍摄过程中不会再调整。他们找替身试光,定好走位,一口气等到十二点,女演员才不急不缓地到了。

谢冬心见了她就是一愣,明白灯要重新调过。她的脸太肿胀了,完全是一颗光滑的鸡蛋,找不到骨点,就没有阴影和层次感。谢冬心朝导演使了个眼色,这可比说好的要棘手。导演朝他一摊手,示意他尽量克服。

谢冬心原本是以自然光为主调,用背光显得她面容柔和,但这样一来,她的脸在大屏幕上只会更肿胀。他只能改用前侧光做辅光,以鼻梁为分水岭增加立体感。一张脸再不济,鼻梁和眼窝还是有的。谢冬心觉得自己是在和她的整容医生做着殊死对抗。

主光调完,按着走位调辅光,试了几次光女演员有些烦了,抱怨道:“拍电视都不用这么试的,你们怎么这么烦啊?”

谢冬心没应声,摄影指导倒是恼了,回呛道:“拍电视剧多简单啊,糊个滤镜就好了,是人是鬼都看不清。”

眼看就要吵起来,导演只能两边调和,谢冬心趁着注意力不在自己这里,立刻把光布好,总算平平稳稳过了一关。

谢冬心在剧组一共待了四天,临走前倒和女演员混熟了。她也不是个坏人,请剧组人员吃过一次点心,只是娇气又天真,总爱说些傻话。她当演员是不够格的,脸肿成?就无需谈演技了。但她当明星也不合适,因为对镜头不敏感,不清楚自己最好看的角度。明明人中偏长,却总爱低头正脸对镜头。

人的机缘总是难以预料。单论演技和长相,她还不如展敏,这几年倒还小红一把。谢冬心离开时,她还主动问要不要让助理送他一程。

谢冬心说自己有车,就没有麻烦她。她点点头,也懒得再搭理他,急着继续打电话。她这几天忙着买套新别墅,许多手续没空亲自去办,只能电话交涉。谢冬心走出几步,还听到她嚷嚷道:“我说了那里地段不好。学区房?我为什么要学区房啊,我找个好男人结婚比什么学区房都管用。”

谢冬心背过身去苦笑,这念头有些荒唐,但他还要感谢这种荒唐让他多了一份收入。他新接的一位客户是个单亲妈妈,也是为了相似的原因,雇佣他假扮丈夫,方便儿子通过幼儿园的入学面试。

第二场

谢冬心到的时候,蒋映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头也没抬,忙着在手机上回消息。蒋旭东坐在旁边写数学题,偷偷朝谢冬心做了个鬼脸。

蒋映处理完公事,就忙着嘱咐谢冬心,皱眉道:“你看着他把前三个单元的题目做完。明天就要面试了,时间不等人,等我下班的时候再一起练一遍。你今天迟到一刻钟,那就多留一刻钟,可以吧?”她的话是问询的口吻,但语气已近于命令。

谢冬心微笑道:“可以。”他尽量不与她产生矛盾,不单是为了生意,也是因为她太焦虑了,像是个吹得太鼓的气球,轻轻一碰,就要爆炸。

蒋映转身吩咐了几句,又捏着儿子的脸,急切又潦草地在他额头上吻了吻,转过身,便匆匆忙忙开车走了。蒋映走后,蒋旭东大松了一口气,带点肆无忌惮地去冰箱拿冰激淋吃,这种程度的放纵,谢冬心还是愿意帮着打掩护。所以孩子也对他这个假爸爸态度不错。

蒋旭东咬着勺子抱怨道:“昨天妈妈生气了,骂我了。”

谢冬心问道:“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我问妈妈什么是小镇做题家,她就发火了,问我是哪里看来的,我说在网上看到的,她就更生气,让我不要上网,把眼睛会看坏的。”

谢冬心了然,蒋映是从小城市考入名牌大学,一步步改写命运的,恰是最符合小镇做题家的一类人。她为这个受过不少轻视,也就更不愿意让人提起。但对小孩子解释这些为时尚早,他只笑道:“那她是关心你。确实不应该多上网,要保证充足的户外活动,不然以后会近视的。”

“可是戴眼镜很酷的样子,妈妈也近视啊。”

“近视会变丑的。”

“可是妈妈不丑啊。”

“如果她不近视说不定更漂亮。”谢冬心轻轻摸了他的头发,搬了把椅子到书房,示意他要开始写作业了。

蒋映的名字是改过的,原名叫蒋英,她觉得太土气,就不顾家里的反对改了。她在许多事上,都是这样决绝的秉性。她瘦高个子,短发,露出鹤一样的长脖子,也就学不来鹌鹑样。她当年是高考全省的文科前一百名,风风光光进名校,找了个大学同学当丈夫。结婚两年后生了个孩子,又过了一年丈夫出轨。她知情,却忍了下来,一路忍到外面的情人怀孕。倒不是心存期待,而是知道再有个孩子,丈夫对第一个孩子的抚养权就不看重了。分财产时她让了步,家里的两套房子她都没要,只拿了一百多万,为的是让丈夫同意给儿子改姓。于是赵旭东就成了蒋旭东,和母亲生活在一起。

蒋映吃过出身不好的苦,就绝不让儿子重蹈覆辙。她立志要从幼儿园起就给儿子最好的环境。蒋旭东原本的幼儿园是他生父选的,蒋映不满意,一门心思要给他转学。正巧东面新建了一所幼儿园,对外宣传是精英双语教育。蒋映急着要给儿子转学。

谢冬心也是长了见识,第一次知道幼儿园也能转学的。他因为心脏动过手术,根本没上过幼儿园,六岁之前都是一个人在家待着,钥匙挂在脖子上。他对童年模糊的回忆就是抓螳螂玩,手要捏在螳螂脖子后面,捏肚子,内脏挤出来,螳螂会被捏死。捏得太靠前,就会被钳住手。他有一次被夹得哭了,抱着养母的腿给她看伤口。养母拿碘酒给他消毒,又笑着抱了他一会儿。一双干燥又温暖的手,这就构成了他对家人,最初的记忆。

但精英幼儿园不是这么容易进的,世上最不缺想把子女培养成精英的父母。蒋映是外企中层,职位不低,收入不错,但这家幼儿园不单只看钱,还要看家庭氛围。父母离异的不要,有一方是大专以下学历的不要,连体重超重的也不要。蒋映无奈,只能花钱给儿子雇一个假父亲,要求外貌优越,谈吐不凡,还必须是985高校毕业。谢冬心不满足最后一点,好在艺术从业者自带光环,可以网开一面。

见面的那天谢冬心特意换了件羊绒外套,围着红色格纹围巾,蒋映眼前一亮,倒不忘追问道:“你这件衣服看着挺贵的,服装费要另算吗?”

