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老人的麻将馆第二春实验

2019-04-25 14:34:40
9.4.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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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SOHO一族(居家就业),每天接单交稿,在电脑前一忙就是大半天。高速运转的脑力劳动之后,我常去小区附近的“开心棋牌社”小输小赢两把,放松一下。

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梁叔。

那天是中秋节,我一进棋牌社,管杂物的老武就喊我过去领节礼。我笑呵呵地说道:“一到年节就想着给大家送东西,你家老板娘可真是贴心。”

老武递给我一盒月饼和一桶食用油,又指指靠墙放着的那一摞箱子:“那是,咱家老板娘会做人。看看,预备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回馈照顾咱家生意的新老客户。”

我看看油桶上的标识,这个牌子我媳妇不喜欢,心想就别费劲拎回家了。一转头,看见牌桌上正忙着码牌的梁叔,我凑过去小声说道:“梁叔,这桶油给您了啊。”

梁叔忙里偷闲地扫我一眼:“咋啦,给你东西你还不稀罕?”

我忙给他使眼色:“那哪能?只是家里刚买了两桶油。”

听了这话,梁叔没再说啥。

几天后,我从“开心棋牌社”门口经过,正好碰到梁叔从里边出来。他一看见我,就拉着我说要请吃饭。在一家饺子馆落座后,梁叔一口气点了3个热菜、4瓶啤酒。我还有些不明所以,赶紧问他到底有啥事。

梁叔五短身材,说话却高声大嗓洪亮得很:“你叔不是啥人都请的,你小子不错。记住喽,你叔我从不欠别人人情。”

说完他就给我往杯子里倒啤酒,我忙扶住啤酒瓶:“梁叔,我酒量浅,慢慢喝陪着您成不?”

梁叔一听这话,眼一瞪,啤酒瓶往桌上一顿,短粗结实的手掌就拍在了我的后背上:“刚说你这孩子不错,就开始找借口躲酒?”

我被拍得背上火辣辣,还得赶紧解释:“梁叔,我酒精敏感,一喝就脸红身上红,不信您一会儿看我骗您没有。”

梁叔仔细瞅瞅我,这才咂吧着嘴,不无遗憾地说道:“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你这可亏大喽。你看我,自从老伴没了,我每天玩完麻将就来饭店叫两个菜,喝上两瓶。”

想到梁叔那一玩就输的水平,我有心劝他两句,就一边跟他碰杯,一边斟酌着话语:“叔,咱吃点喝点那都没错,至少是进了自己肚子。可您这天天输个百八十的,是不是有点不值当啊。你这一个月的退休工资也没多钱吧?”

梁叔没听出我话里委婉的劝解,倒是跟我掏心窝子地诉起苦来:“人老了,再没个伴,活得寂寞着呢。老伴是癌症,从发现到走,统共也没几个月,临了她拉着我的手说,她最不放心的就是我。我当时还没啥感觉,可这一个人的日子过下来才发现,开着电视守着四面墙,那滋味太难受了。我老想起以前和老伴每天一起买菜做饭、白天晚上去公园闲逛的事。后来,在棋牌社打打麻将唠唠嗑,这才不觉得心里发慌、日子难熬了。”

锣鼓听音,看来梁叔压根就没听出我是在劝他把钱花在自己身上的意思。看来他不是个精明人,万一我的话再被他讲给棋牌社的老板娘,我这不是枉做小人吗?思及此,我便不再多说,只陪他喝酒听他唠叨。

“我跟老伴就一个闺女,大学毕业在研究所上班。她去年结婚,在沈北买的房子。如今她和女婿工作都忙,我也不指望她能总来陪我。再说了,老人的话年轻人有几个爱听的?我顾好自己就行了。”

梁叔的酒量着实不错,我就着菜勉强喝了一瓶啤酒,脸红脖子僵,出门时梁叔还问用不用送我回家。我摆摆手:“不用不用,我慢慢走走,散散酒,您也慢点走。”

