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困的耶路撒冷

2016-01-25 01:42:50
6.1.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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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为你,耶路撒冷》的第二作者是多米尼克·拉皮埃尔。两位世界最负盛名的纪实文学作家,用长达两年时间,采访了大量历史参与者,从国家元首到普通一兵,从媒体记者到小店服务员,并披阅了浩如烟海的图书、报纸资料,以及第一手的珍贵文件,在此基础上,再用三年时间写成本书。本书详实记录了以色列建国300多天,围绕耶路撒冷发生的一次次战争与博弈。作者再现了众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通过推土机一般扎实的叙述,以《清明上河图》式细密的描摹,惊人地还原历史现场,呈现了历史最真实和迷人的细节。 两人之前合写过极富盛名的《巴黎烧了吗》。看过《巴黎烧了吗》的读者都知道所涉人物的庞杂,史实的详尽和叙述的绵密。而这本《为你,耶路撒冷》延续了上一部的特点。 本文选自在耶路撒冷被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围困之后,围城中的人们所做的各种努力,当然,也不能忽视这座圣城的神性。文中提到的哈加纳,是犹太复国主义的军事组织(1920~1948)。目的在于保卫犹太人的居民区,防御巴勒斯坦阿拉伯人的袭击。

“耶路撒冷就像是一个大基布兹(希伯来语意为“团体”,是一种以色列集体社区)。”一个居民如此描述英国离开前夕这座犹太城市的生活。这是一个受到严峻考验的、饥馑遍地的基布兹。迎接拿雄车队的喜庆已经消退。车队带进城里的食品只有1800吨,锁在多弗·约瑟夫重兵把守的仓库,这个数量还不到他估计围城期间所需起码补给的一半。每周一次,他们从仓库里取出可怜的一点食物分配给居民。在英国委任统治最后一周的定额表明,耶路撒冷犹太人的困境有多么严重——三盎司的干鱼、干豆、扁豆通心粉,以及一盎司半人造黄油。

玛哈尼·耶胡达露天市场(Mahane Yehuda,耶路撒冷最大的露天市场,建于1887年,系当地地标性景观)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任何新鲜食品。到了晚上,多弗·约瑟夫的秘密特使挨个走访几个友好的阿拉伯村庄,翻出几箱蔬菜或一两只可供屠宰的羊。为节省燃料,耶路撒冷的29座面包房合并为5个。它们允许为市民每天生产25000个面包,可为每个耶路撒冷人提供四分之一条面包。为了维持工人体力,约瑟夫的委员会成立了社区厨房,每天供应5000份饭,足够让每一个工人一个星期吃上两顿比较有营养的饭。本·耶胡达大街上以厚厚的巧克力蛋糕或堆满糖粉的苹果馅饼闻名的咖啡馆,只能给顾客提供一片抹上甜面酱的灰色面包。黑市泛滥不可避免。一个鸡蛋值七颗橄榄。有一罐用来以货易货的桃子,就算是一个有钱人。一些英国籍犹太人选择与他们的同胞一起撤退;他们的邻居愤愤不平地发现,他们中有一些人以几倍于原价的价格出售他们的粮食储备。还有为数不多的失败主义者。哈里·莱文(Harry Levin)就遇到几个绝望的达豪集中营幸存者:“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不管我们在哪里生活,就算在这里也罢。”

尽管如此,在大多数耶路撒冷人的家里,当时普遍的心态就是下定决心,坚持下去,深信全城形势虽然令人痛苦,但选择其他也许更糟。一个流行的口号就是哈加纳军官经常给他们的新兵的告诫:“如果你不能面对死亡,你可以逃跑,但是要记住,如果逃跑,不能只跑一英里,必须跑上一千英里。”

食品短缺,燃料也同样如此。夜幕降临,公交停运。出租车没了踪影。大多数私家车已被哈加纳征用。几乎没有人有烧菜的煤油。黑市上仍有少量煤油罐,每罐价格高达12镑。人们在户外或花园或后院点篝火烧菜,多弗·约瑟夫的委员会则教人如何制作一种箱式烤炉,无须人工加热,就能给食物保温。

