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师表,躲不过网赌陷阱

2018-05-26 18: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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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每一个人都知道“十赌九输”、“十赌九骗”的道理,但当身入赌局时,却又总认为自己也许会是那少数的幸运儿。 赌博案件是公安机关日常工作中的重要内容之一,在我工作的这些年,我还从没见过“幸运儿”。 “牌九推倒的是良知,色子扔出的是灵魂”,当把身家性命押在赌桌上的那一刻,良知、灵魂甚至人性都无已从谈起。 本文是“民警深蓝之人间赌场”连载第四期。

2018年4月,我在武汉光谷遇到了刘毅。那天,他穿着米黄色的外卖工作服,戴着头盔,提着一兜餐食迎面向我走来。我最初还不敢确认,犹豫了一下,喊了一声“刘老师?”,他看向我:“李......李警官?”

还真的是刘毅。他止住脚步看着我,脸上有些惊喜,也有些尴尬,半天才生硬地挤出“好久不见”四个字。

“确实好久没见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两年多了,你最近还好吧?”我问他。

刘毅点头说:“好着呢”,又问我最近怎么样,我说也挺好。

我还想说点别的,刘毅却抬一抬手中的外卖,意思是还得赶着去送餐。

“行,那闲了咱回头联系,我电话没变。”我拍拍他的肩膀。

刘毅答了声“没问题”就匆匆而去。望着那个米黄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转入临街一家商铺消失不见了,我才扭过头来。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刘毅。

我们曾是朋友,两年前,他还是个领财政工资的老师,有一天,忽然就莫名消失了。再次遇见,竟成了风尘仆仆的外卖小哥。

本以为和刘毅就这样“擦肩而过”了,但一周后的一天下午,手机突然响了,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李警官,今晚上方便不?我是刘毅,方便的话咱一起聚聚?”

我有些惊喜,赶紧问他在哪见面。

“你定地方吧李警官,我去找你,我一个送外卖的,哪儿都熟。”

1

晚上,我和刘毅约在了雄楚大街的一家餐馆。坐定后,我问刘毅喝什么酒,刘毅说:“还是老样子吧,大白牛。”

服务员没听懂,我笑笑,向服务员解释说就是白瓶的牛栏山二锅头。

两年前最后一次和刘毅吃饭时,他点的也是这酒,那天他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言不发地喝完了一整瓶酒。饭后我把他送到小区门口,想送他上楼,他却摆手连说不用,“自己没的问题”。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那天喝完酒后,他便不知所踪,完全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刘毅的消失毫无征兆,似乎也毫无理由。那段时间,他的家人、工作单位都在拼命找他,但他却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后来,家人一度怀疑刘毅死了,甚至经常跑到派出所来询问近期此地是否发现过“无名尸”。

直到不久后,一批自称是刘毅“债主”的人找上门来,大家才知道,和刘毅一起消失的,原来还有接近100万的巨额债务。

眼前的刘毅换下了米黄色的工装,穿着一件白色长袖衬衣,瘦削的脸庞配上那副银白色镜架的近视镜,给人的印象依然是一名中学教师。

“刘老师,你跑哪儿去了?好多人跑到派出所来找你啊。”我打趣道。

“说来话长了……”刘毅点了支烟,又递给我一支。他顿了顿,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李警官,那次……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我嘿嘿笑了一下:“四下里找你这事儿就不谈了,你和我吃完饭就失踪了,我能逃得了干系?先是你的家属、工作单位、公安局纪检部门,后来还有你的债主们,走马灯似的找我,差点没把我烦死。”

我并没有跟他开玩笑,失踪之初,刘毅的亲属和单位领导知道我和他是朋友,失踪前一天还是和我一起吃的晚餐,认为我一定知道他去了哪里,因而不断地找我询问。

“你老婆几次跪在我面前,非让我告诉她你出了什么事,去了哪里,你说你去了哪里?”

