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4个月，包你上岗做IT

征稿 在过去的两年中，人间刊发了数篇以“骗局”为主题的稿件，几乎每一篇都引发了读者的巨大反响。 从非法集资，到网络、电信诈骗，再到传销，不断有读者向我们讲述自己所经历的各样骗局，触目惊心，令人痛愤。 于是，像「人间有味」一样，我们决定开启一个新的大型连载主题——「人间骗局」，希望能够汇集各样骗术案例，展示并剖析给大家。也希望大家能通过书写自己、或身边的人被骗的经历，纾解自己内心的愤懑，并警示更多的人避开骗子们的陷阱。 让我们一起，撕开人间骗局的假面。 征文长期有效，投稿发邮件至 thelivings@vip.163.com，并在标题标注「人间骗局」。 期待你的来稿。

1

2016年初，我所在的传统行业下滑明显，集团上下都弥漫着紧张的裁员气氛。正在我不知所措时，看到了一个名为“安锐”的培训机构的广告，不仅培训内容有我感兴趣的UI设计（用户界面设计，是在用户体验和交互的指导下对软件或应用进行的设计），而且还承诺培训结束后推荐工作。在网上填好姓名和手机号码注册后，很快就接到了安锐的一个女客服打来的电话。

对方简单询问了我的基本情况后，问道：“你为什么想学UI设计呢？”

“我在网上查过，UI设计师发展前景很好，而且我小时候也有些绘画基础，加上目前所在行业发展遇到了瓶颈，所以想赶紧给自己‘加码’。”

“那您之前对我们有什么了解吗？”

“只是听说过。”

对方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从容地说道：“我们安锐集团是一家大型高端IT培训机构，在全国30多个城市都建立了培训中心。实行‘一地学习，全国就业’的模式，目前已帮助几十万人成功就业……”

根据对方的介绍，安锐主要培训Java、Python、大数据、UI课程；授课形式多样，可以面授，也可以听网课，一次缴费终身可循环听；学习时间为120天，分4个阶段；学成后，安锐会为每位学员推荐工作——最后，学费16800元，可以一次性交齐，也可以先学习，就业后再付款。

了解了基本情况后，我以考虑一下为由，挂断了电话。

“16800？！”同事毛毛听我说完，直呼太贵，“我向我小妹了解过，她就是学艺术的，说UI确实发展很好，可你想过没有，4个月这么短的时间，也就是软件能用得比较熟练，但不可能把美术功底提升很多，而一旦你想往上走，美术功底就是瓶颈。无论哪个行业，初级选手都是一大群，赚着低薪还要加班，你的年龄摆在那，能熬过那些年轻人吗？”

毛毛说的确实在理，我开始犹豫起来。

两天后，安锐的又一位咨询小雨打来电话，问我考虑得怎样了，听我支支吾吾，小雨直接劝我：“您越往后拖，时间成本越高，至于就业，您不用担心，我们和全城2000多家企业都有合作，况且您是硕士学历，就业是有很大优势。”

小雨建议我先去听一次课，亲身感受下再做决定。在她的再三邀请下，我决定跑一趟。

2

安锐培训在东北的Y市，从我工作的地方坐火车2个多小时就到了。周末早上8点多，我来到了位于Y市市中心附近一座大厦，在7楼找到了地方。

刚走出电梯，我就被眼前充满科技感的宣传画吸引了：各种获奖及活动照片铺满整个走廊，我瞧了瞧，记住了“高科技”、“高成长”、“软件人才培养示范基地”、“最具影响力”、“教育集团”等几个关键词。再往里走，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坐着的学生，还依稀能听到授课内容。

我发消息告诉小雨我到了。很快，一个长发、脖子上挂着工牌的年轻女孩就迎了上来。寒暄两句后，她忙不迭地说，现在正好有个老师在讲Photoshop，建议我先去试听，之后再聊。

我被带到一个教室，里面试听的人大约有四五个。培训老师嘱咐我把电脑打开，跟着他一起操练。半个小时后，试听就结束了。

小雨又领着我绕了几个弯进了一间小屋，说让我等一下，机构运营总监会来见我。两分钟后，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我听小雨说了你的情况，我就和她说，我对你挺感兴趣的，这人我必须得亲自见见。你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说了下自己波折的职业经历，总监问：“你是不是对管理、运营这方面比较擅长，但就是在原单位干得不顺心、不得志？”

