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做的鸡腿,最好吃

2018-03-18 19:09:43
8.3.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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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我做菜都是碰运气,时好时不好,就像《天龙八部》里段誉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的。

前几年一次同事聚餐,我想做辣子鸡,菜谱上说:“子鸡一只、辣椒十六只。”因为当天人多,要两只鸡,我就照着菜谱,真准备了三十二只红辣椒,结果做出来的鸡根本不能入口,尝一口就辣一身汗。同事问我怎么这么辣?我回答,我可是严格按照菜谱上说的做的,同事气得直戳我脑门:“真是个书呆子,不会变通啊!”结果那天那盆辣子鸡几乎没几个人碰。

我还做过一次水煮鱼,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做出来之后,全是腥味,根本吃不了,最后只好将一盆鱼全倒掉。

气得我妈这么多年总说我:“连饭都不会做,以后早上起早点,站在屋顶上,刮西风脸朝西,刮北风脸朝北。”

我问为啥?我妈说:“喝西北风啊。”

我心说我那么笨吗,我就不会找个会做饭的对象嘛。

1

后来有人给我介绍对象,那人是我中学同学,聊天中,我自然没有忘记问他会不会做饭。他说,不会。我再问,那你吃饭咋办呢?他答,有爸妈呢。

“要是他们都不在家怎么办?”“那就吃生的。”

当然,我和这个同学并没有走在一起,因为各种原因,当然不只是做饭。

2017年3月的一天,微信上忽然有人申请加我好友,备注写的是“我是永泽”。我认识他,我们是一个村儿的,我和他的姐姐是同学,也是一起长大的闺蜜,他比我小好几岁,很多年没有交集。

我挺纳闷,但还是点击通过了。他和我聊天:“呵呵,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说:“知道啊,你不就是前门口儿的表弟吗?”我们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我才知道他这几年在部队当过雷达兵,还在炊事班呆过。

我问他:“你在炊事班,那很会做饭吧?”他说:“那时我在炊事班负责买菜”,我“哦”了一声。他接着说:“不过后来部队派我去长春学了厨师,考了一个中级厨师证。”

我心想,厨师好啊。

我们偶尔会聊聊天。一次,他突然说,知道我为什么加你微信吗?我说不知道。他发过来三条消息,连成一块儿是:我要/和你/相亲。

我愣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回复。

没过多久就是我生日,他说他战友在北京,他要到北京来,到时候想来看我。我想着,他来看看同乡顺便来找我,也没什么,就说“欢迎欢迎”。

其实那时候,我早忘了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他十六七岁吧,还是一个挺拔的少年。这些年,关于他的消息都是他姐姐零星告诉我的,比如小时候看电视,女主角一吐他就说人家肯定是怀孕了,比如从来不吃气味浓郁的菜,比如芹菜、香菜。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天地良心我可没打他的主意,我不想找个弟弟,只想找一个比我大的,如父如兄一般、像大树一样能让我依靠的。找个比我小的,还没我成熟呢,怎么吸引我?

2

我过生日的前一天,他和战友李解开车来我上班的地方,还带来了一大束代表“那啥”的玫瑰花。

很久之后我问他,你都多少年没见到我了,要是我长得虎背熊腰,你是不是扔下玫瑰花、扭头就跑?他只“嘿嘿”地笑。

等到了晚饭的时候,我想毕竟他们远道而来,我应该尽地主之谊请他们吃饭。三个人点了三个菜:我先点的炖鹅块,李解说鹅块要是做的不好会很腥,于是我又改成炖鸡块,李解点了一个小炒肉,他点的茄子烧豆角,还有两瓶啤酒。李解要开车不能喝酒,我也不会喝酒,只能接一杯,用这一杯慢慢陪他喝。

上菜的时候,小炒肉端上来一看,才想起来忘了说不要放芹菜。

他话比较少,李解担心冷场,一个劲地找话题。我觉得很尴尬也很少动筷,多半时间两手在餐桌下面,一会儿左手捏右手,一会儿右手捏左手。这个一紧张就捏手的毛病,是后来我才发现的,发现的时候两只手已经被我捏得生疼了。

李解倒是很会替他说话:“我和永泽认识很久了,是个实在人。”

我说,“是啊,我知道的,我们一个村的,我看着他长大的。”

他一听赶紧辩解:“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然后又故意把他岁数多说两岁,以缩短我们之间岁数的差距。我心说,少来了,我才不吃这套。

