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山车般的仕途12年

2019-12-27 12:50:55
9.12.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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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5年末,我因工作事宜需要跟A局沟通,但几次下来,连领导都出面协调了,还是不太理想,工作只好先搁置起来。等到第二年年初,上面要来督导检查,我又开始发愁了。

就在这时,我想到了聂凤国。

聂凤国跟我是老乡,接触过几次,人还算实在。聂凤国原先在A局工作过多年,当过一个科室的副科长,后来下海经商,这几年混得还算不错。我本也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聂凤国却在电话里给我打包票,说这事儿没问题。

我解释说,需要打交道的那位科长着实不太支持我们的工作。

聂凤国就笑笑说:“老弟呀,你还是在机关单位待的时间太短,你说的事儿,不是人家不配合,也不是不支持,是那个科长他也做不了主,做不了主就不敢乱给你承诺。这两天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直接带你去找他们的主管局长。”

当天下午,我就跟聂凤国到了A单位。路上,聂凤国说今天要去找的人叫赵海斌,是A局最年轻的副局长,当年和聂凤国一块进的单位,俩人关系非常好。本以为这个赵海斌应该是个发福的中年人,等见到人不禁令我颇为意外,他个子很高,人很瘦,皮肤有些黑,穿着一件有些旧的白衬衣,西服裤子上的皮带也有些旧,脚上是一双老式布鞋。

寒暄了几句,聂凤国就指着我对赵海斌说:“这是电话里跟你说的小曲,具体的事儿让他给你讲讲吧。”

我上前一步跟赵海斌握了握手,手劲儿真大,然后就把带来的文件拿给赵海斌,又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赵海斌话不多,但理解能力很强,中间问了几个问题,都很专业。见他迟迟没有表态,我心里很急,就问他:“赵局长,您看这事儿好办吗?”

聂凤国就在一旁笑笑,“你不了解海斌,他的名言是:‘不要说好不好办,能不能办,而要说怎么办’。”

赵海斌没有理会我们俩,看完文件后,叫来对口科室的一个职员,提出了一个相对折中的解决办法。

走的时候我提出晚上一块吃个饭,赵海斌拒绝了,说都是为了工作,没必要。聂凤国在旁边也说:“他从来不参加饭局的,除非你单位来个函,正常的公务他才去。”赵海斌一直把我们送到电梯门口才离去。

在回去的车上,我又问聂凤国:“赵海斌真的不参加饭局?”

“刚才我那是给他面子,也为了给你个台阶下。他有时候也参加,但是很少。”

“正好快到下班的点儿了,你帮我这么大忙,请你吃饭喝点。”我说。

聂凤国摆摆手,“还是我请吧,哪能让你出钱。”

2

聂凤国找了一家东北菜馆,人不多。点了几个招牌菜,聂凤国从他车后备箱里拿出一瓶白酒。菜还没上全,我们已经喝上了。

聊了一会儿,话题回到了赵海斌身上。我说挺喜欢这个人,办事有一套,还很稳,是个干事的人。聂凤国点上支烟,长吐了一口烟圈说:“海斌这些年也不容易。”

赵海斌和聂凤国同岁,都是75年的,1997年俩人大学毕业后一块进的单位。当时的局长老李在他们报到的第一天就说,咱单位好多年没进过人了,就几个老牌大学生,“你们一来可是给咱局注入了新鲜血液,你们大学生眼光新,思想新,慢慢来,以后是要挑大梁的。”

那天跟老李谈话的时候,聂凤国感觉赵海斌比较木讷,比如在老李说话的间隙,聂凤国会时不时附和一下,而赵海斌就只是干坐着。走出老李办公室,赵海斌还忘了关门,还是聂凤国回头把门带上的。而且此后没过多久,赵海斌就把老李得罪了。

当时老李带他俩下乡调研,去的是老李老家那个县,回来之后老李让赵海斌写一份调研报告。聂凤国看了赵海斌写的那份调研报告后,劝他不要这么写,问题写得太多了。赵海斌却说,“咱俩一块下的乡,问题你也看到了,确定存在,也确实挺严重的。”

聂凤国见赵海斌没反应过来,就把他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你傻呀?老李为啥带咱俩去,不带别人,去的还是他老家,你就不想想?下乡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他跟县局的人关系很好,好几个还沾亲带故的,换句话说,老李不想这次调研有问题。他这也是在考验咱们跟他是不是一条心呢。”

赵海斌打断他,“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明摆着这么多问题,让我写没问题?那之后工作还怎么开展?”