看着她恳切的眼神，我点点头，然后追问培训之后的就业情况。总监说他们合作的企业非常多，而且设计的需求量大，找工作不成问题。我不放心，又问之前学员的就业情况，总监说大家意向的城市不同，情况自然不同：“就拿目前机构所在的Y市来说，有个刚毕业的最多每月赚4500元，那个学员大学专业是电子商务，目前做网站美工。刚刚起步和转行时，不会赚太多。”

联想到现在公司领导对我的打压，我做了报名培训决定，但暂时还不打算放弃工作进行全日制的学习上课。

总监劝道：“如果边工作边学，效果欠佳，不如你完全投入，提前学完提前就业，不然赶上毕业季，那就业就难了。”

我还是坚持先业余学学看，她颇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现在这社会，人和人之间真的很难建立信任，即便你抱着一颗诚心。”她这话倒是有点激将的意味，但我不为所动。

我在交了预报名的300元钱后，小雨交给我一张卡，告诉我先听网络课程，输入账号密码就可以，里面的内容是之前录的，和目前他们机构正在讲的课程不完全同步，如果想听正在讲的课程，就必须来教室，如果中途想转成全日制学习，和她说一声就行。

隔了一周之后，我在周六清晨摸黑起来去赶6点去Y市的火车，到了安锐之后。一次性交完了剩下的学费，还签了就业协议。

在小雨的协助下，我登录系统，开始边听课边在电脑上操练。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头发已拔顶、戴老式眼镜的大哥。闲聊时我了解到，这位大哥在Y市一家的报社工作，因为工作需要，才会在周末过来学习。

大哥说他“鼓捣这玩意20年了”，我问的所有问题，他都能指点解决。我问他刚做设计找什么样的工作好，大哥瞪着眼睛说：“这条路走起来可老艰辛了。”

他说，他们报社的年轻人，第一年入职，领导都是硬生生让他们在一旁先看一年别人怎么做设计，然后才能开始慢慢接触一些基础的工作，“如果想在设计上有突破，最好的选择是去广告公司，虽然开始时待遇低，但接触到的单子量大，历练多，成长得快”。

中午准备离开时我嫌等电梯的人多，便走了楼梯。这栋大厦的3楼到7楼，一层一家家培训机构。我下到楼下几层时，竟然鬼使神差地进了一家机构，在走廊里看他们学员的作品时，一个中年男人凑上来问我：“是要学设计吗？”

我说我已经报了班，“楼上的安锐”。男人听了，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笑着说：“安锐蛋糕做的太大了，他们对学员不怎么负责任，名声很臭的。”

我想，这应该就是同业间的竞争带来的互相诋毁吧？于是，没搭理他就走了。

3

就这样在两个城市间往返了大约几个周末后，有天集团行政忽然通知我去管理副总裁办公室一趟。我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副总开门见山地说：“我看了上次你们考核的成绩，考虑给你调岗，招商专员和客服，你想做哪个？”

“我离职吧。”我直截了当——反正这两个岗位都很难做，老板就是逼人自己辞职的意思。

办完离职手续后，我联系小雨，让她帮我在班级留个位置。4月初，我去了Y市，在安锐附近租了小单间，开始了全日制学习。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全日制学习”的授课形式是“远程视频教学”——由北京总部的讲师讲解和演练，全国各地的分支机构同步接收课程内容学习，时间是每周一至周五的上午9点到中午12点，下午2点到6点，晚7点开始上晚自习，一直到9点。

课堂上每个班级都有一个老师负责“全程指导”以及日常班级的管理，负责我们班的老师是延姐，看起来快40岁。安锐要求我们每天早上8点半到班级，同学们说如果坚持准时打卡，就会给延姐留下好印象，增大推荐工作的成功机率。

我们班一共30多人，我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环顾一圈，同学绝大部分都是90后。我的同桌是一位91年的姑娘尔晨。课间闲聊时，她说自己原本是在外市做HR（人力资源管理）的，由于公司效益不好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才决定转行来做设计。