梁叔精神抖擞地对我挥手,根本看不出半分醉意:“行啦,快回去吧,明儿见。”说完,就背着手溜溜达达又回棋牌社去了。

我摇摇头,心说:“得,真是瞎操心,人老爷子身体比你还壮实呢!”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和梁叔的下一次见面竟会那么惊心动魄。

2

又是一个礼拜过去,忙完一个大活,我头晕脑胀地走在路上,想去做个按摩。突然听见有人叫我,只见梁叔从路口的另一家“赢赢棋牌社”里跑出来,不由分说就拉着我进去了。

梁叔指指牌桌对面的中年人,说:“他要回家吃饭,小路你快来替一会儿。”

我苦着脸对梁叔说:“我这正头疼呢,哪有心情打麻将?”

梁叔虎起脸,俩眼珠子瞪溜圆:“你小子别影响我兴致,那边凑不起局,我才跑到这来玩的。”

眼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坐下来跟着码牌。梁叔这才高兴起来,吆喝着大家赶快出牌。三圈过后,不知为何,梁叔开始满脸冒细汗。虽然他还在照常看牌出牌,偶尔说上两句话,可我眼瞅着他这汗出得蹊跷——天气并不热,连我这大小伙子都不出汗,他的汗却都开始顺着脸颊往下淌了。

我忙停了手:“梁叔你咋啦,身上有啥不对劲的地方吗?”

梁叔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太舒服:“我怎么这么热呀,你们不热吗?”

旁边两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不热呀。”

收银台旁的店长看出我们这桌的异常,快步走过来询问:“咋了?”

我问梁叔:“叔啊,要不先给你买盒速效救心丸?你去躺会儿,还是不行的话等会儿给你女儿打个电话,让她来陪你去医院看看。”

梁叔神志清醒,动作却有些不听使唤,他慢慢从兜里摸出医保卡递给店长:“拿我的医保卡去买药。没啥大事,我先去歇一会儿。”

店长打发人赶快去买药,我扶着梁叔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同桌的那两个人则转到别的桌继续玩牌。

没过一会儿,梁叔说他要上卫生间。我想扶他过去,他不肯,就这么自己扶着墙一步一步慢慢地挪了进去。店长见此情形,生怕出事,在店里问了一圈,总算问到了梁叔女儿的手机号码,赶快打电话要她过来。

说句老实话,活了30多年,我还是头一次直面这种生死病痛的场面。别说保持冷静,脑子根本就是完全空白。明知道留下来可能会担上干系,可想到上次梁叔请我吃饭时说的那些话……我只觉得嗓子发干,心跳越来越快,紧张得都有点晕乎了。

梁叔从卫生间出来了,仍旧是扶着墙小步慢挪,我赶快过去把他扶到沙发上。他半倚半靠在一角,眼睛半闭着,呼吸缓缓起伏。

我心里正发慌,店长走过来说:“大爷,你女儿说她打车马上过来。她让我们先打120,您老现在感觉怎么样?”

梁叔缓缓睁开眼睛,使劲吸了一口气:“还行。”

功夫不大,拉着警报的救护车就到了棋牌社门外。店长领着随车的急救医生走进来,检查之后,医生说:“情况还好,家属签字后我们就可以送去最近的医院治疗。”

可现在梁叔的女儿还没到,家属不签字救护车也不敢拉人,事情就这样僵住了。焦头烂额的店长又跑到门外,催梁叔的女儿快点过来。看见这个情形,一屋子的人都没了打牌的心思,纷纷散了局跑到门外,边抽烟边三三两两地议论着。

又等了20多分钟,梁叔的女儿才边哭边冲进屋子:“救人要紧,你们就不能先把我爸拉去医院吗?”围观的众人这才注意到她那纤细的身材和完全不成比例的肚子——敢情她已是个月份不小的孕妇,摊上今天这事真是一言难尽。