后来实在找不到人,只能按照失踪人口立了案,公安局督察支队和纪检部门,甚至市检察院都来找到我,怀疑我在刘毅失踪一事中扮演了某种不光彩的角色,甚至其中有什么阴谋。

最后,刘毅背债的消息传出来,连债主都找到我,又向上级部门举报我,认为是我教唆了他的潜逃。

可刘毅确实什么都没告诉我。面对各方的质问,我只能一再解释。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太对不起了李警官,没想到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刘毅不断地向我道歉。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我也懒得再说他什么,只是问他现在家里知不知道他的下落。刘毅说知道了,他去年年初回的家,那笔债家里已经替他还清了。

“家里条件也是蛮好的嘛,一百来万,说还就还了,你说你当初为啥还要跑呢?”我调侃刘毅。

但他沮丧地说,失踪一年后,学校将他除了名,家里是卖了两套房才凑够的钱,现在自己离了婚,在武汉送外卖,父亲也跟他来了武汉,一家人租住在一套两居室里。

“李警官,别叫我刘老师了,我早就不是老师了,也配不上‘老师’这个称呼啊……”

2

刘毅大我5岁,大学学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我之前工作的那个城市里一所中职学校的班主任老师。

那天,他带着两个学生来派出所报案,正好是我值班,接待了他们。

刘毅说,这两名学生放学之后多次遭到一伙人的殴打,我问原由,两名学生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我才明白,是因为两人在外面欠了债,那帮人是来找他们要钱的。

我问他们欠了多少,两人一个说2万,一个说5万。我有些吃惊,两个未成年的学生怎么能在外面欠这么多钱?

这时,刘毅拿出两部手机递给我,说你看一下上网记录就知道了。

我打开上网记录,密密麻麻的浏览痕迹,全都都指向同一个网站。原来两人是在网上玩“百家乐”——其实就是网络赌博。

“手机是在课堂上收的,当时两人正躲在教室后排聚精会神地玩着呢。”刘毅说。

两名学生很快承认了自己参与网赌的事情,他们输光了手里的钱,又不敢跟家里说,找人在外面借钱想要翻本,结果借来的钱也很快输光了。还款期到了,两人拿不出钱来还,就被放贷的人找到了学校。

我通知了学生家长,又通过两名学生的叙述,抓了先给他们“放码”、又找他们逼债的团伙。至于那个赌博网站,则由网安部门接手处理,后来被串并到其他类似案件中,一同打击掉了。

虽然案子很快解决了,但刘毅又来找我,说他通过后期了解,得知在校学生中参与网赌的并非只有那两名学生,希望派出所能够出面在学校办一场有关“防范网络赌博”的教育活动。

我也觉得很有必要,就把他的想法汇报了上去。公安局很重视,索性就以刘毅所在学校为基地,在全市大中专学生中开展了一次“远离网络赌博”的主题教育活动。

活动中,我主要负责收集和整理各种案件资料,刘毅也一直忙前忙后,负责协调整个活动的举办,他还上台发了言。我们就是这时候逐渐熟悉起来的。

那时刘毅家就住我派出所辖区内的“世纪小区”,他父母都是本市退休教师,妻子姓高,也是那所中职学校的教师,俩人有一个4岁的儿子,长得白白胖胖很是可爱。

我一个单身汉,那段时间下班没事,经常去找刘毅吃饭,或是约他出来喝酒聊天。高老师也不生气,还常说刘毅交个警察朋友挺好的,让我平时多“教教他”,也能让他“多长点心眼”。

女主人的“不撵之恩”让我连连点头答应,还开玩笑说咱是“同行”,老师和警察都是“搞教育”的,只不过阶段和对象不同,你这儿教育好了就省了我这儿的麻烦。

后来我也确实跟刘毅聊了不少工作上遇到的事情,他也常说“受教受教”。后来想想,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某种程度上害了他。

3

“你那年到底为啥要跑?真的是因为欠债?”酒过三巡,我问刘毅,他点点头。

我又问他怎么会欠那么多钱,刘毅叹了一口气:“还能为啥,赌博呗!”

其实在得知刘毅欠了近百万债务后,我就怀疑他可能染上了赌博,只是有些地方一直想不通:“当年我跟你聊了那么多赌博赌到家破人亡的案子,咱俩还一起参加了那次的专题教育,最后你咋自己还着道了呢?”

“其实有段时间我挺恨你的,李警官。”刘毅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冒出这么一句,说完他又笑了,“不过后来想想,问题还是出在我自己身上,你知道那么多,你怎么没出事,反倒是我出事了。”

刘毅说得我云里雾里,我忍不住怼他:“我是逼你赌了还是帮你跑(路)了,你还要恨我?”