坐在我前排的几个学员也都有着各自的人生轨迹：

王浩才大学毕业不久，学的专业相关，是班里最勤奋的一个学生，我经常能看到下课后他拿着作品缠着延姐问问题；

赵城之前和朋友合伙创业失败后，走投无路，考虑学个技能就来到了这。他性格开朗，是我们班的“总管家”，负责抽查每次课后作业的完成情况并上传给北京总部；

李玉大学学的是信息工程，从小喜欢美术；

只有徐岩和我一样，是个80后，之前做市场方面的工作，学设计时，老婆已经怀了二胎，平时他多是默默地坐在角落，从不参与大家的打闹，下课时经常能看到他一个人在洗手间外抽烟。

4

刚进入设计班时，延姐就已和我们说明：最终推荐就业时，北京总部要求每位学员上交的作品要有10张海报、2套三折页、2套DM单、1个易拉宝、1套VI手册、4套网页。

趁着周末，我准备了一下海报的创意。我打算做一张游泳培训学校的宣传海报，用鱼和水作为元素，代表“游刃有余（鱼）”，做好图后，加上文字和其他元素的装点，便拿去给延姐看。

延姐看完叹了一口气：“你有没有看过别人做的海报？”我一时怔住了，她继续：“你这张海报的元素太多了，有些乱，要简约有层次感并能突出最重要的内容才好。”

说着，她在电脑找出几个专业网站，告诉我要认真临摹学习，只有积累的多了，才能深刻理解怎么配色。

现实和我的想法有了第一次撞击后，我有点失落。

PS（Photoshop）之后是AI（Adobe Illustrator，一种应用于出版、多媒体和在线图像的工业标准矢量插画的软件）技能的学习，AI之后又学习了几天ID（InDesign，专业排版领域的设计软件），接下来就是学习时间最长的WEB界面设计了。我坐在最后一排，又没有基础，常常要竖起仔细耳朵听，生怕落下一点。

在学习中，我慢慢意识到，不管是配色还是造型，我连1%的积累都没有，自然设计不出什么好的作品。可学习了这么久，我一直期盼提高的基础美术部分，比如透视、高光，北京总部每周只会抽出一个晚自习线上教授大家。但在线下的培训机构里，根本没有学习基础美术的时间——这些时间，全部被延姐安排用来设计毕业作品了。

延姐说，毕业时，机构给我们推荐工作的首要依据就是作品：“坦白说，大家应该心知肚明，培训班就是速成班。论设计功底，我们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科班出身的人，既然作品的质量比不上，那么就得在数量上取胜。”

WEB的学习可是难倒了一些人，代码不好写，需要较强的逻辑分析能力以及大量的英文储备。有的学员整日对着Adobe Dreamweaver（集网页制作和管理网站于一身的网页代码编辑软件）的界面一脸愁容。

有次课间休息，我和徐岩聊了一会儿找工作，他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你看咱们班这些人的架势，应该都是要往UI设计上发展，但就我所知，没有几个能走上这条路。我们俩的年龄摆在那儿，（简历）还是不能只投递UI的岗位，得连带以前做过的都得投——我们没那么多选择。”

天气渐渐热起来，我们也快结束WEB的学习了。一天晚自习时，尔晨设计没了思路，网页代码敲得不顺，她压着烦躁对我说：“姐，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路上，尔晨情绪低落，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咱们赶上的时间真不好，7月正是毕业季，一大把的科班毕业生跟咱们竞争，我们得拿出什么样的作品来才能赶超人家？”

顿了顿，她又问：“你的学费是一次性交齐的吗？”我说对。她的叹气更长了：“其实我们班不少是贷款学的，我就是。”

听尔晨一说我才明白，安锐所谓的“先学习，就业后付款”，其实就是先贷款，后还款。安锐和一家银行有合作，16800元的学费可分20个月还清，前8个月每月只还利息400元，后12个月本金带利息一起还，每月1800——也就是说，一共要还24800元。

我不由得心里一颤——这数额已经远超我当年大学4年的学费了。

5

我本来以为要课程全部学完后，安锐才会着手给学员推荐工作，没想到才学到第三阶段就开始了。

我这才发现，安锐之前许诺的全部打了折扣。

就业辅导老师走进教室，自称姓王，说明来意后，问道：“咱们班的学员有想做平面设计的吗？举手。”

只有第一排的一个女学员举了手。王老师点点头：“有想做网页设计的吗？”

这次的举手人数多了零星的几个。

“想做UI设计的举手。”

王老师话音刚落，前面一排排的胳膊就立刻举起来挡住了我的视线。

“咱们都想做UI啊？”我们和王老师同时笑了起来。

“有多少想在Y市就业的？”