梁叔的女儿签了字,医生护士就手脚麻利地把梁叔抬上车,拉着警报开走了。

3

晚饭后,我心有余悸地跟媳妇念叨起这事。她恨铁不成钢地剜我一眼:“跟你说多少遍了,少去棋牌社瞎混,你就是不听。”

我赶忙低头认错:“是是是,以后我再也不去了,媳妇你别生气。”接着又说起去年“开心棋牌社”一个大爷心梗的事,“……听说救护车来时人已经不行了,当时的6000块抢救费还是棋牌社给付的。大爷的老伴通情达理,说大爷本来就有心脏病,跟棋牌社没关系,也没要赔偿。可后来大爷的儿女来了,却不依不饶起来。你说,现在的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感慨完,我又想起一个网上的新闻,有个人打麻将因为抓到好牌兴奋得当场猝死,跟他一起玩牌的3个人各赔了4万元钱给家属。我心里没底,小心翼翼地问媳妇:“我今天还赢了梁叔20块钱,他要是有个好歹,我是不是也……”

媳妇听了我的话,狠狠甩给我两个白眼,再也不搭理我了。我心里七上八下,想着明天得去打听打听梁叔的病情到底如何。

棋牌社的大爷大妈,个个都是消息灵通人士。在“开心棋牌社”连着听了3天,我终于拼凑出了这件事的后续发展。

当晚,女儿就给梁叔办理了住院手续。医生说梁叔是心脏的毛细血管梗塞,好在他身体素质好,去卫生间来回走路的过程已经自行把淤堵冲开了。梁叔的妹妹得到消息,立刻联系了心脑血管的专家,第二天就给梁叔做了心脏支架手术。

只是,梁叔的女儿因为着急奔走,刺激之下早产了。孩子才7个月,只能待在保温箱里。

半个月后,梁叔又来“开心棋牌社”玩牌了。他看上去气色不错,不无得意地跟大家炫耀:“鬼门关前走一圈,我又回来了,看看,这身体杠杠的!”

大家问起他女儿的情况,梁叔颇有些不耐烦:“生是生了,没足月的孩子不好养。我一大老爷们也帮不上手,她婆婆在照顾着呢。闺女不放心我的身体,非要带着他们跟我在这儿一起住。你说她婆婆一农村老太太,啥啥都不懂,我跟她有啥说的,还不如来棋牌社玩会儿麻将。”

从此,梁叔就像是“长”在了棋牌社。只是跟以前待遇不同的是,如果老板娘在店里,午饭晚饭她都会亲手端到梁叔面前,还会倒好温水提醒吃药,这让梁叔觉得倍儿有面子。也就玩得越发兴起。有时晚上10点多钟回家,走到楼下发现家里灯还亮着,估摸着亲家母还在看电视,他就立马转头回来接着玩到半夜。

梁叔的女儿担心父亲的身体,又知道他那倔脾气不听人劝,便借口婆婆做饭不好吃,让梁叔每天回家做晚饭。他这才5点多去买菜做饭,吃完饭7点钟再来玩,好歹算是歇一歇。

4

没多久我就听说,梁叔居然在“开心棋牌社”找老伴,还被拒绝了。

说起来,他找的那个人我也认识,叫胖姨。胖姨60多岁,啤酒桶一样的浑圆身材,一张黑乎乎满是坑包的长脸,现在跟她40来岁还没结婚的女儿住在一起。

胖姨每天中午晚上必来棋牌社转一圈,每次来都拎着各种吃食,送这个送那个地硬往人家手里塞上一圈。虽然我以前也经常吃她的东西,但却不喜欢她这个人——怎么说呢,这人实在是有些缺心眼,两句不过大脑的话就能把人家得罪得死死的,她自己还浑然不觉。而且,她总喜欢探听别人的秘密,转头就说给大家听。