刘毅端了端酒杯,问我:“你记不记得之前咱俩一起处理的那两个学生赌博的案子,还有后来你跟我讲的王小江赌博的事情。”

那两个学生网赌的案子我当然记得,至于“王小江”,我好像之前是跟刘毅聊起过这个人。这人以前也住在“世纪小区”,后来赌博不但输光了家当,还把自己搞成了精神病。

“就是那两件事,让我陷进去了……”刘毅说。

王小江当年玩的也是“百家乐”网赌,我应该也是在处理那起学生网赌案时和刘毅聊到的。没想到,刘毅抓住的,是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细节。

我给他说,王小江玩百家乐最高赢到过30万,那两个学生同样最高赢到过8、9万。但俗话说“久赌必输”,他们赢的钱最终还是都还给了网赌的“庄家”,而且是连本带息。

“我当时脑海里就出现一个怪异的念头,觉得他们都是因为太贪,如果见好就收,估计不但赔不了钱,还能大赚一笔。他们输钱,是因为自控力太弱。”刘毅说。

刘毅自认为是一个自控力超强的人,他父母从小就在培养他的自控力上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所以,后来我也鬼使神差地从网上找到一个玩‘百家乐’的赌博网站,无聊的时候就充点小钱进去玩玩……”

刘毅自控力真是不错,每次就充100元进去,20元一局的投注,赢到300就提现,输光了也不再继续充值,这样小打小闹地玩了几个月,好像算下来真赚了一点。这笔小钱虽然没让刘毅发财,但却让他更加相信自己的“自控力”。

“2015年初,我准备买车,家里凑了16万,想买雪铁龙的C4L,但我看中了奥迪A4,但要30来万,又不想贷款,所以到处想办法筹钱……”刘毅说。

刘毅筹钱的过程不太顺利,但最终还是勉强凑够了数,不过等他来到4S店时,却被告知之前看中的那款车型已经售罄,要买的话需要等3个月,当时店里还有一款配置稍高的,价钱要贵3万多。

刘毅失望而归,但走出4S店大门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自己平时玩的百家乐,100块钱运气好时可以赢200块,那用1万块钱做本,不就可以赢到2万吗?于是,刘毅没有回家,而是在路边找了一家快餐店坐下,开始实施他的计划。

不过那天刘毅的运气不好,他充进平台的1万块钱很快就输光了。

“一开始都是200的注,但输多赢少,输了4000多块的时候,心里就有些着急了,想赶紧翻本,注也下得大了,先是500一注,后来1000一注,最后一局还剩3000块钱的时候,我一把‘梭哈’了。”刘毅说。

结果他还是输了,前后仅用了20分钟,刘毅的1万块钱便烟消云散。

“当时输得不服气啊,就又转了1万块钱到赌博平台里,很快,第二个1万块钱也输光了。”

刘毅不服气,继续往里充钱,一张银行卡到了限额,他就换张卡继续充。那天下午,刘毅在4S店旁的快餐店里坐了3个小时,直到妻子打电话问他车买得怎么样了,才猛然清醒过来。

那时,他已经输了将近7万块钱了。

4

刘毅说,当他关上网页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30万购车款转眼就剩23万了,刘毅懊恼不已,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后悔啊,我长这么大都没那么后悔过!”刘毅说。

回到家中,妻子问他买车的情况,刘毅推说想买的那款没货了,自己交了7万块定金,3个月之后取车。妻子兴高采烈地相信了他。

那天晚上,刘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输掉的7万块钱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1万有这么厚一沓,7万大概有这么厚一摞吧……”刘毅用手比划给我看,那时他和妻子的月薪加起来只有8、9千,7万块,他们要攒一年。

刘毅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输,之前充100块的时候,经常赢两三倍,怎么一下重注就输这么惨。思来想去,刘毅觉得还是自己心态有问题,以前百把块钱没当回事,输了就输了,现在下注金额高,一输就想下重注“赶本”,乱了“节奏”。

刘毅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大概到了凌晨,他索性来到了客厅,又一次掏出手机。“反正已经输了7万块了,我就不信自己‘火’这么背!”

网赌平台24小时营业,刘毅一次性往账号里充了3万块,下定决心绝对不能“乱了节奏”,赢了就赢了,只要“回本”就收,输了,这辈子绝不再碰网赌。

然而,清晨当他妻子醒来时,发现刘毅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她惊奇地问刘毅怎么这么早起床,刘毅瞪着通红的眼睛说,“失眠了,在沙发上坐会儿”。

那一晚,他的“节奏”没能帮上忙,而且这次他输得更彻底,一夜之间,剩余的23万一分都不剩了。

“你当时咋想的?一直输还不停手?”我问刘毅。

刘毅说也不是一直输,中途也赢过,其中最高用3万打出过12万,不但“赶了本”,而且还倒赚了5万。但最后还是没守住,先是输光了赢来的钱,后来连3万块的本钱也输完了。

“然后我就下决心,下次再打到‘回本’,绝对收手,可惜再也没有回过本,后来连银行卡里剩下的钱也输光了……哎。”刘毅长叹一声,押了一口酒。

买车的钱没了,刘毅没法跟家人交代。虽然妻子也没问过,但难保哪天纸包不住火。

可是手里的钱都输光了,之前的朋友也借遍了,自己去哪儿再弄30万呢?

