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如何要回矿难赔偿的

2020-06-17 11:48:34
0.6.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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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德康坐在院坝里,戴着墨镜。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特地摘掉墨镜,让我们看他的眼睛,可我看不到——在他脸上本该是眼睛的地方,纠结着两团丑陋的肉疙瘩。

田德康又扬了扬只剩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的左手,接着晃了晃右胳膊——没有右手,只有一节空荡荡的衣袖在风中飘动。

1

2006年11月上旬,陶律师打电话告诉我,有一位当事人因矿难双目失明、双手残疾,虽然赢了官司,但法院却迟迟不执行。当时,我正在水城电视台担任深度调查新闻记者,决定立刻去见一见。

在坐满人的院坝里,富裕县楼阴村村民田德康被围在中间,听说我们到了,立马站起来热情招呼:“李主任好!”然后用三根指头把判决书,赔偿协议等一叠资料递给我。他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看上去一副弱势谦卑的模样。

富裕县人打交道,爱给有求之人封官,田德康一见面就叫我“主任”,刚开始,我还一本正经地纠正,“我不是主任,只是记者”。他表面答应,转身又开口叫“李主任”。后来我也懒得吭声,久而久之也就惯了。寒暄了几句,我请他简要介绍下情况。

田德康说话嗑嗑巴巴,有点语无伦次,我勉强听了大概,他的遭遇着实不幸。我叫他等我电话,我得回去汇报了之后,才能决定——我知道他抛给我的不是橄榄枝,而是个烫手山芋——县法院岂能允许我们随便用镜头对准?

在回城的车上,我和搭档小苏都觉得田德康的遭遇值得报道,但能否顺利推出,两人心里都没有底。毕竟所谓曝光,都是“半夜吃桃子,按到粑的捏”,以往顶多是村官、乡镇的头头脑脑中枪而已。打法院的主意,在水城这个小地方还没有先例。

更何况,法院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搞定电视台。比如,拿几个红包,请几个记者和台领导吃顿饭,节目就被和谐了,这是来软的;还可以来硬的,给宣传部汇报说事关维稳,宣传部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一个电话就把节目毙了;当然,还可以耍赖,拒不接受采访。公检法是享有法外治权的强势团体,可以拒绝采访。除非我们拿到他们政治部的批示——政治部岂会同意曝光自己系统的下属单位?好笑。

小苏也一个劲儿地叫我放弃,“弄个十天半月,到头来还不是白求恩的兄弟一一白球干。”

回单位给制片人汇报,制片人也认为这个选题挺好。

无论是事件的矛盾性还是社会性,都很有意义。他便责成我们仔细筹划、深入采访,尽可能多地挖掘、梳理出足够详细的材料。至于是否会遇到阻力,制片人说先不管,到时他会见招拆招,“你们就见子打子,多动脑筋,相机行事吧。”

有了领导的支持,我信心大增,连夜草拟了采访计划,决定第二天再去一趟。考虑到领导要求采访后先交报道提纲、无需摄影,又一直被小苏说是“白求恩兄弟”,我前往楼阴村没带同事,同行的只有司机小涂。

这一次赶到时,田德康正坐在院坝里发呆,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再来,他显得十分兴奋,站起来大声吩咐母亲、老婆端茶倒水,递烟让坐,嘴里“李主任、李主任”叫个不停。我扶他坐下,开门见山问了几个问题:

第一,矿难是怎样发生的?

第二,为什么矿难发生时不打官司,隔了好多年才打?我希望他如实回答,越详细越好。

也许是没有村民围观,也许是熟悉了,这一次田德康说话思路清晰,叙述很清楚。

他告诉我,自己小舅子陈宗贵的煤窑在太原市兰柳庄镇古渠道村,那里煤层浅、煤质好,夏天经常自燃,冬天用烟头就能点燃,质优价高,还好卖。唯一的缺点就是采煤比较危险,瓦斯在井下弥漫,一不注意就会迸出火星点燃煤炭。当矿井下的瓦斯累积到某个临界点,就会引起爆炸。他们就是这样出事的……

2

“1998年4月30日下午,我在土豆地里转悠,心情很好。”田德康说,在那片土豆地上,分布着几十家小煤窑,陈宗贵的西沙河煤窑在土豆地偏西的边上。“(在此之前),我在这里已经干了4年,从每天8元的小工,到每天40的采煤工,收入节节攀升,存款突破2万。那时候我就想,土豆快熟了,叶片都泛黄了。土豆收获后,这里某个小煤窑,就是我田某人的了。因为再隔1个月,我和我哥哥就当老板了,就躲过这一劫了,真是命不由人啊!”

