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车站卖脏机

2018-06-01 17: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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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间骗局」征稿在过去的两年中,人间刊发了数篇以“骗局”为主题的稿件,几乎每一篇都引发了读者的巨大反响。从非法集资,到网络、电信诈骗,再到传销,不断有读者向我们讲述自己所经历的各样骗局,触目惊心,令人痛愤。于是,像「人间有味」一样,我们决定开启一个新的大型连载主题——「人间骗局」,希望能够汇集各样骗术案例,展示并剖析给大家。也希望大家能通过书写自己、或身边的人被骗的经历,纾解自己内心的愤懑,并警示更多的人避开骗子们的陷阱。让我们一起,撕开人间骗局的假面。征文长期有效,投稿可发邮件至 thelivings@vip.163.com ,并在标题标注「人间骗局」。期待你的来稿。

2014年,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月,广州火车站就已挤满了等待上车的人群。因为距离发车还有3个多小时,保安不许我进入候车室,我只好跑到广场的垃圾桶前抽烟等待。

一起抽烟的还有一个小伙子,攀谈得知他竟然是高我一级的大学师兄。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看,那人又过来了。”我努努嘴对师兄说。那人已经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不下五次了,他右手揣在上衣兜里,左手垂着,在广场上来来回回,四处张望,有时会凑到旅客跟前,神神秘秘地向他们展示右手上的东西。被他拉住的人,大多会摇摇头便快速走开,少部分人会拿起看看,然后双方低声商量着什么。

之前我独自一人抽烟的时候,他曾过来向我推销过两次,我知道他兜里揣着的是一部最新款苹果iPhone 5S,市场价5000块左右。他说是偷到的,只卖2000,我怕有诈,便没有理会。

“你觉得他卖的手机可信吗?刚好我手机有点问题,想换一部。”

师兄没有马上接话,他默默地抽完一支烟,然后才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讲一个事,听完后你再决定要不要买。”

以下是师兄的讲述。

1

2009年7月,我毕业于南方的一个旅游城市。

我父母离异,从小跟着父亲长大,家里条件不好。2004年父亲办理了伤退,每个月大概能领到1200块退休金。本以为大学毕业后,我能凭借自己的努力有一番作为,可最后才发现,无背景、无出色技能要想在社会上立住脚跟真的很难,我毕业半年后的月薪,甚至还没父亲的退休金高。

毕业后一年半的时间里,我换了四份工作。不是公司待遇不行,就是人际关系处不好,总有种怀才不遇的感觉。2011年临近春节,正在苦恼的时候,我在网吧里认识了小黑。小黑人如其名,小个子,黑瘦黑瘦的,长得并不讨喜,和人交谈时眼光闪烁。

认识他实属偶然,当时我正在一家网吧做网管,而小黑就是那里的常客。

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值夜班,大概凌晨三点多,网吧的角落里传来“砰”的一声摔键盘的声音,接着就是小黑在骂:“一群傻X,会不会丢闪光啊?他妈的把老子闪得一片白!”

网吧中玩CS,摔键盘、扔鼠标、问候祖宗十八代这些事我见怪不怪了,所以并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和网络中的小太妹聊天。本以为摔完键盘,小黑会安分一点,谁知那边的嘈杂声却越来越大,还伴随着服务员的尖叫声。我心想:“不会是打架了吧?”

服务员小茹跑过来找我:“东哥,那家伙把显示屏砸坏了赖账,还想打人!”

原来,小黑摔键盘的时候,小茹听到响声不对,跑过去查看,发现显示器屏幕被砸出了几道裂痕,可小黑硬是不承认是他弄的,巧的是那区域摄像头又覆盖不到,可以说是死无对证了。

“东哥,你说怎么办啊?”小茹急得快哭了。

网吧交接班有规定,每班都会确认上一班的物品状况,比如饮料、食物收支是否与账目相符,电脑和配件有没有损坏。如果电脑有损坏,要是内部电路、软件导致的,老板会安排人修理,但是一些明显的人为破坏,那就必须让损坏人照价赔偿,如果找不到人,就只能由负责那区域的服务员买单了——一台显示器差不多要2000块,抵得上小茹一个半月的薪水了。