赵海斌还是把那份调研报告交给了老李,老李看完之后沉默了良久,对赵海斌说:“海斌,你这是第一次下乡,可能对一些具体的工作不是很清楚。我建议对于有些问题还是要慎重一点,报告你先拿回去,再调查调查。”

赵海斌从老李办公室出来后,聂凤国劝他,“老李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你赶紧把报告改了,再跟老李认个错,这事儿就过去了。”

赵海斌说他再想想,聂凤国以为他想通了,谁知道第二天赵海斌没来单位,又去了一趟县里做调研。回来之后,调研报告一个字没改又交给了老李。

老李看完报告,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把聂凤国叫到办公室,“小聂呀,这次下去调研你也去了,小赵这份调研报告还是有些问题,你再写一份吧。”

当晚聂凤国写了一份报告,只提了优点和一些不疼不痒的小问题。老李通过了。

3

听聂凤国讲完,我有点难以相信,“不能吧,赵海斌怎么说也是个聪明人,想象不出他早年在单位这样没‘悟性’。”

聂凤国喝了口酒,叹口气说:“我感觉现在的大学毕业生比我们那时候聪明,也会来事,不像赵海斌刚从大学出来的时候,脑子太单纯,要是去做科研,那肯定是块好材料,但在机关单位里混,太直太较真并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那次之后老李对赵海斌明显疏远了,把他调到了一个一般的科室。赵海斌很苦恼,本来不喝酒的,有时候也会找聂凤国喝点。赵海斌酒量一般,喝多了话就多,很多时候都在自言自语,没什么逻辑,从他的醉话里,聂凤国知道赵海斌家里条件不好,几辈人里他是唯一一个吃上公家饭的,家里人还以为他混得多好,谁知道混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几年赵海斌在单位干得一般,人缘也一般。在一些小事上不懂变通,老得罪人。有次单位选先进,隔壁科室的一个人过来打招呼,说待会儿投票的时候帮帮忙,像这种事直接答应就得了,事后他哪知道你选没选他。可赵海斌非说不行,“我已经答应别人了,而且规定一人一票”,整得人家也很尴尬。

另一边,聂凤国倒是顺风顺水,老李还让他做了自己的秘书。

就这样到了2000年,那年年初发生的一件事,让老李彻底放弃了赵海斌。

那个时候各个科室都有项目经费,而且查得不严,一般大家都拿着这钱来回请客,今天你们科室请,明天我再回请你。有次赵海斌私下跟聂凤国闲聊说起此事,有点埋怨地说上面拨下来的资金很大一部分并没有用到项目上,全吃喝了。

聂凤国劝他:“钱是上面拨的,事儿是领导定的,跟咱们没有关系。”

“少吃一点,少喝一口,这省下来的钱能做不少事儿呢。”

聂凤国说他当时被赵海斌气笑了,又担心他跟别人乱说,还是强憋着笑说:“你说的那些是上面该考虑的问题,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了。还有,这事千万不要在领导面前提。”可聂凤国并没能劝住赵海斌。

没多久的一次“民主生活会”上,会议氛围原本挺好,老李的心情也挺好,还跟大家讲了几个笑话。最后老李问大家还有没有什么事,对着坐在后排的年轻人说,别老是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在说,你们也多说一说。聂凤国一直朝着赵海斌的方向看,示意他克制住,但赵海斌还是站起来了。

赵海斌讲完,会场一下子安静了,都看着赵海斌,估计挺多人都想看看今天这事会怎么收场。老李也有些懵,点了一支烟,老李平时开会是不抽烟的。

过了一会儿,老李笑着说:“小赵这个建议很好,很中肯,也很实在。咱们现在确实存在这个问题,大家要反思,但究竟是不是像小赵说的那么严重,我看还是要调查之后才知道。我建议咱们成立一个‘问题整治小组’,就让小赵负责吧,详细研究一下,看看问题都在哪儿,都在谁身上,查出问题就要一抓到底。咱们今天的会就先到这儿。”老李起身走出会议室。

赵海斌还没出会议室,就有几个同事阴阳怪气地对他说:“小赵当组长了,也算升官了。”

赵海斌瞪了同事一眼,瘫坐在座位上挺长时间才走。

“赵海斌真去调查了吗?”我打断聂凤国。

“这事儿咋调查?全单位都有这个问题,他赵海斌还能把一个单位的人全得罪了?为了这个‘问题整治小组办公室’,局里还专门给赵海斌配了一间办公室,在顶楼最角落的位置。从此赵海斌就被彻底挂起来了,单独的办公室,整天啥事儿没有。”

2002年聂凤国提了副科,而赵海斌已经一个人在“问题整治小组”待了两年多了。

4

“照你所说,赵海斌2000年就被打入‘冷宫’了,之后又是怎么起来的?”