将近下午4点,田德康和哥哥田德辉及师兄易运良三人一组下了井。哥哥就在离他3米远的煤壁上钻眼打洞,放炸药,等下班后再进行爆破。田德康和易运良则负责采煤。大概过了半小时,田德康突然感觉自己浑身发麻、双手颤抖,下意识地大喊:“哥哥,电麻到我了!”话音刚落,他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随即便倒地人事不省了。

“三天三夜过后,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慢慢恢复了知觉,感到十分怪异,我咋子看不见?有啥子东西蒙住我的眼睛。我伸出右手去摸,右手呢?天哪!我的右手呢?又用左手去摸,咋子少了些指头哟!”

“坐在病床上我就喊,‘我在哪里?我咋子了啊!’然后就听见有人说话,‘弟弟,你醒了!我去叫医生。’我听出是哥哥,可他叫医生干啥子?我问他,‘快告诉我,我到底咋子了!’我哥也不吭声。我急了,双脚乱蹬,左手乱抓,身子也在床上滚来滚去,‘再不说,我骂人了,摔东西了,滚下床哈!’见我这样,我哥才说,‘那天下午,瓦斯爆炸,你和易运良都受了伤。’我又问我哥,‘我眼睛咋子看不见了?’哥哥不作声,我就知道大事不妙,双眼失明!双手残疾!真是万念俱灰啊,内心的沮丧和绝望无法形容,就歇斯底里地大叫,我的老天爷呀……”

田德康讲得很细,我们刚在院坝里坐下的时候,阳光正暖暖地照在院坝中央,现在已经移到院子角落了。他的母亲和老婆轮番来倒茶冲水,递烟点火,很热情,哥哥田德辉在厨房里忙碌,又是磨豆花,又是杀鸡。我认真地记录着,司机小涂也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后来,哥哥告诉我,瓦斯恰好在我和易运良中间爆炸,他隔得远才没受伤。我和易师兄就惨了,当然,他更幸运,只弄断了一只手,弄瞎了一只眼睛。哥哥就和其他工友用两床棉絮裹住我和易运良,放在三轮车上往医院送。”

田德康在医院住了26天,基本痊愈了,“医生说的,除了手杆断,眼睛瞎,我基本上算个健康人,可以出院了”。

出院后,田德康又返回了矿上,经多次协商后达成了赔偿协议——陈宗贵每月支付田德康1000元生活费,并写下赔偿5万元的欠条一张。

“1只手,3根指头和一双眼睛才值5万,我当时很不服气。可毕竟是舅子,再说,这次矿难,他出了大血,经济困难是肯定的。临别时,他就又拿出650元,叫他妹妹和我哥送我回老家养伤,还说了一句,‘老弟,对不住你了。’我看不见他的脸色,但听得出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的。”

田德康越讲越伤感,我也一时沉浸其中。转眼正午就过了,小涂提醒我该走了,可采访没结束,我让田德辉捡重要的讲,他还真三言两语就说完了。看来也只能再打电话补充一些细节了,我这么想着,就站起来准备告辞。

田德康一看我们要走,坚决不准,说一定要吃了饭再走,又大声嚷嚷,叫人来拉。也就是转身间,一家人“呼”地从厨房和客厅里跑出来,拽住我和小涂就往堂屋里去。但我们还是坚决请辞——并不是因为有多“廉洁”,而是当时的我也不知道节目能否出来,万一哪里卡了壳,最终也没能帮到忙,岂不是成了骗吃骗喝?