这样一个人,在我眼里,总觉得敬而远之才是上策。所以当我听说梁叔去追求胖姨后,简直惊愕得不敢相信。

按捺不住好奇,我跑去跟梁叔打听此事的真伪。梁叔一脸从容:“是啊,她说闺女还没结婚,她先整个后老伴,这么在一起过日子不方便。她不想委屈闺女,也不想耽误我。”

我心里暗想,这梁叔对老伴的要求还真不高。

又过了一阵,梁叔玩了一上午麻将后,坐在沙发上跟老武念叨:“以前就我一人,家里是太安静。如今一屋子人,又太闹腾。可甭管咋样,就是没个能说贴心话的人。”

老武指指在棋牌社打扫卫生的贤姐,半开玩笑地问梁叔:“要不我给你俩牵牵线?”

梁叔瞅瞅比他还壮实的贤姐,竟爽快地同意了:“行,你帮我问问。”

贤姐50多岁,在棋牌社打扫卫生、帮厨,偶尔也凑局打会儿麻将。听人说她年轻丧夫,一个人做买卖把儿子抚养长大,不仅供儿子上了大学,还给儿子买房买车操办了婚事,那之后她就租房子打工,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了。

天气渐冷,我再去棋牌社的时候,梁叔竟已经和贤姐开始搭伙过日子了。贤姐还是在棋牌社干杂活,梁叔还是天天点卯一样地打麻将。只是,梁叔开始到点就跑去菜市场采购,再兴致勃勃地换着花样做晚饭,等着贤姐回家一起吃。

梁叔边打牌边和我聊天:“她说也不用办啥手续,都这么大岁数了,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咱俩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也省得儿女们不高兴。我合计着这样也挺好,可闺女却不满意我跟她来往。她去家里,闺女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怎么,我还做不了自己的主了吗?”

我不知该怎么评说这事,便把话题往旁边扯:“梁叔,你和之前的老伴是咋认识的?”

梁叔呵呵笑道:“别人介绍的呗。别看我是个大老粗,我老伴可是个文化人。她是水利工程师,天天坐火车通勤上下班,一进门就忙着做饭洗衣服,伺候我照顾家一点没脾气。这么跟你说吧,老伴没了我才开始学做饭的。”

这话听得我分外诧异:“梁叔,那你是干啥工作的?”

梁叔自豪地拍拍胸脯:“你叔我是汽车厂锻造车间抡大锤的,公交车后边的铁钩子看见过没?那都是我一锤一锤砸出来的。”

我摸着后脑勺,思索着梁叔和老伴这段烙着时代印记的婚姻,仍然能和谐美满相伴到老,倒真是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无法想象的。

虽然去“开心棋牌社”的次数越来越少,不过我还是能听到各种梁叔和贤姐的故事。大家都说,梁叔对贤姐着实不错,不但自己承包了所有家务活,还承诺每个月给贤姐1000元钱“打麻将专用款”,只是梁叔的女儿跟贤姐的关系一直不融洽。

再转眼,又几个月过去了。有好一阵子,我每次路过“开心棋牌社”都瞧不见梁叔,便跟其他人打听他的去向,大爷大妈说梁叔搬去沈北他女儿家住了,还说贤姐花光了梁叔仅有的五六万元存款后,两个人就分手了。贤姐则说,他俩分手是因为性格不合,相处不下去。那之后,贤姐也离开了“开心棋牌社”,去外地做买卖了。

我以为梁叔会从此修心养性、含饴弄孙地过小日子——话说,这样也算不错了,谁的晚年不是这么过的呢?

我把梁叔和贤姐的事讲给媳妇听,没想到,媳妇关注的重点却并不在老年人再婚上面。

媳妇说:“老话早就说过,十赌九输,打麻将哪有光赢不输的,旱涝保收的那是棋牌社的老板娘。你想换换脑子和心情,就该主动锻炼呀。身体好了心情好了,有伴没伴有啥关系?难道我没了那天,你也成天去打麻将?”