几个星期以来,电厂经理亚历山大·辛歌只能从黑暗的犹太市区眺望灯火通明的阿拉伯区。他曾故意切断接入耶路撒冷犹太区的电流,迫使仍在英国人手中的电厂节省其在储罐中的燃料。然而,在占领卡塔蒙之后重新进入工厂时,辛歌发现只剩下400吨燃油了。现在,为了尽可能延长弥足珍贵的储备,他关停电厂所有柴油发电机,只留下一台为城里的重要机构提供电力。

然而,更为重要的是,5月7日下午,也就是委任统治结束之前一星期发生了一个戏剧性的事件,令耶路撒冷的每一个居民清楚意识到:城里的形势岌岌可危。在没有警告的情况下,耶路撒冷的水龙头里突然没有了一滴水。在数英里开外的拉斯·艾尔·艾因,阿拉伯人切断了全市供水,试图像阿拉伯高级委员大肆渲染的那样,“让耶路撒冷的犹太人渴死”。

正是多弗·约瑟夫和他的水务专家兹维·莱博维茨的先见之明,阻止了该城的灾难。莱博维茨从1月份以来,已经在城市蓄水池做好了应急储备。现在他的储水量达到115000立方米,博维茨向他城市的同胞市民宣布,以严格的定量足以维持115天。莱博维茨把自己和妻子关在房子里,逐渐减少用水量,直到达到他认为可以允许的最低用量,即在巴勒斯坦火炉般炎热的夏天,每人每天两加仑的水。如此推算,每个耶路撒冷人每天需四品脱饮用水。烹饪、冲厕、洗涤和个人卫生的需要,就必须靠剩下的水维持了。

从一开始莱博维茨就相信,为了避免恐慌,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的市民送水,而不是让他们来取水。他动员了一批市民志愿者操纵这些驴和马牵引的水桶。他们突然间出现在耶路撒冷犹太居民区,定期为每个户主运送为期三天的配给。他们很快将形成一种惯例。几个星期以来,冒着夏日的酷暑,在阿拉伯人的炮火间隙,耶路撒冷的家庭主妇把瓶子、茶壶、平底锅和奶罐列成一长排,等待居民区的驴车和他们宝贵的用水配额。

耶路撒冷毕竟是耶路撒冷,这座城市承受不了不见某种天意显现的围城。4月,就在拿雄的车队到达前,有一种称作苦贝扎(khubeiza)的杂草为饥饿的人们提供了一个奇迹般的救援。这种样子像菠菜一样的草本植物,一场春雨之后就在空地大量生长。它营养丰富,富含维生素。妇女冲到全城的地里寻找它,在它消失之前,它甚至出现在伊甸饭店的菜单上,称为“菠菜丸子”。就在英国人离开之前,一场阴差阳错的连续三天的大雨,突然袭击了耶路撒冷,一批新鲜的、完全出乎意料的苦贝扎破土而出。“啊,”该市的贤达们都说,“主和我们在一起。上一次我们离开埃及时,他给我们送来吗哪(manna,《圣经》中记载的古代以色列人出埃及后,上帝赐给他们的一种神奇食物)。这一次他为我们的蓄水池和苦贝扎送来了豪雨。”

在老城鹅卵石铺就的小巷和不起眼的院落里可没有苦贝扎。1700名犹太区的居民和200名守卫者住在一个反差强烈的奇特世界里,步枪射击声和会堂唱响的赞美诗融为一体。在半球形的屋顶上,年轻士兵从一座建筑跳跃到另一座建筑,追踪阿拉伯狙击手,而在下面的散发着霉味的神学院里,年高德劭的拉比追求着智慧的律法。在哈加纳总部后面,有一位老年拉比,谨守其崇高事业的习俗,用一条腿当作写字台,只吃面包和水,每天抄写神圣的经文,而几英尺开外的建筑物里,其他人正在为了守卫他的居住区而制订计划。