“没事,我去看看。”都是为钱无奈的年轻人,我不想让小茹太难过,连忙安慰她。

小黑仍在那台机器前玩CS,看来显示器没有黑屏。我看了看,裂的只是显示器前的护屏,换一块也就20块钱,但小茹不懂,以为是显示器裂了。

我站在小黑旁边,拍了拍他,指指护屏上的裂纹,又指指网吧里的摄像头:“这次不需要你赔,别有下次!”警告完,我转身离去。

“唬谁呢,摄像头又拍不到。”身后传来小黑满不在乎的声音。

早上7点快下班的时候,小黑跑到我机子旁看我玩CS。我在游戏里切枪、丢雷、弹跳、盲狙、摔枪一气呵成。现实生活中没有扬眉吐气的机会,我只能在网络中刷一下存在感。

“兄弟手指很灵活哦,眼光和听力也挺独到。”一旁的小黑突然说道。

我没搭理他,继续玩着游戏。

“跟哥混吧,做网管有毛前途?”小黑一把抓起我桌面上的香烟,抽出一支点上,然后迤迤然地出门去了。

下了班,刚出网吧大门就看到了小黑,他立在一辆黑色的“马六”前,招了招手,叫我过去。我瞬间对这位网吧常客起了好奇心——年龄看着比我还小,整天无所事事,却开着一辆在当时来说还不错的车子。我开始以为他不是家里有钱、就是中了彩票,可当他说,这车子是他用了不到一年时间自己挣钱买的、并且是付的全款时,我的内心波动起来。

“放心,只要跟我混,你想要的很快也会有的。”小黑给了我个地址,说如果我决定跟他做,第二天早上过去。

我决定赌一把,没钱的日子,我憋屈太久了。

2

第二天,我按着小黑给的地址,来到了一家茶餐厅的包间。包间里有四个人,小黑也在,他见我进来,过来把门关上,然后一一为我引荐:

长得高高壮壮的,外号“水牛”,是“项目组总负责人”;留着八字胡的叫“四眉”,“区域经理”,负责新火车站区域的销售工作;矮胖的叫“肥仔”,“区域经理”,负责老火车站的销售工作;然后是小黑,也是“区域经理”,负责新汽车站的销售工作。

水牛跟我说:“东子你和小黑一起,负责老汽车站的销售工作,一样是区域经理。”我有点不知所措——之前从没从事过销售工作,一上来便是“经理”,别说Hold不住别人,连自己也Hold不住。

“安心,没啥,就是推销手机,简单得很。”小黑看出了我内心不安,安慰道,“虽然说是经理级别,但兵将都是一个人。”

介绍完之后,水牛开始对我进行简单的培训。

“这是什么?”他从随身携带的包内拿出一部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问道。

“苹果iPhone 4S。”这是当时最流行的手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认出来。

水牛点点头,把之前的4S放在面前的水果盘上,然后又从包内拿出一部手机:“这个呢?”

“还是4S。”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这个呢?”水牛又从包内拿出一部,放在水果盘里,然后把水果盘推到我面前,“你看看它们有什么不同。”

三部黑色的4S,我随手拿起一部,至少从外观上,我没看出区别。我正想按Home键,看下手机设置时,水牛吼道:“别按,只是让你看外观。”我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到地上,只得老实回答:“我看不出有啥不一样。”

“看不出来就对了,你把三部都拿起来,感觉一下。”水牛对我回答看起来很满意。

“都一样。”我把三部手机来回翻了个遍,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试下手机性能。”

得到水牛指示,我把Home键按下去,苹果专有的界面显示了出来。

“你再打开个软件看看。”

我随意点开了一个软件,这才发现不对之处,我又连着点开了两个——这分明是安卓的软件,屏幕分辨率非常差,打开摄像头,更是一片模糊。

“这就是一部安卓高仿机,两百块还有找。”水牛看出我的疑惑,说道,“除了手机外形和开机界面和苹果的一样外,其他全是垃圾——你再看看其他两部。”

我拿起另外一部手机,开机、开软件、看手机配置,嗯,货真价实的4S。

到了最后一部,我按下去屏幕,没有反应,要不是小黑告诉我那只是一部手机模型,我还以为只是没电了而已,外形、手感,都和真机并无二致。

原来我的工作,就是把手机模型或是安卓高仿机当成4S卖出去。

当我问怎么销售的时候,小黑只回了一句话:“跟着我做几天,你什么都会懂的。”

