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12年的杀人“绅士”

2017-05-23 20:57:13
7.5.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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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丽是我的师长,从事检察工作二十余年,办理过多起大要案,以及数千起曲折离奇的刑事案件。 这是她向我推荐的第三个案件,不仅是因为这起案件的历时之长、情节之荒诞,更重要的,是案件背后受到严重心理创伤的特殊群体。 毫不夸张地说,对这些受害者而言,哪怕倾尽余生,也难以抚平这种难以言说的创痛。个中责任,似乎也难以简单地归咎于已被执行死刑的被告人。

还有几分钟,就要正午12点了。宋雅舒和儿子刘明仍然围着眼前这个沉重的大密码箱举棋不定。

“这是犯罪吗?”宋雅舒忐忑不安地问。

儿子并没有回答。

尽管已年近不惑,刘明仍然不敢确信这样做是否正确。他一手拿着螺丝刀,一手拿着钳子。宋雅舒也犹豫极了,她不知道箱子一旦撬开,自己该如何跟李忠民交代。

李忠民是她结交快6个月的伴侣,72岁,大她10岁。李忠民的头发染得乌黑,西装革履,直到暮年仍能保持一种与退休身份相契合的彬彬有礼,这十分难得。

1

李忠民是婚介所推荐给宋雅舒的。为了确保安全,宋雅舒还特意到婚介所调取了李忠民的详细资料,还打电话到李忠民的单位询问,对方答复宋雅舒确有此人,年龄身份都没有出入。他是这个单位的退休干部,离异多年,一人独居。

交往半年来,李忠民的彬彬有礼和体贴入微在各种细节中显露出来。他并不急于得到宋雅舒的答复,只是含蓄地表达着自己的欣赏和爱慕,这让宋雅舒很是感动。

61岁的宋雅舒虽然在艺术团时装表演班年龄最大,岁月的沧桑也早已布满额头,但依旧身材高挑,举止优雅。

一开始,两人只是在公园里、护城河边见面。李忠民话不多,但十分细心,总会先在石凳上铺一张随身携带的面巾纸,再请宋雅舒坐下。随着交往的深入,李忠民有时会去宋雅舒家里吃饭,每次去,必会体贴地买些时令蔬菜水果,以及小丝巾、茶几罩等小礼物。

转眼,两人就已相识快半年。

一个月前,因为一件事情,宋雅舒对李忠民的感觉由友善直接升级为好感。她有一个独生儿子,但儿子并不常来。平日里,宋雅舒一个人住在原单位一栋老式住宅里,60多平方,一楼,有些潮湿,采光也不好。

关于房子或其他财产,两人从未聊起过,但宋雅舒时常隐隐作痛的膝盖,李忠民是知道的。六月的一天,李忠民带她去看了一个楼盘,地点就在离儿子家不远的一个社区。他说如果他们能够结合,他想和她重新建立一个新家,房子虽然不大,但那种只有新房才有的气息却让宋雅舒非常兴奋。

如果这还不足以使年过花甲的宋雅舒相信一个人的话,那么,李忠民接下来的举动让她彻底放下了疑虑。

半个月后,李忠民来到宋雅舒家。这一次,除了常常带来的瓜果蔬菜,他还带了一只很大的密码箱。一进门,李忠民便将宋雅舒拉到卧室,关上门,神情郑重地告诉她:“雅舒,我老李没有别的,只有这后半生的积蓄。这是为了咱俩买房子用的。一共60万,首付是够了。我放在你这里,也算做个保证。”他一边说,一边将密码箱放在床头柜旁边的隐蔽处,并用报纸盖好。

“你这是干什么呀?”宋雅舒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过几天社区三期封顶,我们就把房子买了。”

宋雅舒坚决推辞。她觉得这样十分不妥,而且这么多现金放在这里,委实不安全。

李忠民想了想,从上衣胸前的贴身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箱子,拿出两沓钱,放进随身携带的包里,“这样吧,我再拿出两万块钱,平常应急用。你放心吧,丢了也不会让你赔的。”他一边把钥匙放回口袋,一边笑着用食指弯成镰刀状,刮了一下宋雅舒的鼻子。这个动作顿时让宋雅舒觉得自己变成了孩子。看着这个比她矮半头的老人认真的样子,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

没过几天,楼房封顶了,李忠民虽然好几天没有顾上过来家里,但每天都会打电话通报情况。

2015年7月25日,李忠民约宋雅舒一起去挑选户型。那天一大早,宋雅舒换上她平常最喜欢的黑色碎花真丝抽褶连衣裙,早早来到售楼处,但是李忠民却迟迟未到。按照李忠民用他的身份证号码登记的约房信息,宋雅舒找到了售楼顾问小马。

