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创业领袖”变得比他以为的复杂

2015-08-11 11:0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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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夏天的竞选失利,“想在体制内努力,结果没成功”,于是,“做不了第一就换个领域”的信条再次主导他的行动。

彼时,微博正崛起,公共讨论空间渐有兴盛之势,“大V”、“公知”成为舆论场最风光的人群,孙宇晨渴望跻身其中。“觉得还是该大声疾呼救中国”,他模仿胡适开设《每周评论》,发布于人人网,并主动将文章发送给一些媒体和知识界人士。很快,他得到了《南方周末》的实习机会。

实习期间,他的精力大多仍放在撰写《每周评论》上,只是结尾多出一行落款:“孙宇晨于《南方周末》新闻部。”点击量随之飞涨。一位与他同期在南周实习的媒体人回忆,有报社领导曾提醒他去掉这条落款,“但是没什么效果”。

当时在人人网上风靡一时的网络周刊《北斗》经常选用孙宇晨的文章。“我们那批写文章的人,水平未必比孙宇晨低,但要论抓眼球,没人比得过他。”一位《北斗》的撰稿人回忆说。

几篇文章或许可以反映孙宇晨当时的写作思路与风格。甘肃舟曲泥石流遇难者哀悼日,他撰文批评政府漠视人性与生命,公信力丧失,文章标题概括了他所理解的国人心态变化:《谁不捐款谁傻逼——我不捐款我傻逼——我捐款我傻逼——谁捐款谁傻逼》。另一篇讽刺政府“反三俗”行动的文章,标题则是《郭德纲苍井空我全要了!》

类似文章在人人网上被疯狂转载,评价两极。每当他发表新文章,总有人当作哗众取宠的笑料转至北大未名BBS的Joke版。“孙宇晨是不是傻逼?”曾是一些北大学生挂在嘴边的一道“检测三观”的测试题。但在一些支持者眼中,“不管动机如何,起码他是一个行动者。”

为使文章受到更多关注,孙宇晨形容自己当时“疯狂加人”,在人人网上发出上千个好友申请,其中很多人与他价值观相反,“照着学生干部名单挨个加”。“很多骂声是我自己招来的。认同你的人看了无非爽一下而已,重要的是转化反对者。”

然而他仍然经常为影响力不够而苦恼,希望文章可以在更大的公共空间引起反响。很快,他如愿以偿。

2011年3月,媒体报道说,北大将于当年5月起在全校范围内实施一项针对学业困难、思想偏激、心理脆弱、经济贫困等十类“重点学生”进行学业会商的制度,“有针对性地制订并实施帮扶支持计划”。

“思想偏激”的字眼引起了孙宇晨的注意。他接连发文:“罪恶的北大会商制度终于被曝光了,这是一个旨在将全面控制学生制度化的残酷设想。”“我总感觉自己生活的并非北大,这是纳粹,还是纳粹呢?”

舆论一时大哗,关于“会商制度”的讨论演变为一场公共事件。争议声中,他的知名度急速上升。2011年7月,他和当时在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就读的蒋方舟一同登上《亚洲周刊》封面。二人的照片上方是两行大字:“中国90后精英互联网下的蛋”。

以蒋方舟和孙宇晨为封面的《亚洲周刊》

时隔4年,当时撰写封面文章的香港媒体人张洁平向我回忆,起初的操作思路是写人人网上的自由派大学生群体,而非孙宇晨个人。但由于时间紧张,调整为写一两个比较有名的代表性人物,带出整个群体的故事。

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见刊文章不是常见的第三人称叙事,而是孙宇晨的自述。这是张洁平有意为之:“我不希望我的叙述被他本人的论述绑架,但又很难细致辨析处理,所以就让它原汁原味呈现。”

在采访过程中,她对孙宇晨印象最深的一点是“不害羞”。“我是80后,我们这一代人在跟别人谈论自己优点的时候,总会觉得有点儿难为情。从他身上你看不到这一点,他会一直跟你讲自己是多么出色。”

杂志发行后,孙宇晨的反应似乎印证了张洁平的印象。他将自己人人网的用户名改为“孙宇晨|亚洲周刊封面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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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位年轻的批判者本可以像这样一路意气风发下去。他没想到,自己将迎来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冲击,留下的痕迹至今难以抹去。

2010年底,因为感到自己存在被学校开除的危险,他申请提前一年从北大毕业,并于2011年秋入读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东亚研究专业。到达美国大约一个月,他就参照陈独秀创办《新青年》办起网络杂志《新新青年》。然而半个月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生沈诞琦在人人网上发表长篇日志,指责杂志中孙宇晨所写《老兵不死,一九四九》一文系抄袭她的文章《一九八九的一百万》。她将两文相似之处一一比对,要求孙宇晨公开道歉。

