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社会彼此敷衍

2015-09-24 15:28:12
5.9.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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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杰的老婆长得好看,人也能干,生了女儿之后当上了娱乐部的妈咪,手下管着十多个更年轻的小姐。她见过许多大老板,知道有钱人可以过不一样的生活,比如可以躺在浴缸里看表演,比如……她要趁年轻貌美狠狠赚钱,将来好过上富太太的生活。她喜欢金银首饰,花一万多元置一根纯金脚链眼都不眨,她也喜欢把老公打扮得台湾小开一般。李杰知道老婆走得比自己还远,却无可奈何,脸上的戾气厌倦愈发深重。

在一次械斗中,对方的匕首在他脸上划过,鲜血溅了满脸,他也同时劈掉对方的一条手臂。从此照镜子能看到长长一道越过鼻梁的刀疤,心里也不是不怕,谁知道哪天就丢了性命?

夜总会开了才一年,因为公然设赌,被公安查封了。李杰早已厌倦亡命生涯,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在道上混的心越来越淡,于是回家,在菜市场谋了个鱼档,做起水产生意,每天收入六、七十元,他也满足。

但老婆不满足。鱼贩子跟大老板之间相距好几个A市,丈夫如此不求上进,妻子平日里说话就没了好口气。李杰收不住她的心。一个月后,她带着六、七个小妹妹南下广州继续“挣很多钱”去了,跟李杰没办手续地分了手。

李杰满心忿恨,生意也不做了,“你不想好,我也不好。”于是破罐子破摔,重回道上。欺诈勒索,无所不为,对吸毒的女人,尤其心狠手辣。他曾经押着前女友晓玉到她家门口拍门,唤父母出来代还所谓的欠债,其实也是两人合演的一出戏。

每天吸毒大约要花300元,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十年。期间强戒五、六次,劳教两次:1998年-2000年,2001年-2003年。在山上,吸毒的程度比在外面还厉害,只是注射器不好买,于是共用,他是这样感染了艾滋病。

在一次强戒出来之后,他有整整四个月没碰过海洛因,但很快,因为心里不好过,又吸上了。他找不到别的排遣。戒断四个月,也成了他的个人记录,再也没打破过。

“强戒是有用的,劳教毫无用处,等于把人往火坑里推。我恨公安。”他坐在一床有破洞的凉席上说,头的上方有一只昏黄的白炽灯泡。

在山上,他编在二大队四中队(前十中队),后来认识了一大队六中队的刘建设和刘建军。几上几下,山上满是熟人。干警借他在道上的威慑力来管理其他犯人。他不用劳动,专门做值班的代班长或代组长。他实行“宽管”,班组里没死过人。

三年一满又下山来,他在街上摆残棋诱人上钩。遇到谭玺儿,两个人好上了,谭玺儿打了个包就从男友家里搬出来,住进李杰家。二人用的也是老掉牙的联档骗术,却总有人上勾。谭玺儿虽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幼儿教师了,虽说也被毒品弄得憔悴而腌臜,但上街骗骗那些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的男人绰绰有余。

李杰的家在一幢破旧居民楼的顶楼,与母亲、女儿一起住。老太太平时在家门口的街上看自行车,代儿子每月去领197元的低保,还要管孙女,活得不痛快。媳妇走了之后,家里这几年不断地在换年轻女人,她照看着自行车,偶尔也跟人聊起家里这些“不要脸的女人”。

李杰的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且念得进书,每次考试总是班上前三名,还得过A市小学生作文大赛第二名。今年小学毕业,她以总分第三名的成绩考上当地的重点中学五中,9月1号新生注册完回家,她将150元学费交还给父亲:“老师说的,前三名学校不收学费了。”李杰收了钱,很高兴。

如果没有染上艾滋病,李杰不至于有那么多恨。但2004年,李杰查出感染了HIV,CD4是700多。2005年,谭玺儿也查出HIV抗体阳性,CD4是500多。这两个数值,意味着他们身上有艾滋病毒,但免疫系统还没被完全摧毁。

2003年,当他知道市面上有美沙酮可以替代海洛因时,曾经跟另外几十个吸毒感染者联名写信给B区防疫站,要求喝美沙酮。2004年4月,李杰参加了A市第一批美沙酮替代项目,一年多时间,降到每天只需喝5-6毫升。他感觉不错,便到江苏常州做生意去了。但美沙酮犯瘾了,非常折磨,于是坐飞机回来,奔到门诊服药。这才晓得美沙酮终身服用不是唬人的,这才晓得这一辈子都得还这吸毒的债。到2006年4月间,他已经中断过两次,但又都续上了。现在每天中午开着摩托车带着谭玺儿一起去喝美沙酮,两人这一项的开销是每月600元。

李杰很想跟一个虚拟的对象大吵一架。他第一要吵的是设了放牛班的劳教所,让犯人们光有毒品没针具,害他染上了艾滋病;二要吵的是看病那么贵,他没有医保,低保只是种安慰性质的补贴,没有实际用处;三是美沙酮的价格,“凭什么西昌市只要5元钱,而A市要定10元?”美沙酮价格减半的呼声在A市也叫了两年,依然没有动静。

(后来了解到,因为西昌的毒品价格比其它地区便宜很多,如果美沙酮每天定价10元,对吸毒者没有吸引力。而在A市和其它国家试点的美沙酮门诊有变相的半价优惠,条件是必须坚持满一年,很多人做不到。)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李杰总觉得自己的得失是火烧眉毛的,因而他所有的要求都是合情合理的。

对于中英项目中止了有段时间发过的艾滋病感染者每月500元药费补贴,他也很有意见。虽然中止的原因是因为其中有人弄虚作假,并且当着出纳的面变戏法,用假钞讹诈。他认为:“不能因为个别人,把大家都取消。”

人间的艰难困苦落到他这里,都是急急的一口怨气,除了拳头、匕首和海洛因(前两样用来伤别人,后一样用来伤自己),他没有别的化解办法。

“除了父母,谁还会来管我们?政府只管那些不染病的、不吸毒的、遵纪守法的公民,我们不是。”他本来也是一个体重70公斤的公民,不小心就变成一个携带艾滋病毒的吸毒者,体重降至55公斤。这个社会渐渐与他有了距离,彼此都在敷衍。他觉得前途黯淡,多忧无益:“我能一天天生活好就行了,多活一天是一天。”

但邻居们却看他不顺眼,常有人跟社区干部反映:“领着低保,养着小狗,天天摩(摩托车)进摩出,见一个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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