“我感觉他一个人待的那几年,给了他很多思考的时间。那几年我们之间来往少了,直到2003年春天,有一天他来我办公室说他要结婚了。这就是他的转折点。”

“结婚?”

聂凤国点点头,说赵海斌娶了局里一个副局长的女儿,叫陈冉。我有些好奇,虽然感觉不合适,但还是问了一句:“他是真喜欢陈冉,还是为了往上爬?”

聂凤国提了一杯酒,喝完斜眼看着我说,“你也工作好几年了,怎么还说出这么幼稚的话?要是还在学校,这么想还行,现在还这么想,就不应该了。好看的小姑娘有的是,但有权势的老丈人就这么一个,给你带来的资源远可比看不见摸不着的爱情重要的多。”

我被聂凤国绕进去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感觉他的心也是这时候变硬的。”

“什么意思?”

聂凤国说赵海斌结婚头一天半夜突然来他家找他,赵海斌跟中了邪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聂凤国说:“人不见了。”

“啥?谁不见了?你说清楚点。”

“陈冉。”

聂凤国心里一咯噔,困意全无,把赵海斌拉进家里。“什么情况?人什么时候不见的?”

“婚礼流程上的事儿,我本想再跟她交代一下,就打她家电话,没在家,她跟家里说去她姐家了,我就跟她姐打电话,可压根就没去她姐家。从下午到现在我把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还是没找到,明天就要结婚了,领导同事都通知了,这可咋整?”

“她那几个好朋友家找了吗?”

“都找了,亲戚朋友家都找遍了。”

聂凤国在客厅一边踱步,一边帮赵海斌分析她可能去哪儿,一个个都被赵海斌否定。眼看已经半夜3点多了,最后心一横,说跟我走。聂凤国知道陈冉原来一直有一个相好的,是医院的一个司机。副局长不同意,最后不得已才分开的。陈冉结婚头一天失踪,很有可能去找这个司机了。

聂凤国知道这个司机就住在两条街之外的医院家属院。他们俩赶到的时候,正好碰上副局长也赶到了楼下。副局长有些愧疚,“她妈和她姐已经上去叫了,估计马上就下来。海斌呀,我们家对不起你,没想到出了这么件事儿……”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后,陈冉她妈和她姐带着陈冉从楼上下来了,陈冉哭过,眼圈还很红。赵海斌有些激动,上前走了两步,那个“冉”字刚出口,陈冉就直接藏到了她妈后面。

“海斌,你跟我来一下,我跟你说句话。陈冉,你先跟你妈和姐回家吧。”副局长跟赵海斌聊了一会儿,最后拍了拍赵海斌的肩膀就走了。

那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聂凤国问接下来去哪,赵海斌说回家,准备婚礼,时间不多了。

婚礼正常举行,很热闹,只是赵海斌显得有些疲惫。

我问聂凤国,“知不知道副局长和赵海斌聊啥了?”

“不知道,但是结婚之后差不多半年左右,赵海斌提了副科,去人事科当了副科长。”

5

大概就是赵海斌当了副科长前后,聂凤国感觉他的变化太大了,做事风格还有为人处世跟几年前一点都不一样,变得“快不认识他了”。

老李和赵海斌的关系也在慢慢回温,赵海斌悄悄把老李的侄子安排进了单位下属的事业单位,还给办了一个事业编。聂凤国知道之后问他:“这事儿老李又没提,你擅自给办了合适吗?”

赵海斌笑笑说,“啥事儿都要想到领导前面去,有些话,他不方便说,但你要想到。老李为啥让他侄子来咱们单位实习?他侄子不是应届毕业生,都毕业一年多了还没个正式工作,他们家能不着急?反正他侄子专业也对口,学历也满足,老李迟早要把他办成正式工的。还不如咱们早一步。”

“可是海斌,这带编制的事儿可不是小事儿,万一没摸对老李心思咋办?”

“他是一把手,他要是反对,随时都能叫停。他叫停了吗?没有,只是把我批评了一顿,说我擅作主张,瞎胡闹。你把他心里想的办了,他嘴上批评你,心里还是感谢你的。”

2005年,副局长退休了,退休之前想尽办法把赵海斌弄到了局项目办。赵海斌在项目办帮了老李不少忙,比如有些工程运作一下,让老李家的亲戚中标等等。2007年老李退休之前,直接把赵海斌提了正科。

从2002年到2008年,聂凤国一直是个副科,这一年他离开体制内,做生意去了。我问他为什么要离开,他说感觉仕途也就那样,体制内太枯燥了,不如去挣点钱。我没有往下问,在我们这种小城市,每一个人都挤破脑袋往体制内钻,像聂凤国这样的决定,肯定有自己的不得已。

我又把话题拉回赵海斌,“我还是感觉很不真实,一个菜鸟,就这样成熟了,开始稳稳上升?”