刘毅想到了信用卡。

那段时间,刘毅一口气办了3张信用卡,因为是在编教师,银行授予的额度还不错,3张卡加起来大概有接近10万的信用额度。但信用卡申办需要一段时间,为了尽快凑够买车的钱,他又想到了小额贷款。

他通过熟人找到一家小额贷款公司,凭借熟人和自己本市教师的身份,贷到了10万块钱,付了奥迪车的首付,回家骗妻子说是全款。

到了小额贷款还款的时候,刘毅又在熟人的“点拨”下,把奥迪车抵押给了另外一家小贷公司,拿到一笔钱还给了第一家小贷公司。

等到第二家小贷公司需要还款时,刘毅的信用卡到了,他在网上找人“套现”拿到了一笔钱,又找到第三家小贷公司贷了一笔钱,把第二笔钱还上。

家人并没有发现刘毅在“以贷还贷”,但他自己心里清楚,3家小贷公司滚一圈,最初的10万块钱已经连本带利滚到了30多万。

刘毅发现,如果这样下去,自己不久便会倾家荡产。但第三家小贷公司的还款时间越来越近,他又根本没有其他筹款的途径。

他只得继续四处筹款,无论是市面上的小贷公司、手机里的贷款软件,还是地下高利贷,多则3、5万,少则1、2千,只要能借到钱的地方,他都试过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多,终于,2015年7月,眼看着需要归还的各类贷款本金和利息已经高达近百万,刘毅终于再也无力偿还。

“一直瞒着家里吗?”我问刘毅。他点头,说那时他不想跟家人坦白,因为自己从小就是父母眼里的“好孩子”,结婚之后是妻子眼里的“好丈夫”,在单位是领导和学生眼里的“好老师”,他不想毁掉自己在众人心里的形象。

“但10万块钱债务,半年时间,怎么也滚不到60多万啊?”我质疑刘毅的说法。

他苦笑一下,说单是债务确实滚不到那么多,也就是3、40万吧,其余的钱,是他输出去的。

“那时你还在赌?”

“嗯。”

5

用3万块打到12万的记忆,从那天夜里之后,一直刺激着刘毅。他觉得自己只要不贪心,终归会把输了的钱赢回来。而且也只有继续赌,才有可能筹到足够的钱,“那时候我只要手里还剩点钱,就想着去赶本”。

但毫无悬念,刘毅的“本”越赶越大,终于彻底还不上了。

“百家乐就是买‘庄闲或庄赢’,2选1的选择题,网上有人说策略,一局买不中下局就翻倍买,再不中继续翻倍,但我还是买哪个哪个不中,后来索性翻倍‘守号’,结果呢,我守‘庄赢’,它能连续给我开20局‘闲’!”

究竟是赌博网站故意作弊,还是刘毅自己的心理暗示,这些都已经无从考证。但刘毅说,他“跑路”前的最后一次赌博,的确是被网站“黑了”。

那次刘毅的学校补发了一笔钱,大概有3万多。他又借了大概4万块的高利贷,准备再搏一把。

这一次,刘毅运气好得出奇,几乎买什么中什么,7万本金不久便成了10万。他觉得自己终于“来火”了,于是开始下重注,但依旧是赢。

“想不到吧,那天我从中午吃过饭开始,一直打到第二天凌晨1点,账上已经赢了90多万,差不多能把我之前的债务冲抵掉了。”刘毅有些沉醉,“那次我没再冲动,想起了之前这半年的焦虑生活,我决定‘见好就收’吧,过回正常日子。”

“但是呢?又没忍住?还想赚更多,然后又输光了?”我笑着调侃,因为那是赌徒们一贯的做法。

刘毅摇摇头:“之后的事情你更想不到……”

刘毅的确没有继续赌,他选择了提现,但那笔赢来的巨款却始终没有打进他的银行账户——先是网页提示“提现审核中”,后来他的账号被强制下线,再后来就一直登陆不进去了。

“我打网页上的客服电话,打不通,网页上有QQ号,我加了好友,一说这事儿对方就把我拉黑,后来上百度‘戒赌吧’发帖子提问,才明白自己被网站‘黑’了……”

