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旅行

2016-12-01 20:24:58
6.12.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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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2016上半年,感觉自己特别浪。每天,不管是跟人、生物还是机器打交道,都缠绵悱恻的。 而,那旅行像是坐在“哐嘁哐嘁”独你一人的绿皮火车里,硬座车厢桌上有个斟满酒水的蓝色杯子,杯子里还晃悠着老布鲁斯的调调。

1

我想毛毛,想到发狂,想到要为她做最傻的事。

我等不及,等不及哪一天跟她的邂逅。

我想现在就走,什么都不管了。抛下手里正在画的网站图,赶在下班前,买一张北京去往石家庄的高铁票,在天黑之前到达。

背包空荡荡的,躺着一本加缪的《异乡人》。买这本书,纯粹因这书的名字,一眼就觉得那个印在封皮上那个穿大衣的男人是在朝我喊话。大学毕业后,去哪儿都是个外地人。大多时候,我享受这种状态,它让我远离琐碎与纠缠。尽管有时候,过个节没有去处。

周五晚高峰的路上不出意料得堵,地铁依旧塞得满满当当,密密麻麻的人群梦游一般穿梭于北京城——但这丝毫干扰不到我的心情。

今天的目的地不再是回龙观的合租房,我的胸腔是热的,我的脑子不时的空白与短路,我的身体里像刚煮开的一锅火锅底料,锅边新鲜的心肝脾胃急等着下锅。

我紧了紧外套,压了压平沿的帽子,下沿低低的遮住眉眼,满脑子都是毛毛的样子。

2

我想起直播镜头前的毛毛。

她纤弱、好看,跟其他卖弄风骚的女主播完全不同,她有节制,不撩人。

她喃喃自语,抿嘴捋发,装气耍宝,唱歌逗猫,闪来闪去像连环画一样……猫偶尔淘气,不经意间扯开她水蓝色的吊带,漏出一线恍眼的春光。一时间,直播间里所有人就都屏起气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随即,红包雨就哗哗落个不停。她这才惊一下,迅速拉起衣服,脸红红的低头躲闪。

“打赌里边什么都没穿!”屏幕留言炸开了锅。

毛毛对着留言咯咯大笑,数落直播间的人一个个油头粉面,不着调。

当然,这种行为有被管理员关停的危险。但是,这河边走路禁不住抓心眩晕的感觉,让直播间里所有人都欢欣鼓舞。毛毛不在乎这些小节,即使她的榜单就停在我给她造的千多块榜首(即直播间主播的打赏榜首只有一千多块钱),她依然不在乎。

“无聊,找人聊聊天还挺开心的。”毛毛说这是她最大的动力。当然,她也很少感谢发红包的观众。

没有人谈理想,没有人谈现实,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偶尔下流、长期舒坦着。

至于观众,哪怕你得罪主播混不下去了,今天混不下去的是杰克,明天改叫吉普森,依然可以重新开始;哪怕今天的故事你觉得不好,你不想成为今天的这个你了,没关系,明天换个壳,你就会成为另一个。

3

我算是最早进入毛毛直播间的人。

我给毛毛刷红包,希望带动更多人喜欢她,抬高她的身价;她说什么,我第一个回应,脑子转的飞速,第一时间酝酿出有内涵的段子,然后洋洋得意地听她在直播间里娇嗔地埋怨我。她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我,那种感觉像小鸟啄起手上的米粒一样轻快。

偶尔,我也会去其它直播间给她拉拉粉,最快的拉粉方式就是在其他直播间狠命地怼主播,并留下名号。一拨人就跟着来毛毛直播间骂了,黑转粉、路转粉,这种游戏屡试不爽。

因为很早一个52元的红包,我顺利地拿到了毛毛的微信,每当猫扯开她的胸衣,我总是禁不住嘲讽她,给她发私信,语言骚气万丈,毛毛总是很淡定地回复,但从不拒绝我。

我有时候会想,我们是陌生人吗?不是。

我们是朋友吗?不是。

她是贾瑞镜子里的王熙凤吗?当然不是。

她真诚、可爱、不拘小节,不是百分之百的漂亮,却真实、随和与亲近。

直播间里的人越来越多,偶尔我也觉得反感。那些污言秽语,自命不凡带着傻气的言论总是出现,这都配不上她。当然,大多数时候,毛毛也不会理睬,这让我高兴。但偶尔,她也会调皮地回复他们,不停拣读某些人的留言,这让我有点焦虑。

当然留言中总有制衡,我乐意看到那些为毛毛“誓死捍卫正义”的小呆粉,但也会因为那个维护她的人不是我而稍觉别扭。

直到夜色渐稠,大家一团和气地互道晚安,没有比这更和平的了。

没有直播的晚上,我就用脑子里边的舌头说话,像是在读一些没有边际不曾落在纸上的信。

毛毛,明天我又要被埋在红白相间的地铁车里,埋在黑色办公塑料椅里,埋在肩踵不分的灰色粘稠人群里啦。埋在抓不到的空气里,埋在吱呀呀往前晃悠的下班点里啦。毛毛,你说我悲剧不?

毛毛,屋外小区院子里,谁的车半夜醉醺醺地驶回来了,车光穿过窗户,招呼也不打,就贴在我的白墙上。

毛毛,我不是个会画画的人。但是,如果明天天气好的话,我很想把你画在云后蓝色的风里,画在绿色植物透明的导管里,画在我并不清澈的白色眼球上。这样就没人能看到你了,除了我。这是你跟我之间的秘密吧?