“置装费、交通费和证件的制作费是统一算在道具费用里的,如果不需要定制,就不需要另外加钱。”谢冬心把价目表推给她,说道:“如果您觉得没问题,请在合同上签字。”

“你们这个合同有法务看过吗?我怎么觉得格式不太对,不像有法律效力啊。”

谢冬心顿了顿,笑道:“关键不在于合同,关键在于您是否急切地需要我的服务。”

蒋映会意,干净利落签了字,也不多追问,但在细节上还是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说定,她多付百分之四十的费用,但谢冬心要在她上班时负责照顾孩子。她还问出谢冬心会弹钢琴,就要求他每天在蒋旭东面前至少弹半小时琴,对他进行音乐熏陶。谢冬心自觉成了个有一技之长的保姆。

第三场

蒋旭东才只有五岁,坐在书桌前,脚还碰不到地,但小学两年级的数学题已经开始做了,英语歌也会唱两首。按照蒋映的培养方针,他要在六岁前读完四大名著,会做小学奥数题,能弹钢琴,能阅读一百字的英语文章,这样才能通过全区最好小学的面试,五年后再考入本市最好的附中,由此一路走向坦途。

蒋映制定的时间表里,每学习一个钟头就可以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蒋旭东休息时,谢冬心给他削苹果吃,小孩子问他道:“你读书的时候也要做这么多功课吗?”

谢冬心如实答道:“不需要,我身体不好,读小学的时候一周只有三天去学校,我父母让我不要太辛苦,晚上八点以后写不完作业就别写了,直接上床睡觉。”

“那为什么我妈妈让我写这么多作业?”

“因为她不想让你成为我这样的人。”

周五的晚高峰堵得出奇,蒋映到家时比说好的晚了半个小时,她连道歉的时间都没有,忙着打电话谈公事。谢冬心倒也习以为常,继续给蒋旭东弹钢琴,反正多出来的时间他会额外收费。

蒋映的房子不大,还在还贷款,但她还是把客厅划出来一半放了架施坦威,为儿子将来学钢琴做好了一切准备。谢冬心觉得她操之过急了,蒋旭东看着是个小骨架,如果几年后手指的长度不够,没办法跨八度,学琴会很困难。但打击一个东亚家长在教育上的积极性,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谢冬心依旧保持沉默。

幼儿园的面试就在明天,蒋映聊完公事,就拉着谢冬心做流程模拟。她把儿子拉到跟前,指着谢冬心,说道:“明天你要叫谢叔叔爸爸,面试的时候老师问你爸爸是谁,你也要指他,剩下的你什么都不用说,妈妈会说的。你再多看看错题册,明天面试的时候不要粗心。”

蒋旭东敷衍着点头,蒋映又配上了全套行头,拉着谢冬心去停车场排练。她嘱咐道:“明天你尽量打扮得文艺一点,要像个艺术家。我会开车来接你。等到了路口,你再换我来开车。等到了学校,你一定要记得拉开车门时要把手挡在门框上。这样学校就会知道你很有绅士风度,我们的家教很好。”

谢冬心按她的话做了一遍,拉开车门,挡着门框,把她从车里搀扶出来。蒋映亲切地挽住他的手臂,试了两个姿势,都觉得不合适,犹豫道:“我要挽着你吗?我有点不太习惯。”

谢冬心道:“不用勉强,故作亲密反而显得貌合神离,一般夫妻结婚这么多年后对话会变少,默契会增加,很多时候眼神示意就好。”他松开蒋映的手臂,替她拎着包,与她隔开半个手肘的距离,“留这么多安全距离就好,既亲近,又不会太肉麻。你把包给我的时候不用说谢谢。”

蒋映点头,说道:“好,反正你是专业人士,只要我儿子能通过面试,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明天的假已经请好了,公司里出什么事都不会打扰我们。”

“我明天可以和你有肢体接触吗?”

“可以,你掌握好分寸就好。”

“你放松一点就好,演戏和面试太紧张都会发挥失常的。”

“到底不是你儿子,你不懂。”蒋映微微叹口气,正色道:“有些话我要先说清楚,你明天也不要太懒散,和老师啊别的家长啊都要搞好关系,如果因为你的原因我儿子不能入学,尾款方面我们就要再谈了。”

“这我明白,你第一次见面就说了,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谢冬心的假身份依旧用原名,是蒋映结婚八年的丈夫,是个有独立工作室,开过个展的摄影师。他出身中产,品味高雅,志趣不凡,年轻时在罗德岛求学,对音乐、艺术和儿童心理学都有独到的见解。

谢冬心第一次看到人物小传就哭笑不得,他拍电影都不敢这么设定主角。可能是电影工作者被开除了艺术家身份,谢冬心认识的导演全是短发,偶尔还有几个光头。

但电影是拍给观众的,戏也是演给别人看的。大众的认知如此,他就要迎合着来。他伪造了毕业证书和个人作品集,还特意花了半个月留长头发,来模拟那一丝仅存在于幻想中的艺术家气息。

谢冬心搜了网上的教程,在手上抹开发蜡,对着镜子把头发往后抓。展敏猫在后面嘲笑他,“你怎么把头发搞得像刺猬一样啊?”她坐在沙发上嗑瓜子,情绪不错。她刚给网店拍了一组宣传册,新到手了几千块,终于能付上谢冬心的伙食费。

谢冬心坦白道:“我确实不太擅长这个。看着学会了,但是和教程里的就是不一样。”

“你这个头发没有修过,没有层次,抓出来当然不好看。来,我帮你剪一下。我的刘海都是自己剪的。”展敏连哄带骗,把谢冬心按到椅上,找了条毛巾塞在领口,又把雨衣倒披在他身上,颇有架势地拿着剪刀上下比划了一番。剪下第一刀前,她有片刻迟疑,半开玩笑道:“你怕不怕我把你的头发剪坏啊。”

谢冬心一本正经道:“无所谓,剪坏了我就剃光戴假发。”

“你这人真无聊,逗都逗不起来。”

展敏给谢冬心剪出长刘海,又用卷发棒打卷。她剪碎发尾时,周望庆从外面进来,见一地的碎发,调侃道:“怎么了啊?导演要剃度出家了啊?”

展敏笑道:“我待在他身边,他才舍不得出家呢。”话出口,她又觉得别扭起来,好像他们的关系还不合适开这种玩笑,微微有些害羞。

谢冬心没搭腔,只是抖了抖身上的头发,在镜子前歪了歪头,嘟囔道:“感觉和刚才没什么大差别啊。没有剪短太多啊。”

展敏道:“就你这眼神还当导演啊,明显好看了不少。不过你明天到底做什么啊,要这么打扮?”

谢冬心不会主动聊客户的事,展敏看他早出晚归的,也只知道他是陪小孩子玩。谢冬心索性原原本本把蒋映一家的事说明了。

展敏调笑道:“我说你怎么这么积极,原来是给人家当老公啊。”

谢冬心纠正她,“不,只是给孩子当父亲。”

“那就是给别人当老公啊,没有老婆怎么会有儿子。”

“这不一样,自我定义不同。”

“什么意思?” 展敏有些莫名,谢冬心似乎总能把简单的话题聊出深奥的意味。

“你是谁?”

“我是展敏啊,你有毛病啊。”

“那你是谁的谁?”

