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小偷图鉴

在我从小生长的中原农村，偷鸡摸狗的事情一直没断。

家家生计都困难，谁家也没有太值钱的东西。偷来偷去，也都是些本地人，趁着家里没人手，或等夜幕降临，冲着邻人的牲畜下手。

有的捉不住，有的不敢捉，还有一些也没法捉，吓唬一下就算了。

这些小偷，和城里的不大一样。

1

薛大姐村里有一个老婆婆，60多岁，一个人带着个10岁的孙子。“人老了，也没有力气干活，就养了几只羊。就这几只羊，小偷居然不嫌腥还去偷，你说这小偷算人不算人！”

那天晚上，老婆婆眼见着几个小偷翻墙跳到院子，把几只羊都捆上，赶忙从屋里跑出来，对着小偷哭诉：“好人啊！你们发发善心吧……”

“一年之内，家里就走了三个。儿子骑着摩托车带着媳妇去赶集，走在路上被车撞死了。刚埋掉儿子和儿媳，老伴儿又病倒了，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也没治好……我现在没啥收入，和小孙子就靠这几只羊过活。好人啊！我老婆子给你们跪下了……”

领头的小偷听了也停下说：“这么可怜？说得我心里也酸酸的，瞧这架势，今天要捉了你这几只羊，我们几个非得让雷劈了不可。算了算了，给羊松开吧。”

“这几个货还算有点良心，没偷她的羊。”薛大姐说道。

一旁的庞大姐也说：“有一次，几个小偷去我表姑家偷鸡，她想开门出去拦，结果发现门被小偷从外面锁上了。没办法，就对着窗子喊：‘你们几个别把我的鸡逮完了，给我留两只。小孩儿在学校吃不饱，星期天回来还想吃个鸡蛋呢。我当家的不在家，你看我孤儿寡母容易啵……’第二天开门一看，鸡笼里还真留了两只老母鸡。”

大家纷纷感慨，这几个小偷也是“盗亦有道”，但这种情况确不多见。

2

我有一个本家大伯，左眼就被偷鸡贼给打瞎了。

一年深秋，他半夜起床到院子里解手。那晚月光不太亮，不经意间，他发现墙边木头堆里旁似乎有个人影，离着10多米远，看不清，他就往跟前走了几步，伸着脖子左瞅右瞅，还是看不真切，便试着问了一句：“谁在那里?”

这一问，黑影突然动了，还没等大伯看清是怎么回事，左眼一阵巨痛。大伯惨叫一声，蹲下身子捂住眼睛。等家里其它的人跑出来时，黑影早就翻墙跑了。

其实，不只是平民百姓会遭遇这种事，连村支书也不能幸免。

有一天深夜，村支书家里的鸡被偷了。支书舍不得，便在后面紧追不放。小偷被追急眼了，对着支书的屁股就扎了一刀。

3

往往人在情急之下，下手常会不知轻重。

我一个本家堂哥，比我爹还大好几岁，打小脑子有点问题，年轻时娶过一个媳妇，但没几天就跑了。到老来也没有子女，一直和80多岁的老父亲生活在一起。

有一年，我和爸妈在地里收割小麦，堂哥放水牛经过，看他身上的白衬衣上沾了很多血迹没有洗干净，我妈便问他出了什么事，堂哥结结巴巴地告诉我们：“小偷……有小偷……小偷打的……”

原来前些日子，堂姐回来看望他们，带了不少礼物。大概是刚巧被谁看到，等堂姐走后，就有贼半夜潜入了他们家。在家里翻找时，大伯被惊醒了，忙用手拍打睡在旁边的堂哥。

堂哥赶忙起身，跑过去一把抱住小偷，小偷挣不脱，慌乱中随手摸起一根棍子，猛地向后砸在堂哥的头顶，堂哥当场就昏了过去，头上鲜血直流，小偷也趁机跑掉了。

天亮时候大家才看到，正房后面的砖墙也被小偷掏了一个大洞。

4

我家往南，是几座不大的山丘，在一处山凹里，住着一户人家。他们家的院子被杂木林环绕，只有一条小路通到外面。

我妈常羡慕他们，“他们住在那里好，永远不用跟邻居吵架；院子四周的水果熟了也没人去摘。更为关键是，旁边还有几大片长满青草的山坡，他家里养了28只羊。年底卖掉，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