少数几个胳膊放下了。

“剩下的都想留在Y市啊？”

跟着一起来的学管囡囡在旁边给同学们解释说，UI设计在Y市的需求很少，而网页和平面设计的需求多，而且刚开始工作就做UI很不现实。她建议大家“往长远考虑”，先找别的设计工作做下过渡，“练练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王老师挨个了解了每个学员的就业意向和城市。轮到我时，我问他：“A市（与Y市同省的二线城市）的就业形势怎么样？”

没想到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就变了，大声嚷道：“你就记住了，这边就业情况最好的就是Y市。”

不知不觉进入了MUI（移动应用软件的用户界面）设计的学习，这最后一阶段应用最难、最综合，时间却最短。眼看着120天的培训就快结束了，在闷热的教室里，大家都显得有些烦躁。课上已经只有少数人在听讲师授课了，背着作品设计和就业的双重压力，大家都在各自忙活着毕业设计作品。

与此同时，安锐也开始给我们做“面试模拟”了。每天延姐都会安排3到5人去王老师那里接受“面试”和指导。虽然安锐推荐工作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我总感觉有什么地方没跟我们说清楚。

在办公室里，我问王老师，如果面试官问我没有相关工作经验怎么办？他笑着说：“不用担心，他们知道你是培训机构出来的，一般不会问。如果要问到，你就说‘在工作中接触过一点’。”

我听得半懂不懂，感觉被绕进了一个圈里。

模拟面试结束后就进入了全面复习阶段，每天一大早，延姐都会领着大家复习基础知识，作品设计和代码编写开始限时完成，她还会趁着午间休息时给大家补充Flash的操作技能。

一天，延姐走进教室，满面春风地说：“好消息，方维培训学校要招一名网站美工。谁想报名，尽快告诉我。这个平台不错，他们在全国不少省市都设有分部。入职薪水大概是每月3600元，机会难得。”

我、尔晨以及两名男学员报了名。对方的面试考核是“上机设计”，要求半小时内设计出一个学校招生网站的首页banner轮播图（编者注：即网站首页常用的循环变换的图片和链接）。设计完，我被带到面试主管面前，主管提出了几个设计方面的问题，我口若悬河，她看起来还算满意。

之后，HR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说：“面试后觉得你比较适合。”我的心终于落了地。

“我们这边早上8点上班，中午休息1个小时，晚上5点半下班。每周周一到周五全天，周六半天。底薪2400元，提成另算。”

这待遇和延姐之前说的差了不少，我问她：“提成怎么算？”

“前3个月大约是300元这样。”

“我再考虑一下。”

HR似乎对我的反应有点出乎意料。

一回到安锐，我就被王老师叫到办公室，他一脸不高兴地嚷道：“你怎么能说‘再考虑一下’？钱已经不少了，你究竟是不是研究生啊？！”

我有些被说懵了。考虑到那个方维平台还不错，自己又是设计的雏儿，便定了定神，告诉王老师“我去”。

回到教室，情绪还没平复下来，延姐又叫我出去，问：“你现在住在哪儿？”我说自己在租房子，离方维很远，现在考虑尽快在方维附近租个房子。延姐打断我：“你先别租房子。这段时间先辛苦一下，先干上一个月，稳定了你再找房子。”

延姐果然有“先见之明”，我在方维干了一周，就被打回来了。

6

去方维上班的第一天是个周一，早上我5点钟起床，昏昏沉沉坐公交赶到位于城乡结合处的方维时，正好卡在8点之前。

我被安排在市场部负责网站设计，设计主管田瑶让同事韩泰负责带我——韩泰也是从安锐出来的学员，已入职一年多——除他之外，设计部还有一个95年的男孩负责网页代码。

从一入职我就没闲下来，工作被田瑶安排得满满的。她先是要求我打开全国各个分校的网站，分析其中的网页设计问题，并研究怎么改进，接着就要我设计公司的网页。

才不过两天，我已经感到有点体力不支——早上起得太早，方维的办公楼又在翻新，白天吸了不少“装修毒气”，嗓子已经有点哑，晚上到家吃完饭、整理好当天的工作内容，就已经过了12点了。

周三快要下班时，我发现大家好像都不着急走，韩泰见我局促，悄悄靠近我说：“一会儿开会。”