我们生拉活扯好不容易走脱,哥哥田德辉追上来非要送,因为他们家不通公路,到停车的地方还要步行很长一段时间,我就见缝插针,叫他讲讲田德康后来卖唱和打官司的事。

3

“说来我兄弟的确算个健康人。”田德辉口齿清楚,说话不慢不疾,很有条理。在他看来,自己的弟弟除了两眼一抺黑,左手少两根指头,右手一个袖子晃悠外,和正常人也没啥不同。既然一样,就得吃喝拉撒。家里还有老婆,还有7个月大的儿子,三个人的生活必须靠他,“他是男人,尽管残疾了”。

当初,兄弟俩回家一晃2个月过去了,陈宗贵说好的每月1000块生活费却一直分文不给,田德辉去问,对方就老说困难,还说出了事后,安监局把他们罚惨了,“我兄弟就有些慌了,虽说还有些积蓄,但不能坐吃山空啊!”

一天,母亲早早安排田德康老婆带着孩子外出,把两兄弟叫到一起,坐下来商量往后该怎么讨生活。

“我说叫陈宗贵还钱噻,不还就打官司。可母亲却死活不同意,说是一家人,这样做不仁不义。可具体能做什么,母亲也没有主意,半晌才说,干脆去算命。”

瞎子算命,倒是合适,但田德康却觉得自己太年轻,算命都是老先生,还是技术活,自己一窍不通,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谁信?

“我母亲又说,实在没办法,就去讨口。我就跟着附和,‘对对对,瞎子,残疾人,哪个不同情?’可我兄弟还是不肯,说什么‘别人能赏多少?一角两角,一块两块,渣渣!’过了好一阵,兄弟才猛地拍了一下脑门:‘有了,流浪卖唱!’”

田德辉说,听弟弟这么一说,自己赶忙夸他歌唱得好,卖唱有技术含量,比纯讨口强多了。母亲听了也跟着说好,一家人这就算是统一了意见。

为了“拉生意”,田德辉还拿来纸笔,夸大其辞地写了一封求助信,内容无非就是——矿难弄断双手,弄瞎双眼,黑心矿主不赔钱,老婆嫌弃离婚,家有80岁老母和刚出世婴儿,等等。又找来一块木板,将求助信贴上,怕雨淋,还用塑料薄膜覆盖。准备妥当后,又问母亲要了2000元,买一个二手话筒和一个二手音箱。

从此,田德康的卖唱生涯就开始了。

秋冬时节,我和小涂小心地跟着田德辉,走在狭窄的田埂上。四下里一片荒芜,大家都走得很慢,几乎是一步一挪了。

“我兄弟那时候在水城近百个乡镇表演,一天唱十多首歌,收入几大百!如果不是唱坏了嗓子,他会一直唱下去,也不会去打啥子狗日的官司。”

那时候,田德辉每天都会背着音箱,左手拿着话筒,右手牵着弟弟,出现在琵琶场、王井场、邓关场……哪个乡镇赶集,他就在哪个乡镇卖唱。“那时,他的嗓子可好,声音洪亮,吐词清楚,旋律又拿捏到位。每唱完两首歌,就用普通话痛说一遍自己的悲惨遭遇,惹得村民唏嘘一片。”

在集市上,田德康用左手三根指头抓住话筒,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流浪歌》《走天涯》《妈妈》,每一首都让村民掌声不断,稍一停歇,就有人狂呼大喊,一边喊一边往破盆子里扔钱。“当然,多数是小钞,1角2角,1块2块,5块10块,偶尔也出现过几次黄克猫(50元老钞,呈黄色,像黄蛙,川南一带有此称),青克猫(100元老钞,颜色像青蛙)一直没有现身。”

直到1999年12月30日的上午,兄弟俩终于在王井场、他们的第89场“演唱会”上见到了第一张“青克猫”。那天,一个农村少妇一直很投入地听田德康唱歌,边听边不停地抹眼泪,然后,慢慢走进场子中心,往盆子里放了一张皱巴巴的青克猫。散场了她也不走,又上前帮着他俩收拾东西、清理零钞,“我就俯在兄弟耳边说这个女的对他有意思。他还不信,说一个一级残,还有人看得起?”