“我就是我啊,什么叫谁的谁。”

谢冬心淡淡笑道:“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回答的。对有些人来说,她是丈夫的妻子,这个客户她是孩子的母亲,这个身份高于一切,所以我不是扮演她丈夫。”

“不是很懂。”

“对这种事不明白是一种幸福,你至少还是为自己而活。”谢冬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谢谢你帮我剪了头发,记得一会儿瓜子壳收拾一下。”

除却蒋映的雇佣外,谢冬心还接了一个外包,熬了几个晚上给人做后期。晚饭是展敏做的,不太值得恭维,但他们还是吃得盘光碗净,鼓励她再接再厉。周望庆一般会留到晚上七点,有精力的时候就教展敏演戏。他这样有资历的绿叶演员,手边总有几个熟悉的选角导演,不用像横店群演一样去蹲场,但片约不多,一闲能闲上大半年。他又是独居,回家去也不过是冷屋冷灶,索性留在这里耗一些时光。

周望庆也不是客,谢冬心就不费心招待他,只躲回房间继续工作。他出来喝水时,展敏正在洗澡,周望庆则站在玄关准备走了。

周望庆见他出来,随口道:“导演,你没事吧?脸都白了。” 他从来不叫谢冬心名字,只叫他导演,不知是调侃还是寄以厚望。

“可能是没休息好,最近有点累。” 谢冬心从口袋里拿出硝酸甘油,含在舌下。

“看不出来啊,年纪轻轻就不行了。”

“不是治阳痿的药。” 谢冬心皱着眉,少见地有些窘。

周望庆哈哈大笑道:“逗你的,逗你的,别急眼,我知道是心脏病的药。你心脏不好,那就更不要操劳。”

谢冬心应了一声,反问道:“老周,你有孩子吗?”

“我要有孩子,至于这么瞎混吗?”

“那你扮演父亲的时候是怎么找感觉的?”

“熟能生巧吧,你有听过那句话吗。一部偶像剧平均能损耗两个爹,没有冲突了,就死一个爹。我这辈子演过的爹比你见过的都多。”

谢冬心低头微微一笑,周望庆也就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说真的,十全十美的爹妈就像是龙一样,谁都没见过,可心里都有个大致的形象。你就照着自己的爹来演吧。我觉得你为人处事的样子,你爹妈对你还是不错的。”

“是嘛。”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自己是被领养的。

回忆起来,谢冬心和养父母之间也不是不亲近,但总有些不安隔膜着,像是豌豆公主察觉到有东西藏在床垫下面。他已经说不清是自己天性疏离还是身世所致。但他确实还记得,一个晚上隔着房门他偷听到养父母的对话。

养母道:“小冬好像和我们不是太亲近,今天给他削了梨,他还和我说谢谢。”

养父道:“他就是这个脾气,领养的和亲生的总是有差别。平时多注意一点吧。”

第二天餐桌上他想忍住不和养母道谢,但终究还是说出口,他害怕有一天他们厌烦了自己,此刻的无礼就会成为一项罪名。

第四场

第二天谢冬心起了个大早,空出大把时间整理他的艺术家发型,还顺带温习了下速成的儿童心理学常识。蒋映说面试时也会抽查家长的知识水平。

蒋映的车比说好的晚了十分钟,不单是路上堵车,还因为蒋旭东太紧张,昨晚没睡好,早上就赖床。他一路上都在后座打哈欠,蒋映看了也是心烦意乱,犹豫要不要给他喝杯咖啡。谢冬心急忙把她劝住,说道:“这么小的孩子喝这个对心脏不好,而且他到时候找厕所更影响发挥。”

哈欠和紧张都是有传染性的,谢冬心也扭头打了个哈欠,暗暗发觉自己有些坐立不安。他一面觉得这是件荒唐事,一个孩子的幼儿园入学面试罢了,却郑重得像是决定他前半生的背水一战。另一面又不得不承认当今教育形势很紧迫。

蒋映这个圈子的母亲总有几个专属群,时时刻刻在里面发布教育信息和孩子近况,每天能有一百多条消息更新。诸如谁的孩子得了全国绘画金奖,面试入了一所小学,和名人的孩子当了同学。谁的孩子八岁已经能熟读四大名著,写了五百字的读后感。又或者哪所名校的附中要缩减招生,只收特定三所小学的学生。这样的消息看得多了,一切有上进心的家长都会惶惶不安。他们自觉掌握着孩子的未来,但这份未来又不完全为他们所控。

车开到幼儿园门口,蒋映让儿子先下车,她则对着谢冬心喃喃道:“怎么办,我也很紧张,我在想要是今天面试失败了,以后我儿子成为一个普通人,他会不会恨我一辈子。”

谢冬心想,谁都是普通人,差别只是能不能接受自己的普通。但他没必要在这种时刻火上浇油,索性笑道:“别担心,你紧张的时候别的家长也紧张,所以你只要镇定下来,就胜过他们了。快走吧,别让我们儿子等急了。”

他说话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带上一抹懒洋洋的柔情。蒋映惊叹他入戏之快,而谢冬心已经打开车门,把她扶下车,步履轻快地牵着儿子往前走。

这场面试的流程像是试镜,他们先在入口处登记,拿了一个号码牌就在外等候。走廊里尽是衣着体面,神色焦虑的家长,和停车场的名车相映成趣,身份不够的人还没资格来这里受搓磨。

面试分为五个组,蒋旭东这一组前面只有三个人。他们等了十分钟,紧闭的门突然开了,走出来一个哭鼻子的小女孩,她母亲在旁数落道:“你刚才那个问题怎么又错了,我不是在家里和你练了好几次了嘛。不准哭,这个礼拜没有电视时间了,都要用来画画。”

蒋旭东缩了缩脖子,像是只待宰的鹅,怯怯道:“我要是做不好,妈妈也会这样子吗?”

蒋映道:“先别想这个,努力尝试了再说。我们要是过了,妈妈请你出去吃好吃的。”

一个老师出来叫名字,等在他们前面的一家三口昂首挺胸地进去了。又过了七八分钟,再出来时,那位母亲喜气洋洋的,摸着儿子的头笑道:“宝贝真厉害,刚才的问题都回答得很好,这次肯定没问题。你比别人都强。”

这一家三口从蒋映身边经过时,她特意打量了几眼,等他们走后,她凑在蒋旭东耳边道:“你别听她瞎说,你肯定比她儿子厉害,是这里最好的。她背的包比妈妈的包差多了,她的老公看着也有四十多了,比不上你爸爸。”

蒋旭东问道:“比不上哪个爸爸?”

蒋映顿了顿,说道:“每个爸爸。”

轮到他们这组时,谢冬心特意和开门的老师道谢,又在进去后,主动为蒋映拉椅子。桌子后面的面试教师有两位,较年轻的一位说道:“谢先生很有绅士风度啊。”

谢冬心道:“客气了,主要在孩子面前,我觉得要做个好榜样,言传不如身教。他妈妈为他做了很多事,感恩很重要。”

“看得出来,你们是一个模范家庭了,我们学校的教育理念一贯是家庭和学校齐头并进,共同给孩子营造一个良好的成长的环境。所以我们会排除单亲家庭,一个孩子如果在父母争吵 的环境下长大,势必会受到很多负面影响。像你们这样,夫妻双方受过高等教育, 幸福美满的家庭,才是我们的目标家庭。”这次开口的是年长的那位,四十来岁,戴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在脑后梳成髻,典型得能当模版的老师形象。她推了推眼镜,继续道:“我接下来还有些细节上需要核实,会问几个问题,你们如实回答就好。”

谢冬心与蒋映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平日你们的工作时间有多久,有没有足够的时间与孩子进行亲子互动?”

“我妻子比较忙,一周会有几天加班,我是自由职业者,工作时间比较灵活,我会尽量保证每天和孩子有六个小时以上的相处时间。”

“那你平时会陪孩子做些什么事?”

“我会陪他阅读原版绘本学习英语,弹钢琴给他听,帮他培养乐感。”

“你们有癫痫、哮喘、心脏病的家族病史吗?”