“您好,是宋阿姨吗?我是李伯伯的售楼顾问。我先带您看看户型吧?”宋雅舒跟着这个满脸都是热情笑容的姑娘,看了李忠民事先挑好的几个户型。

宋雅舒看中了一套最小的,112平方,南向,两室一厅一卫,23层。这一款总体价位不高,宋雅舒琢磨着老俩口住足够了。正午时分,李忠民来了,满头大汗。

“抱歉啊,遇到一个老战友,迟到了。”他一边擦汗,一边接过小马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看好了吗?”

“宋阿姨挑了B座11号楼这款,您看一下。”

李忠民的目光飘过户型图,落在了宋雅舒的连衣裙上。

“你今天真好看。”

在宋雅舒终于绽开的笑容里,等待两个多小时的疑窦和火气烟消云散。

“明天,明天就付款!”李忠民一边说着,一边将另一杯水一饮而尽。

2

第二天上午九点,李忠民给宋雅舒打来电话,说他在售楼处,这里正有个大型促销,看房后现场交首付款的前十名户主,可以享受总房价基础上的九五折优惠。

按照约定,李忠民去交钱,宋雅舒留在家里做午饭。

墙上的钟表不紧不慢地走着。十点钟左右,电话突然响了,还是李忠民打来的,电话那边的声音十分嘈杂。

“小宋,前十名抢到了,放心吧!”

宋雅舒听了,十分兴奋,甚至一度要落下泪来。

“但是,我这里遇到了点小问题”,他继续说着,“我的银行卡只能刷40万元人民币,还缺15万,所以不能登记。我已经跟小马说了,我在这里等着,你能送15万元来吗?”

宋雅舒很着急,她想起了那只密码箱。

“可是,箱子钥匙在你那里啊。”

“噢!对啊。那可怎么办……小马一点钟下班,我回去取可能来不及了……”李忠民颓然地喃喃自语着。

“老李,你别着急,我想想办法!”挂了电话,宋雅舒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她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应当去取15万元人民币送过去。她走到卧室,坐在密码箱边,脑子飞快地运转着。

这半年,老李确实对自己不错。花在自己身上的钱,也有三两万了。可是,万一这中间出了差池呢?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是李忠民发来的短信:“小宋,你别担心,箱子不是在你那里吗?等咱们办完这边的手续,下午我们就回家,我把钱还给你,好吗?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能过上舒心的日子。房子打九五折,能省的钱不少。为了咱俩,尽快过来吧。”紧接着又一条:“十二点,我在售楼处十字路口旁的农行自动取款机旁等你,能来吗?”

宋雅舒她回了一条信息:“好的,我现在就去!”便打开柜子,拿出银行卡,放在钱包里,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出了门,在小区院子里,宋雅舒正好碰上周末回家吃饭的儿子刘明,她已经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说清了事情的原委,刘明想了想,对母亲说:“妈,咱们回家商量一下,好吗?”

儿子的犹豫和沉默让宋雅舒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回去了。

守着这个密码箱,母子俩沉默着。刘明提了一下,非常沉。思忖半天,开口说,“妈,我知道李伯伯对你好。但是你的钱挣得容易吗?再说,咱们想办法把箱子打开,把钱拿给他不就是了,何必那么麻烦?”

“那怎么行?这是你李伯伯让我代为保管的,我怎么能先去破坏掉这份信任。”

“咳,这个箱子里真的都是钱啊?妈你看到过吗?再说了,谁会把那么多钱放在八字没一撇的人那儿啊?”

“我当然见过,我亲眼看着他从里面拿出两万块钱,又锁了箱子。”

对儿子的说法,宋雅舒有些气愤。

刘明和母亲尴尬地对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妈,15万对我们家来说,真的不是个小数目。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把箱子撬开,你拿出钱来以后,我尽量恢复原样,然后,你去陪李叔吃饭,我去取钱补上,咱不让李叔看出来,怎么样?”

这下,宋雅舒终于有些动摇了。

只是,看着儿子左手钳子、右手螺丝刀的架势,她突然害怕起来:“这么做,不是犯罪吧?”