“他是升了,但不是稳稳当当。背后有他老丈人支招,那些年他干得很猛,甚至有点急。在下属面前太强势了,经常在办公室把底下的兄弟骂得狗血喷头。都是公家的事儿,何必呢,底下对他有意见的人越来越多。他这种办事风格,我预感他是要出事的。”

果然,2009年单位来了一个调查组,说接到举报单位2007年的一个工程,本来应该是45万的合同,但赵海斌让承办方签了55万,白白套取了10万块国家资金。当时传的是,之前老李快退休的时候,赵海斌为了在老李退休前提上正科,就示意承办方多签10万的合同,然后把这10万块送给了老李。赵海斌还有单位好几个同事都被隔离审查了。那段时间人心惶惶的,都说赵海斌这次估计是回不来了。

“那后来这事儿他是怎么过去的?”

“老李死了。”聂凤国说在这个节骨眼上,老李突发脑溢血死了,再加上赵海斌把那10万块还了回去,“咋说呀,人死账销吧,调查组也没再揪着这件事不放。”

估计这件事对赵海斌的打击不小,那之后,他整个人的状态、以及工作方式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低调了很多,也温和了很多。直到眼下,赵海斌一直埋头干事,有脑子,也敢于担责任,2013年就被提拔为单位副局长。

时间已经不早了,聂凤国的眼皮子有点沉,我叫了个代驾,把他送了回去。

6

2017年5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聂凤国电话,问我在哪,方便出来一下不,又说赵海斌的母亲从楼梯上摔了一下,但赵海斌正在省城开会,刚才赵海斌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帮帮忙。可聂凤国去县里谈生意了,正在往回赶,想让我先赶过去。

我赶到赵海斌家的时候,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在陪着他妈,一问才知道是他姐姐。

我和他姐把他妈抱上车送去医院、办好入院手续后,聂凤国也赶到了,托熟人找了个医生给看了看,说可能是骨折。天快黑的时候赵海斌才赶了过来,看过他妈之后对我俩直道谢,还提出要请我俩吃饭,我说算了,老太太这儿需要人,改天吧。

第二天下班我又来到医院,只有老太太和赵海斌姐姐俩人,老太太见了我很热情,给我递了根香蕉,我问老太太感觉怎么样,老太太只是笑,不说话,赵海斌姐接过话,指着自己耳朵说,耳背,听不见,医生说下周一手术,没什么大碍,手术后回家休养就行。

正说话的时候赵海斌走了进来,闲聊几句我就准备撤了,赵海斌把我送到停车场,我要上车的时候,他忽然说想麻烦我件事,“我姐家孩子去年毕业的,考公务员没考上,现在一直在家,我想着看能不能去你单位干个公益岗。”赵海斌马上补充,“最近几个单位都在招公益岗,我在网上看了有你们单位。”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啥,虽然是公益岗,但我感觉自己还没有能力办成这件事,但也不好直接拒绝,就说:“我先看看,去单位问问。”

在回家的路上,我心里没底,给聂凤国打了个电话。

聂凤国说:“公益岗说白了就是为期一年的临时工,又不是让你安排个正式人员,这事儿难度不大,你跟你们人事说下,要是不行,我再想办法。”

我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他是个副局长呀,他说句话不就能直接安排进他们局,或者下属的事业单位了,干嘛要让我帮他办这个事儿?”

“哎……这个呀,他局的‘一把手’快退了,他是最年轻的副局长,在群众还有领导那里口碑很好,他是想上位,但也谨慎,这时候安排人,怕授人以柄。”

我长“哦”了一声,“对了,这两天为啥只有他姐在医院呀,他媳妇儿呢?”

