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英国马场和养马人聊脱欧：福利都被蹭走了

作为一个毋庸置疑的留欧派（Remain），“退欧”这个结果对我来说，难以置信甚至惨痛。一直一来，我都认为“脱欧”只是英国人的玩笑话，毕竟从我自己的理解来看，“欧洲一体化是大势所趋，从长远来说利远大于弊。”

但6月23日，51.9%的英国民众却真真切切地投出“退欧”的选票。

2015年8月到2016年4月期间，我参加了迪拜国际纯血马实习项目，被分配至英国一小镇的马场参加养马实习。

期间，我试图在与不同人的聊天中，还原一个“退欧”群像。

马场基层工人吉姆：“太多欧盟移民来蹭福利，我们从欧盟身上得到过什么呢？”

吉姆是马场的一个基层工人，土生土长的英格兰人。以四十出头的年龄来看，他显得很年轻，健康红润的脸庞、匀称的身材，完全看不出他的儿女都和我一样年纪。

每次看到我，他都会逗趣地跟我打招呼：“嘿，Naranja！”这是我的西班牙名。

那天趁着一起扫地的机会，我问起他对英国欧盟公投的意见。

“我觉得英国是该离开欧盟的。首先，移民。我们现在太多来自欧盟的移民，而且他们往往好逸恶劳，来蹭福利……”吉姆继续说道，“我有个朋友，英国人，工作二十多年，然后上个月受伤提前退休，去找福利局要地方住、申请补贴，结果对方说现在已经没空房子了；而我也认识一个波兰阿婶，这辈子从来没在英国工作过，来英国才三个月就填好各种表格，现在已经住着免费公寓加补贴了。你能想象吗？唉，今不如昔啊……”

“听上去更像是英国政府的福利政策设置得有问题。关于蹭福利，我看BBC的《Lifeon the dole》（福利生活）里也不乏祖祖辈辈都是英国人，一直不工作的例子呀？”我提醒他。

“也许是有这样的人。但问题是只要我们还在欧盟，移民就想来就能来，根本没办法检查他们是不是一个认真的家伙。我觉得是时候把大闸放下，起码别让更多人再来了。以后想来的人就得像你们（指我们中国实习生）一样，得经过签证程序，这样我们才放心嘛。”

我低下头。

英国的工签政策严苛，需要公司担保才能出，像我现在拿的Tier5签证其实也只是实习签证，并不能允许我实习结束后继续在英国工作下去。

我在英国读书的中国好友们，无论是本科还是硕士，支付了高昂的学费、生活费，毕业后在英国能留下来工作的幸运儿少之又少。这个其中的辛酸，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向一个可能一辈子都不需要签证出国的英国人能说得清的。

“你觉得离开欧盟，英国会变得更好吗？”我问吉姆。

他苦笑了一下，“其实并不会。我们已经再也不是那个大不列颠了。离开并不会更好，只是也许能避免继续在欧盟这趟浑水中越陷越深……我们到底从欧盟身上得到过什么呢？其实脱了欧我们与欧洲的经济往来也还是会继续。但现在我们这充满了外国人，英国已经不像英国了！”

在我工作的马场里，持这样的意见者不在少数。

养马业虽然在英国历史悠久，但毕竟是粗重活。每天大清早起床，一周只能休息一天，特别在育马季节，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工作内容机械且单调。

尽管有相对优厚的住宿条件，依旧面临越来越少的本地年轻人不愿加入此行，马场员工普遍年龄在50岁以上的现状。而这些老工人，都是年轻的时候就进入该行业，或是从马房小工做到如今马场主管，或是从骑师学徒而不得（成为骑师对体重有很严格的要求，如不超过60kg），或是从赛马教练退役，将一生献给了马业。

养马也是这些工人们唯一糊口的工具，更对福利制度严重依赖，外来移民涌入行业中，不仅冲击着他们的生存，更让移民“瓜分”福利议题变得敏感。

对于他们，欧洲可能不过是一群颐指气使又势利的邻居，是爱抱怨的法国人，是适合度假的西班牙，是贫困的波兰等，一堆叫不出名字的东欧小国。

“脱欧”，是唯一的选择。

大学毕业生萝卜：“脱欧被讨论本身已是件很可怕的事”

我把关于马场几乎众口一词的调查发在Facebook上，想知道更多英国人的想法，就收到萝卜寄来的一条视频链接：Who will vote to leave the EU? （谁会投票离开欧盟？）

视频给“倾向脱欧”和“倾向留欧”的人群分别作了画像预测，以年龄、国籍、受教育水平、政治倾向为维度，“倾向脱欧”的是没文凭，投票给英国独立党的55+岁英格兰人；“留欧”的则是来自北爱尔兰，有大学文凭，投票给绿党的20+岁年轻人。