老式挂表响了起来。十二点了。

宋雅舒再次着急起来。刘明不由分说动手了。

3

“天杀啊——”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刘明用力抱着近乎发狂、厮打尖叫的母亲,却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打开密码箱的那一幕场景,同样让他震惊至极。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沓沓冥币,之前应是浸过水,冥币显得非常沉。把冥币挪开,箱底还铺了一层上坟用的黄纸,同样是浸过水的。冥币和黄纸一层层垫起来,使整个箱子塞得满满当当,只有靠近锁的位置缺了一小部分,刘明推断,应当是李忠民当着母亲的面,拿出的那两万块钱留下的空隙。也只有那两万块钱是真的,其他全是冥币。

“真遇到鬼了!”片刻之后,刘明吐了一口唾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宋雅舒还在叫着。

刘明定定地望着母亲,忍无可忍地大声吼起来:“妈!你遇到了骗子!你听明白了吗?骗子!是个老骗子!”

宋雅舒仿佛一下软了一般,扶着密码箱痛哭起来。

刘明竭力让母亲冷静下来,用母亲的手机给“李忠民”发了一条短信:“老李,我很快到,等我。”然后关上密码箱,拉着瘫软如泥的母亲,直接赶到就近的派出所。

2015年7月26日正午,13:10。

在这个城市的拐角,警方抓获了一名涉嫌诈骗的犯罪嫌疑人。他自称李忠民,见到警察伺机逃跑,被抓后拒不上车。三个警察用了很大力气,才说服他配合工作。为了指认犯罪嫌疑人,宋雅舒和刘明就躲在街对面的报亭里,宋雅舒从始至终都体若筛糠。

在派出所, “李忠民”交代说,自己72岁,在这里打工,原来的钱花光了,所以想出了这样的诈骗方法。除此之外,此人拒不交代任何问题。

他说他本名李希国,蓬岛市李家口镇农民,但警方并未找到李家口镇有关李希国的信息。

4

当天下午,在“李忠民”的指引下,警方来到他的住处。那是一个阴仄的地下室,四周很安静,只有滴滴答答显得愈发刺耳。一张整洁的单人床,门边放着发蜡、鞋油和领结。房间里除了一个公文包,其他几乎空无一物。

一个警察打开紧闭的大衣柜,赫然看到里面整齐地码着三个同样上锁的密码箱。打开锁,箱子里全都是浸水的冥币,在银灰色的灯光下,显得十分可怖。

几乎就在同时,“李忠民”的手机响了,号码显示为“三号李桂香”。在警方的催促下,他迫不得已接了电话,对方是一个急切的女声:“喂,是老李吗?你怎么老是不接电话呢?明天一早你在和谐三期等我,我去给你送钱啊。”

犯罪嫌疑人低下了头。

经警方进一步审讯,“李忠民”渐渐交代了其他诈骗行为。在与宋雅舒交往的同时,他分别与其他四名女子保持着密切往来。他利用单身退休干部的假身份,专找60岁以上的独身女性交往。他在网上找到了一个制售假身份证的人,买了6个假身份证。为了不至于穿帮,他的化名皆为李姓,分别为“李忠民”、“李向民”、“李爱民”、“李红民”等,并用假身份证在当地多个婚介所登记。遇到鱼上钩的时候,他并不着急,而是运用各种手段骗取信任,直到这些女人心甘情愿地把钱交给他。

“我最后悔的就是太贪心了”,他供述道,“被你们抓捕之前,十一点的时候,我已经让另外一个女人送了七万五过来。如果我拿了这些钱跑了,你们根本抓不到我。”

而此人选择与宋雅舒接头的地点在农行取款机后面一条僻静的胡同里,是监控盲区。一名从事多年刑事侦查工作的警察凭直觉推断,此人遇事冷静缜密,极为冷血。但“李忠民”坚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前科。

按照手机上编号为一号吴静敏、二号宋雅舒、三号李桂香、四号蔡茵茵的手机号码,警方分别通知了这几名女性真实情况。很快,其余两个装满冥币的密码箱被送了过来。李桂香便是搜查当日给“李忠民”打电话的女人,她已经按照他的指示,凑够了15万准备送去。

据“李忠民”交代,他一共做了六个这样的密码箱。但最后一个密码箱至今没有找到。警方按手机里的女性名字打过去,对方坚决不承认被骗,并拒绝配合警方前来报案。

直到警方查明了“李忠民”的真实身份,才发现他所做的远不止于此。

5

十三年前,登海县夏罗镇房前村来了一位租客。

此人已过耳顺,身高不到一米六,留着“背头”,稀疏的头发染得乌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着,还尤喜穿白衬衣、背带裤,领口暗红的领结尤为显眼。这身与房前村村民格格不入的造型,使之迅速成为方圆数十里几个村子的“新闻人物”。