此外,对于之前自己玩“百家乐”连输20局“闲”的经历,网友们告诉他,网赌网站结果在后台是都可调的,看你守号就故意不出,输死你。

“那时我才明白,网赌,就是一场骗局啊,你不赌的时候让你小赢上当,你赌的时候‘做笼子’让你大输,等你侥幸赢得钱多了,就改掉你的账号密码,黑掉你的钱……”

刘毅长叹一声,然后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完。

我递给他一支烟:“然后呢?没想着报警?”

“怎么没想过,我想了很久,还约你吃了顿饭……”

但刘毅上网查了相关信息,赌博网站基本是在国外开办的,国内追查起来十分困难,他的钱被追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参加网赌本身就涉嫌违法,弄不好钱追不回来,自己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所以最后,刘毅虽然把我约出来吃了饭,但心里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选择了“跑路”。

他一共逃了1年10个月12天,从本市跑到武汉,又到了长沙,最后落脚在深圳。

“当时我想过关去澳门,因为那个网站名字就叫‘澳门XX娱乐’,我要到澳门去找他们要钱,但后来钱花完了,澳门没去成,反正家是回不去了,就在深圳龙华找了个工作,想攒点钱再去澳门。后来认识了一个朋友,他让我别去澳门了,都是假的,网站乱起的名字,去了也找不到,找到也拿不回钱来……”

既去不了澳门,也不敢回家,刘毅索性留在了深圳龙华,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

“之后为什么回来了?”我接着问刘毅。

他深吸一口香烟:“我那个朋友死了……”

刘毅在深圳龙华认识的那个朋友名叫“小正”,据说以前在江西老家是一名公务员,本来家庭美满,后来因为迷上了网络黑彩,不但输光了身家,还在外面欠了几百万债务,父母和他断绝关系,妻子和他离婚,工作也丢了,同样是独自一人跑到深圳躲债。

因为同命相连,刘毅和小正成了朋友,两人经常在一起怀念以前在家的日子。小正常劝刘毅趁早回家,否则时间越长越回不去了。刘毅也想回家,但不知如何面对回家后的结果。

小正身体不好,经常面色苍白,说自己心脏不舒服,刘毅常劝他去医院看病,但小正身无分文,连身份证都卖了,只能在出租屋里硬扛。

2017年4月,小正心脏病发作,死在了出租房里,看着殡仪馆的工人把小正的遗体抬走,刘毅心里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公安局叫刘毅去了解情况,刘毅却发现自己竟然连小正的全名都不知道。公安局通过其他渠道获得了小正的真名,发了认尸通知。小正的一个亲戚来了,领走了小正的骨灰,但听说,离开公安局没多远,就找了个水沟连骨灰带盒子全扔了。

刘毅说:“我真怕最后自己也落得个和他一样的下场……”

6

小正死后两个月,刘毅踏上了返乡的列车。

可能因为痛苦太深,他没有告诉我回家之后经历了什么,但从他的现状看来,那应该是一段极其愧疚,却又有些许安宁的日子。

刘毅只是说,当把一切坦白时,自己的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因为再也不用每天编造各种谎言,也不用每天数着还款日期心中打颤。

房子卖了,车子卖了,妻子带着儿子走了,父子两代人的积蓄都替他还了债。本应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父母,也因他不得不远走他乡,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说到这里,刘毅摘下眼镜,擦了擦眼泪。

“工作呢?没跟单位商量一下,看是否还有余地?”

“没商量,我没再去找学校,我不配再当老师,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以前的学生和同事。另外,我得还债,争取在我父母的有生之年再给他们买套房子,还有我儿子,虽然离了婚,但我得养他,送外卖虽说累点,但只要肯下力气,挣得也多!”

除了送外卖,刘毅还干着几份其他兼职,每日起早贪黑,每月大概也能有接近两万的收入。

那晚我和刘毅聊到餐馆打烊才结账离开。

地铁和他来时乘坐的公交车早已下班停运,我说夜深了给他叫辆“快车”,他又摆摆手,说饭是我请的,不能再让我请他坐车了。

我说那好,你自己叫吧,但刘毅却刷开了路边的一辆共享单车,说吃得太多,骑车“消消食”。

我知道他住的地方不近,骑单车是为了省钱,但也只能挥挥手,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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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少年班》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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