“没有,我和我太太都很健康。”越是谎话,他说起来越是顺畅。

“这样就很好,生理状态也会影响心理状态,患有这类慢性病,更容易有敏感多疑的性格。好了,接下来我会问孩子几个问题,让他做一组测试,希望家长能保持安静,不要从旁提示。”

蒋映点头,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谢冬心笑着握住她的手宽慰。她下意识想抽回,可瞥了一眼面试官,就反手回握住他。

面试老师一共问了几组题目,包括简单一千以内的多项运算,英语诗歌朗诵,成语典故辨析和名著常识问题。有一题是问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是《红楼梦》的第几回, 谢冬心都愣了愣,蒋旭东倒是对答如流。他没读过这书,但母亲让他背过目录。

老师在纸上写了个分数,合上记录册,和颜悦色道:“接下来会有一个小型的亲子活动,需要你们和孩子一起做一些游戏,也和其他家长认识一下。你们有时间吗?”

“当然有。”蒋映喜形于色。

出了面试教室,蒋映一把抱起儿子,忍不住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宝贝,你真厉害,妈妈就知道你可以的。我们过了初试了啊,我之前打听过了,只有通过初试的孩子,校方才会把他们留下来参加亲子活动。”她春风满面地领着儿子下楼,到楼梯间又把谢冬心拉到一边,告诫道:“接下来只要我们好好表现,和别的家长搞好关系就好。尤其是你,不要闷着不说话,多和别的家长聊天,以后家长会单独拉一个群,这些都是我儿子的人脉。”

谢冬心点头,抿嘴笑了,想着幼儿园同窗的人脉,倒还真是深谋远虑。

到了户外的活动场地,已经有二十多个家庭候着了。母亲们多半是守在孩子身边,又忙里偷闲和别的家长交换消息。父亲们的姿态则多样些。有几个很卖力照顾着孩子,另有一些漫不经心看着手机,还有几个脸色僵僵的,似乎刚与妻子吵过架,又不能当众发作。剩下的看着像是被外星飞船拐来此地,一脸的茫然,完全不知自己为何来此,又该做何反应。

一张桌子上摆着许多玩具,不少胆子大的孩子已经自顾自拿起来玩了。蒋旭东有些怕生,只站在旁边观望。有个男孩拿了一个木头马,他的母亲在旁边说道:“你不要一个就想着自己玩,要学会分享,分给旁边那个小朋友一起玩。”她指的就是蒋旭东。

谢冬心代蒋旭东道谢了,上前与这位母亲攀谈起来。她是许夫人,全职的家庭主妇,丈夫做的是私募。

谢冬心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这样的,我丈夫出差,和校方事先沟通过了,我就把他的相关资料带过来,然后在线上视频面试。”

蒋映插了进来,连忙同许太太握了握手,递上一张名片,说道:“这是我儿子蒋旭东,我是蒋映,这是我老公谢冬心。以后我们的孩子就要当同学了,也麻烦你们要多多照顾小东了。”

许夫人的目光在谢冬心脸上顿了顿,笑道:“孩子长得和爸爸很像呢,也是个小帅哥。和妈妈姓,倒是很少见。”

谢冬心道:“我和我太太事先说好了,是女儿就跟我姓,儿子和她姓。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孩子。”

“你是真的很开明。加个微信吧,以后我们的孩子就是同学了,也方便交换信息。”蒋映站在许夫人跟前,但这话却是对着谢冬心说的。

他隐约觉出些不妥,便道:“你和我太太联系吧,平时还是她照顾孩子比较多。”

许太太没有拒绝,加完微信后又和蒋映聊了几句,但态度不算殷勤。

等了二十来分钟,校方的几名老师终于赶到了,一位男老师拿着话筒,让家长和孩子们安静下来,说接下来要组织一个亲子互动游戏。说得吓人,其实就是很常见的两人三足。家长和孩子的腿绑在一起,最先到终点就算赢。按孩子年龄的大小一共分为五组,每组五个家庭,由小到大开始比赛。

蒋旭东读大班,被分在倒数第二组,由蒋映上场和他参赛。许夫人和她的儿子在第一组,比赛开始后,他们起跑最慢,原本落在最后,可是路上配合默契,在中途就超过了三个家庭,最后几乎和领先的家庭齐平。只可惜临近终点时,孩子的鞋跟被后面人的踩掉,他停下脚步想去穿鞋子,反倒拖累了许太太朝后一仰。她要摔倒时怕弄伤孩子,就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用手肘支撑,再起身时,左手已经被擦破皮了。

第一场游戏就出了事故,在场的家长都有些悻悻的。许太太是一个人来的,手擦伤又扭到了脚脖子,要人搀扶着去医务室。现场只有一个男老师要维持秩序,谢冬心就自告奋勇去照顾伤员。他扶着许太太时,她犹豫了片刻,才抓住他的手臂。他怕她太紧张,就讲了个笑话,逗得她花枝乱颤。

医务室在教学楼底楼,里面的装修很新,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坐班,她随意用碘酒给许太太消毒了伤口,又帮她揉了揉扭伤的脚踝,许太太痛得叫出了声。

谢冬心问道:“这里没有冰块吗?她的伤口应该要冷敷。”

老妇人摇头,“医疗箱还是这个礼拜刚到的。”

谢冬心暗暗起了疑心,觉得这种档次的幼儿园不至于如此。他偷偷溜出去,在整栋楼逛了一圈,发现学校的消防设施也不算完备。谢冬心客串过场务,对后勤一贯敏感,衣食住行,意外事件,都要时时留心。

谢冬心扶着许太太回去时,比赛已经全部结束了,蒋旭东得了第二名。蒋映安慰道:“没关系,第二名也挺好的。”

蒋旭东茫然道:“可是我没说第二名不好啊。”

蒋映讷讷,一时间无言以对。

见谢冬心回来,一位候场老师快步朝他们走来,小声道:“蒋旭东的爸爸妈妈,方便过来一下吗?我们有些话想和你们说。”

一位年轻老师把他们带进空教室,关上门,说道:“是这样的,原本只要通过前面一轮面试,按照惯例,孩子就能入学了。但是我们为了确保生源的优良,不单要考核孩子,也要审核家长。”

蒋映急忙道:“我们有哪些地方不符合你们的条件吗?”

“主要是谢先生这里,我们看到刚才活动中,谢先生表现得很积极。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以后家长之间的交流比较多,我们想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不明白,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刚才谢先生一出现,好几个妈妈都在关注他。以后等孩子入学了,家长之间是有小群的,都有彼此的微信,而且刚才也说了,谢先生平时照顾孩子多一点。我们学校是很重视名声的,不希望有一些意外发生。”

蒋映斜了谢冬心一眼,话说到这地步,也活该他顶着一个蓝颜祸水的名头。

老师站起身与他们握手,说道:“不好意思,今天让你们白跑一趟了。”

谢冬心没有动,反问道:“你们刚才的意思是因为我是蒋旭东的父亲,才不收他,那如果我不是呢?”他扫过一脸愕然的蒋映,“蒋旭东的生父因为车祸过世了,因为担心校方不接受单亲家庭的孩子,我才被雇来假扮孩子父亲。”

“蒋女士,他说的是真的吗?”