守住这个犹太区,保护它免遭那些凭借英国人的据点、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阿拉伯人的侵犯,这样一种构想一直饱受争议。沙提尔认为该区无法坚守,曾多次敦促撤离。许多老年居民认为,只要哈加纳离开,他们就可以设法解决与阿拉伯邻居之间的问题。阿兰·康宁汉爵士曾试图说服耶路撒冷的大拉比以撒·赫尔佐格(Issac Herzog)放弃该区。怀着对这片只有几百平方码土地的深厚情感,他拒绝了。他回答说,它的守卫者“是守卫过去世世代代全部犹太人遗产的托管人”。

亚伯拉罕·霍尔佩林,那个在离开拉比维恩嘉顿家之后被捕的哈加纳军官,再也未能返回此地。他的地区指挥官的职位由摩西·拉斯纳克,一个说话轻声细语的捷克人取代。拉斯纳克的指挥部设在提帕特·夏拉夫(Tipat Chalav,意为“一滴牛奶”),一个为贫困儿童提供牛奶的社会服务机构。许多拉斯纳克的手下第一次进入该建筑物时,还都是些母亲怀抱里的婴儿。他们的背景各不相同。在指挥官中最具磁性的是一个英俊的金发碧眼的21岁希伯来大学学生,他是老城本地人,名叫伊曼努尔·梅达夫(Emmanuel Meidav)。这个小伙子精力旺盛、性格外向,该区的孩子和虔诚的老人都对他交口称赞,喜欢听他在安息日唱赞美诗,声音洪亮,绕梁三日。伊曼纽尔精通拆卸武器和炸药。他的同志对此都心生敬畏,纷纷称他为“黄金手”。

没有一个拉斯纳克的士兵比这个不声不响、意志坚定的英国女孩更加出挑的,这个黑头发的22岁女孩名叫以斯帖·凯琳戈(Esther Cailingold)。出生于伦敦一个极度虔诚的正统犹太教家庭,大轰炸期间,她和父亲一起为一个志愿消防大队服务。战争结束后,她深为死亡集中营的受害者所动,1946年到巴勒斯坦执教。不久,她就全职担任哈加纳的工作。1948年整个冬、春两季,她一直怀着一个愿望,就是要战斗在这个她到巴勒斯坦来帮助其复兴的离散民族的象征性中心。就在逾越节后,她的请求获批。以斯帖·凯琳戈伪装成一名护士,被派遣到她渴望捍卫的地区。

该区的心脏是犹太人街(Street of the Jews)。它从锡安门下面100码的老城城墙一直延伸到鲁宾斯基大楼(Lubinsky’s House),大楼的北端为六英尺宽的跨街楼,就像威尼斯的大楼可以横跨运河一样。1936年暴动后,在跨街楼下面竖起一道铁门,标志着阿拉伯区和犹太区的分界线。街道以西,犹太区继续稍稍上倾,朝向大小如同一个场院的亚美尼亚区外围。南部得到古城墙的保护,与汲沦谷隔墙相望。它的西部防御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亚美尼亚人是否阻止阿拉伯人利用他们的居住区实施攻击。最暴露的侧翼是北面和东面,它们的防守取决于两个关键位置。第一,在该区东北角,有一幢华沙大楼,这是华沙犹太社区捐建的围庭院而筑的三层楼建筑,包括一间会堂、供学者使用的研究室和生活设施,现在整幢大楼全部撤空,变成了哈加纳的一个据点。