房前村虽属于沿海城市,但距海岸线尚有数百里地,农民仍以种地为生,渐渐地,人们知道这个人名叫李继明,是登海县政府的退休领导。他在村里租了一间正房,平日里喜欢夹着一个簇新的公文包大街小巷地串门。“老了,老伴儿刚走了,出来小住,散散心。”这位李继明总是笑容可掬的,见人便点头打招呼。

李继明出手大方,常常买些瓜子、糖块一类的吃食,分发给新认识的村民。久而久之,乡里乡亲都知道,退休老干部李老师收入颇丰,交际甚广,是个“人物”。

当然,并没有人知道,李继明的公文包常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女人照片。这位40多岁的女人曾是他的挚爱,两人的恋爱从年轻时就开始了。那年,她为了从东北到海边定居,嫁给了村里一个木讷的年轻人,生活极为贫困,这个白皙的女人让八十年代就成为“万元户”的李继明十分着迷。

为了她,他撇下了妻子和四个孩子,搬进了她的家,开始了“拉帮套”的生活。

十几年后,生活渐渐殷实的她却和自己的原配丈夫一起,一脚把年近花甲、已没什么“油水”可捞的李继明踹出了家门,不再往来。李继明的妻子和孩子坚决不再接纳他,他成了村里村外嘲笑的对象。

至此,李继明不得不背井离乡,逃离老家。从此,他对女人的情感只剩下彻骨的痛恨。

搬到房前村两个月后,房东就把李继明介绍给了邻村的巩爱菊。巩爱菊比李继明小四岁,寡居数年,大女儿未婚,小女儿嫁给了一个韩国人。这个韩国人长年在外跑海鲜生意,因此,小女儿索性搬回娘家居住。因为没有儿子,巩爱菊不需要太顾忌攒钱娶媳妇,加上两个女儿的帮衬,穿着用度总比同村的女人讲究些。

一来二往,巩爱菊也相中了县里来的李继明。没过多久,李继明搬进了巩爱菊的家。

尽管高李继明半个头,身形也比他胖出半个人的宽度,但巩爱菊对这个“上门夫君”十分满意。他对她体贴入微,平日里他依然喜欢外出串门,回家后便打扫卫生,自从他来了家里,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连大衣柜里的衣服也按季节重新规整好了。

此外,巩爱菊发现,虽然日常开销由她负责,但他偶尔也会买些吃穿家用。上锁的柜子,他从不染指和过问。

李继明对巩爱菊的两个女儿也是呵护备至,虽然大女儿大芳对这个“半空掉下来的男人”一直有些怀疑。比如,他的公文包终日不离身,似是藏着什么秘密。与曾长期家暴的父亲相比,这个好到不能再好的“继父”对母亲越是言听计从,她的心里就越不踏实。当然,她承认,她的敏感毫无来由,但就是十分强烈。有那么几次,她看见他朝她十分讨好的笑,甚至疑心他对她们姐儿俩心有不轨。

她就是想不通,一个县府的退休领导,为什么会看上一生为农的母亲呢?

6

转眼又过去三个多月。

2003年1月2日中午,李继明从外面回来,对正在洗衣服的大芳说:“孩子,就快过年了,我有个想法,你看合适不?”他一边帮忙晾晒被单,一边开始盘算,“我有个卖海鲜的老朋友,最近打电话说有一批海鲜屯着,还没卖。我原来在市里有些朋友,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俩凑钱,把这批海鲜低价买进来,也就十二三万块钱吧。我再托关系让朋友以单位的名义高价买进,我们这一进一出,挣个几万块是没问题。”

大芳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建议十分意外,回答道:“我和我妈商量一下,过几天再说吧。”

“那好。到时咱们平分,咋样?”