听了这话,我深以为然,便开始天天饭后走圈锻炼身体,很少再去棋牌社看热闹了。

5

初春的一天晚上,我经过“开心棋牌社”,没想到竟碰见了穿着一身新衣新裤的梁叔,他背着个小挎包正要进去,看见我,便停下脚步聊了两句。梁叔说,沈北那边路宽人少空气好,医院超市小菜店各种配套设施都齐全——就是没啥认识的人,住了几个月不适应,所以他就又搬回来了。

就这样,梁叔又开始了天天打麻将的生活,只是或许是因为贤姐离开的打击,他花钱任性了许多,天天都要输100多。有时还有好几天才发工资,他就已经没钱了,总是跟旁边人说:“去,跟老板娘说借我200块钱。”

每月到了发工资的日子,梁叔就把卡上的钱全都取出来,和房产证、银行卡、身份证这些值钱东西一并放在包里。他常拍着挎包,自嘲道:“我走哪家在哪,哪天结束就算完。”

我听别人说,要不是梁叔的妹妹时常接济他,他连吃饭都有些困难了。这种情况下,梁叔还是一门心思地玩麻将,到底图啥,可真叫人有些费解了。

不久后,不知是经谁介绍,梁叔和一个叫杨月的女人处上了。

杨月50岁出头,她跟梁叔要求,“必须办结婚证”,不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在一起。梁叔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把他女儿给气得半死,女儿苦劝了一通也没见效,便甩手不再管他了。

杨月在附近的小学食堂打工,早上6点钟上班,下午3点多钟下班。梁叔心疼她,每天都起早给她做饭,让她吃了再去上班。下班后,杨月就来“开心棋牌社”跟梁叔一起打麻将。梁叔嫌棋牌社的饭菜不好,玩到5点,就叫着杨月一起回家做晚饭吃。

没多久,梁叔嫌食堂的活又累人又潮湿,怕杨月落下毛病以后遭罪,非要她辞了工。怕梁叔女儿看不起,杨月就在小区附近一家早餐店打了份工,天天4点就去店里熬粥、洗菜、揉面、包包子。梁叔起不了早,便6点多起床后去早餐店里帮着招呼客人。“开心棋牌社”的大爷大妈都说:“这早餐店真是赚了,一个人的工资两个人干活。”杨月在“开心棋牌社”打麻将时跟大家显摆脚上的皮鞋:“看看,这个纯羊皮的小半靴是老梁妹妹给我买的,不赖吧?他妹妹还说让我俩好好过日子呢。”

这么看起来,梁叔和杨月两个人的感情还真是不错。

后来,“开心棋牌社”的老板娘建了个微信群,杨月在里边发了个链接,说久坐伤身,打麻将要注意时间和控制情绪。这下老板娘不高兴了,找到杨月问她是什么意思。杨月一个劲地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写得挺有道理,才想着转给大家看看。”

老板娘脸色青白,嘴唇抖了半天,显见是在强压怒气,到最后啥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半个多月后,又赶上过节发礼品。梁叔领了自己那份,见没有杨月的,就去找老板娘询问原因。还没说几句话,梁叔和老板娘就吵了起来,拉着杨月摔门而出。

从此,梁叔再没登过“开心棋牌社”的门。

一段时间后,我路过小区附近的一家“鑫聚棋牌社”,看见杨月正在里面玩麻将,梁叔在她身后看牌。梁叔叫我进去,闲聊道:“以前在‘开心棋牌社’给老板娘做那么多贡献,月月输进去2000多,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对杨月。早知如此,还不如把这钱省下来给杨月玩呢。”

不过短短半个小时,杨月就输了300多块钱。而梁叔自己早就不上桌了,就陪在旁边看看,过个眼瘾。

6

这天我刚出小区门,就听见有人叫我。回头一看,只见饺子馆门前站了一帮人,正热热闹闹说着话。我仔细瞅瞅,竟都是经常在“开心棋牌社”玩麻将的叔伯老大哥。郝哥一边朝我使劲招手,一边扬着头大声喊:“小路快来,今天我请客,一起喝两杯。”