华沙大楼的东面,有一条狭窄的小巷,叫作台阶巷,穿过两边低矮的、一层楼的房子,直抵另一个关键位置,尼散·贝克会堂(Nissan Bek Synagogue),那是该区的最高建筑,一幢巨大的矩形建筑,上面还有一个1870年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约瑟夫捐赠的瞭望塔。从瞭望塔的五个窗口可以看到各个方向。围绕瞭望塔底座而建的是旁听席,由三个拱门支撑,系会堂的女子部。瞭望塔的盘旋楼梯成了哈加纳守卫者的理想位置。在他们蹲在哨位上注视着橄榄山上阿拉伯人的屋顶时,会堂墙面上布置的一些非凡的壁画俯视着他们。这些壁画以可怕的、神秘的笔触,描绘了圣殿被毁的传说,而那座圣殿山就在他们的注视下坐落在几百码开外。为了守卫这样一个地区,拉斯纳克的150名男女和50名左右的伊尔贡和斯特恩帮成员拥有的武器少得可怜。三挺机枪、一门两英寸迫击炮、42支冲锋枪、三个榴弹发射器和一批互不匹配的、不可靠的步枪和手枪。

然而,伊尔贡的多年地下作战经历令其处在有利地位。为了补足微薄的武器供应,其成员之一,一名叫利亚·伍尔兹(Leah Vultz)的教师,用普雷厄尔牌香烟罐制造手榴弹。她以前的学生穿街走巷,为她寻找英国士兵在该区留下的空罐头。她给这些空罐头装上炸药,而一位老年家具商则把火柴和雷管裹好,和手榴弹绑在一起。她把最危险的工作分给了丈夫——用一把小锯切割雷管。小锯稍有闪失,引起的爆炸便足以炸飞一个人的手指。利亚知道丈夫有着完成此项任务所需要的一双沉稳的手,那是训练有素的音乐家抚弄大提琴琴弦的手。

每周两次,所需的重要物资由英国人护送并经核查后,运抵这个被围困的地区。沙提尔的人曾使用所有可以想象得到的诡计,将武器装上车,偷运给老城内的守卫者。他们把手榴弹装进做面包的面粉袋里,把手枪和子弹混进芸豆里。然而他们最重要的走私工具,是每个车队都允许捎带的供该区炉子使用的10个200升的煤油桶。煤油桶装备着一种特殊的锥形装置,检查员的警棍从头到底只能触碰到液体。这种装置为该区陷于困境的守卫者带来了司登冲锋枪、弹药和炸药。

随着英国人撤出的日期越来越近,该区哈加纳急须用最后几批由英国人负责的车队走私子弹。令他们沮丧的是,5月初,他们就被告知,新城已经没有煤油来灌装这些做过手脚的桶了。“那就往桶里装水,”他们请求道,“上面洒上些煤油,让他们闻得出味道,再把它们送进来。”

革顺·芬格(Gershon Finger)伪装成平民,混在锡安门附近一群好奇的平民里监督这一行动。炎炎烈日中,他紧张地看着10个油桶运到英国人的关卡。一名军官打开第二只桶,把一根细棍插入壶嘴。他随机选了另两个桶,重复做同样的事。然后,他朝等候在一旁的犹太搬运工点了点头。他们开始从英军300码警戒线处向犹太街滚动这些油桶。

就在这时,芬格一下子僵住了。在滚到犹太区的时候,其中一个桶漏了,一条湿漉漉的水带流到了英军脚下。当然,这水并不像煤油那样留下深色的印迹,而是接触到炽热的人行道后几秒钟之内就蒸发了。芬格紧张得发抖,等着警觉的英国人留意到脚下蒸发的“油迹”。但谁也没有留意到这事。令他感到宽慰的是,漏水的油桶就这样安全地消失在了犹太区。就在这时,一个白胡子库尔德籍拉比站在芬格的旁边看着。

“啊,”他低声说,“这些英国人啊!他们打过多少仗,杀了多少人,他们损兵折将又有多少?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石油帝国吗?但油和水之间的区别,他们都搞不清楚。”

本文摘自磨铁图书出版的《为你,耶路撒冷》,网易“人间”经授权转载
第二作者:多米尼克·拉皮埃尔,法国《巴黎竞赛》记者。代表作《巴黎烧了吗》
译者:晏可佳,晏子慧,姚蓓琴
题图: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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