蒋映低着头,一言不发。谢冬心继续道:“虽然欺骗是不对的,但是也要考虑到例外,蒋映和她的丈夫不是离婚,感情没有破裂,虽然是单亲家庭,也没有影响到孩子的心理。最关键的是,你们要看到她为了孩子不顾一切的决心。”

老师做了个手势打断他,说道:“好了,谢先生,我们了解情况了,关于蒋旭东入学的事,我们还要再商量一下,一有后续进展,我们会立刻通知你们,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回去的路上,蒋映痛骂了谢冬心一番,“你为什么要擅自作主,都不事先和我商量下?我雇你来是让你帮我儿子转学的,不是让你来逞英雄的。你不要人戏不分,别以为这和电影里拍的一样随便说两句就能解决问题。”

蒋旭东在后座怯怯道:“我不想转学,转学了就没有小朋友陪我玩了。”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谢冬心等她稍稍消了气,才开口道:“这间幼儿园未必像你想得那样高档。我刚才看过了,他们连基础设施都没筹备好,就开始招生了。他们可能很缺学生。”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复杂的面试?没道理啊。”

“你自己搞营销宣传,不是最应该清楚这种心理吗?”

“你是说这是饥饿营销?”

“有可能,而且我觉得他们拒绝我也不是因为明面上的理由,他们不单是挑学生,也是挑家长。他们选的是有经济实力,又迫切想让孩子进去读书的家长,这样的家长入学后就会完全听他们的安排。你既然都愿意雇个演员来参加面试,应该是符合他们的标准。”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还要找个人再好好问一下。简单的事情越搞越复杂了。唉,小孩读个书,怎么就这么烦。”

第五场

面试后,许太太倒还和蒋映保持着联系,蒋映省掉谢冬心是假父亲的一段,把事情掐头去尾同她说了。许太太说手边有招生处老师的联系方式,暗示她可以送些礼物走关系。

蒋映就做两手准备,忙得焦头烂额的。她公司里的一个项目走不开,还想办法送了些礼打点关系,又要忙着找人调查那所幼儿园的资质。她抽不出时间管儿子,索性雇了谢冬心两个整天,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基本是全职保姆。好在蒋映的房子不过三室两厅,但凡有个保姆房,她就要让谢冬心收拾东西住下了。

照顾一个五岁的男孩不算容易事,尤其这个孩子还身负重任。蒋映给儿子改了日程,琴暂且不听,业余爱好要先上手一门,就从最方便的绘画学起。早上八点上线下绘画班,每天作一幅小画,然后分别是线上英语班打卡,线上数学课打卡,阅读理解打卡和运动时间。因为课是在pad上在线的,谢冬心还要时时提防着他看到锁屏密码。蒋旭东已经学会下应用玩游戏,在妈妈回来前再偷偷删掉。算是上一代孩子偷偷看电视的加强版。

谢冬心问他,“为什么你闲下来不愿意看书或者做点别的事情?”

蒋旭东理直气壮道:“因为妈妈回来也是看手机看平板啊。”

谢冬心苦笑,倒也想到对付他的办法,他就待在蒋旭东面前,很认真地读起了书。他反倒有些好奇地凑过来问他在看什么。谢冬心就抱着他看掉几本绘本。

因为谢冬心远比蒋映好说话,蒋旭东同他熟了,也开始没大没小起来,央求着他在运动时间带自己出去玩。

谢冬心道:“出去玩倒也算是运动,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合理,但是你妈妈知道了,就要开除我了。”

蒋旭东信誓旦旦道:“妈妈不会知道的,我不会和她说的。我和你拉钩。”

“拉钩不算,你还要发个誓,要是你告诉你妈妈,会怎么样?”

“我要是告诉妈妈,我就一辈子吃不到薯条。”

谢冬心摸摸他的头,道:“去换一身衣服吧,我带你出去走走,你想去哪里?”

蒋旭东到底是个孩子,真要出门了又记不得路,原本不知该去哪里。谢冬心开车带他去就近的商场吃饭,一人一碗牛肉面。

蒋旭东坐在椅子上荡着腿,兴致勃勃道:“我昨天做了一个很厉害的梦,梦里有一群坏人,一群好人,好人坏人打架打了很久,他们要抢一个宝石,然后抢着抢着宝石就爆炸了,炸成天上许许多多的星星。”

谢冬心道:“你这梦倒也没错,也算是符合宇宙大爆炸假说了。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把自己的梦记下来。”

“妈妈不会同意的,她让我不要做和学习没关系的事。”蒋旭东手一松,一块牛肉没夹稳,落进汤碗里,几滴油渍溅在他衣领上。他扬起头,很诚恳地问道:“一个人可以有两个爸爸吗?”

谢冬心舔舔嘴唇,沉默不语,不知他这个年纪知道这种事是不是太早。好在是他误会了,蒋旭东继续道:“我以前爸爸一直带我出去玩,你也带我出来玩,要是没有妈妈,只有爸爸就好了。”

谢冬心问道:“你不喜欢你妈妈吗?”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妈妈看着总是很累,又很少夸我。为什么妈妈总是一副很烦的样子?”

“因为她想让你以后过得不要像她这样烦。她想帮你把事情都做掉。”

“可是她没有做掉什么事,就给我布置了很多功课。”

“她觉得现在做功课,能让你以后少很多麻烦。”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个?大人们都知道以后的事吗?”

“不知道,可是大人们会假装知道。”

一个外卖员急匆匆从门口进来,经过他们桌前时,捎起一阵风。蒋旭东指着他的背影道:“那个人,我以前也见到了,他也到我们家给妈妈送过饭吃。”

谢冬心道:“那是外卖员,你见到的不是同一个人,只是相同的职业,穿着一样的制服。他们的职责是上门拯救要饿死的人。”

“好厉害啊,像是超人一样,还能去别人家里玩,我长大也要当外卖员。”

谢冬心低头,笑而不语,多少怀着些恶作剧般的快意。

谢冬心的小动作,蒋旭东只保密了两天。他是无意间说漏了嘴,告诉蒋映,他的理想是以后当外卖员。蒋映只差当场昏厥,急忙追问儿子原因。蒋旭东就把谢冬心的一番话又复述了一遍。蒋映自然猜到前因后果,儿子衣领上的油迹就是佐证。

蒋映气急败坏,当场就给谢冬心下逐客令,冷冷道:“我们的雇佣关系结束了,我叫你来,不是让你把自由散漫的坏习惯带给我儿子的。你有没有想过,你随便选一家店多不卫生啊,牛肉面又那么油腻,我儿子拉肚子怎么办?你马上走吧,我们的合作结束了,离我儿子远一点。”

谢冬心彬彬有礼道:“好的,那麻烦把尾款结一下。”

“是你先违反了我们之间的规定,按道理不应该有赔偿吗?你把什么事情都搞砸了,我儿子的幼儿园面试没通过就算了,你还把他弄得心都野了,完全不用在学习上。我雇你来的目的全没有达到,我为什么要付你钱?”

“打个八折是可以的,但是完全不付尾款,未免不太合适。这也算是您对儿子教育投资的一部分,最好还是不要太吝啬。”

“你什么意思?”

“您知道我们的合同没什么法律效力,打官司也是你赢,但是把事情闹大了,对你儿子显然不是一件好事,您觉得呢?”

“你这是在威胁我?”