吃完饭,李解开车走了。他问我单位有地住吗?我说单位有客房。

我先带他回我住的女生宿舍。女生宿舍是连着的两间房,靠门的地方是一张梳妆台,紧挨着和梳妆台成直角的是一张三人沙发,再沿着墙依次摆着铁架床,我的床铺正对着沙发。

他进来坐在沙发上,我坐在我的床铺上,房间里还有舍友艳茹,正半躺在床上玩手机。我们就隔着一丈多的距离说话,其实都是他说我听。

“……我当兵在吉林,刚去没多久赶上拉练,可能看起来我挺小的吧,团里照顾我安排我坐车,其他人在地上走。东北雪后零下二十多度,我裹着军大衣戴着大毛帽还是冻得直发抖,冷到骨髓里,眉毛上都结冰花了。后来实在受不了,我要求也下去走,再在车上呆着非冻死不可。”

“其实走一走也就不冷了,有的同志投机取巧,把背囊里的被子、褥子什么的都扔车里,这些被子、褥子、棉袄、棉裤、大头鞋、脸盆、水壶还有笔记本和笔,合计六十斤。我全都背着。一营在前面开路,我扛着大旗走在前面,第一天脚上就磨了几个泡,第二天踩着泡继续,到第三天拉练结束时脚也不疼了,泡都磨成茧了……”

“部队拉练有打前站的,他们提前找住宿的地,第一晚我们住在百姓家,有首歌唱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差不多吧,当地百姓可好了,知道我们去住,把炕烧得热烘烘的,晚上睡觉时把袜子洗了放在炕头,早上起来一看,袜子烤糊了,褥子也糊了。其实他们自己平时是舍不得烧那么热的。要是赶上荒无人烟的地,我们就住帐篷,或是搭建简易居所……”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在寒冷的冬天,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一个新兵蛋子,坐在敞篷军车上,脸蛋冻得通红,眉毛上挂着冰花,瑟瑟发抖的样子……

我正胡思乱想,艳茹打断了我的思绪,“你坐那么远干吗?你去沙发那儿在他身边坐啊,这样交流也方便一点。”我白她一眼:“说话又不是听不见。”

第二天我生日,特地请假一天出去玩。舍友们都让我带他逛逛北京的旅游景点,天安门、鸟巢、故宫博物馆和国家博物馆什么的。

早上我们出门时,同事小付特地来叮嘱我:“别玩时间太长了,早点回来准备晚上的生日宴。”我们单位有传统,不管谁过生日,只要不在饭店过,都是参加的人每人带一个菜,可以是自己做的也可以是买的。

路过街上的蛋糕店,他非要进去订蛋糕。这也是我有生以来过生日第一次有蛋糕。

3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道路两边树影斑驳。我们坐车先到天安门,天安门人来人往,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有的是一个家庭自发来的,有的老头老太太是跟团来的,不时可以见到打着小旗的导游带队。

在天安门逛了一圈,我们准备去看看国家博物馆。一开始,我们还会在每一幅展品前都驻足细看,看了三个多小时还没有参观到一半,我已经走得腰酸背痛了,后面只能加快速度,走马观花了。他还在慢慢地看展品看文字介绍,没多久我就远远地把他抛到后面,在出口处的长椅子上坐着等他。

出来已经两三点了,在快餐店吃了点饭,我就说要打道回府。他用手机搜附近的公园,指给我看说挺近的,要不要去。我记挂着临走时同事的嘱咐,就推说走不动,不去了。

回去路过菜市场,我才说,同事们想尝尝你的手艺,他一听紧张得“啊”了一声,接着便说好吧,那去菜市场买菜。在菜市场他挑了蘑菇、茄子、土豆,还买了几根葱。我买了鸡腿和五花肉,又买了各种调料和一大棵生菜,打算做烤鸡腿和烤肉。之前参加同事生日的时候我都是烤这两样,其实,就算想做其他的,我也不会。

一回来我们就在食堂忙开了:他忙着给土豆、茄子削皮,把蘑菇撕成条。我则忙着做准备工作:洗肉、洗鸡腿;把姜切片、胡萝卜切条、大葱切段,蒜拍碎再切成粒。把鸡腿肉厚的地方斜拉几刀,这样方便调料入味。把鸡腿放入盆内,倒点酱油、料酒,撒上胡椒粉和盐,最后再把姜片、胡萝卜条和蒜粒放进去,把鸡腿和调料搅拌,担心有的鸡腿没有腌到,我把鸡腿一个个地都翻转个面检查一遍,看到每个鸡腿上都均匀地沾到调料,再把盆端到冰箱里冷藏起来。