“刚通知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在部门的群里说的。”韩泰似乎不愿多说。

5点半后，我们部门到大会议室里坐下，主任周正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他语气低沉地说：“工作都开展地怎么样？”并强调明天北京总部的领导要来视察，让大家做好准备。

周四下午，办公室来了一位40岁左右岁的中年男人，说是集团的市场运营总监李总。会议上，李总列出了全国其他十几个城市的市场数据，数Y市最差，他质问市场部的网站设计工作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网站跳出率（指在只访问了入口页面就离开的访问量与所产生总访问量的百分比）那么高？

接下来，他要求看各个岗位的人员配置情况，当看到我们设计组有4名人员后，便皱着眉头说：“4个人还把网站搞成这个样子，不行给我撤下去两个人试试！”

会议结束后，我发现田瑶独自对着窗外站了许久。一瞬间，我预感山雨欲来。

果然，第二天一早，田瑶就开始“找茬”了，不是坐在后面冲我喊“你昨天的工作日志呢？”就是在QQ上问我“网站的解决方案出来没有？传给我！”

下午，她又急吼吼地来到我座位旁边，要10张广告设计图。看了几张后，她一脸烦躁地说：“你这是怎么学的？颜色怎么这么多？还有你的衣服，我不是要求穿工装吗？你这身不够正式，得买套白衣黑裤。”

没多久，田瑶出去站在门口和一个人交谈，我仔细看了一眼，是HR。接着，田瑶走到我跟前小声说：“跟我来一下。”出来后，她一改刚才的态度，说：“你来了快一周了，感觉你跟同事有些合不来，而且不太适合这份工作。”

意料之中，我平静地回到座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结束了短暂的设计工作。

7

我没回住处，而是回了安锐，推门进了教室，大家正埋头讨论代码问题。一看到他们，我的心情顿时跟着好起来。

尔晨见到我惊讶地说：“你怎么现在来了？”

“我不干了。”

听我说完大概经过，尔晨有点愤愤然：“他们可真行，你来了不到一周就说你和同事处不好，而且工作群里也不加你，摆明了没打算把你纳入团队。安瑞推荐的这些地方可真不靠谱，估计工作最后还是得自己找。”

原来，他们的工作找的也不顺利。安锐虽然给安排了不少面试，但那些企业给的薪水实在太少，目前班里只有3个同学签出去了，都是在本地就业，月薪2500元已经算是好的了。

“面我的都是小瘪公司。”尔晨无奈地说，“一个月给1800，还没我以前做HR工资高呢，我才不去。”

我正准备回住处，赵城喊住了我，说一起走走。

一路上，他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淡淡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做咱班的‘总管家’吗？因为最终就业时机构会根据每个人的表现来推荐工作，我原以为我对班级付出的多，帮老师帮的多，就业时延姐就能帮我说不少好话，可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赵城还说，囡囡前几天还“提点”他们：“就业目标城市不一样的同学，作品可以互相‘借用’一下，保证手里有拿得出手的作品。”

我已经顾不上别人了，必须尽快找到工作。可陆续面试的几家公司，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我。

有一家创业公司，面试我的主管直接说，他们目前希望招个能独当一面的UI设计师，而且在本市有资源，显然我不是。他建议我先去北京拼一年，但我想到自己已接近而立之年，早折腾不起了。

另一家公司的主管看了我的作品后说：“这个在你们机构里应该算是不错的，可是放在美术专业的角度，还存在不少问题。我们这的待遇你估计不会满意，而且加班也很多。你这么好的学历，还有几年工作经验，为什么不找个更合适的工作呢？”

另外一家装饰工程公司看了我的简历后直接说“太不匹配”，他们要的设计师和我学的完全不沾边，而且装饰公司的设计师需要身兼设计和销售两职，建议我还是回原行业发展比较好。

还有一家预上市公司的总裁助理打来电话，说他们正在招运营经理，我的学历和经验都很符合要求，见我答得有些犹豫，对方直截了当地说：“我告诉你吧，你在设计行业里是立不起来的。我有朋友在做这个，非常累，经常凌晨两三点才睡觉，一周你身体就受不了了。”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接受面试邀请。

8

在我游走于各个面试场时，别的同学慢慢也都找到了工作。

王浩在安锐的推荐下找到了一份位于深圳、每月6500元、五险一金、包吃包住的工作。得到这个消息后，他组织几个平时玩得好的伙伴吃散伙饭，有一个同学羡慕地说：“工作找得最好的就是你了。”