秋后，风凉草黄，羊贩子们也要下乡收羊了。

可一天早上，这户人家起床一看，羊都不见了，羊圈里空荡荡的。两口子发了疯一样地跑出去，到处寻找。

最后，终于在离家300多米远的一个山凹里发现了踪迹：草丛里有一大片血迹和28颗血淋淋的羊头，这些偷羊贼，连还在吃奶的小羊羔都宰了。

5

虽说贼大都是本地人，可抓贼这件事也并没有那么容易。

10岁那年，我和小伙伴儿正在村口玩耍，忽然看见对面山坡上跑下来两个男人，刚跑下山坡，山顶上又出现了几个男人，后面的男人们挥舞着铁锹，边追边喊：“快截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偷鸡贼，让我撵上看我不拍死你们……”

村子人听见喊声，都回头看，眼见着那两个人从村子前的田野上跑了过去，却没人上去阻拦。

“哎……”村里的老人摇摇头。

“这谁敢拦呀，他们都是镇上的混混。现在拦住打上一顿，以后就别想去镇上赶集了。”

后面追的人大概也都知道，他们站在山头，骂了一阵后就回去了。两个偷鸡贼也放慢了脚步，从容地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散步一样地往镇上走去。

6

即便是同村，邻里之间也甚少有人相帮。

老汤家喂着一条大狼狗，被偷狗贼看上了。那天，男人出去打工，家里只剩下女人和女儿。半夜，偷狗贼上门了，娘俩儿吓得只管躲到家里哭，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跳进院子里，用棍子把狗打死，拖走了。

第二天早上，娘俩儿都很生气，“我们喊了那么久，全村都没一个人敢抻头帮帮我们！”

7

遇上“大案”，仅凭个人之力肯定是不行的。

小时候，我爸曾承包了一口大池塘。

一天半夜，院子里的大黑狗忽然狂吠起来，紧接着就响起了拍门声。

“中生，快开门，有人在偷你家的鱼……”是住在村口儿池塘边本家叔的声音。爸忙披衣起床，开门问明情况。

原来，本家叔夜里去厕所时，看见有几个人在池塘的另一头鬼鬼祟祟，于是马上赶过来告知。

我爸拿上猎枪（那时候还没有禁枪，农村很多家都有，老式的霰弹枪，枪管加木枪托有一米多长），又去隔壁院子把小叔叫出来。小叔找出一条扁担，跟在我爸的后面，一起往池塘方向去。

“别让偷鱼的跑了，抓住他们。”

“哪里来的偷鱼贼，胆子太大啦。”

“用枪打死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来偷鱼。”

两个人大声地叫嚷着。与其说是捉贼，不如说是吓贼。偷鱼贼不想被抓住，抓贼的也希望贼赶紧跑掉。因为这些“贼”大多是不太远的村民，一旦抓住，以后难免再见面，两头都尴尬。

那晚的月色极好，离着老远就能看到池塘的另一头有几个人影在忙碌着，大概是在收网，对气势汹汹赶来捉贼的人不以为意。

不得已，我爸把枪口抬高，对着天空开了一枪。巨大的响声在山凹里回荡，村庄中的狗开始狂吠起来。

那几个人影马上扭过身，爬上塘埂，从稻田里往远处飞奔而去。爸和小叔在后面边追边咋呼，和贼始终保持100来米远的距离。直到那几个人影钻进了一片树林中，爸和小叔才放弃追赶。