肉也切成薄片,同腌鸡腿的调料一样,只是多加了一勺辣椒粉,也放进冰箱冷藏一会儿。

生菜叶子一片一片掰开,洗净装盘,这是待会儿包烤肉吃的。

厨房这时候一片忙碌景象:他正在炒土豆丝,蘑菇条和茄块挂上了糊,看来待会儿是要炸;小全在另一个煤气灶上炖猪蹄;冬冬正在切肉块,旁边碗里一大碗打好的鸡蛋,我问:“你这是两个菜还是一个菜?”冬冬告诉我,这就是一个菜,叫“一碗香”,“我在网上学的。”

说话间,土豆丝已经炒好了,不知道他是为了显摆他的刀功还是怎么的,土豆丝切的跟牙签一样细,焯水之后一炒就断,不好意思地说:“酸辣土豆丝做失败了。”我安慰说:“没事儿,还有其他菜呢。”

这时有同事陆陆续续带来凉菜、烤鸭、烧鸡,都放在餐厅桌子上。我看时间也快六点了,估计肉片该腌好了,便把姜片、胡萝卜条和大葱挑出来,把电饼铛插上电,刷上油,把肉片一片片排均匀。随着温度升高,瘦肉在慢慢变色,肥肉“呲呲”地直冒油,烤一会儿再把肉片翻一面,直到肉片边缘微微卷起。快出锅时再撒上孜然粉,真叫人直流口水。刚端上桌,同事纷纷被香味吸引过来,这个尝一块那个尝一块,我赶忙拦着不让吃:“等等,待会儿开饭了用生菜包着吃。”

蘑菇和茄子也炸好了,孩子们直说,炸蘑菇比肉还好吃。

4

到了开饭时间,满满一桌菜,还有不知道谁带来的酱肘子和大虾。我和冬冬又去超市买酒和饮料。我不喝酒,也不知道喝什么酒好,冬冬建议拿那种易拉罐的啤酒,我也不看度数,随便拿了两件。又回宿舍取出了一瓶珍藏的红酒。

小孩子们喝点饮料吃点蛋糕就走了,有的同事吃过饭了吃两口菜喝点啤酒也走了。大家和我碰杯,祝生日快乐,有的同事甚至开玩笑祝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福寿双全!

吃到后来,剩我们七八个人坐在一起,艳茹和晨晨不喝酒,只在一边作陪。小付喜欢当兵的,问了很多部队的事,永泽都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答完就轮流和他碰杯,一圈下来又来一圈,他已经喝了不少酒了,啤的、红的都喝。幸亏我这酒是随便拿的,正好拿了度数最低的那种,要不他早就醉了。

又过了一会,我悄悄问他:“你还能喝吗?”他指着面前的一杯啤酒说,不就这么多嘛,没事儿。小全又和他干杯,他刚把这一杯喝了,小付像变戏法似的又拿一瓶啤酒放他面前。我赶忙拿起酒还给小付:“这是你的,干吗让他喝?”小全又把那瓶啤酒放回他面前,对我嚷嚷:“你不说他是你同学的弟弟吗?那你干嘛那么护着他?”

我据理力争:“他就是我同学的弟弟啊,他到我这儿来,人生地不熟,就认识我一个人,你们要是把他灌醉了,我怎么跟他爸妈和姐姐交代?再说了,要是你去我老家做客,我兄弟姐妹灌你喝酒,我也会护着你啊。”

“得了得了,你这么护着一个人,他跟你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就是就是,也不知道是该叫你姐夫还是该叫大哥,来!咱俩干一杯!”……

大家闹着笑着,我拦也拦不住了。

5

我生日之后,他就回老家了。我们只是断断续续地聊天。

总有同事问我:那个大哥呢?或者,你男朋友呢?我说,“什么男朋友,我再说一遍,他是我闺蜜的弟弟,他比我小的。”同事打趣我:“看你的死样子,人家不嫌弃你大,你还嫌弃人家小?”我还是感觉怪怪的,“可是,他比我小好几岁……”

艳茹也说,“我看这个挺靠谱的,别等了,确定下来就这个吧。”我不服气:“他给你们吃了什么迷魂药了?他一来你们都为他说话,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是吧?”她们哈哈大笑:“你是我们宿舍的大姐大,你在前面带头先嫁了,我们好步你后尘。”

没多久,他竟在微信上告诉我,他已经去我家正式提亲了。

7月份,我请假回了一趟家,那时他正在装修新房。知道我回来了,他专程来接我,一来去他家看看,二来也尝尝他的手艺。

那天他准备了地衣、竹笋。我很奇怪,“现在这天时你在哪儿弄的这些?”