这个手机屏幕前的你,只是你,坐在这个屏幕前的我,也只是我。

在这里,空间都锁在门外,我们离得这么近。

4

火车到站了。我计划一下车,就给毛毛发地址定位,再去到预定的酒店住下。

她不知道我来,但我跟她说过,有一天我会路过她的门口,希望她在窗台上看到我,但不要打招呼,就擦肩而过,当个树影。

石家庄火车站安静从容地蹲着,天就要黑了,我把手机攥在手里,犹豫半天发出去的,还有一张石家庄火车站的照片。

打上车,我跟师傅说,经过毛毛的小区去快捷酒店。毛毛回复我了吗?我又把手机拿出来,幸运的是,她没有回复我。

我只想让她知道我来了,我并不想真的见到她,我怕她进退两难。我不想她因为我在直播间打赏的那些钱,就非得来见我不可,这让我觉得可耻。她只要待在那里,待在屏幕那边就好。毕竟现实总是灰头垢面的,而这之于我跟毛毛,是不应该的。

天渐渐暗下来,出租车飞快的往前开着,慢慢接近着她直播定位的地址,这个地址已在我手机地图上出现过很多次。我的心又开始狠狠地跳起来,脑子里被什么顶着,大半都是空。

就那么几十秒钟,我经过那个小区的门口,经过地图上标明的超市,连锁的火锅店,闪着霓虹灯的理发店,门口堆了一堆沙子的KTV。

我拍下照片一一传给毛毛,她没有回复我,我觉得她应该看到了,我挺希望她看一眼,哪怕回复我一个字。我好像看到她打开手机,看到我的信息,又毫不在意的关掉了。我蜷在位置上,心里像筛糠。

酒店的房间很小,有点闷。我放下背包和衣横躺着,想着现实可能的扭转。

可能毛毛看到照片,觉得应该来见见我,于是她就打车过来了。然后门就响了,她穿着直播间那件白色的裙子笑盈盈的走进来,抿抿嘴就算是打招呼,我惊喜又不知所措。关了大灯,在台灯的暗影下,我跟她安静躺一会,我挨着她的身体,她的衣服软软的,她的胳膊温温的,我们躺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等了半个小时,空气依旧静谧得很,打开手机,刷新,刷新,直播也没有开。我躺在这里,一切都不真实。

这个夜晚,我在石家庄,在石家庄一个快捷酒店的格子间里,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抛进了这个城市。

这晚睡得不踏实,翻来覆去,也许是换了床的原因。门外偶尔响一下,就有小卡片从缝隙里塞进来。

5

第二天阳光很好,早早地就照在我脸上。

我准备去这个城市她去过的地方。我听她说过她的工作,她有电台主播好听的声音。

电台不远是个购物中心,她肯定来过这儿,就是从这条路走去买午餐,经过这个十字路口下班,跑过这一路的方格砖去追公交车。

西边有家电影院,她肯定带着朋友或家人来看过电影;近一点有间黑白相间的KTV,她也应该曾唱过,她唱歌会发抖,但是音色不错。我仿佛寻着她的足迹,又怕她忽然出现在前边路口。

我一边走着,一边把走过的每个地点都发给她。她一直没有回复,我也渐渐放宽了心,兴许是没看到,兴许忙完了就会惊奇的瞪大眼睛,想这个人怎么什么也不顾就赶来了。

而那时候,我已经回了北京,也都不尴尬了。就算我还没回北京,那又怎样?我不会真的见她。我自顾自地想着,自喜着,出了一鼻子的汗。

拿起手机,打车去了她的小区。我记得她直播的镜头,有一次对准了外边的街道,顺着街对面的楼层数,她很可能住在沿街的8层。

“怎么这边有这么多贩玉石的?”我禁不住给她发了个消息。

从北到南,从东到西,我在这里绕来绕去。走了四圈,经过两个公交站,路过一个超市,买了她喜欢吃的甜食放在嘴里,想象甜食在她嘴巴里融化。在超市的电梯上跟货架边,我总是躲着,我怕她一下子就迎面走过来,我来不及躲闪。虽然她没见过我的样子,我一样会惊慌露出马脚,引起她的怀疑。

如果这样,我在直播间就不能再是我了。

我把自己走过的地方用各种角度拍下来,都发给了毛毛,绿色的路牌,懒洋洋的公交,卖玉的小贩,修车的大爷,新开张的五金店……为了佐证这一切是真的,我还拍了一个拿枪打气球的游戏摊子,她一定很熟悉,或者她还围观过。

我又觉得她就在8楼窗台上看我,但是她并不回复我,我偷偷抬头看了几次,跟做贼一样怕被发现;我在公交车站立了很久,人一波又一波,车过了一辆两辆三辆……

6

回来后的一周,毛毛没有开直播,也没有消息。

又一个周五,我拖着累成泥的身体瘫在沙发里,端着手机打盹,模模糊糊中看到毛毛好像开了直播。按照打赏拉群的规则,每人50元进入另一个私密直播间。

在那个直播间里,她拿着手机进了浴室,对着镜头开始脱衣服,拧开花洒。水洒在她白皙的身体上,她的动作优雅自然;她徐徐展示自己的身体,各个角度都有,从上到下,她在水汽与泡沫里若隐若现;她开始抚摸自己,而屏幕前至少有50个人屏气观看。

这一切发生的那么自然,那么平淡又不真实。

而后,她看到我的ID,在直播中质问我:“为什么去我家楼下?你究竟要干什么?你是谁?”

我没有回答。

她又说:“谢谢大家花钱为猫咪买口粮,你们开心我也开心。”

她关掉花洒,走出浴室,边走边说:“今晚直播结束了,大家晚安。”

我惊慌,脸红着逃了,换上跑鞋,冲进了窗外茫茫夜色。在寂静的北京大街,一头扎进了雾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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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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