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嫁人后,外甥消失了

2016-11-24 18:12:12
6.11.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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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比他大3岁,高挑苗条,大声大嗓,有次喝酒跟我们笑称:“我说,你们中老年夫妻不要以为自己绝经了就乱过性生活!避孕失败的产物,看,我就是。”

她和外甥的关系当然极少跟外人透露,其实和她中间交集的那个朋友根本没想到我们后来会认识,我才得以老早知道了她和她外甥的事。

她和外甥走在一起,看上去就是一对“正常”情侣。外甥李兴虽然比小姨小3岁,但并不显嫩,不知是不是想显得成熟点,他留了点小络腮胡子,戴着金丝边眼镜,大概常健身,身材相当好。

他比小姨高半个头,两人长得都不触目,不过打眼一看,极登对。

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住了好几年,李兴做饭很好吃,每天下班回家的晚饭都是他来料理。“李兴做红烧肉放肉桂,不知道跟谁学的些个歪歪做法,不过味道真不赖。”这是小姨对李兴厨艺的评价。

他们不太常在家宴客,除了分别有的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外,他们还老早一起投资了一家网吧。下班吃完晚饭,两人总会去网吧再待几个小时,李兴收收银,割割账;小姨多数时候烤烤肠、卖卖可乐。两个人也组团打魔兽,在游戏里也是两口子,名字一个叫“情深深雨蒙蒙”,另一个叫“雨蒙蒙情深深”,不知道怎么分的,不过一看就是一对儿。

这个小店存在的最大意义是给他俩挣旅费。小姨买了辆小车,网吧的流水够了一定钱数,他俩就划拉划拉揣着出门旅行去。玩的地点完全不讲究,开到哪儿算哪儿,省内的一些犄角旮旯非旅游热门城镇,他们也经常去。到了下车随便逛逛,吃吃,不做攻略,不查地图,随着眼缘儿进,好吃就赚到,不好吃再换一家,随性得很。也经常遛跶进网吧,待一会儿出来,最后一站通常是很闹的酒吧。

他俩非常擅长打架。

几乎打遍了本省所有二三线城市里最出名的酒吧。有时候是他们惹别人,有时候是被人惹。我好奇他俩为什么这么戳人眼珠子,小姨眼一瞪:“X养的,他们有病!”

预备开打有个小仪式,两人会默契地对视一眼,分别开始摘表——表都挺贵的,别打坏了。

然后一起蹲下系鞋带。

“干嘛要系鞋带?”

“紧紧鞋带,打完好跑啊!”

经常以二敌五六个,砸得人家场子里一地碎玻璃碴子。两人身高腿长,边打边撤,半夜驱车窜回本市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

“基本没吃过亏吧。他能打。”小姨指指外甥。

2

这个世界上有的情侣谈十年恋爱,看上去是十年,但往往异地恋啊,工作忙啊,城东城西啊,常出差啊,没办法住在一起啊这些个原因,相处的时间细算下来,并不久;但小姨和李兴那十年却相当瓷实,他们连午饭都要赶到一起吃。

小姨的午休时间稍长点儿,总是由她开车去李兴单位,那周边所有大大小小的馆子他们都吃遍了。李兴后来干脆拉了个excel表,把地图上周边搜得到的馆子都列上,两人就从第一行开始吃,一天中午一家,吃完一轮,再窝回头去从第一行开始。小姨把这个当成重要的成功经验四处给人推荐,她说这么安排午餐的好处是再不用每天另外花心思选餐,两人碰面就手拉手奔向饭店,能省下不少时间。

李兴这么会做的,小姨这么嘴刁的,为了每天午餐能凑一起吃,口味也全不计较了。

小姨爱些夸张的饰品,手上经常换来换去些大宝石戒指,大宝石亮闪闪的,不过看她不十分珍惜的样子,估计都不算贵。李兴的左手无名指就一直有个乌突突的银色窄环,毫不起眼。

一起打麻将的朋友要选订婚戒指,指着说喜欢李兴手上那只,“低调的,不张扬的”。小姨听了差点笑死:“那是我的一只耳环啦!当时我中午开会开晚了,买了大青花的饺子去找他吃中午饭,估计是收银的时候耳环给挤丢了一只,剩下这只本来要扔了,叫他拿去套手上,一戴好几年了。嗨,10块钱的东西,夜市上买的。”

李兴五指向上竖着,手心对着自己,伸过来问我们:“像不像《大时代》里方进新送给玲姐那个戒指?玲姐一直戴着,最后肚子中枪还挣扎着满地找它的情节,你们都忘了?”