事件迅速发酵。“留学生孙宇晨陷‘抄袭门’曾为《亚洲周刊》封面人物”的标题见诸报端,对他的批评声此起彼伏,绵延多日。

“那一次算是把我彻底打蒙。”孙宇晨回忆说,那是他人生中最恍惚的几天。慌乱之中,他拔掉网线,和外界切断联系。他的朋友章闻韶甚至一度以为他已寻短见。

失联数日后,他在人人网上发表长篇声明《我的最终回应》,否认抄袭,称两文只是风格相似。但这并未起到他期望的效果。北大未名BBS上,批评此文的帖子冲上“每日十大话题”第一,至今保存在Joke版精华区内。即使此前对他示以理解和支持的一些人也不再挺他。一位曾与他走得很近的《北斗》撰稿人说:“如果这都不算抄袭,那世界上就不存在抄袭了。”

4年后与我谈起此事,孙宇晨依旧否认抄袭且言辞强硬。“我当时怎么想的,我就怎么说。至于别人怎么看,我当时是不管的。现在回头来看,也没什么好后悔。”

“I got fucked.”他觉得归根结底,自己当时还不够强大,别人才敢那么对他。

从那时起,他在人人网上保持沉默,直到如今。《新新青年》,这本他希望“延续《新青年》传统”的网络杂志,也就此终结。

沉寂一阵后,他的热情又一次转移。当时同在宾大就读的北大英语系2007级毕业生林坤观察到,孙宇晨从第二学期起开始一系列行动:选修沃顿商学院的课程,加入投资协会,参加投行、基金公司的实习面试。

此前,北大邀请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作为校友代表在毕业典礼上演讲时,孙宇晨批判说,这是铜臭气玷污了象牙塔的纯洁。一位他曾经崇拜的“学术大牛”毕业后开始经商,他痛斥对方犬儒主义,双方决裂。2011年马云开通微博,一个星期内多了上百万粉丝,他莫名其妙:这人是干吗的?

对于这“180度大转变”,孙宇晨给我的解释是:他在美国读到女作家安•兰德的著作,经受了“一场价值观的洗礼”。

“我以前觉得搞文史哲的人是最高尚的,最能推动社会进步,到了美国发现完全相反。”一次晚餐中,他花一个多小时向我讲解安•兰德如何颠覆他的观念。简而言之,企业家才是整个地球赖以转动的核心,人赚钱越多,越崇高。“我以前觉得商人都是有罪的,是下等人。现在反过来看,中文系、历史系那些人,你那些破书不读,又怎么样?世界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在北大的时候以为东亚研究这帮人牛得不行。来了美国才发现,简直就是自说自话,写东西根本没人看。”他拜访曾经的偶像、著名学者余英时,从聊天中得知,像余这样的学界权威、终身教授,一年薪水也不过八九万美元,而一个进入高盛的年轻人却可以赚到两倍多。

“完全边缘化,没人搭理的感觉。”那一瞬间,他告诉自己决不能走这条路。

而在一位当时和他联系频繁的朋友眼中,他的转变有另一种解释:“抄袭事件是转折点,宣告他在原先圈子里的信誉彻底破产,那条路走不通了。这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得有更强大的、能靠得住的力量,那么钱就很自然地浮现了出来。”

他一门心思迈进商界,尝试各种门径。先是和一群留学生注册公司,制作视频节目《留美三人行》,收益寥寥,抽身而出。申请到数十家金融机构实习,又悉数落选。屡次碰壁后,他将原本一年的硕士项目延期一年,备考法学院,寄望于成为律师,迈入华尔街。

留美期间他经济上一度极其窘迫,又缺乏打工挣钱的路子,于是抱着“看能否认识一些美国有钱人,借我点儿钱”的心态,加入宾大投资协会。一年之内,他敏锐地置身于新的风口,先买特斯拉的股票,后炒比特币,声称收益达七八十倍。这成为他此后多次向媒体讲述的又一段传奇。至于具体金额,经我再三追问,他的说法是上千万元人民币。

他所讲述的留美故事的结尾是,投资比特币过程中,他感受到互联网金融的巨大潜力,决定投身其间。虽然为了申请法学院他备考了整整一年,但最终放弃,转而回国创业。

我问他为什么舍得放弃,他的逻辑听起来有些耳熟:

“中国留学生在美国,终究还是太边缘。你融不到最核心的那个圈子里面。只有回国,我才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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