王浩边往嘴里塞着饭菜边说：“是电话里说要给这些，情况可能有变呢。”

徐岩说他自己不满意安锐推荐的公司给的待遇，自己找到了一家，工资高了500元，离家还近，也算是安定了下来。

就在这时，班级群里传来了尔晨在Y市就业的好消息：网站美工，月薪4000元，双休，五险。这些条件羡煞了我们一众人。我私聊尔晨，她说这份工作不是安锐推荐的，是她自己找的，也算圆满了，鼓励我也再加把劲。

辗转面试了几家公司后，最终一家创业公司接纳了我。

面试我的副经理看了我的作品后坦言说，公司不喜欢找太年轻的，很难沉淀下来。就这样，我终于靠自己的能力找到了一份设计工作，网站美工，月薪3500元，五险一金。

我跟副经理聊起我们班同学就业面临的一些问题后，他说：“我一直觉得安锐说的‘推荐就业’是骗人的，你们4个月的培训怎么能和人家科班相比？没有海量的输入和刻意练习，公司为什么要用你们？我知道有不少公司只要见到培训机构出来的简历，会一律直接PASS掉。”

我举了尔晨顺利就业的例子，没想到他却意味深长地笑了：“你看着吧，她在那家公司不会超过一个星期。”

事情似乎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尔晨几乎每天都会在班级微信群里求助代码问题，开始时大家还积极回应探讨，可随着尔晨每天提问的频次呈幂次级飙升，大家已然应付不过来了，而且个别问题还超出了我们实际操练的范围。

大约一周后，群里没了尔晨的消息，我私聊问她出了什么状况，她说这份工作主要是敲代码，自己应付不过来，已经离职了。

后来，由于设计工作找得实在不顺，尔晨重新做回了HR。

王浩去深圳入职后给我打电话说，那家公司地方偏，环境也不好，“完全被骗了”。他想找这边安瑞负责“异地就业”的老师帮忙换份工作，但老师却说深圳竞争激烈，需要等一段时间。

接着王浩又吐槽说，他恨死了安锐的一个领导，“把我给坑惨了”。原来，安锐在Y市有两个培训网点，一个是我们学习的地方，主要讲UI设计，还有一个专讲前端（即网站前台部分，运行在PC端、移动端等浏览器上展现给用户浏览的网页）。王浩本来想学前端，报名时却被安锐的客服硬生生被忽悠到了UI，“你不觉得咱们学得特别笼统，像大杂烩吗？”

我深以为然。

由于公司的主营业务中不包含设计，网站也不着急建，所以在我入职的前3个月试用期里，除了帮公司敲了些代码外，就一直琢磨着网站的设计。到了转正的日子，副经理说因为我暂时还没有做出一套完整成形的网站作品，工资只能给到3000元。又过了一阵，公司希望我能兼任HR，策划一下公司的元旦晚会。

不久，我就做出了和尔晨一样的决定：跳回到原行业，工资也涨回了6000元。

后记

一年后，赵城和我聊天，说他现在已经从前端工作转战APP推广了，“还是做销售类最赚钱”。问了徐岩，他也离开了设计行业，转行做了行政工作。

最让人惊讶的是王浩，我们本以为他会一直在深圳，没想到一次聊天，得知他居然回到家乡，成了流水线上的一名工人，“在安锐学的那些我全忘了”。

这大概是大家的共同点。

现在班级里依旧在做设计的人没几个，跟我熟悉的，也就只有一个叫李玉的姑娘了，她也是靠自己在上海找了份平面设计的工作，每月9000元——是我们班里同学里薪水最高的了。

去年，我正在外面办事，接到了安锐那个学管囡囡打来的电话，她热情地问我是不是还在做设计工作，我说自己已经转到原行业了。“那你这真是可惜了。”她正要往下说，我这边因为有事挂断了电话，她没再打来。

我和朋友说起这事，朋友调侃说：“八成她是想看你混成什么样了，然后拿你做活广告吧。”

现在回想起那段岁月，培训机构的谎言，学员的急于求成，就业市场的不景气，交织在一起，让我难以坚持当初的设计梦想。可我又突然想起安锐的资深讲师在远程视频教学中的一句话：“你们不要说你们喜欢设计，你们就是为了钱。”

我无言以对，或许仓促决定的梦想，并不足以支撑现实。

（文中人名、地名、培训机构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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