一听说是喝酒,我赶紧在心里盘算找个借口开溜。梁叔却从那帮人中间挤出来,三两步蹿过来,拉着我就往那边去:“放心吧,都知道你酒量浅,大家凑一起聊聊天,不会让你喝多的。”

进门落座,我压低声音向梁叔打听今天这顿饭的缘由——原来,郝哥今天打麻将赢了钱,要做东请几个牌搭子搓一顿,我和梁叔以及另外两人都是碰巧路过,这才赶上了这顿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不知怎么聊起了养老这个话题。喝得方脸红扑扑的郝哥很是感慨:“你们都知道,我就一个儿子,他20多岁出车祸死的时候还没结婚呢。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和老伴当时是真伤心,可又有啥办法?我俩都快50了,再生一个?那是瞎扯淡。这么多年我跟老伴也不攒钱,吃吃玩玩好好享受。我俩说好了,万一哪天谁先走了,剩下那个就去养老院。你们这有儿有女的靠儿女,我们没儿没女的就靠自己。”

坐在郝哥旁边的林伯,一边摩挲着他那锃光瓦亮的头皮,一边拍着郝哥的肩膀,说道:“你们两口子的单位都不错,退休工资也高,那当然是想咋弄都行了。我们老两口加一块一月才开个4000多块,指着这钱去养老院那也不够啊。好歹有两个闺女,真到我俩有谁倒下要人伺候的时候,一人忙不过来就靠着闺女伸把手了。”

40多岁的朱哥推推眼镜,接过话头:“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可现在这离婚出轨的事还少吗?从小的夫妻都未必能走到头,更何况是半道的二茬货。真要到老了动不了那天,指望着对方还不如指望着儿女呢。老梁,你对杨月那么好,真有那天她能尽心伺候你不?”

梁叔正端着杯子抿酒,听了这话脸色立时变了:“这话说的,你咋就知道她不能伺候我?”

眼见着桌上的气氛不对,胖乎乎的罗叔忙出来打圆场:“老梁你别急,大家就是闲聊天。你跟杨月感情好,到时候她肯尽心伺候你。不过,到最后你不还是得跟你老伴合葬在一块嘛,难道这事你还能指望人杨月给你操持?再说了,杨月还年轻,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保不准又找下一家。你不把房子和钱做好安排,不是给你闺女留下一堆麻烦事吗?”

罗叔歇口气,瞅瞅一直不做声的梁叔,又说道:“老梁,我这人说话直,你不爱听就当我没说。不过,这事你可真得好好想想了。”

“说的没错。”一直没做声的卓叔也开口了,“老梁,你那闺女对你可真是没话说。为了你孩子都早产了,你可别把孩子的心给伤透了。我这儿子还不如你闺女孝顺呢,我不还是掏了几十万帮他买房子。人家老罗每个月2/3的工资都填补给孙女补英语学钢琴了,我可从没听你说给外孙买过啥。”

梁叔眉头拧成个结,沉着脸一杯一杯闷头喝着酒,就是不接大家的话茬。众人对对眼神,便转了话题,开始讨论起附近新开的一家大型果蔬超市最近在搞的优惠活动。

这场酒喝完,我听“开心棋牌社”的人议论,说梁叔立了份遗嘱,让女儿送去公证处公证。

梁叔在遗嘱里说,他这套房子由女儿继承,现在他和杨月住在里边,一旦他去世,杨月就得搬走。不过,要是他身体不行时杨月肯照顾他,他的退休工资就由杨月支配。而且,他去世后还会留给杨月3万块钱。

我还听说,这之后,梁叔的女儿逢年过节就会叫上梁叔和杨月一起去沈北的房子聚聚。总之,梁叔和女儿的关系眼见着亲近了起来,梁叔女儿和杨月也有了表面上的融洽。

如此,梁叔的晚年也算是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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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重返20岁》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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