接下来,谈到了具体任务分配。

水牛负责向“区域经理”们提供模型和高仿机,模型20块一部,高仿机180块一部。每个区域经理每月要向水牛上交6000块的“公关费”,剩下的不管多少,都自行收入腰包。“公关费”是水牛用来调解我们和客户间的纠纷、信息的收集等等用的,反正我们搞不定的事情,找水牛就行了。因为我是小黑带入门,所以每月还需要额外支付给小黑3000块,算是“学费”。每个经理不能“窜区”销售,一个区片出了问题,其他区片的经理需立刻支援。

听着挺正规的,不需要提前交钱,也不是传销,这打消了我的顾虑。但是每月要上缴9000块,相当于我那时四个月的工资了。小黑大概看出了我的顾虑,拍着我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几千块钱小意思,等做熟了,说不定就只是你几天的销售额。你手指那么灵活,天生就是做这行的料。”

接下来的几天,水牛没有给我安排工作,只是让我拿着那三部手机体验,要我在不开机的状态下,仅凭手感,三秒内辨别出哪款是真机,哪款是高仿机和模型。

到了第五天下午,我正在网吧的电脑前捏着高仿机,小黑来了,问我:“体验得怎么样了?”

“闭着眼睛都能区分了。”

“好,晚上开工,我过来接你。”

3

晚上,小黑把车子停在离新汽车站不远的公共车位上,交代说,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都不许问、不许说。接着,他从包里拿出三部“4S”和一个黑色的长形钱包,把其中一部手机夹在钱包的隔层里,然后用手在我和他的头上揉了揉,把头发弄乱了些。我刚想问他这么做的目的,他示意我别做声,看着就行。

小黑带我向汽车站走去。在车站周围,我跟着他来来回回走了四圈,他似乎在观察着什么。四圈过后,我们坐在花坛边上,盯着过往的行人。有时候,有些人一过来小黑就赶紧凑上去,有时候却对一些行人不理不睬。

凑上去时,小黑会神神秘秘地跟对方说:“嘿,兄弟,苹果4S要不要?偷来的,1500。”接着稍微把口袋中的手机露出一角。大多数人都会警觉地摇摇头,并快速走开,甚至有些人还没等我们开口,就绕开了。

几分钟后,一个背着帆布袋的农民工模样的中年人停了下来,对我们手机表现出兴趣。

小黑向农民工展示着手中货真价实的黑色4S:“你看,16G,最新国行版,拍照、听音乐杠杠的。新机卖5000多,而且还需要预定,要不是偷的,不会那么便宜……”

小黑边说边向四周望了望,动作配合着闪烁的眼神和凌乱的头发,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第三只手”。

“我可以看看吗?”农民工把手上的帆布袋放到脚下。

“可以可以!”小黑赶紧递上手机,并随口问道,“兄弟是在这边工作的吧?”

“对呀,在这边工地干活,现在工程做完了,准备去其他地方看看。”农民工边摆弄手机边说,“买你这手机安全吧?会不会被失主和警察追查?”

“放心,这都是从外地过来的,查不到。”小黑拍着胸膛打包票。

“少一点吧,1000块,行不行?”农民工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要买。

“兄弟,你这是拿关公大刀砍价呀,也太狠了,最少1200。”小黑一脸心痛的样子。

“我就只有1000块钱了,你能卖的话我就买,不能的话我就去赶车了。”说着,农民工起了身,准备往站内走去。

“好啦好啦,1000就1000吧,兄弟你太会砍价,怕了你了。”小黑不再坚持。

最后农民工再次验机,没问题,便付了款。这边小黑也把钱包拿了出来,准备接钱。在农民工掏钱的过程中,小黑重新把手机拿了回来,称要把自己的手机卡取出来。取卡时,我看到小黑手指在钱包夹层内晃了一下,真机和模型便对调了个。

小黑对农民工千叮万嘱:“这是‘脏机’,现在千万别拿出来,被警察发现就玩完了,回到家再用。”

农民工答应着,把手机贴身放好后,迅速消失在车站中。

至此,交易完成,小黑入账1000元,我也算明白了这份“销售”工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陪小黑回车内取手机模型的时候,我对他说:“这工作我干不了,这明明就是诈骗,被抓住少说也要判个几年。”

“你他妈有毛病呀?我这只是卖假货,模型是4S,高仿机也是4S!”小黑向我吼道,一副要翻脸的样子。“你去看看电视上、网络上的购物,有真的东西吗?那些号称是名牌,给你寄过来不也是一堆垃圾,谁管了?还不是在打广告卖?如果不是看你在网吧里帮了我一把,我他妈才懒得理你!”