与其说是捉贼，不如说是吓贼。

往回走时，小叔忽然听到路边的稻田里“呼啦”一声。月光下的稻田像是一块色彩模糊的毯子，在离小路10多米的地方，“毯子”破了一个黑洞，像是一个人趴在那里，把一小片水稻压倒了。

这一下把小叔吓得不轻，他用扁担指着那个黑洞，颤着声喊：“大……大……哥，这……这里还有一个人，赶紧过来。”

听说还有一个人，爸也吃了一惊，赶紧跑过来。顺着小叔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像是一个人趴在那里。就是这时，那个黑洞处又发出了“呼啦”一声。

“谁，是谁在那里？赶快出来！”爸对着那个黑洞喝问。无人应答。

“再不出来我就开枪啦，快出来。”

我爸抱着空枪，壮着胆子又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明显软了下来，“出来走吧，我不开枪的，只要你以后别再来偷鱼就行了……”

尽管我爸一再喊话，可那人总不吭声，只会偶尔“呼啦”一声拍打一下水稻。

我爸站在那儿看了一小会儿，忽然笑了，“那不是人，显然是鱼网，网里有鱼，是鱼尾巴在拍打水稻。估计是那伙儿人跑得太急，把网抛在了稻田里。”

爸用枪管插在黑洞里往上一挑，果然有一条网被挑了起来，里面还有三条大鲢鱼。

8

印象最深的，还是我自己亲历的事。

1989年春天的一天上午，爸妈都去赶集了，家里只有我和姐两个人。姐要写作业，还要做家务，我一个人闲得无聊，就想着做一把弓玩儿。

我提着一把菜刀，走到后院的竹林里，找到一根又老又细的竹子。正要蹲下砍，忽然瞥见10米外的墙根下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40多岁，秃脑袋。我吃了一惊，站起来问他。

“你是谁？”

“……啊……我是山下河边那村儿的。”

“你来这儿干啥？”

“……噢……我……”他扫视了一眼竹林，“我是来捡笋衣的。”

说着，他弯腰捡了两片脱落的笋衣，丢到他的编织袋里。

“捡它做什么？”

“嘿，瞧你这孩子问的，当然是包粽子哪。”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竹林。

我有点无聊，看见不远处的鸡群，想吓一下它们。便放下菜刀，猫着腰儿，慢慢溜到一只大公鸡旁，猛地伸出双手抱住了它。

我原以为公鸡一定会惊叫着挣扎，其它的鸡也会吓得四散奔逃。奇怪的是，公鸡只是轻轻叫了一声，动了两下爪子，其它的鸡也只是站起身晃动了一下。

我突然明白了，刚才那人不是来捡笋衣的，他是个偷鸡贼，给鸡吃了药。说不定现在还在附近看着，等我一走开，他就过来捡这些鸡。我抬头往竹林后面的草丛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他。

虽然我爸这时还没有回来，但我还是拼命地叫喊起来。“爸——有人来偷咱家的鸡，你快出来呀——”

我边喊边跑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姐。大姐吓得直哭，我也很害怕，但又怕贼把鸡捡走，就还是壮着胆子去了后院。

那年，姐11岁，我7岁。我提着菜刀，姐拿了一把镰刀。还不到10分钟，竹林里的鸡就已经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我们顾不上害怕，只想着赶紧往家里捡死鸡。

我的个子小，手里提着鸡爪子，鸡脖子都会拖在地上。为了节约时间，我们就隔着土坯墙把鸡抛到院子里。院子里是蒙着塑料布的西瓜苗圃，鸡正好“扑通”“扑通”地砸在塑料棚上。

我俩一口气捡了40多只死鸡。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通电，更没有冰箱。不到过年过节，就别想吃上肉，偷鸡贼这么一来，我和姐就有口福了，天天吃鸡肉，就连早上，我妈都要炖上一盆。

那小偷，就算是被我吓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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