“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提出一种可能,希望您再考虑一下。”

蒋映凝视了他片刻,没有说话,只是颓然地挥挥手,示意他出去。这天是周四,蒋映连续加班的第六个晚上。谢冬心在剧组待过,这样的脸他看得太多了,疲倦中混杂着愤怒。很多导演都像她这样,压力太大时会生一切人的气,也生自己的气。烦躁到极点,他们甚至产生了一丝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不能按照预想中进行。这种时候没必要吵架,最快地结束对话,然后放他们去睡觉,这是谢冬心的经验之谈。

所以他没有纠缠,很顺从地开车离开,第二天中午蒋映发来微信,和他讨价还价一番后,终于转来了尾款。谢冬心收到钱,客客气气地道谢。

蒋映问道:“你要和我儿子道别吗?或者有什么话要转告给他吗?”

“不麻烦了,我没有话想和他说。”

“不愧是电影学院毕业的,你的演技真好。”这句话一发出,蒋映立刻拉黑了他,似乎很不屑他这样收钱办事的态度。家长往往有一种错觉,觉得旁人有义务热切地爱着自己孩子。就算不是所有人,保姆,老师一类接触孩子的人必须要有爱。但对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这只是一份工作。谢冬心的养父是医生,一边给病人开刀,一边和助手聊天,偶尔会讨论接下来去吃什么。工作就是工作,能完美完成工作的人并不需要爱。

谢冬心自认为对蒋旭东的态度还算和善,如果让蒋映见识过导演调教儿童演员的办法,她可能会当场昏厥。有时为了让小孩子哭出来,导演会把他们反锁在房间里,说里面有条蛇,他们被卖给剧组了,蛇会把没人要的孩子吃掉。

第六场

事情到此本该结束,谢冬心已经很迅速地忘记了这对母子。他依旧忙着在剧组间找活,网罗下一个潜在客户。但他被拉黑后的第五天,蒋映就主动打电话来,语气很急切,“我的儿子丢了,谢先生,你知不知道他大概跑到哪里去了?”

谢冬心道:“我不是很清楚,你可以问问别人。”

他刚挂断电话,展敏就从旁指责道:“你真的是超级冷酷,你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大的?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谢冬心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

“一般人听到自己照顾的孩子丢了,至少会紧张一下啊。”

“这不是我紧张就能解决的问题啊。她应该去报警。”

展敏哼出一声,抱着肩不理睬他,自顾自坐在沙发上生闷气。谢冬心为她单方面的冷战感到滑稽,他不理解她对旁人的过度热情。他们沉默了二十分钟,天色逐渐转阴,外面打起雷,谢冬心起身收衣服。

展敏道:“下雨了啊,那个小朋友要是一直淋了雨肯定要生病的。”

“他可能躲在室内。”

“他要是被人贩子拐走了怎么办?他还这么小,都找不到自己家在哪里。”

“噢。”

“什么叫噢。”展敏推着他到门口,强硬地把伞塞给他,催促道:“人家一个单亲妈妈,小孩也丢了,现在肯定急死了,你去帮她找一找啊。”

“我为什么要掺和在这种事里面?”

“人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的吗?你现在帮了她,以后你有麻烦了,她也会帮你的。”

“我现在就有个麻烦了。”

“什么麻烦?”

“你很麻烦。我当初应该让你露宿街头的。”谢冬心把伞放回原处,带上门,冒着雨,下楼去开车。

谢冬心找到蒋映时,雨势已经转大了。她没有打伞,冲在雨里,一边走一边大叫儿子的名字。蒋映见他赶来,有片刻愕然,欲言又止。

谢冬心打了个手势,截住她的话头,道:“不用客气,要加钱的。”他把她叫上车,劝她先冷静下来,“你知道孩子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吗?”

蒋映把湿发往后拨,恍惚道:“我也不知道,我吃中午饭的时候和家里打电话,没有人接。我不放心,回来看,他已经不见了。小区监控也看过了,十点钟他就一个人出门了,保安也没有拦住他,我交了这么多钱他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先别急,他好端端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是去找朋友玩,还是和你吵架了?”

“也不算吵架,昨天我让他去睡觉,他愿意睡。我就说了他几句,他吵着说要爸爸。我和他说爸爸不要他了,不行就自己去看。我真傻,不应该和他说这种话的。他可能真的去找我前夫了。”她把脸埋进手里,带出哭腔,“我给我前夫打过电话,可是他那里也没有,就一个劲数落我,他凭什么啊。”

“你有报警吗?”

“还没,打了个电话过去,警察说要先立案录个口供才能派人来,我现在没空。”

谢冬心开着车在小区附近打转,东面有个小公园,里面布置着些儿童游乐设施,还挖出一条景观河,有一段路是没有栏杆的。他担心小孩子失足跌进去了,又是下雨天,真的呼救也未必有人听到。他想着支开蒋映,再细细找找,问道:“这些地方你都看过了?”

“都看过了。”

“这是很大的一片区域,你这么快看过,肯定没找仔细。这里面有很多缝隙,成年人进不去的地方,小孩子可以藏在里面。他这种年纪,不搭交通工具的话,走不了几公里。你往外面去看看,我在这里仔细找找。”

蒋映勉强同意,谢冬心索性把车钥匙给她,让她开到外面去。他自己则下了车,双手插兜绕进小公园。他抢先到河边去看,好在岸边没什么痕迹。要是真有孩子失足掉下去,至少会有几个挣扎的脚印。公园里有个大的滑滑梯,做成大象外形,中间是空的,有个小洞,孩子可以轻易钻进去。谢冬心从洞口往里看,黑沉沉一片。他用手电筒照了照,又叫了两声,并不像躲着人。雨劈头盖脸地下,谢冬心也懒得躲,想着蒋旭东这孩子,胆子并不是很大,就算和妈妈吵嘴闹离家出走,也不至于走太远。按照他的性格,有可能走到半路就反悔了,至于他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又是另一回事了。这一片的住宅区,分为一到六期,都是同一个开发商,不留心就走错大门。

蒋映只往儿子去过的地方找,谢冬心反倒觉得他是走岔路,到了没去过的地方,所以躲起来不知该怎么办。这几处小区都有门禁,但对小孩子应该会网开一面。谢冬心找保安挨个问过来,没费太大力气,就真把这个孩子找到了,他躲在三期别墅群的地下车库里,保安也通过监控看到他了。谢冬心一问,他就说车库角落里有个孩子,不清楚是不是住户的孩子。找到蒋旭东时他浑身都湿透了,下雨时他正坐在户外的秋千上,等雨势大了,为了避雨,才溜到地下车库去。谢冬心一摸他的额头,正在发烧,就打了电话让蒋映立刻来接人。他在母亲怀里很响亮地打了两个喷嚏。

送到医院量体温时,热度已经有四十了,医生建议他们挂完水后多待一会儿,这个年纪的小孩感冒很容易恶化成肺炎。谢冬心帮他们去缴费,回来时候蒋旭东在吊水,蒋映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

蒋旭东问道:“妈妈,你不生气吧?”