“那要是别人发现被骗,报案了怎么办?”

“第一,这是‘脏机’,来买的人本就心虚;第二,金额不大,很少有去报案的,即使报案,警察也不一定会受理;第三,看人卖机,有些人不能卖。” 小黑指着我警告。“你要做就跟着我,我会好好教你,不做就滚下车。另外我警告你,你不做可以,要是敢把我们的事说出去,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最后我还是跟着小黑回了车站。那晚,一共有三个人被骗,小黑赚了将近4000块。

回到出租房,我内心很是挣扎。虽然小黑说得冠冕堂皇,但我知道这是违法的,可那高昂的回报又强烈诱惑着我。我脑海里不停地翻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含辛茹苦的父亲,嫌我穷而离开的初恋女友,幻想着有钱的风光,被骗人的痛苦……

第二天一早,我迷迷糊糊地起了床,鬼使神差地又去了茶餐厅。站在包间外,我连抽了好几支烟。当烟盒内最后一支烟被我掐灭、迈进包间的那一刻,我下定决心:什么道德,什么正义,什么良心,都他妈的见鬼去吧!我没饭吃的时候谁又管过我!

4

如果说当我骗第一个人时,心里还有着一丝不安,话说结结巴巴,那么骗第二个人时,我已经非常适应了,流畅的谎言从我的嘴中奔流而出,真假机器在我指尖不停翻转。

可能就像小黑说的,我手指那么灵活,天生就是做这行的料。才一个星期,在我手中调包的手机就已经有20部,看着银行卡里的数字迅速增长,欲望冲破了心中仅存的良知底线。

这期间,小黑传授了我很多经验:比如如何识别摄像头的盲区,交易的时候尽量到盲区,以防事后别人调取监控;如何判断周遭有没有危险人物,比如便衣,那时我才知道第一次跟他去车站时,为什么要走几圈;比如把头发弄乱,衣服弄皱,言行举止适当猥琐一些,这些都会让对方更相信手机是被盗的;比如选择下手的对象时,学生党和赶路客最好骗也最放心的——学生党手头不宽裕,我们的报价对他们来说是有致命吸引力的,而且他们大多脸皮薄,即使发现被骗了也很少有报案的,而赶路客刚好相反,因为来这里的大多是游客,口袋里多少会有些钱,这些人比较舍得,即使最后发现买到的是模型,那也是身处几百上千公里之外了。

还有些人是绝对不可碰的:当地人和商务人士。当地人会直接拉人围堵,甚至守个几天几夜;而商务人士见多识广,被说服的几率很低,浪费时间不说,即使买了报案的可能性也很大。

单部手机的行骗金额也有上限,最多1500,金额越多,报案的机率就越高,所以很多时候被砍价到几百块,我们也会爽快地答应,“薄利多销,安全第一”。

我们备货也很有讲究:一部真机,一部高仿,一部模型,3部都是黑色。真机只用来做引子,绝对不能卖,出高仿还是模型得看被骗的对象——如果被骗人买到后比较着急玩,那就出高仿,被发现了问题也不大,如果是赶路的旅客,那就出模型。

当然,我们也不是每天都出去,有重大活动不出去,节假日不出去,因为这些时候车站内的警力和便衣都会变多,状况复杂,一不小心就可能有去无回了。

不出去的时候,我们几个常常在茶餐厅聚一聚,交流一下经验,或是去网吧“开黑”。在这行我如鱼得水,很早就把网管的工作给辞了,内心也心安理得起来。

5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那天,我忽悠的对象是一个从外地过来玩的大学生,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大学生交了1500块,拿着模型已经进站候车了,可偏偏他坐的那趟车延误,大学生便把手机拿出来玩玩,结果发现无法开机,就拿到车站旁的手机修理店,这才知道这只是一个模型。

也怪我大意,在没确定大学生已经上车的情况下,又开始在站外忽悠其他目标,结果被抓了个现行。大学生揪住我的领子,嚷嚷着要报警。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脑子一片空白,无数念头在脑子里飞转——自己带着手铐被警察押着,父亲老泪纵横,在家被人指指点点……

靠着残存的一点清醒,我拨打了水牛的电话,很快,水牛和小黑他们就赶了过来。

“什么事什么事,你干什么?!”水牛一来就大声呵斥并推搡大学生。

“他卖假手机,你们是一起的,我要报警把你们都抓了!”大学生也大声回答,丝毫不让。

争吵声音很大,我担心会引来警察,就赶紧向水牛和小黑打眼神。水牛对我的暗示毫不理会,而是恶狠狠地对大学生说:“假手机?你他妈再说一句?你他妈买的是赃物,赃物懂不懂?警察来了第一个抓的就是你,你个销赃同伙!”