第二天,兄弟俩到了不远的邓关场集市,少妇又来了,散场后又帮着收拾。田德康就问她愿不愿意帮忙,每月500元,少妇一口就答应了。

讲到这里,我们已经到了停车地点。我叫小涂别着急发动车,等田德辉说完。

“于是,我让位,再往后背音箱和牵兄弟的任务由这个女人代替。从此,这个女人就一直照顾我兄弟,就是先前给你们端茶倒水的罗姐。”

卖唱没过两年,田德康就唱坏了嗓子,断了经济来源,陈宗贵的妹子便和他离了婚。等田德康委托陶律师一纸诉状将陈宗贵告上法庭,已是2005年的事了。

官司第二年初就赢了,富裕县法院判处陈宗贵赔偿171802元。陈宗贵不服,上诉到水城中院,中院维持原判。

“我当时还想呢,这哈对了,拿到这笔赔偿,再做点小生意,兄弟一家人的生活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后来才知道,我们太天真,判决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离执行还有十万八千里!”

尽管已是终审判决,但法院并没有执行,田德康去法院找了很多次,法官总说办案经费紧张,叫田德康垫付5000旅差费。彼时,田德康唱坏了嗓子,不仅没了收入,看嗓子又花了不少钱,存款都要没了,每月只能靠百来块的低保费生活,即使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笔巨款。

“法官还叫兄弟先打头阵,去太原踩点,等锁定了陈宗贵的位置后,再通知法官去逮人。叫一个瞎子去山西摸底,亏他狗日的法官想得出来,差点活活气死老子……”

再往后,田德辉就只剩下抱怨了。

4

与田德辉分开,下午,我在单位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田德康,详细询问了一些细节。一个打给陶律师,从侧面印证田德康所说是否属实。陶律师倒是大包大揽地叫我放心,说他的当事人说的都是真的,夸大的只有一处——田德康的歌其实唱得并不好,他是先在家用DVD苦练了几个月,才赶鸭子上架的。

接下来,我整理了采访笔记,看了会判决书,然后开始写报道提纲。写好后,我仔细看了两遍,感到意犹未尽,总觉得缺少了啥。思考良久,又提笔写了几条后续采访的注意事项:第一,低调进行,高度保密,打枪的不要;第二,将一些外围采访场景跨县作业,防止泄密;第三,使用骄兵之计,不暴露采访的真实意图,虚虚实实,曲线达到目的。

临近下班时,我将报道提纲交给制片人。制片人看后,责成我抓紧实施,尽快进入采访流程。

此后的一周多,我和同事组成的采访三人组频频越过富裕县,在邻近的泸县先虚拟拍摄了一些当地生活和家庭的外景,配上几段田德康的同期声,又找了一些场镇,完成了田德康唱歌卖艺的情景再现。

在泸县,罗姐一路搀扶着田德康。田德康给我们介绍说,罗姐的父母死得早,由姐姐养大,结了婚又离了,很不幸。两个不幸的人是很容易走拢的,所以,他俩在卖唱途中终于擦出了火花,产生了爱情——这个略有些俗套的爱情故事,真实发生在眼前,又显得如此珍贵。

而所有相依相伴的美好,还是止步在“法院拒不执行”的问题上。

在采访过程中,一直旁观的司机小涂突发奇想,问田德康有没有想过把判决书“卖”了。田德康当即同意,我也没多想,就默认了。笫二天,田德康就拿着判决书复印件和哥哥田德辉写得歪歪扭扭的求助信,在泸县车站摆起了地摊:“卖判决书啰!相因(便宜)卖!相因卖!”一时引得不少旅客驻足围观,有人还嚷嚷,这年头就是怪,啥子都可以卖,有个旅客还问:“咋子卖?”

田德康答:“17万多,只卖15万,一口价。法院执行回来了,你就赚2万多!”那人听了直摇头,说法院执行回来,猴年马月哟。我们在旁边,赶快举着摄像机跟着全拍了下来。

后来再回想,也正是这一缺乏新闻伦理的致命缺陷,在后来给自己惹来了不少麻烦,还险些挨处分、被撤职。但也就是如此一笔,成了压垮富裕县法院的最后一根稻草。

采访富裕县法院黄院长是一个下午。当时,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小苏那天忽然有急事没法拍摄,而我是文字记者,实在鼓捣不来摄像机,只有司机小涂硬着头皮顶上了。小涂只能现学现卖,一学就会,一用就忘,采访中间卡了好多次壳。