蒋映道:“只要你尽快好起来,我什么都不生气。”

“我不转学可以吗?我想和我的朋友一起玩。”

“好,只要你健康开心,妈妈什么都答应你。”

谢冬心旁听这样的对话,觉得索然无味。他小时候在医院待了很久,自己动过手术,养父又是医生,他一个人闲逛时总会见到类似的场景。人们对着生病的家人,痛哭流涕,赌咒发誓,许下一切的承诺。并不是说他们虚情假意,只是他们的真诚往往不能保留到出院后。

到了下午蒋旭东就咳嗽得厉害,化验后医生确定是肺炎,用了抗生素,就让蒋映去办住院手续。这不是什么大病,但蒋映只请了半天假。她低声下气地打电话,把今天的假期延长到下午,又带点哀求目光看向谢冬心。他同意和她轮换着陪床,晚上六点来交班。

谢冬心回去换衣服,一开门,展敏就迎上来问他有没有找到人。他就简单把情况说了,展敏松一口气,立刻帮他去洗草莓。

草莓是房东送来的。展敏感叹道:“你的房东和我房东年纪差不多,也是个老太太,怎么人就这么好?这些草莓都是送给我们吃的。”

谢冬心道:“为什么要送给我们?”

“因为他们多了吃不掉,她儿子要结婚了,送了他们十多斤,放着也要烂掉,就送送人。”

“真是谢谢他们了。”谢冬心感到一阵烦躁,他是个冷静的人,很少无端发火。了解他过去的人知道他成了导演,都是大吃一惊。他理科很好,高中是物理课代表,别人以为他会读计算机或者去教书。养父有考虑过让他当医生,又怕他身体吃不消,就让他自己选择。他并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也没有特别想成为的人。他那时候只是觉得压抑,和蒋旭东一样想着逃离。现在看来,他似乎与五岁的孩子一样幼稚。

谢冬心拦住展敏,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当演员啊?”

展敏毫不犹豫道:“为了成名啊,当明星,赚大钱,我不想被人看不起。我知道这么说挺俗的,但我就是个俗人。那你呢,又是为什么要当导演?”

“因为不知道。”

“什么?”展敏歪着头一愣。

“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想当导演。我不知道爱与被爱是什么感受,我不知道真正的家庭是什么样,我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处,谁才能陪伴我。不躲在梦里,我就无处可去。”

展敏茫然道:“不是很明白你说的话,不过容身地的话,这里不就是吗?你要人陪的话,我和老周也都一直陪着你啊。”

“展小姐,你这种悟性,要当演员真的很不容易了。不过谢谢你。”谢冬心愣了愣,转而低头笑了,拿了身干净衣服,去浴室洗澡。

第七场

谢冬心到医院时,蒋映正在同一个男人吵架,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前夫。毕竟是在医院里,双方都压低了声音,但是光看表情,已经是剑拔弩张了。男人想去看蒋旭东,但孩子已经睡了。蒋映把他拖到走廊上,又吵了几句嘴。两人拉扯一阵后,男人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谢冬心等他走后再上前,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给蒋映母子带了饭。蒋映先给儿子喂了粥,又狼吞虎咽在走廊上吃盒饭。

吃饭的十多分钟里,她又接了个电话,“对,是我,我现在家里有点事,一时间走不开。这个project的后续,你去找Grace跟进一下。啊?明天的会我一定要出席吗?嗯,对,我儿子得生病了。好吧,我尽量。”

交接时蒋映不放心完全把儿子托付给他,又絮絮叨叨交代了许多细节:喝水要用绿色的保温杯,吸管在柜子上面的塑料袋里,毛巾有两块,蓝色的是擦脸的,白色的是擦别的部位。睡觉时要让他穿着袜子,定期检查,不然他会偷偷把袜子脱掉。

谢冬心一一点头应下了,蒋映又觉得他敷衍,要他复述一遍才满意。

临走前她放柔了口吻,道:“今天麻烦你了,我去买杯咖啡给你吧。钱的话等过两天我再和你结。”

医院门口的便利店可以买咖啡。蒋映起身往楼梯走去,可还没穿过走廊,就在地上摔了个结实。包里的东西就哗啦啦撒了一地。她蹲在地上,一样样捡起来,爬起身,左脚的鞋跟又断了。她低头骂了句脏话,脱掉高跟鞋,拎在手里,趔趔趄趄朝前走出几步,就坐在地上,忍不住抽泣起来。

过道里人来人往,不少人偷偷用余光扫她,但都不做停留。医院里最不缺流泪的家属。谢冬心由着她哭了一阵,才上前递纸巾。

蒋映接过去,擦鼻涕的声音很大声。她边哭边说道:“我今天还有同事要结婚,每个领导要给1000块的份子钱。凭什么啊,我结婚的时候都没这习惯。”

“那你就别送。”

“不行,别人都送了,我不送很奇怪。洋鬼子全他妈的王八蛋,说是大中华区,上次出了事,一样的职务,中国人的领导就走人了,外国领导也就平调。中层管理层里就我一个女的,我就请两天的假,他们就要跳起来了。”

“你是挺不容易。”

“得了吧,别骗我了。我是不是很讨厌的一个人?为了一点钱斤斤计较,什么都要争,一点都不体面。小时候我妈就是这样子,她三十多岁下岗了,后来就在超市当售货员。小地方,客人凶,她就比客人更凶。每次去开家长会,我都不想让她去,总觉得我妈妈不如别人的妈妈好。她就一门心思抓我读书,我有一次说不想上补习班了,她一耳光打得我鼻血都出来了。我那时候就想,我以后有孩子了,绝对不要当这样的妈妈。可是人怎么就总是会走父母的老路呢?”

“因为你是你父母的孩子啊。没人能真正摆脱家庭。”

她微微叹口气,继续道:“其实我儿子离家出走,一半是因为你的关系。你走后他很想你,想让我再把你找回来。我气不过,就说了他几句。他又要找爸爸,就是我的前夫。我对我儿子这么好,全心全意待他,结果在他心里还比不上你这个花钱雇来的人。你们男的当爸爸多轻松啊,只要陪他玩玩,吃点垃圾食品就好。你说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假的东西?”

“假的东西?” 谢冬心反问道:“你对他的期望就是真实的吗?我觉得你应该对自己坦诚一点。”

“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们就是如此热衷于正确,才会犯下许许多多的错误。累了的话,还是停一停吧。”

蒋映泪痕未干地瞪了他一眼,好像平白受了些侮辱。一位有尊严的母亲,不能忍受一个陌生人对她的教育方针指手画脚。其实她不过是想听他说一句没有错,因为她仍是这么坚信的。

蒋映甩下谢冬心,拎着鞋子,赤脚朝电梯口走去。她的步伐极快。谢冬心用手指比作取景器,圈住她的背影,饶有兴致地想这一幕拍到电影里,倒也有个不错的构图。

连轴转了三天,蒋旭东总算情况稳定,可以出院回家了。蒋映起先还担心谢冬心粗手粗脚照顾不了孩子,后面看他处理得妥帖,索性把心一横,全部甩给他,自己去忙工作了。手边这个项目至关重要,要是出了差错,她就失业还不上房贷了。为了儿子的小学,她已经早早预备了一套学区房。

蒋映到家时,谢冬心刚把蒋旭东哄睡,示意她动作轻一些。

蒋映道:“倒没看出来,你还挺会照顾人的。”

谢冬心道:“我有个妹妹,以前她生病也是我照顾的。”

蒋映略有诧异,似乎没想到他这个年纪,还可以不是独生子女。但她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调转话题,问谢冬心这段时间的收费。

谢冬心大致给了她一个价码,同样是打了八折。

蒋映一口答应下来,顿了顿,继续道:“其实这段时间下来,我觉得你这个人还可以,你有没有考虑过和我发展一个长期关系?”