大芳和母亲妹妹商量,觉得倒也算是个好事。一来她们不用费太多精力,二来年前海鲜紧俏,靠关系挣点钱是靠谱的。不过,这第一次干生意,她们得少投点钱,这样风险不至于太大。于是,大芳答复李继明,那就干吧。不过,她只有四万块。

李继明面露喜色。“剩下的我来填。”他爽快地回答。

从那天起,他开始频繁往市里跑。有那么几天,他回来得很晚,显得格外忙碌。巩爱菊还有些心疼。

2003年1月23日,距春节还有九天。

一大早,李继明告诉大芳,货联系好了,今晚接货。按照他的安排,大芳到信用社提四万块钱现金,然后和李继明坐城际客车到达市里,换乘私人小面包车,前往城郊的交卸货地点。

车驶过一个农贸市场。李继明下车,买了一把斧头。“李叔,提货用斧头干嘛?”“噢,家里的那把坏了,你娘让我顺路捎一把回去。”

下午快三点的时候,车在城郊一间平房前停了下来。房子很小,位于城乡结合部一排并不繁华的门头房后面,前面的胡同刚刚能开进一辆小型皮卡,屋里没有暖气,阴冷得很。李继明出去给朋友打电话,大芳抱着包等着。

时间渐渐过去,一直都没人来。天已经黑了,寒风刺骨,大芳有些着急,开始不断催促李继明。

但是李继明总说:“再等等。”

又过了一个小时,连四处走动的人都没有了。大芳开始烦躁不安。“李叔,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怎么会!”李继明刚想接话儿,手机骤然响了起来。

“什么?车坏在路上了?那货呢?还得多久呢?”大芳隐隐听到门外的李继明焦急地问着。

等他进屋,她没再说话。

快八点的时候,几乎冻僵的大芳手机也响了。“姐,咱妈病了,让你和李叔赶紧回来!”

李继明显得非常失望,但还是跟着大芳往家赶。

2003年1月24日,离春节还有八天。

李继明和大芳第二次赶往交货地点,仍然没有等到“货”。

当晚,大芳跟躺在床上的巩爱菊说:“妈,我明天不带钱了,放在你床头衣架的包里了。你不出门,帮我看着点。接了货,我再把钱给李叔哈。”

2003年1月25日,离春节还有七天。

巩爱菊的病情加重,高血压让她头晕目眩。李继明告诉大芳,自己要留在家里照顾巩爱菊。大芳答应,独自一人去接货。

下午16时许,李继明打电话给大芳,称货物晚上21时许一定到,让大芳继续等待。然而18时许,大芳的姨妈突然打电话给她,询问巩爱菊的下落。大芳觉得奇怪,给家里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大芳紧张起来,赶忙给李继明打电话,李继明称自己在家,巩爱菊外出遛弯了。

病重的母亲出去遛弯?大芳心生疑惑,开始每隔半小时就打一次电话,但一直没有人接听。晚上21时左右,李继明打电话说,巩爱菊已经休息了,货还要晚一点到,并建议大芳当晚住在市里。晚上23时30分,李继明打电话让大芳继续等货。

在电话里,大芳听到李继明疑似在车里,不像在家里,几分钟后,她再次拨打李继明的手机,发现已经关机了,家里电话仍然无人接听,大芳立即从市里返回家中。

7

回家后,大芳发现家里没有人。

放在母亲卧室衣架上的包还在,但里面的4万元现金不见了。床边抽屉半开,钱包内有1千多元钱;妹妹小芳钱包内有一百多美元及零钱。

恐惧瞬间涌上来,大芳疯狂地拨打李继明的手机,但“您拨叫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让她茫然无措。大芳想去派出所报案,但连续三天往返奔波,她在极度疲惫和满腹疑云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八时许,大芳被一阵刺鼻的血腥味熏醒。她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推开卧室的门,发现客厅、厨房地面都有擦拭过的血迹。她慢慢沿着墙边蹲了下来,哆嗦着手,拨打110报警。

十分钟后,警方控制了现场。在南向闲置的一间卧室内,警察在成堆的纸箱子和衣服下面发现了巩爱菊和小芳的尸体。两具尸体头对着脚,上下整齐地摞在一起,身上是斑斑血迹。在东侧的纸箱上端,留有一枚并不清晰的血指印。

在厨房的垃圾篓里,警察还发现了一把斧头断柄及带有血迹的报纸和袜子。

法医检测,这两人的死亡时间是在八小时之前。也就是说,大芳和她的母亲与妹妹的尸体,在这个屋檐下待了整整一夜。

李继明的手机依然是关机状态。

多重证据证明,李继明有重大作案嫌疑。警方对李继明展开调查。

结果不出所料,“李继明”是假的,此人真名李宪,登海市寺山村镇迟村人。市公安局遂将李宪列为网上追逃对象。同时,警方将现场勘察发现的那枚血指印DNA数据录入全国DNA数据库。

然而,在随后的时间里,当地警方陆续为该案排除重点嫌疑对象数百人,一直未发现比中对象。

在此期间,警方还调取了巩爱菊及小芳遇害前李宪的行踪监控。监控录像显示,李宪从巩爱菊家出去后,先是拐到登海市至蓬岛市的高速公路服务区,然后进入蓬岛市某大酒店大厅,乘一辆黑色小轿车离开。这几个地方与他平时去的地方完全不同,行踪诡异。