李兴特别爱吃饺子,这个城市里的饺子铺都被他们吃了个遍。北方饺子千奇百怪,什么都往肚儿里塞,你想吃什么口味,发个消息问问小姨就行,她甚至知道哪里能吃到黄花鱼鱼糜和番茄丝瓜鸡蛋这种邪门馅儿水饺。

只会下方便面和西红柿炒蛋的小姨倒是练了一手擀皮的功夫,擀的饺子皮小而圆,又很匀实,她总是得意地说她一个人擀够三个人包的。两个人高兴了能找个周末包上满满三抽屉的水饺,塞进冰箱速冻起来,李兴早晨起来下上两盘子当早餐。

他们的房子是小姨租的,据说曾经简陋得很,套二间,青灰色的水泥地,小姨住的那间临窗摆了个敞开的沙发床,床头柜也当桌面使,抽屉拉开,铺上个硬纸壳,手提电脑扔在上面,边吃泡面边看剧。衣服包包都在另一个房间的行军床上散漫地搭着,要出门了随手捞起哪件算哪件。

“别看她长得跟刘亦菲似的,当时这家里可是烂泥湾,进不来人。”这是唯一一次听李兴挤兑小姨。

小姨那边话接得很快:“这才说明我出污泥而不染好吧!”

我们去做客时,他们的家已经一切井井有条,地板竟都铺上了。小姨说,也不知道李兴从哪打听的,市郊有个做地板的大加工厂,加工厂接很多大厂的单,也偷偷开个不挂牌的小门市,谁能找过去,就能便宜拿大牌的地板。那房子统共六十几平,花了不到四千块钱,清清爽爽的地板就铺好了,暖烘烘的原木色。家具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家里有书有茶,有花有草,叶片肥美,四处都干干净净,床也换成了一米二的实木床。

我问过中间那个朋友:他俩一起住,家里人都不知道吗?

朋友回答得很迟疑:好像模模糊糊知道点儿?不过也许就是不知道。反正李兴上大学就跟家里闹翻了,他小姨跟家里也一般,就一直说自己在外面住。

3

他俩感情好归好,十年里也分分合合。分手原因都很具体很细碎,吵架吵崩了就分,分几天再找回来。不过我总怀疑,跟他俩心里都清楚两人并没什么看得见的未来有关系。

最后一次分手没多久,小姨就怀孕了,合作者是她单位的一个同事。两人火速办了婚礼,婚纱照找了两家,拍了两组。

小姨特别爱拍婚纱照,甚至要跟她的一个女同事再去拍。对,是女同事,俩女的商量好了,一个反串新郎,拍半组;换过来另一个反串,再拍半组。差点得逞,要不是她折腾得有点先兆流产,大夫让回家躺着。影楼都约好了,订金也没要回来。

她还操心着婚礼的一切细节,大到舞台背景主持人来宾座次,小到头纱上珠串儿的形状是方是圆,她为了这些细节跟一切人撕,光婚庆公司就撕走了三家,人家钱都不赚了,“伺候不了这么事儿事儿的主儿”。

甚至婚礼当天她还大发了一通火,就因为扎捧花的缎带不是她提前订的粉蓝色,大清早骂得婚庆公司派来跟妆的小姑娘吧嗒吧嗒掉泪。发完火大约她也觉得难堪,又包了个二百的红包匆匆塞给了那个女孩。

李兴呢,李兴不见了,一开始是从这个朋友圈里消失,后来,谁都没他消息。

以前他俩最喜欢张罗麻将局,大家其实有点不愿意他俩同时上桌,因为两人有个奇怪的默契,一起打麻将的朋友仔细盯过,并看不见他俩之间有什么眉啊眼的暗号,可就是默契地经常放水。

之后小姨的麻将搭子就换成了她老公。

直到小姨生产前三天,她都在牌桌上,烟没戒,也完全不介意别人抽。

有天打完了麻将半夜两点,还非要去唱歌,K歌房的门童目瞪口呆,大概没接待过肚子这么大的客人。

我们共同的那个朋友有天忽然给我来电:“你知道李兴在干嘛?”

“干嘛?”

“他天天在小姨楼下看她窗户。”

“你怎么知道?”

“我那天从她家楼下路过,发现李兴的车在那停着,熄着火,里面有人在抽烟。晚上11点多了,我绕过去一看,就是李兴!我靠,半年多了,他天天晚上来,到小姨家窗口灭灯了他再走。”

“小姨知不知道?”

“不知道吧?谁知道她知不知道呢。”

4

我们最后一次见小姨,是她儿子快一岁的时候。还是个牌局,她还是烟不离手,弄了个摇篮式的小床,把儿子搁在里头,手上打着牌,脚踩着摇篮,摇啊摇。儿子一声不哭。把我们给佩服的。

不过牌局散后,老公来接她,顺便送我们。她坐在副驾,抱着儿子,忽然对老公说:“李兴!到后备箱拿个纸尿裤去!”

我们几个在后排尴尬得噤若寒蝉。

老公一声没吭,打开车门去了。

他们现在各自是否幸福我并不知道。

那次之后,我再没见过李兴、小姨、小姨的老公,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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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大时代》
题图: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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