“咋说呀,这么多年,他跟媳妇儿之间关系总不太好,俩人现在已经分居了,估计他媳妇儿还不知道他妈住院了。”

赵海斌托我办的事很顺利,一个月后,他姐家孩子就去了我们单位。他给我打电话约我晚上聚聚,叫上了聂凤国。赵海斌安排在了一个茶馆,进去之后才知道这其实是个会所,环境很好。原来感觉他话少,那天我才发现他很能说,而且很会说,喝酒也干脆,颠覆了我对他的印象。

我喝得差不多了,他又给我倒了一分酒器,我摆摆手说不了。

赵海斌笑笑,“工作是工作,喝酒是喝酒,工作要干,酒也要喝,‘不行’这两个字,千万不能说。”

当天结束后,我问聂凤国,感觉赵海斌在单位和在酒桌上完全是两个人呀。聂凤国说那是他把你当自己人了。

7

2018年初,我问过赵海斌是不是要当“一把手”了,他嘴很严,一直说没有的事儿,别听他们瞎说。后来我开玩笑再问他,他总是摆摆手,不承认,但也不否认。到了2019年初,赵海斌要当局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我给他发了条微信,“听说高升了,恭喜呀赵大局长。”

差不多10分钟之后,赵海斌回复我,依旧谨慎,“不要乱说,还没有宣布,不要对外张扬。”

今年7月初的一个周六,我又碰到聂凤国,闲聊两句扯到了赵海斌身上。“赵海斌的任命通知什么时候下来?到时候得贺贺呀。”

聂凤国愣了一下,把我拉到人少的一边,“海滨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呢?本来升局长这事儿差不多了都,可就在这节骨眼上,有人把他举报了。就当年那10万块钱的事儿。”

我心里一紧,“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再说这事儿不都调查过了吗?”

聂凤国叹口气说:“当年是调查了,但调查到一半,老李死了,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现在又被人拿出来说,就又把这事儿彻底查了一遍,赵海斌从副处直接降到了正科。”

我听完心里像窝着一股子劲儿,散不出去,没了打球的兴致,直接开车回家了。在小区停好车,但也不想进家门,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给赵海斌发了条微信,“有空没?出来坐坐?”

我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几分钟之后他回复我,“去哪儿?”

最后赵海斌选在街边的一家饺子馆。见到他后我反倒放心了,他的状态比我想象中好很多,还是很沉稳,很淡定。

赵海斌说这家饺子馆已经开了20多年,他刚到单位的时候,一发工资就来这儿“改善一下”。老板跟赵海斌很熟,没问他吃啥就直接上菜了,上完菜直接给上了一瓶酒,那瓶酒已被喝了差不多一半,应该是赵海斌存到店里的。

“你这还有存酒呀?想不到你竟然爱喝这个,这酒多少钱,一瓶13还是15?”

“哎,有时候心里烦想一个人喝点的时候我就来这儿。穷的时候只能喝这个,后来条件好了,也喜欢上这口了,别的酒喝完胃里难受,就喝这个才舒服。”

多半瓶酒我们20分钟就喝完了,赵海斌又要了一瓶。我一直在瞎聊,话在嘴边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他自己说起了这件事儿,“你今天为啥找我,我也清楚,放心吧,没事。”

“我是刚才听聂凤国说的,心里感觉挺突然。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吗?”

“该吃吃,该睡睡,正常上班。其实现在倒感觉轻松了,没那么多顾虑,原来很多想干的事儿,现在都可以去干了。”

气氛变得轻松,我也松弛下来,“你现在最想去干啥?”

“离婚。”

“啊?”

赵海斌吃口饺子说,“你知道我最佩服谁吗?是聂凤国,因为他做了我不敢做的事儿。”

赵海斌说,其实聂凤国一直跟媳妇儿关系不好,说不到一块去,还经常打架,家里电闪雷鸣的。大概2005年中秋左右,聂凤国老婆出了车祸,出院后脸上留下了挺大的两道疤。从那之后,他媳妇儿跟着了魔似的,每天查聂凤国的手机,有时候还跟踪他。聂凤国出去吃个饭,他媳妇儿会突然出现,只要在座的有女的,就指着人家问聂凤国她是谁。

2006年年初,两人闹离婚,他媳妇儿去单位闹过,还找过老李。老李劝他,不能因为媳妇儿出车祸了,脸上留疤了,就跟媳妇儿离婚,这不成了陈世美。即便如此,最后他们还是离了。后来老李感觉聂凤国人品有问题,就把他调去了一个冷清的科室,再加上他媳妇儿经常来单位闹,聂凤国在单位基本上臭了,便在2008年离了职。赵海斌说,自己这些年好多次冒出离婚的念头,但又怕产生不好的影响,才一直拖着。

赵海斌跟媳妇儿之间的事我没有深问,本想劝劝,但自己又不了解他们家的实情,话说出来显得俗气无用,干脆选择了沉默。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就散了,街边的路灯很暗,不一会儿,赵海斌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里。我盯着街头的一片黑暗,有点伤感,有点憋闷。

我知道,赵海斌的仕途已经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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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人民的名义》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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