可能是因为我们这边老卡壳,让黄院长有些失去警惕,当然,此前我也只是说,自己这次的采访主题是富裕县“好讼”——富裕县自古名人辈出,爱打官司也算是当地的文化传统了——大概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学问,黄院长大谈了十几分钟,从宋朝建郡县一直谈到改革开放,我连连夸他知识渊博。见他正得意,我便装作随意地问了两个问题,“富裕县楼阴村村民田德康的这个案子,他反映的事情是否属实?法院准备好久执行这个案子,有没有时间表?”

黄院长还沉浸在自我感觉良好的喜悦中,没有任何戒备地回答,田德康所说的基本是事实,但他强调,法院执行难和办案经费紧张是一种客观存在。下来,法院会研究如何执行,至于何时执行到位,目前还没有时间表。

第二天,我们如法炮制,以低姿态请教式地,就“是否可以买卖判决书”这一主题采访了水城市司法局办公室余主任。余主任也没有半点警觉地回应说,法院的判决书作为当事人的一种权益,原则上可以转让和买卖的,只要法无禁止就可以。

至此,采访就算是全部完成了。

5

节目是当年11月下旬播出,20分钟。那时的电视台还是主流媒体,我们的节目一时影响很大,尤其是一些输了官司或者赢了官司、但还没有得到执行的市民,更是专门致电、写信,感谢记者能为他们出了一口气。

可播出一周不到,麻烦就来了。

一天,我被制片人叫到办公室。他先是用狐疑的目光注视了我好一会,然后才说,关于田德康的节目,“有人怀疑卖判决书是有人策划的,上面要彻查”。这事关新闻伦理和虛假新闻,被下岗、撤职,甚至开除都有可能,叫我务必高度重视,有所准备。

我吓了一跳,给制片人说了两句感谢提醒的话后,忙告辞出来,立即告知了田德康。两天后,田德康又给我打来电话,说富裕县法院真去他家调查了,问他是谁教他卖判决书的,还说:“你一个瞎子咋子知道卖判决书?”田德康说,自己据理力争,坚持说是自己去卖的,“我就说,眼睛瞎了,心没瞎,不像有些人,眼睛没瞎,心瞎了!我是从收音机讲的故事里得到启发后,才去卖的!”我这才暂且松了一口气。

之后,我又担惊受怕了几天,一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制片人忽然打电话给我,要我立即赶到市政法委大院,政法委洪书记正在召集全市公检法系统和宣传系统开会,专题研究我们的报道问题。我吓得一阵尿急,猴急地赶到政法委楼下,电话又响了。还是制片人,“你別上来了,赶快走,以免节外生枝。我们给洪书记解释清楚了,又郑重做了承诺,你走吧,没事了。”

我悬起的心才缓缓落下。

听说,洪书记在会上一度大发雷霆,认为记者涉嫌策划、制造虚假新闻,故意羞辱法院,明显是跟公检法过不去。后来,经过宣传部负责人和电视台台长的反复解释,洪书记也因为拿不到记者策划卖判决书的真凭实据,心里没底,才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于是,洪书记又把一腔怒火烧向富裕县法院,在会上左一句、右一句骂了10多分钟。末了还要求法院立即启动执行田德康赔偿一案,并限期执行到位。否则就摘帽子走人。

撺掇当事人卖判决书,以现在的认知来看,我们的做法的确欠妥。虽然达到了目的,但这个方法肯定是不宜提倡的。

但在这个小城,主流媒体拿法院开刀,却没有之一。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管是当年还是当下,法院判决容易执行难,的确是没法避免的问题。我不敢说,如果媒体不介入,这个案子要多少年才能够执行到位。更不敢说,是记者的参与才缩短了案件的执行时间。我只敢说个结果——从我们介入,到洪书记发话,再到县法院执行完毕,仅仅用了3个月。

2007年2月19日,田德康在电话那头欣喜异常:“李主任,我的赔偿金全部执行回来了!一共171802元!谢谢你哈,李主任。”看来,田德康以后更不会改口了。

天佑当事人田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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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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