听到说自己是同伙,大学生气得满脸通红,想要辩解。

水牛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你是学生吧,来来来,你报警呀!”他说着把自己的手机塞到他手里,“到时我们一起被抓,我无所谓呀,十天半月就出来了,不过你在学校可就出名了。回到学校,每个人都指着你,‘哟,看,这同学被警察抓过,这同学爱慕虚荣哦,这同学去买赃物哦’,到时看你怎么待下去!”

大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三言两语就被吓住了,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把手放开,再嚣张信不信你出不了这个车站?”水牛继续恐吓。

大学生的脚明显抖了起来,抓我领子的手也缩了回去。

这时,四眉和胖子也赶到了。四眉在周围查看情况,看到有人围过来,立马赶走。胖子则装作是路人,背着手站在一旁,一脸高深莫测。

“还你200块和一部高仿机,拿了赶紧走人。”水牛来完硬的又来软的。

这时候,胖子不失时机地过来,一把搂过大学生:“小伙子,你不要和他们作对,他们人多,你会吃亏的,还是花钱买个教训,拿钱走人吧。”

“可他们骗了我1500……”大学生还想把被骗的钱要回去。

“千把块钱就算咯,被打一顿不划算,听哥的,走吧。”胖子接过钱和手机,半推半拉地把大学生往车站里带。

小黑拍拍我肩:“没事,胖子会看着他的。”

事后,我把骗大学生的1300块钱拿出来给水牛,水牛拒绝了。小黑告诉我,水牛收的“公关费”就是为处理这些状况的,即使进了派出所,他都要把我们弄出去。小黑、四眉和胖子的帮忙也是相互的,不管谁发生类似情况,都要立马赶过去帮忙,甚至动刀打架。

晚上,我在酒店摆了一桌用来压惊。酒桌上,水牛学着大学生的口气:“他卖我假手机,我要报警把你们都抓了!”配合着手上的动作,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但我有些笑不出来。

大学四年,最后却走上了坑蒙拐骗的道路,我究竟做的是什么?我不敢告诉父亲我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也记不清这几个月里我到底骗了多少人。大学生临走时绝望的表情浮现在我眼前,我突然第一次感觉到一种锥心刺骨的羞愧。

6

如果说那个大学生的事件让我有了回头的心思,那么后来假币和冒充警察的事件最终促使了我“金盆洗手”——那件事我没参与,是小黑回来后告诉我的。

一天,四眉在与对方谈妥价格后,正要拿回手机取卡调包,真机就被对方用油性笔当着四眉的面做了记号。调包是不可能了的,1000块卖一台4S,四眉不会干,但是那时四眉已经收了钱,对方也有三个人,硬碰硬又不行,闹大了还可能会吃牢饭。

来救场的仍旧是水牛。水牛拿着假警官证,再配合亮闪闪的手铐,把四眉以贩卖偷盗手机的罪名拷了起来,并当场唬住了对方三人。当然,四眉的手机和三人的购机赃款也被水牛这个“警察”当场没收。

以录口供为借口,水牛查到三人的乘车时间,对着时间,水牛把录口供拖到了登车前两分钟。临走前,三人还被水牛教育了一番,并由水牛亲自送上火车,开车前,水牛才把那1000块钱的“赃款”归还。

事后,小黑告诉我,其实水牛归还的那1000块是假币。

所以,从始至终,那三个人都被牵着鼻子走,以为自己足够聪明,避过了一个坑,可不知道还有下一个坑在等着,“便宜?永远别想着能占到”。

后记

说完这些,师兄打开烟盒又点上一支烟,垃圾桶上的烟盖几乎全是他的烟头。

“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从没睡过一晚安稳觉,我总是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只是欺骗,不是诈骗,这只是违背道德,不是违反法律,但是根本没用。在梦里,不是被骗人拿着假手机找我还钱,就是我戴着手铐蹲在牢里……还好,最后我走出来了。”

临进站,他看着我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师弟,虽然我一直坚信天上会掉馅饼,但我坚信,被砸中的那人不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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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光辉岁月》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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