谢冬心笑道:“等我把不打折的账单发给你,你就知道长期雇我不划算了。”

蒋映别开眼神,道:“我指的是别的方面,你没结婚吧,我儿子也挺喜欢你的。你有没有别的考虑?”

“什么意思?”谢冬心明知故问

蒋映颇为自嘲地一耸肩,道:“我不像是你们搞艺术的,我是个俗人,俗有俗的好,我能把条件开给你,不和你来虚的。我是比你大几岁,但是经济基础也还可以。房子车子都不用你提供,彩礼也不需要。你也不用做什么,就照顾一下我儿子,我也可以定期给你一笔钱。我觉得有个父亲在,对我儿子的成长也很重要,出去也不至于被人指指点点。”

谢冬心淡淡道:“我看你是真的要好好休息了,早点睡吧。我先走了 。”

第二天蒋映把钱打给他,他们都佯装无事发生。谢冬心仍旧按小时收费,上门照顾蒋旭东。

蒋旭东病愈后,蒋映答应他不用转学,可以继续留在原本的幼儿园,不过条件是必须在周六参加补习班。蒋映在儿子心中的地位大幅提升,一下子就成了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谢冬心不是孩子,自然不信幡然醒悟的桥段。他问道:“是你不让他转学,还是他根本转不进去?”

蒋映笑道:“别把我儿子想这么差,我一万块的礼都送出去了,学校那边早就打点好了。本来是可以入学的,我确实不想让他去。”

“你是对那家幼儿园不满意?”

“你说的没错。还好我儿子没进去,原来那家根本不是英国的机构,就是中国人的团队, 上次那个赵太太你还记得吗?她的儿子进去了,我看她接下来要傻眼了。”

“你不去提醒她吗 ?”

“为什么要提醒?上当的人多一点,我儿子不就少了很多竞争对手?他们进了这个幼儿园,荒废掉几年,基本就进不了最好的附属小学了。”

“就算这样那所小学也不容易进吧。”

“那是肯定的,所以我要让我儿子去那个辅导班,我全打听清楚了,那个是专业机构,很多老师以前都是从好的幼儿园出来的,小学的入学考试他们都熟,送了好几个孩子进去了。不过那里上课的进度很快,我有点担心我儿子跟不上。”

“要是跟不上怎么办呢?”

“实在不行让我儿子多读一年大班,晚一年去小学。”

“为什么要这样?”

“我生他的时间不对,那时候没这方面的知识。你知道七月是生孩子最不好的月份吗?就是说七月份的孩子最难成大器,因为这个月份的小孩入学就是最小的一个,小孩子差不起一两个月,七月份的孩子在幼儿园就是要跟在别人屁股后面,长大了也没什么领导能力。所以我干脆让小东晚一年上幼儿园,这样他在幼儿园里就是最大的,能避开七月效应了。”

谢冬心苦笑道:“我就是七月生的,难怪成不了大器。”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学艺术的,就不用管这些事。但是我儿子不能搞艺术,我不放心。”

“育儿书上有说哪个月份生孩子最合适吗?”

“四月份,是上半年,又是春天,不会像一二月那么冷,孩子的抵抗力也比较好。金牛座还比较有理财观念。”

“那挺好。”谢冬心假笑了一下,想着希特勒就是四月生的。

蒋旭东上的辅导班有晚托服务,蒋映就结束了雇佣。谢冬心待的最后一个晚上,蒋映没有加班,特地请谢冬心留下来吃晚饭。吃的是扬州菜,不过叫的是外卖。谢冬心和蒋映像一对七年之痒的夫妻,除却孩子的话题,就再也没什么可聊的。谢冬心索性翻开谱子弹琴。

弹了几首曲子,敲门声就响了,晚饭送来了。琴声没有停,是蒋映开的门。快递员把袋子递给她,随口道:“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吧,弹得挺好的。”

蒋映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以前学过啊。”快递员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急匆匆就下楼离开。

蒋映愣在门口,久久回不过神来。她瞪大眼睛,像是见证一个世界在面前崩坍。

第八场

结束雇佣后,谢冬心就病倒了,这段时间赚了些钱,也确实太劳累了。展敏手忙脚乱又殷勤备至地照顾他,一天来问候他七八次。周望庆也定期上门搭把手,但不忘说些风凉话,坐在床边调侃道:“你这段时间病着,肯定没空洗衣服了,外套什么的还能丢洗衣机。短裤袜子的总不能让小展帮忙,你要不要雇我给你洗啊,五块钱一条。”

谢冬心道:“你说我要过多少年,才能变得像你这样为老不尊啊。”

“这是天赋问题,跟演戏一样,你要学,一下子还不一定学得会。”他咳嗽了两声,踉跄着起身往外走。

谢冬心病了两天就痊愈了,展敏兴冲冲要带他出门吃饭散心。但他不能吃油腻或者辛辣的菜,火锅烤肉都不行,日料又太贵。结果还是去了上次的馄饨店,连点的品种都一样。展敏穷极无聊,就领着谢冬心去商场。她按富家小姐的架子演戏,在品牌专柜一件件试衣服,自然都买不起,就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往外走。

出了门,展敏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

谢冬心笑道:“我只是觉得你演技比以前好了,至少能骗过人了。”

展敏瞥了他一眼,也跟着笑。

出门逛街却不买东西总有些失落落,展敏最后还是买了个盲盒,一边拆一边说道:“我已经有四个了,拿到海报上的一款,我就集齐这一整套了。”

“海报款一般最稀少,不一定就是你手里这个。”

“我觉得肯定是,我最近运气变好了。”展敏拆开,果然是她心仪的那款。她转手就送给了谢冬心,“这个给你, 我的好运气分你一点。”

那天晚上临睡前,谢冬心照例刷朋友圈。他的好友基本都是剧组里的人,许多岗位招人都是内部消息。朋友圈里最新的一条是个编剧发的,她刚辞职,在企业里找了个工作,感慨终于可以远离剧组了,作息不规律,她已经掉了一半的头发,之前做噩梦都是有人要她改戏 。

又隔了几条,是一个制片人在求助,他的侄女要高考了,想考电影学院,问有没有人愿意做家教。

谢冬心苦笑,有人星夜赴考场,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个想当外卖员的孩子要学弹琴,有个会弹琴的成年人在送外卖。人似乎都走在别人的希望里。他又何尝不是,了解他身世的人都会诧异他为什么要突然离家出走。

谢冬心随手往下翻,忽然看到一条选角通告。原来是上次见到的当红小花爆出了丑闻,一个由她主演电视剧没官宣,就要重新选人。选角的排位是自上而下的,一旦主演换了人,紧急救场的演员资历总是浅一点,主要的配角一般也会走。一个个轮下去,很多小角色都要重新选角。

谢冬心急忙起身去敲展敏的门,敲了五分钟都没反应。他用力一推,门从里面反锁上。他就拍着门,大声叫嚷道:“展敏,着火了!快起床。”

“啊,哪里着火了?”展敏慌慌张张起身开门,赤着脚,连拖鞋都来不及踩。

谢冬心把外套丢给她,说道:“没有着火,但你的运气可能来了。快起床,跟我去试镜。”

第三单元,敬请期待!

雇佣家人:被真女儿嫉妒的假女儿

作者:陆雾

科研人员;擅长社会派推理和家庭故事,反套路。

责编:赛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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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9 16:5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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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8 17: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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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9 14:3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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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5 20: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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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8 14:2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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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10 10: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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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9 17:4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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