从那天以后,大芳常常坐在院子里嚎啕大哭。她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她要亲自问问他,如果仅仅是为了钱,为什么要置她的两位亲人于死地。

但是这一等,就是十二年。

8

2015年7月26日,蓬岛市警方抓获了一名涉嫌诈骗的犯罪嫌疑人。

此人对以谈恋爱为名诈骗中老年女性的钱财供认不讳,但拒不交代自己的真实身份。警方对这名犯罪嫌疑人进行指纹和DNA采集。DNA数据全库比对结果显示:犯罪嫌疑人李某最新录入的DNA数据与十三年前登海市一抢劫杀人案的网上通缉对象李宪数据比对相符。警方立即找出原血样重新做了一次比对,再次配型成功,已基本确定两者同一。

在确切的证据面前,李宪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以下是他对十二年前那桩命案的供述。

一开始,李宪并没有想要杀人。他觉得有吃有喝有住,能缓一缓自己的心情,感觉不错。但是,他的手头日渐拮据,只想找个来钱快的办法。

于是,通过编造“朋友卖海鲜”的谎言,李宪诈出巩爱菊家有钱的事实,遂起了杀心。

最初,他的目标最初并不是巩爱菊和小芳,而是大芳。正因为此,他才于2003年1月23日叮嘱大芳提取现金,带在身上。这之前的几天里,他四处踩点,最终选择了与登海市临近的蓬岛市作为下手地点,并找到了当初用作“交货地点”的房屋,以“出来散心”为由租了下来。

之后,他先后两次打车到登海至蓬岛的高速公路服务区,和小饭馆的老板熟悉后,给了老板二十元钱,要他在2004年1月23日当晚九点左右打电话给他,谎称“货车坏了,不能按时赶到”。随后,他又叫了一辆跑出租的“黑车”,给了司机二百元钱,要他在1月23日当晚停在“交货地点”的村头等他电话,以便拉他离开。

一切准备就绪后,1月23日,李宪假称提货,骗大芳带上钱,和他一起往“交货地点”赶去。而那把半路在农贸市场买的斧子,正是为砍死大芳所用。

但是,到了地方,李宪见大芳人高马大,又担心自己一个人“收拾不了她”,迟迟不敢下手。恰在此时,小芳的电话到了,说巩爱菊病了,第一次作案计划泡汤。

第二天,李宪和大芳再次来到“交货地点”。

这一次,他的包里除了那把斧头,还有一瓶掺过安眠药的果汁源。可惜的是,天黑之后,他接到那名黑车司机的电话,说临时有事来不了,第二次作案计划泡汤。

当晚,李宪在门外,听到了大芳对巩爱菊说明天再去的时候不准备带钱了,于是起了在家抢劫的想法。

他想方设法支走大芳,并趁小芳在厨房做晚饭的时候,用事先准备好的斧头朝小芳头上挥去。斧柄断了,受伤的小芳和李宪厮打起来,但终因体力不支倒在血泊里。巩爱菊在卧室听到动静,连叫“小芳”没人答应,便强撑着身子起床找她。李宪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电线,将巩爱菊勒死在卧室门口,然后再将尸体抬到空闲的卧室,掩藏好,并擦掉客厅地板和厨房墙上的明显血迹,打开包,拿走了那四万块钱。

9

2016年1月26日,登海市检察院以被告人李宪犯抢劫罪、诈骗罪起诉至市中级法院。几个月后,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此案,并对此案作出一审判决:以抢劫罪,判处李宪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十万元;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李宪于同年7月1日提出上诉。几个月后,法院作出终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后来,宋雅舒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案发后从艺术团退出,不久因抑郁成疾住进了医院。

在被骗的女性中,秦继红为了与李宪交往,一直瞒着家人——包括给了他七万五千元“购房款”。案发后,由于钱大多被李宪挥霍一空,受害人无法追回钱款。子女与她反目,至今不相往来。

在李宪的手机里,还有数十名女性的名字。这些名字后面的手机号码有的已无法接通,有的不承认自己被骗。根据李宪的账户往来情况,该案的受害人远不止五个。

二审宣判后,有关检察机关向那些婚介所的管理机构发出了检察建议,要求其整顿这些场所的管理不规范等行为。

目前,李宪已被执行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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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及插图: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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