萝卜本人就属于后者。

毕业于南安普顿大学现代语言学学位，萝卜是典型的高知识阶层本地人。他是我第一个外国朋友，更是一个语言天才：虽然有听力障碍，但是有高超的读唇语能力和语音模仿能力，熟练掌握英语手势语言、英文、法语、西班牙语、中文等七门语言。

作为一个同性恋犹太人，萝卜爱玩也爱学，既有丰富的夜生活，又有许多令人羡慕的特长：中学打过职业冰球，大学曾考入戏剧导演，参演无数舞台剧，最后发现自己对语言的热爱再转而学习语言。

毕业后，他曾去西班牙巴塞罗那教了一年英语，又回到英国编辑语言教材，还打算开Youtube频道教人们学中文。

我问萝卜关于英国“脱欧”的想法。很显然，他是一名坚定的留欧派，“仅仅是这件事（英国是否脱欧）被讨论，就已是很可怕又烦人的事情。”

他曾经以自己的国家和人民的开放与宽容为荣，却在最近几年间意识到，有不少英国人仍然存在族歧视及不宽容。在公投结果发出后，他在Facebook分享了新任伦敦市长SadiqKhan的一段话：“你在这里是受欢迎的……我们所有人都有责任努力去弥合差异”。

回头去看，公投结果果然符合之前的预测。尽管75%的25岁以下年轻人投了留欧票，但同年龄段的这些人却是投票率最低迷的，在他们抗议老年人替自己决定了自己未来的同时，政治意识的淡漠以及16-17岁年轻人的无法参与投票也是现在结果的成因。

在英国工作的欧洲年轻人：“我的工作应该不会受影响吧？”

年轻的波兰小伙沃尔特克，是个典型的从欧盟穷国来英国打工的“新鲜血液”。在希腊做过酒吧招待、酒店服务生；回波兰后又做过建筑工人、侍酒师，还卖过保险。几个月前，通过朋友推荐来到英国，成为基层马工。

“在波兰，我们一个月可能只能赚500镑。在这里，公司包午饭包住，还有近千月薪。我才来几个月，已经买了手提电脑、单反相机。我很满足啊！”对于公投结果看法，他乐观地表示，由于自己是正当工作，应该不会受到影响。

法国女孩伊诗来伦敦接近一年，目前在一家法国甜品公司做销售。她认为英国公投最终选择脱欧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并有点担心这会影响她接下来被应聘公司录用。

“我们都在试着保持乐观，希望英国能和欧盟协商出一个比较好的后续处理。”

可西班牙男生费尔南多就没这么冷静了。大半年前，他从深陷经济危机的西班牙来到英国，一边在餐厅打工一边读书试图成为程序员，还在几个月前找到了一个菲律宾女友。公投的结果给他当头捧喝。

“我在凌晨5:43分，坐在沙发上，见证了这群愚蠢又傲慢的英国佬们干出的这样好事。现在未来又漆黑一片了。真‘谢谢’他们，蠢蛋！”在偌大又略显冷漠的伦敦城的夜里里，费尔南多如此说道。

来自瑞典的妮娜在英国一路从本科读到硕士，在英国待了至少8年的她，既事业有成又爱情得意。如果不是知道她是瑞典人，我几乎不能从她娴熟的英语口音里分辨出她的国籍。

妮娜告诉我，很多欧洲人在英国工作多年，也通常懒得跟政府申请英国身份（理论上超过5年以上是可以申请的），而非英国身份将会使他们这群人被剥夺了很多这样明明有为英国经济作积极贡献的欧洲人投票权利被剥夺这次公投的权利。

“对我来说，英国就像是我的第二个家。但如果英国决定“脱欧”真的公投离开的话，我和可能亚力和我都得可能考虑离开这里……”

在英国的普通人们，生活仍在继续

作为一名在英国留学的中国人，尽管也遭遇过歧视与文化差异，我深知自己得益于欧洲一体化。

因为伊拉斯谟交流项目，我能在欧洲各国拿着奖学金游学交流；申根签证能让我自由地在欧洲申根区旅行，不需额外手续……但是身为局外人，我清楚意识到欧洲深受其福利经济所累，面临人口老龄化，社会缺乏活力、内部种族融合矛盾重重，英国就像一艘沉沉欲坠的大船，背负着过去发展的荣光，如今却不堪重负，前进乏力。

或许，英国脱欧，并不关乎大数据如何，而是与普通人息息相关的生活：英镑下跌，英国宠物无法自如去欧洲，所有关于英国的Erasmus交流都暂时中止……公投似乎已告一段落，但对那些以不同身份在英国的普通人来说，生活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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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工作组】破茧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