“知道你在外面吃不到地道的家乡菜,特地为你留的呀。”他做了一个竹笋炒肉,又做了地衣炒鸡蛋。我说够吃了,他说还有一个菜,你最爱吃的,说着像变戏法似的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腌制好的鸡腿。我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鸡腿?”只见他诡秘地一笑:“都知道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张大嘴表示不信,他指指手机:“看你的朋友圈知道的。”

我这才想起之前发的一篇文章里说,为了激励自己写东西,我总是用鸡腿犒赏。

他把锅坐火上,又倒入油,接着打一个鸡蛋又放两勺生粉到鸡腿上,用筷子搅拌一番,下油锅炸之前,再放进面包糠里滚一下,取出来下油锅,炸到焦黄时捞起来。

他夹一个鸡腿给我,让我尝尝好不好吃,一口下去,真是外焦里嫩满口香,我连说:“好吃、好吃。”他说以后我教你做,我一听立即反驳:“你怎么不说你以后经常做给我吃呢?”

6

其实我实在搞不懂,这么快结婚要干嘛。可他家里就一个劲儿地催,好像我有多好,再不把我娶进门,就被别人抢了似的。

婚后,他教我做的第一道菜就是麻婆豆腐。他一边演练一边讲解给我听:“先把豆腐从腰部横着切一刀,再在面上切着‘井’字,就成了豆腐丁;锅里放上水,里面放上盐和豆腐,坐火上烧开,沥干水备用。切蒜苗和肉末,用刀剁碎,舀两勺郫县豆瓣酱……”

“锅放火上,烧热,倒入油,放肉末炒,要是用牛肉就更好了,咱没有牛肉就用猪肉代替。肉末炒好再放郫县豆瓣酱一起炒,爱吃辣的就放一勺辣椒面,炒出香味再烹入料酒,有肉汤倒肉汤进去,没有肉汤放水也可以,水烧开放酱油和豆腐,煮开放少许盐调味……你记得啊,因为之前豆腐是用盐水煮过,而且豆瓣酱也是咸的,盐再放多了就咸了。”

“煮几分钟之后再用淀粉勾芡淋进去,这时要用锅铲搅动,以免豆腐沾锅底糊锅。出锅时趁热撒上蒜苗,看看!色香味俱全了吧。记住做法,下次你做。”

可轮到我做“麻婆豆腐”的时候,一切准备就绪,肉末倒进锅里炒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锅铲,急匆匆地跑到客厅问他:“看到锅铲没有?”他说:“锅铲不在厨房找在客厅能找到?”说着走进厨房,在一排勺子、刀具中拿出了锅铲,一边递给我一边说:“看你做个菜紧张的,勺子锅铲都分不清了。”我举着锅铲赶他,“你快走,别在这儿看着,你在旁边看着我做,我会更紧张更做不好的。”

等好不容易炒好了豆瓣酱,我又忘了是先放水还是先放豆腐,做个菜简直如临大敌。等我把做好的“麻婆豆腐”端上桌,“嗯嗯,不错不错。”他连声称赞。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表扬我炒的菜。

7

现如今,我们的日常是:他做饭,我刷碗。分工合作,倒也很愉快。

作家李娟说:“哪怕是五六十岁的妇人,撒起娇来,也跟小姑娘一样动人。她会像念诗一样哀叹自己的青春,满脸难过,眼睛却狡猾地笑。”是的,我也不例外。比如有时候我会撒娇地问他:“老公,你发现我的优点没有?”

“发现了,很多。”

“缺点呢?”

“没有。”

“真的?哈哈哈,这是你说的,你说没有缺点,那我就不用改了。”

我也总以为他是在人生低谷时遇见我,没有其他更好人选才和我结婚的。

一天晚饭,他陪我叔叔喝了酒,睡觉之前,我问他,你喝醉了吗?他说没有。我说,要是想听你酒后吐真言还听不到呢。他说,你想听什么就问吧,我又不会撒谎。我问,和我结婚你后悔吗?他说不后悔,我再问为什么?却迟迟等不到我想要的回答,他只说睡吧,我喝多了。

当我快睡着时,朦朦胧胧中听到他连说:傻瓜,傻瓜。

后记

当写这篇文章时,我对爱人说,我写你啊?他说写呗。

写完以后给他看了,他一边看一边用拳头捶腿,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腿疼。他还说,很多细节他都记不起来了,我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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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go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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